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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Dec 31, 2006

2006/12/30

 

 只能說是幸運。



 早已(?)計畫好的合歡山之行,並無預料會這麼

恰到好處地遇到下雪。早晨自台北出發,電視新聞報

導寒流將至,而我們一家穿過雪山隧道往台七甲,過

南山、思源啞口,海拔越高氣溫也隨之下降:一百公

尺零點六度,國中地理都有教。



 而確實益發生冷。車行至大禹嶺,最會起霧的路段

已全在雲裡。用一碗香菇湯,炒一盤冷山高麗,聽店

家喊:「合歡等等就要下雪了,」趕緊用完午餐起身

往山上行去。



 合歡山莊與松雪樓雲裡相對,細粒的水霧化為冰珠

撲頭蓋臉地灑下來,雨刷掃去,結在擋風玻璃側邊都

是霜,是雪!初雪時卻不覺得冷,拉開車窗看那些細

雹飄落,沾得毛衣毛帽花白(怎麼好像頭皮屑,)下

車,開傘,鵝毛似的大片雪花這麼飛落下來,啊腦袋

裡浮出的單字:snowflakes,山口冷風給雪花更多結

晶時間,結得更大、更大,整座山頭不消半個小時就

白了。看到嗎,山泉結為冰瀑,時間停在不知何處,

氣溫降至零度以下的位置。



 但沒有雪鏈,山頂多逗留都將增加下山時候的危險

。那時由清境農場往合歡的車流多了起來,留下幾張

照片,讓雪花紛飛畫面,留在2006即將結束的記

憶裡頭。

 

Dec 29, 2006

viewpoint

 

 背著電腦從一家咖啡店到另外一家,跨過道南橋和萬壽橋,上山

下山,冬天經常下著綿密的雨。咖啡店的無線網路,家裡案前,學

校裡,槭樹秋紅下輸入一組熟悉帳號密碼幾乎不用記憶。電腦領你

通往許多知與未知的地方,檔案打開,是詩或者小說,翻譯,從英

文到中文或從中文到英文的爬梳,你笑說自己是多工作業系統,手

指飛躍在鍵盤ㄅㄆㄇㄈABCD之間,文字流洩出來。



 但文字。在LCD螢幕上亮點亮點構成的組合,你認得。卻想起

多久沒有拿出那本綠色亮面的26孔筆記本,趴著寫字,寫到背脊

生疼,好像某篇稚嫩小說裡,那個合著隔壁座位男人抽菸呼吸啜飲

咖啡步調的寫作人。你的指關節逐漸演化,適合打字,不適於寫字

,以前中指因用力持筆而磨出的厚繭不知何時已經消失殆盡。多久

沒寫字了你不知道。或者,你根本就不在乎。



 倏忽意識,中文字不是亮點構成,卻該是:永字八法,點為側、

橫為勒、豎為弩、鉤為勾、提為策、撇為掠、短撇為啄、捺為磔。



 拿出筆記本你寫。是嗎,連自己名字都陌生。



 自己的名字。



 打開教育部國語辭典你查。毓:孕育、養育。嘉:美好事物。是

以毓嘉:孕育美好之事。(至於羅:姓來自你家族卻沒有探究之必

要)你想每個人認識的頭三個中文字不都自己名姓,歪歪扭扭寫畫

空白紙上,密密填滿三字一組如咒語,反覆練習寫到丟筆生氣,丟

不掉的是代表自己的符號,訛傳:人之出生,十二歲後只有一次改

名的機會直到老死,多恐怖。羅毓嘉,羅毓嘉,羅毓嘉,四十六劃

寫無數無數次真是累人手都痠了,你記得國小時候考試,同學都已

俐落寫到是非第二題,你才剛寫完班級座號姓名,是有那麼一些時

候,你會嫉妒好朋友們:又瑞、立勤、文宇,好朋友們的好名字,

好在筆劃甚少,幼年的想法當真單純無比。



 又想到才六七歲時候,認識中文字,也從展開班上同學的通訊錄

開始。易臻是男、宜蓁是女,卻老喊錯配對顛倒,所以演變出至旁

為男,草頭是女,獨特的辨認方式。賜忠的右偏旁是易不是昜,而

順貿姓楊,日勿中間才有一橫。昆霖、易霖的名字就差簡短幾筆,

身高體重卻分往天平與測高計的兩端飛快逃逸,好像曰日高矮胖瘦

不同,兩種意義,兩種個性。薰萱擅吹長笛,姓字如暮春金風,牧

樵讓人知道兩種職業,那時在走廊上踢踩扁的鋁罐,流行喊頭兩字

,邱牧啊丘牧,隱隱都市裡驀然有一片短草之原,緩起之陵,日出

,日落,想像多少牛羊從孩提時追逐著奔跑還摔斷門牙的操場上過

去了?



 有沒有一種經驗:當你在字紙上寫滿了同一個辭彙,盯著,十數

秒後那些字會幻化,扭曲如蛇,佔滿你已不知漂蕩何處的思緒卻無

從辨認。



 人說中文字是圖,字是世界,但我們少有在寫。好像街衙阡陌,

兩字一辭、兩辭一句,部首偏旁對照,又像班上唯一年紀比你還小

的女孩叫鈺琪,金、玉、其、外,小小年紀就懂得美麗,你記得她

說話腔裡有金玉之聲。老師頭一次點名驚覺邵倫是女,思穎是男,

字原包含一種牢不可破的性別印象。(說到底,所以毓瑋之濃眉星

目、毓嘉之纖細娘粉,也就不足為奇了?)



 奇的是,你竟然還能寫出如獻、夔、瓊、蠡、盦、鍪這些在電腦

螢幕上看來真糊成一團的字。騰出右手來端端臨摹著諸如此類奇字

,把每個筆劃部首都安置在最美麗均衡之處:突又想到,鍾馗之「

馗」寫著煞是好看,但在路上問人:「能給我寫個鍾ㄎㄨㄟˊ嗎?

」怕沒有幾個人寫得出來罷?



