慢慢覺得夏天開始了的時候,其實夜並沒有變短。夜一直很長。
半年來,我的生活變得越來越簡單,閱讀,書寫,吃食,排泄,以及睡眠。寫了兩篇小說,幾篇散文,不少的詩,每天儘量認真起來寫日記,儘量,認真面對自己的困窘不安,以及每每在書寫回顧的過程中重複的一切細節。但這簡單,也讓我的憂鬱變得益發不可收拾--半年來我不再愛了,消耗自己過往的愛情不是長久之計,我偶爾悼念他們,我永遠的 dear desperado ,若在BBS上寫完了文章我就按下 Ctrl X 再按S結案。若在文件檔案裡頭,每打幾個字幾句話就得按一次 Ctrl S的其實也沒甚麼例外。說好不再告別了,卻又得在日常無以為繼的時刻,把他們活活拎出來,說,那麼我們不要再見面了。一次又一次,像同自己的影子告別,等到光源從背後投來,就又要再次看見影子了。
日常沒有事件。於是我會抓住生活點點細小的紋理,提煉它們,希望可以從中找到一些甚麼我不曾知道的。但其實不可能。從一鍋爛粥裡頭是不可能找到甚麼道理的。自我繼續縮小,直到我無法感受到自我的存在,於是我必須靠著鍛冶與召喚,吃食與排泄,與書寫,才能找到它存在的軌跡。但這就成為一個憂鬱患者的永劫回歸。當日常欠乏些偉岸的說辭,往細節裡找尋細節,只能發現更多重複。以及恐怖。
於是我又開始吃安眠藥。
但所有物質的使用,都靠著精密的計算--好比,在工作開始前一個小時吃樂復得,如此可以保證大約四到六個小時的專注。與愉悅。一杯即溶咖啡可以撐兩個小時,從飲用到發效約需要二十分鐘。空腹與飽食的差異要納入考慮。一根菸,零點六毫克尼古丁,一個小時。如果要保持更高的專注力一次要抽兩根。如果是零點二毫克的則需要抽三根。但效果較差。我開始觀察自己的身體對於各種濫用物質的耐受度,並試圖讓自己非常精確地停留在軌道上。與其說這是種風險管理,還不如說是我完全不相信自己承擔風險的能力。
吃史蒂諾斯也是一樣。偶然發現它像通往靈界的召喚秘語,我就開始與它往返,爭戰。對弈。若我心有懸念但不太願意再想了,便吃一顆,通常狀況下一張專輯放到第三或第四首歌,就能到達冥河的對岸去。但有些事情還有些許可能,或我咬牙捱著,覺得大抵還有機會,或一些美的可能,就吃半顆,或甚至更少。三分之一吧,然後等著光線或聲音來找我。之前讀過網路上有人說,吃史蒂諾斯會有幻覺,像有人在身邊走,或同他們說話。其實我也都有。但如果在睡前整理最後一批文稿,無論是論文或散文小說什麼的,敘事者的聲音會自己跑出來,如此我隔天再將它們寫下。允為藥物良佳的副作用。
更精準地說,長期使用藥物的經驗,讓我具體地了解控制身體的法門。仰藥服毒從不是為了自盡,而是為了前往另一個世界。睡眠的樂土,或迷幻的境地。感覺總是從手腳趾尖開始,像極微弱的電殛,像搔熱,溫暖地沿著四肢往軀幹爬。對此,我曾一度覺得弔詭。基本上而言,血液循環應該是全面的,四肢感受到的麻癢,必要是在腦部才能感受到的,那麼為甚麼是四肢先感到無知無覺無傷無悲,而腦袋還醒著?如此一想是又睡不著了,還是跟著音樂走下去吧。再過一會兒,天花板黑了下來,或,視神經停止運作。甚至那時我眼睛早已閉上了。而聽覺總是最後消失的。聽覺總是最後。總有人會來同我絮絮叨叨,說些生活的事,明天的事。昨天的事,愛或者不愛,叮嚀一切細節,如果明天早上要吃林家乾麵這時候該要睡著了,又有人過來說,噯,明天是禮拜一,公休。我想,是嗎,但今天不是禮拜二,或說,禮拜三,都好,都好......
想來我的生活是變得太空洞了。給言語細節,佔據絕大部分。
昨天晚上我說,我甚至不能清楚知道自己一直在離開的是甚麼。但現在我明白了,史蒂諾斯讓我離開我自己,將潛意識拉到極表層的處所,要我同自己對弈。史蒂諾斯拯救我孤獨,但從頭到尾其實我不曾前往任何地方。我繼續擺渡,冥河的這岸那岸,盡是荒蕪空景。
今夜又是冷的滿月,但如果不看天空,誰會知道呢。
羅媽媽好像昨天有看到這篇文章
ReplyDelete昨晚憂鬱再興,只好匆匆忙忙從
咖啡館逃回家。那時不過才十點
羅爸爸在臥房裡聽蔡琴音量開得很大
羅媽媽在書房用電腦說怎這麼早回來
羅毓嘉用很累的聲音說
「我很累」
羅媽媽立刻回話說你不要再吃安眠藥
壓力不要給自己那麼大今年不畢業也
沒有關係那些藥不要再吃了好不好?
我說
「噢。」其實也只能不置可否
因為不想負責任所以不要承諾
承諾最可怕,習慣更可怕...
ReplyDelete你Zoloft吃到什麼劑量了啊?
我有時給病人Stilnox心裡都想說,睡了,又醒了,醒了又等著睡...唉.
我越來越覺得,與日常恐怖無止盡的繁衍比起來
睡眠與清醒的循環反而算是一種最簡單的等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