 我們都忘記了,那幾筆劃間勾勒成的美麗世界。比如蟲蠆蛇虺,

比如魑魅魍魎,即使對映讓人害怕的事物,四字一句,讀來還是相

當均勻好看。

 

narration

 

 我的朋友加納莉亞住我公寓。此時方才覺察,一些事情。



 她髮之長,披著濕漉走出浴室,自夏天至秋幾件不同T恤都是白色,胡

亂搓洗掛上曬衣繩,等乾了還是同樣縐,印花圖案褪到模糊。白衣怕髒,

加納莉亞說那又如何,偏愛白色沾了雨水汗滴污漬,吻痕乃至於精液,都

一眼看穿。真正的純粹的白甚至不存在。



 沒事物比嬰兒更純粹、更乾淨了吧。但妳有沒見過女人生產,加納莉亞

問。她洗浴完,灰色底褲繃著臀尻,一雙赤長不知望哪兒擺的腿直往沙發

上一盤。說白與紅,妳知道,兩種顏色徹底混雜會是怎模樣。但我見過,

人之降生於母體子宮,妳會覺得女人身體神奇居然打那樣開。拉著成片胎

盤羊水臍帶嘩一聲迸出,滿臉不知是血還尿,可小小的趾間卡著母親陰毛

。然後半晌才哭。但哭,不過是宣告,我看的那嬰孩眼都未開,女人就死

了。



 生死,紅色血,白色嬰。那種白,怎麼純粹。人之生已沾染太多血漬,

追索皮相的白,就顯得虛偽。



 加納莉亞靠近來挽我腳踝,拉抬我腿,虛指女陰處,說,童女。你身體

應該要開到可以承納生命,女之舞,力量從身體裡面來,臍與子宮就是全

部源頭。找到力量,那時舞才完成。童女也有慾,妳有沒有,慾望一個人

,想要和他之間有一個生命。



 我的朋友加納莉亞用身體,覺察很多事。當她下一次提到佩卓的名字,

已是幾週後了。



 那時她月事來,只說,佩卓,然後安靜去陽台抽一根菸。我走進浴室,

見廁紙簍裡幾張揉亂的紙遮掩,但遮不住味道,血的顏色瀰漫在看不見的

地方。而那僅純然是氣息嗎,或某種,身體告訴她某件事情的手段。



 隱隱知道,或許加納莉亞的身體也正告訴我某件事情。我要。跪坐浴室

,反手鎖門,把棉墊放在鼻吻前。輕嗅,緩聞。氣息如虹,加納莉亞的身

體,她有味如魚有鱗,啊,加納莉亞,她留棉墊上的色澤新鮮,稍微結塊

,每個月,身體自動把一部分生命脫開,棄置。但若不想脫開想留下,加

納莉亞知道那又該怎麼辦嗎?是否與佩卓有關,她只說,佩卓。



 佩卓之黑。加納莉亞之死亡。他們雙人,動與光。



 我想,在巴黎。加納莉亞試圖與佩卓之間,有一個生命。



 我閉上眼睛。輕揭開自己底褲,把棉墊往下面探伸過去,靠近,我覺女

陰濕潤呼吸。啊,溫暖多熟悉,加納莉亞的血與生命,細胞,都在這裡。

瞬間我有一些明白,那時加納莉亞說,慾望,來自最純粹一具身體。舞和

靈魂相連,不過肉體。我的朋友加納莉亞我問妳,如果兩個女人跳舞,童

女與死亡之間,能不能夠有一個生命?

 

Dec 28, 2006

2006/12/27

 

 明日待辦。



 自己的事情:剪頭髮、報名GRE補習班(終於要開始了

嗎羅毓嘉)、擬報導文學期末作業大綱、研究所報名簡章。



 別人的事情:兩篇公文草擬與遞送、列印國科會文件與遞

送、翻譯老師的論文約四千字(一月二號前完成)、翻譯高

鐵工程環評公文約兩千字(二十九號!)



 如果有時間的話:我的朋友加納莉亞也有著血的味道。錦

囊妙計。



 幹,可是我覺得我一定沒有時間。根本做不完。這個周末

還要去合歡山玩欸,可不可以不要去啊我親愛的老爸老媽。

不過我想一定會被罵所以還是乖乖去好了,嗚。



 所以我終於體認到,自己的每天都是從前一天晚上開始的

。一個工作狂的多工作業系統就是要能夠二十四小時開機才

行啊,GO!羅毓嘉!

 

2006/12/26

 

 那些最重要的事情究竟是忘記或者被竄改,我們

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了。真的。當一件事情被敘述

出來,敘事當中所呈現的樣貌已經不會是事情的真

相。



 記憶是如此駭人的事物,早先封存的幾則幾則錦

囊妙計全然無用,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唯有驀然

回首,時間已落在幾光年以外的處所。



 比如說:那年總統大選前一天的子彈飛射而來,

擊落多少期待改變的靈魂,比如說意欲馳騁於城市

諸般聲響以外的呼喊,親吻,乃至於分開,幾通電

話簡訊來回可以堆疊成怎樣的思念我也已經記不清

楚了,他的市內電話我記得,他的聲音,唸給他聽

的文章與詩,卻只剩下標題,其餘皆不忍卒睹,那

是一種名作青春的音色嗎?



 而信箱顯示名稱為usna的男人今天寄了一封信給

我,那個無緣的情人,住在城市南邊某個捷運站旁

十二樓天台,他說,「你總知道如何享受生活,」

他說。好像我看到了佩卓的眼睛,那不曾存在於這

島國的藍色瞳孔。



 我記不清了,記憶如此氾濫於生活一再過去的軌

道,我怎麼可以記得清。



 如果清晰是對我們犯過太多錯事的最殘忍懲罰方

式,能不能就忘記。小說裡的女子在小說以外的地

方說:「如果我說我忘記了,一個是我說謊,另一

個就是我不在乎。」遺忘當然是從不在乎開始的,

但是,每一步都沉得像是要踏出血來的渾厚與重,

卻要如何輕盈?



 啊,我的朋友加納莉亞從夢的彼端躍動而來,她

的舞步近乎降靈沉溺,而我知道了她的味道,她的

血,死而復生於她身體的黑天使,只有這件事情,

不能忘記。



 或許當那篇小說即將完成的時候,也就是我瘋的

時候。

 

Dec 26, 2006

2006/12/23

 

 沒有言語能領我穿越地底,遠遠的出口處你知道

慣例梳洗的儀式已經失傳。好像牆壁平日坐落周圍

,咧嘴訕笑時齒縫有兒少的麥芽糖沾黏,酸得,蛀

出個洞記起女詩人說空洞的疼。磁磚五十公分見方

通過黑夜反覆睡與醒的練習,跳或攀行,動作格放

,更顯笨拙無比



 好像就在身邊,一次無與倫比的發聲練習來自那

些意欲馳騁於城市諸般聲響以外的古老靈魂。聽不

見的雨墮落在浪板與花盆之間:應該繁忙的早晨八

點比廢紙堆疊更靜,寫著許多無用字句你聽不見朝

陽、層雲、盆地邊緣月曆已寫到最後一頁,翻過去

空白吞噬了你,吞噬了時間。誰還在那裡緩步行走

緩步行走



 你對鏡踟躕。城市裡立起巨大柱子向上,向天際

同時也往下扎根,動態事物不過流變,眼底迷茫



 看出一隻鴿:牠找不到揮舞的紅旗遂無從降落,

但早晨與降落無關,彷彿端坐在明日初起第一章節

的空白並無任何性質可供辨認。於是房間謹慎開始

,標題是錯,副標是改,內文是虛無的糯米紙摺成

的紗在唇齒間迅速地化了。有雨未乾時候,雲翳紫

紅,而靈魂有七種顏色不是還可以把末日放在哪個

色相位置。城之死如沒落的捕鯨船殘骸剩龍骨凹成

兩彎,向天際突刺--當這個世界結束,重新開始

--但我們怎能虛構一整座星球彷彿文明不存在,

忘記股價指數如秋夜的桂被奪走香氣:一種,絕對

零度的黑亦無聲色具象什麼也都忘了不是



 文字如陌生人相遇又領著遺忘如陌生人離去



 昨夜眾神決定,啊,火星上戴奧尼索斯的邪惡之

宴每座火山都寫著罪的名字,名字,那些直指核心

的愛的語言為了再度尋求一次星球如風暴巡航的黃

昏卻不能領你穿越無光的地底真空的宇宙,重複詰

問與覆滅,早晨非常適宜原地踏步,那時歷史已將

再次完成了

 

《末日早晨》

 

沒有言語能領你穿越地底,遠遠的

出口處你知道慣例梳洗的儀式已經失傳。

好像牆壁平日坐落周圍

咧嘴訕笑時齒縫有兒少的麥芽糖沾黏

酸得,蛀出個洞記起女詩人說空洞的疼。

磁磚五十公分見方通過黑夜

反覆睡與醒的練習,跳或攀行,動作格放

更顯笨拙無比



好像就在身邊,一次無與倫比的發聲

練習,來自那些

意欲馳騁於城市諸般聲響以外的古老靈魂

聽不見的雨墮落在浪板與花盆之間:

應該繁忙的早晨八點比廢紙堆疊更靜,

寫著許多無用字句

你聽不見朝陽、層雲、盆地邊緣

月曆已寫到最後一頁,翻過去

空白吞噬了你,吞噬時間。誰還在那裡

緩步行走緩步行走



對鏡踟躕。城市裡

立起巨大柱子向天際同時也往下扎根

動態事物不過流變,眼底迷茫



看出鴿:牠找不到紅旗揮舞

遂無從降落,但早晨與降落無關

彷彿端坐在明日初起第一章節的空白

並無任何性質可供辨認。於是

房間謹慎開始,標題是錯,副標是改

內文是虛無的糯米紙摺成的紗

在唇齒間迅速地化了。有雨未乾時候

雲翳紫紅,而靈魂有七種顏色不是

還可以把末日放在哪個色相位置

城之死如沒落的捕鯨船殘骸剩龍骨

凹成兩彎,向天際突刺

當這個世界結束,重新開始--

但你啊你們怎能虛構一整座星球

彷彿文明不存在,忘記股價指數如秋夜的桂

被奪走香氣:一種,絕對零度的黑

亦無聲色具象什麼也都忘了不是



文字如陌生人相遇又領著遺忘如陌生人離去



昨夜眾神決定,火星上戴奧尼索斯的

邪惡之宴每座山都寫著罪的名字

名字,直指核心的愛的語言

為了再尋求一次星球如風暴巡航的黃昏

卻不能領你穿越無光的地底真空的宇宙

重複詰問與覆滅,早晨

非常適宜原地踏步

那時歷史已將再次完成了

 

Dec 21, 2006

2006/12/20

 

 男友說:「工作狂的生活態度是摩羯座的宿命。」學長說

:「yc我就是缺少你那種『跟你拼了』的工作態度。」朋

友說:「對於工作,我無法像對於愛情一般偏執。」老爸說

:「雖然你對這個家沒有什麼責任感,但工作上,似乎還頗

值得信賴。」



 星座論壇上也都說,魔羯座就是一個工作到死、無趣到死

的星座--要能容忍魔羯座一天到晚和自己的工作為伍的生

活,還真是不容易!



 但工作:我確實是在一天到晚被deadline追著跑的生活裡

,才能夠真正感受到自己的價值。



 還是個強力的多工作業系統。



 多鬆(一、三、五)、研究室、(二、四)、唸書(二、

四晚)學生(二)、翻譯(機動性,但幾乎每次繳件,新的

任務就會隨即發放)、還有很多很多時間要留給閱讀,留給

寫作--是都不用睡覺就對了?每天挑燈夜戰,不把當日進

度搞定絕不罷休,是一種固執,還是自虐?隔天早上醒來就

彷彿沒有痛覺神經的肝臟也在抗議。



 好罷--既然工作狂不能不當,但可不可以不要當那個每

次都提早完成、提早交件的工作狂。把事情在deadline之前

完成是絕對的美德,但人家給我的期限是五天,幹嘛要自找

麻煩兩天就做完?這下好了,第三天又來個新的進度,期限

還是到原本的第五天:把五天當十天用就對啦,都不用睡覺

的,年輕人!



 還是那個不變的工作狂,我還是會提早作完--但是,絕

不提早交!

 

Dec 20, 2006

2006/12/19

 

 雨後初晴,晴後又雨的Nocturnes。你還記得嗎

,那個彈夜曲的男人。最後你把夜曲都練完,但他已經不在

那裡等你,他已經走到下一個路口去了。



 啊,Nocturnes。承擔多少青春年少的那年六月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高中男生追逐著自己的影子,在南

海路上跌倒。植物園跨過路口不過五十公尺距離,但走著走

著怎麼就到了東區?



 夜曲。



 不曾忘記的是一個下著細雨的夜晚,他的手腕,你的腰。

那一段路,你後來也自己走過的,但不能跨越。為什麼要記

得這麼多呢?魯賓斯坦的夜曲和你的,差了多少日子多少練

習爬行在鍵盤上的黑與白,跳躍疏離,你練習一種年輕的潰

瘍,吞入胃鏡彷彿把所有憂傷都中和了不是。



 無論怎樣都無所謂了,你不會生氣也不會覺得,甚至不覺

得痛--那確實是一種情緒嗎?好像關乎於最殘忍最後的語

言:「這世界即將在你消失之後,完成了。」



 Nocturnes,只要音樂還在。或者即使等到音樂

死亡那天,平日坐落於擬日長周邊的那叢九重葛被奪去顏色

,一種,絕對零度的黑亦無聲色具象,什麼也都可以忘記了

不是。好像巴克斯的火星,戴奧尼索斯的,奧林帕斯山上的

眾神啊連山巔都寫著他的名字。



 城市如風暴巡迴的黃昏,詰問與覆滅。啊,木柵山腳下的

永遠的Nocturnes。

 

Dec 19, 2006

narration

 

 這麼又過幾日。舞動中,突然一個男人穿過提琴和飛躍之間極小極小的

縫,到了加納莉亞面前說,妳的舞我知道。



 加納莉亞硬生收住快摜到那男人臉上的肘,險些扭到。她問,什麼。男

人說我知道,妳需要的不是音樂不是光,是黑。妳的舞有一種死亡的黑。

男人有一雙藍色眼睛。



 如此認識佩卓。佩卓的眼睛。加納莉亞看他眼裡深深也同樣黑。



 佩卓。我問,然後呢?



 然後我同佩卓說我跳的死亡之舞。死亡之巨與沉。那些舞拍點輕盈不過

為了錢,年輕時代。但在佩卓的公寓,不能忘記的是佩卓拿出了手電筒,

把沙發桌几搬開,說,跳吧。他在邊上坐著,手腕揮動偌大空間裡唯一光

源,帶加納莉亞的身體流動起來。長髮為藤,腿臂莖幹,樹之生之死,都

在那裡。其後幾天同佩卓流連,有些晚上體力不佳,跳得稍慢,光就移動

婉轉。她激烈時,他粗暴。若因跳舞而疼,佩卓靜坐,搓揉她腳踝,再是

小腿,腰際。加納莉亞知道痛的道理,痛不能消除卻可安撫,轉移。不能

不痛但能不感受。



 佩卓隨身帶手電筒,他的光來自他的黑。他的黑來自他安靜,少話,做

愛前佩卓觸碰她唇她乳好像那裡有蜜,問,好嗎,謙和有禮。洗淨身體說

,今天妳很好,很美。謝謝。妳是天鵝。臨至卡納莉亞回返,佩卓送到機

場,說再去找妳,扯直下巴無聲地笑,那晚安,再見。



 我的朋友加納莉亞說,佩卓是死亡的最後最重要一顆棋。如果他。死亡

終得以完成。



 但我想,佩卓可能不知,與死亡相對的童女之舞。

 

Dec 18, 2006

narration

 

 兩人坐在床沿聊,巴黎。本來帶不多錢,頭幾天還睡在有破木窗的小旅

店,棉被有一種陳年的氣息,像是把所有在巴黎活過的人的味道揉合起來

,汗水、廉價香水、泥土味、硝煙、磚石、枯枝乃至於棉絮、淚水、精液

鮮血種種,加納莉亞說也沒法不想這張床上有無人死過。夜半蚊蟲嗡嗡耳

邊,黑暗裡感覺牠停臉頰大腿,就揮掌打去,憑感覺無需視線。掌心一抹

帶著鐵銹味道的濕,叮咬紅腫即淺淺發癢。根本不能睡著的,怎麼可能睡

著,薄薄房板另一邊,陌生女人操陌生語言唱陌生的歌。好像鬼。



 好像死亡。加納莉亞幸虧是夏天,拉開窗把氣味全抖出去。不冷,巴黎

的夜燈色透進來,黃澄澄,遠遠是鐵塔的光。影子映在地板泥磚,加納莉

亞跳起舞,沒有音樂但有歌吟,給陌生女子的舞沒有名字,隨歌聲一路節

奏緊湊動作變得好快,啊,巴黎。加納莉亞說。



 巴黎,燈火細細。



 像那樣的旅店一晚還要二十歐,店裡喝瓶礦泉水三歐。蒙馬特街頭露天

咖啡座,幾個濃眉大眼巧克力色的伊斯蘭青年坐隔壁桌,對她指指點點,

其中一個晃過來,用指節敲她桌面,問,妳多少。好像加納莉亞一個長髮

女子在那裡,在賣。她甩甩頭髮,裝不懂,為什麼她在那裡是在賣,當他

問到第二次加納莉亞拿咖啡往他牛仔褲上潑。



 但幾天很快沒錢了。加納莉亞打算睡地鐵站,看列車一輛輛來了又走了

,收班時間被站務趕跑。她拎著旅行袋去廣場椅子上睡,去公園睡。夜晚

有點冷但可以接受,走路的腳會疼都可以接受。反正是睡,睡醒好了。白

天走在街上,到戰神廣場遇見街頭藝人咿咿啊啊拉小提琴,腳邊一頂帽子

倒放。加納莉亞走過去問,你可以奏楊提爾松嗎,他說,行。加納莉亞便

抓著他樂音,短拍短拍地跳舞。零錢叮叮啷啷給丟進帽子。



 到晚間,鐵塔在頭頂發光,加納莉亞和男人拆了帳,說再見。男人說去

我那睡。一張窄床男人手摸過來,她就起身去洗澡,洗到他睡著。隔天早

上又回到廣場,他奏她跳。

 

Dec 17, 2006

《如何活到下個世紀》

 

將自己抽離出來,看著灰白的世界

看整桌子麻木不仁的表情堆砌

彷彿盤腿過久以致抽筋

彷彿距離成為木乃伊最近的一天

該如何活到下一個世紀?



我沒有時間吃飯

真理如鯁在喉,卻說不出我不願意

白日夢卡死捷運跳電停擺的地底

沒有時間喝水呼吸,爭端不過雞毛蒜皮

最好年代釀出最好的酒已放到酸了

喜怒哀樂更迭需要許多時間

沒有時間挖掘過去

更遑論伸指抹消雨季沾黏鞋尖的泥

記得青春,暗戀的人幽幽地說:

「都沒人要靠近我…」

該如何活到下一個世紀?



正值防空演習,哪裡也不能去

閃躲想像中致命的炮火

我匿身便利商店,自架頂取下睡眠

取下無憂之藥,取下壯麗天明

它們包裝精美彷彿城市之夜

演習裡沒有烽煙,卻點起落地窗前的戰爭

商品呼喊著滿溢出來

「選我、選我」「請選我…」

有限籌碼擲往交通號誌倒數的秒數

沒有時間讓夜鶯停留

該如何活到下一個世紀?



必要吃食必要藥物維繫必要生存

但拴著心跳那顆螺絲好像鬆了

城市北方,欒樹得了不開花的病

終於腦殼被灌入鉛液

重得,在木桌案前睡著了…



音樂消亡那天,煙塵是紫色的

城市是填死的井,語言遲遲無法進化

什麼在什麼時候用什麼什麼地什麼了什麼

拿什麼來預言尚嫌太早不是

比如遲暮,比如獨身理清條序

突下起驚聲的雨

房屋是沒有名字的國

還得澆灌枯竭靈感如餵髑髏

該如何活到下一個世紀?



計時器的黑暗警報在胸膛響起

沒有時間尋找活到下個世紀的完美藥方

半個身體暴露在外

我特別途經某個紅綠燈

編篡一次關於相遇的練習

「從這頭,到那頭,所有的表情…」

非常清楚,五座噴泉同時湧出鮮血

當我確實抵達路的對面

在雨衣裡輕輕重重地哭了

 

Dec 16, 2006

紅樓詩社

 

  第一名。名符其實,但得來不易的第一名。



  自建中畢業之後頭一次這麼高度地涉入學弟的詩

歌朗誦市賽,這麼常在閒暇時跑回建中(即使所謂『

閒暇』其實是強把所有忙到快要被鬼抓走的行程硬生

生排開,或者在上下課、上下班間偷得一點細碎時間

,)在科學館地下室、或者資源大樓五樓拉開椅子碰

撞的巨大聲響,瀰漫的,卻是一些責無旁貸的情緒。



  有時我問自己,一天就這麼二十四小時,扣除掉

必要的睡眠,等著我的戰場應該是研究所與GRE,

還有總在最後一刻冒出來的翻譯,為什麼騎車出門思

索半晌,目的地總是建國中學?



  問自己,時間遠遠地跑在我前頭,彷彿少到無法

實踐任何承諾的緊湊行程當中,我還是寧可往返於公

館政大與建中之間,和情人的親吻已經遠在四天以外

了,為什麼,紅樓詩社總在取捨之間成為最後且確定

的選擇。



  想起當年朗《將進酒》時,那個生澀的自己。和

家豪、威年、梅愷並肩的隊形,子豪的眉毛一挑就是

半座舞台那樣高,耀廷眼眶之深如月色冰冰,乃至於

和9字頭學弟們一樣毫無經驗的青澀嗓音還帶著一些

稚嫩無可名狀。文政學長在前橫眉豎眼,台上的我們

就嚇掉一地雞皮疙瘩,俊菖學長冷刻的批評總是適時

警醒不知死活的單細胞生物。振翔學長說,「讓他們

念《將進酒》就好像讓小孩穿大衣,」比之校內初賽

的〈青春期〉或〈李白傳奇〉都更深厚無法探詢的瀟

灑寒涼。



  而流轉,什麼時候離開建中的時間較之建中三年

已漫漫消逝了,不曾忘記的是校慶完隔天資源大樓足

邊持續集合的一群,不曾忘記四海包子店適時的補給

,學弟們一年一年地來,我開始有一些臉龐與姓字對

不起了。



  《將進酒》讀完,再是《詩的遊藝會》,再是《

對話》,無論委婉、激烈、或痛切,詩不曾離開我們

不曾言謊,朗誦的節奏聲韻牢牢烙印在那些咖啡館窗

口寫就的字句,哪怕繡口一吐,豈止半個我城台北騷

動叛逆的青春期。細碎如綿綿絮語或豪氣干雲長嘯的

發聲練習,一首首少年之詩誕於木桌案前,傳遞在莊

敬樓與教室之間,記得,至軒學長在社辦縈樑三日不

絕的共鳴,記得珀源學長張口低吟,滿室靜謐唯聞空

氣凝止如水銀瀉地--記得自己盛放於筆記本上的金

色瑪格麗特,紅樓文學獎榜單上密密填滿的姓名。



  詩之溫柔,詩之繾綣。詩之敦厚飽滿,又俐落如

台前傑文學長一個開門亮相。詩如態度,我二手靈魂

彷彿扎根在紅樓二樓學到如何誠實對待自己的聲情、

身體、步伐,如何不經排練而能接上昀佑世鐸隨意的

起句,又如何把所有靈光乍現的詩句,鏤刻在思緒自

課本邊緣滿溢出去的空白之處。



  我怎麼能說《青春期》之巨大華美,不是奠基於

紅樓詩社所向我開放的寬闊眼界,怎麼能說〈自傳〉

試圖關照整個世代的野心,不是來自紅樓詩社時刻迴

響的「我敢」?



  詩,讓夢想做得無限大。



  於是,某天早晨醒來在浴室裡唱歌,氣釀丹田竟

似自然而然,許諾自己時刻寫作的決心或許不能讓愛

情變得輕而易舉,但只要我敢,就什麼也都無須害怕

了不是?舉手投足,自呼吸相連至經脈骨脊的動作也

像是有了眼睛,連走路都帶著節奏起伏。



  今日世鐸一句:「毓嘉你考上研究所,明年就是

學長頭了,」哪怕研究所連個影都沒有,擔負起傳承

的責任,確實無從規避。



  一兩個禮拜以來,看著小朋友們從毫無身形,亂

步台上聲響雜沓,從胡鬧飆升破音,彆扭的手臂緊夾

身側,表情生硬當他們在台上移動我會懷疑:那是不

是滿台的百鬼殭屍夜行。但伸出手去壓迫他們臍下三

指處,呼吸,發聲,但鬆開他們脖子背脊髖胯乃至於

肩胛顎骨,但一再擺出姿勢他們仿學,後退時讀誦的

字句押印在腳步--我說:「你們這些大男生是小媳

婦嗎?」其實心裡想的是,開一點,再開一點,上了

面光打白的舞台,世界都是你們的。你們的全部動作

肢體與聲音將無所遁形,但也唯有這麼走上一次,詩

才會真正在你們的生命裡留下無可抹滅的回音。



  領著學弟們前往舞台的路途很短,但卻長得彷彿

以自己當年賽前急奔的心跳跑上一天也過不完似的。

我說不要緊張,但指掌與鍾翰相握,手心沁汗,我看

著他們十六、十七歲的臉,好像理解了那時學長們所

有氣結、所有急躁究竟所為者何。



  然後,「感謝這百無聊賴的人生,」詩句穿越整

座禮堂直直射入我的胸膛,我突然領悟,只要這些學

長學弟都還在,詩與生命都在,「還需要什麼具體的

連結?」感動無以自抑的眼淚奔流在世鐸的臉頰。於

是我知道,聲音,合。只要這群人站在一起,哪怕困

頓哪怕太多等待征服的戰場在不同的階段迎面襲來,

詩,會給不安的靈魂,一個安定的居所。



  第一名。得來不易,但名符其實的第一名。建中

並非勝於那些如天籟的嗓音,也不因為精緻整齊、收

放劃一的編排,而是因為詩,讓我們的精神靈魂,有

了足以撼動人心的力量。



  啊,是的,若詩曾在我們最徬徨無助時候點亮黑

裡的月暈,若詩是我生命中最不可替代的一種聲音,

之所以選擇,回去,也不過是希望與學弟們分享那般

喜悅。雨夜裡與老師閒談,我說,「我生命與紅樓詩

社相關的時間,已逾三分之一。」沉重若輕飛行,如

果我說話裡帶著一種包容,一種果敢,一種堅強,那

必定來自建中,必定來自紅樓詩社。



  我愛紅樓詩社。

 

Dec 14, 2006

2006/12/13

 

  目前得東南亞國協峰會緊急取消新聞整理一篇。



  但我真正的戰場在深夜!為什麼這年頭的人們都喜歡在

最後一刻才把翻譯這種鬼東西的原始文件交給我,然後跟我

說「deadline是明天早上唷,可以嗎~」老師這樣也就算了

,連我老爸公司的人也這樣是怎麼回事=_=



  難道是因為「工作上還滿可以信賴的,」就可以這樣對

我嗎?是這樣嗎?



  這!



  現在在挪威森林,回家去!繼續跟工程文件搏鬥!

 

Dec 13, 2006

2006/12/12

 

 本日完成翻譯兩段。與老爸交代給我的工作無關,卻是

學校研究助理工作的延伸。



 老師真是太賊了,會撒嬌的中年婦女怎麼可以這麼令人

無法拒絕!(好吧我承認或許有一點兒對師丈還有她帥氣

么子的投射作用。XD)



 臨下班前老師給我四個page,問我:「毓嘉你中文好不

好?」「還、還可以吧。」心想老師不知懷甚麼鬼胎還是

不要太驕傲的好,果不其然老師撒嬌說:「這是我的論文

,我需要它的中文翻譯本,可是我寫的時候都在英文的邏

輯裡面啊,都不會把它翻譯成中文真是好難好難喔~」



 「啊這、」



 大驚,一個五十幾年次、有三個兒女的中年婦女講話尾

字竟然出現了少女抖音,一定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毓嘉你今天晚上有沒有時間?」「我、我要回建中一

趟,陪學弟練詩歌朗誦。」「後~你們建中學生都很喜歡

回建中捏,幫我弄翻譯好不好~」



 「應、應該可以吧。」



 「那晚上十二點之前mail給我可以嗎?(大心甜笑)」

媽啊還真是得寸進尺、打蛇隨棍上(誤),吃定我不敢拒

絕她可是看起來又沒有多拿錢的道理!



 於是得文兩段,人果然是很賤,需要有deadline這種東

西才會乖乖做事情。不過為什麼我明天早上又要進研究室

一趟了~



 了了了了了了了了~

 

Dec 12, 2006

《星際迷航》

 

啊,親愛的

我再次從冰冷的蛋型冬眠箱中醒來了…



太空船的核子心臟持續跳動

融合以至於極重、分裂以至於極輕

我觸碰自己逐漸回溫的髮膚身體

彷彿兩百年並未留下任何痕跡

在循環中守候未知

一千兩百年前出發我記得

天空是紫紅色的,好像一篇

最詭譎的小說所述,末日般早晨

航向遠方。親愛的,我怎會懷疑

這是不是我的最後之旅了?



我記得,即將離開太陽重力設下的

巨大陷阱時候,冥王正在窗外

目睹冥王夏隆雙人舞的迴旋想起

某個地球上春季結束前

漫天花雨裡兩人僅以手指交纏

幾乎無止盡的旋轉…是否宇宙裡

無比單純的離心力也是種詭計

糾著、繞著、勢將遠離而

手,握得益發緊了。在睡眠中錯過的

豈止天王、海王

我甚至來不及在沉睡前看見

土星靜謐圍繞如天使的環

答應妳我會記得,太陽系裡相傳

最美麗的木星黃昏



有些,真來不及了…我總是

不願意踏入那蛋型冬眠箱彷彿害怕

將被它奪去呼吸

永恆生命與睡眠簡單地同義

然而,太空船內生殖與愛都已被禁止

樂土在遠方,僅於想像裡繁衍



旅途不被設定終點,只好重複睡

與醒,偶爾相遇奔行而過的微小星體

儀表板閃動中子星脈衝

親愛的,當我伸指撫摸那冷澈光屏

幾乎要錯認那是地球表面

某道向晚河堤,妳握住的掌心

搏動、溫柔、堅定。

短暫幾許往窗外探尋

我竟親眼目擊星辰之誕生、消亡乃至於

自「有」吞蝕成「無」的過程

語言不能形容那巨大的爆炸

奔流而出,彷彿火焰的電漿漩渦

也不能形容由重力引發,過於靠近

而致相互毀滅的深刻的黑

良久,我終明白語言畢竟不能形容

超越共同經驗以外的那些事物

比如說,我之生

與妳之死



親愛的,我們已相隔太遠

記憶佚落的片段似為睡眠裁剪

星辰與星辰之間

早年所繪的星圖已無法辨出方向

分離是冒險最重要的橋段

太空船單薄金屬外衣遮不住冷

關於未來:妳能告訴我嗎?

以飛射而來,無法收束的腦電波



星辰像落寞的守墓人

再度踏入冰冷的蛋型冬眠箱前

我看見自己疲累而憔悴

體表失溫,逐漸失去眼、耳、鼻、舌…

卻懷念起日出日暮,月相盈虧

懷念手指挲摩過獅子座流星雨滂沱

親愛的,如果妳在這裡

讓我們一起重返大氣層好嗎

即使末日早晨是紫紅色的

讓我們並肩,指出熟悉的星座好嗎

 

Dec 11, 2006

narration

 

 在最後飛旋結束之處,我的朋友加納莉亞在獵獵風聲裡回首。當舞結束,

這以力度、痛覺、旋轉以及拋物線構織的世界,遂得以完成。



 這支舞屬於妳,加納莉亞說。是的,它是妳的名字,瑪德蓮。

 

Dec 8, 2006

narration

 

 認識加納莉亞,因為碰撞。有很多碰撞,衝擊,開始不知道其中意義,

但一再一再,當時間展示那些事情,總有一些是真的。



 那年秋天一個早晨。我沿校園裡一道青磚砌成的緩坡爬,往教室,有點

遲,陽光還有傾斜的角度,打得很亮。懷裡課本甸甸壓著胸脯。突地手肘

從後方被人形撞擊,書本手袋嘩啦啦散一地。步伐停止,回頭的長髮底下

好個女子,笑。對不起,趕課。趕忙蹲下身撿書,她也幫著,下腰的時候

姿勢柔軟。膝蓋不彎。頸上掛著大耳機乒乒乓乓響。



 白色球鞋,像羚羊拎著蹄跑在風裡。蹬跳著,走了。



 到得教室,課早就開始。找到位置坐下看到,長髮轉過來咧開嘴笑。那

個女子。她也不管教授講話,蹦蹦蹦拉著椅子坐到我旁邊。說,我,加納

莉亞,撞到妳的。我說我知道。那時候在趕課。我以為那時已遲了。妳遲

了,但我沒有。加納莉亞咧著嘴講話時候直撥著垂下的髮。我拿出把梳子

,盤起來吧我說。不,披著好,長髮是為了誘惑,女子之長髮是為誘惑,

好比,我跳舞。



 於是知道加納莉亞是個跳舞女子。但不知她為何自我揭露:她說,我懂

得女子舞動是為誘惑為挑逗,我的身體,我髮我膚之所以美麗也是舞,便

為誘惑。加納莉亞的腳踝跨在膝蓋上,掛著,牛仔褲管幾多洞,張口露齒

地破。秋天,風耙過她髮,很香。



 香氣如靈魂。抓不住但知道它在。好比加納莉亞的名字,金絲雀。拍翅

走了,留不住。



 舞室。加納莉亞在那裡,午後陽光隱隱從通風口照進來,打在鏡牆上折

射萬千,憑著光影斜角可以判斷日色。或晝或暗,我坐在邊上,看加納莉

亞跳一支舞,她說這支舞是童女時代學的,當光剪出了舞的形狀。我看見

舞是影。



 靜止時候身體是崖石,汗水滴落巖上的花。加納莉亞止步,收攏身體,

靜動之間又像隻紅喙黑翅的雀。啾啾鳥啼,誰的名字。



 她說,過來。我教妳舞。



 我不會的。



 加納莉亞突然生起氣,抓著鞋丟過來,妳不會妳才要學。那天我跑著趕

課,看到妳背影簡直是笨,過來。



 她壓我生怯的背,說,彎。妳的人整個僵硬,要軟,打開,妳可以慢但

妳要打開,然後才學速度。平衡,旋轉。突然抬頭看見鏡子裡加納莉亞疊

在身上。背脊有溫度帶著雙乳壓制過來,很暖,很寬。加納莉亞霍一下拍

我頭頂,喊,妳看什麼,妳是不是連男人都沒有過。加納莉亞扶我腰身,

我知她有一雙大手。



 不只沒有,妳連想都沒有過。加納莉亞說,舞是欲望。身體得開,每個

跳舞女子都有舞鞋,不管妳穿不穿。像男人,不管妳要不要,妳都要有。

尤其單人舞妳要想像有另一個人帶著動作,噠噠噠,從腳尖到張懸著的手

,下腹微熱空間是支點中心,測度。或者跳舞女子更需要另一個女子,跳

雙人,一個長髮黑鬢如飛另一個短髮利索。都是女,女字雙人,然後加納

莉亞吻我,我下腰往後躲。記得姿勢罷,如此妳學會昂首,加納莉亞說。



 我的朋友加納莉亞,教我舞的道理。給我一個身體。



 而舞從痛開始:腳痛,腰痛,背。都還是入門,拉緊放鬆,拉緊又再放

鬆,緩解,舒張,我練著,舞室裡每走一步都痛但還是跳,加納莉亞看著

我說妳欠堅持。開始時痛得晚上睡不著,要吞好幾錠止痛藥安眠藥。舞是

痛苦。從肢體到身體安靜的內裡,深刻的事情總與痛有關,加納莉亞說,

妳跳舞,身體張開像一口井,速度的痛正從腳底開始,然後是小腿,像蓮

花從水潭生長盛開,到骨盆,無光所在。



 舞是鍛鍊。加納莉亞說妳要理解疼痛。因為痛與舞的道理相通。



 妳動,妳痛,都以身體來表現,由內而外,由外而內。

 

Dec 7, 2006

2006/12/06

 

  我甚少在自己的個人版上言及純粹的「政治」議題。

撇去那些轉錄而得,關於教育、勞工、社會安全、經濟、

乃至於外交等等論述的文章以外,對於台灣近年來時常火

熱無比的政治口水,對於那些時常充斥於新聞與所謂政治

評論節目當中的陰謀論,對於政治人物都還沒作滿任期就

急著將人蓋棺論定的種種、種種....我盡量選擇不碰。



  那絕不表示我沒有屬於自己的政治立場。當然我對某

些政治人物還是有著相信與不相信,也會在晚餐時間電視

新聞播放當中,不時罵出「幹,這個白賊擱底騙肖ㄟ!」

但至少在個人板這個地方,我試著讓過度疲憊的聲帶得到

休息。不論述、不發表、不回應、不開幹,就沒有對立。

(疑是我的四不一沒有?)



  但我現在要做的一件事情是開幹。



  謝長廷今天說:「只要票開出來,我比宋楚瑜少『一

票』,我就出來倒扁。」其格局實在是小得讓人難過:若

如同陳水扁與馬英九在略早之前的國務機要費、首長特別

費案件當中所言,這次的北高市長選舉是對陳水扁與馬英

九的信任投票,那麼,郝龍斌與謝長廷的票開出來,孰高

孰低,自然該顯示了對於陳水扁的「信任」程度,何待第

三者宋楚瑜的票數置喙,又謝長廷何須以「綁架宋楚瑜」

的方式,來決定自己要不要起身倒扁。言語當中透露的,

不過是自己「選擇性」的是非標準:當選民、當候選人、

當馬英九與陳水扁都已經將「郝龍斌:謝長廷」的票數當

作進退聲勢的指標,謝長廷說出這樣的話,只讓人認為他

是為了分散郝龍斌的票,策動一場鷸蚌相爭在旁邊來個好

整以暇的漁翁得利。



  賤人。



  結果我還是會投給郝龍斌,謝長廷的格,已經被我看

扁了。也希望讀到這篇文章,原本就打算投給郝龍斌的人

,禮拜六當天務必到投票所當場去投下你的一票。不要讓

賤人得利。



  (是不是有一點偏激。)



  *



  回歸原點:政治若是管理眾人之事,理應發生在我們

身邊。但台灣之所謂「政治」正也奇特於此,政治不在我

們身邊,卻在腦海之中。



  你早就決定好要相信、或者不相信誰了。



  我早就決定好要肯定、或者否定誰了。



  不曾改變的是,選舉只需要情緒的動員,只需要恐懼

、需要憎惡、需要對立。我們只需要確認自己所相信之物

,並且相信自己可以打倒那些我們所不相信的東西,就夠

了。我們不需要其他。

 

開始之二:

 

 開始之後,還是開始。開始認識一個人,認識他的習慣

他說話的方式,他的三副眼鏡你已經看過兩副,襯衫、外

套、手提袋。他從兩鬢延續下顎乃至於喉結上方的淺淺鬍

渣,「今天沒刮鬍子?」你問,列車駛進芝山站停靠你手

指輕輕挲摩,離開。



 出站。



 和他相遇在淡水線往南的第一節車廂,上課、工作之後

還搭著公車轉捷運壅塞過半座城且持續累積的疲憊都得到

報償。比如說:天母三越接駁車。支柱上相互交疊的手心

手背,溫度。途經家樂福明亮街口,夜暗亦漸趨光亮,清

晰明白,喜歡,非常喜歡。



 而那確實是一個,以往的你空能想像卻不及實踐已經消

蝕的字詞:青春。



 天母西路冷冷的街,路人急忙地從兩人身邊過去,側身

躲閃是溫暖,十指交握是他時時望過來的眼睛--他看他

說,你的眼睛很漂亮。斜倚摩斯漢堡包廂座椅讀著雜誌你

說了一些事情,好像當時你和眾多中年男子們在座車、或

半山論起的諸般世事,你說,才一半他望著你他的唇已悄

悄覆上。



 也對你那些過往帶著興味地,問。那些中年男人會這樣

嗎,說話時走過忠誠路欒樹夜影,他的手和你牽起。那些

中年男人會這樣嗎--卻見一台L廠牌跑車駛過,你開過

的,但那令你正視自己潛意識裡緩進的改變,你不難過你

也不讓自己陷入沉默--他問那些中年男人會這樣嗎,他

與你在捷運站親吻。他問。



 會嗎?



 你也問自己。



 也不是沒有想過,但當時你和高大的中年戀人走過信義

計畫區,那筆濃郁鬍子遮掉多少熱烈的碰觸。機場獨自駕

車返還的路上,從兩個人到一個人到三個人的關係,你忍

住眼淚你不哭泣,你很少大聲地笑你根本偽裝成另外一個

人的二十一歲少年:對照著中年,開始懷疑那一切是否虛

妄,而那過去時間裡頭惟有想像的青春這時就在,不用投

射也無須扼腕空歎。



 他在。美好,非常喜歡。買了十三個甜甜圈讓他帶走一

個,「明天早餐,」好嗎。你開始知道他晚間不吃甜食,

開始知道他微腆的肚子,看著他把蜜糖波堤放進包包,看

著他搶先一步提起裝滿幸福甜甜圈的紙袋他說,「讓我來

,」笑著。人行道邊緣他堅持走在靠馬路的一側。



 他有很多堅持,很多原則,關於戀愛時相處的方式。你

就知道,你意識當中那些舊的典型又將毀壞,新的:你戀

愛的原則就是為他打造一套新的原則。



 反向列車分開在月台兩邊,同樣兩分鐘讀秒。早先一步

到達是往城南的車,士林站人潮中心你們再一次喙啄般相

吻,開始,你開始補全記憶,你開始覺得自己的靈魂不那

麼老了,開始熱烈地戀愛彷彿不曾被傷害過那樣--列車

駛進地底,你拿出手機甫傳出簡訊就收到他的,默契,開

始瀰漫在思念之前。

 

《徵求同行者》

 

這座城市,確實越來越危險了…

習慣是巨大的麻木力量

徵求同行者一名,到新揭幕的圖書館

尋找叛逆出版社發行,叛逆的書



例如:如何徹底消失不讓人找到

如何與資本主義戀愛,如何

在超市進行諜報計畫,在咖啡館

藏匿秘密而不為人所知。關於

如何戰勝帳單,重回以物易物時代

讓夢想與現實重回天平兩端

在新揭幕的圖書館

我與我的同行者需要一本街頭生存指南

因為這座城市確實越來越危險…

閃躲必要的眼神交會

在後院種植大麻,生產所需肉品

追求槍械彈藥自製

毀滅仇家的各式下流方法

愛與恨,較之言語擁抱不過更疏離的姿勢

都隨習慣而益發麻木了



徵求同行者一名,並肩挑戰

城市,渾然天成的布爾喬亞思想

如何抗辯習以為常的獨居、頑固、駑鈍

如何自命不凡且深信

蠢動的青春期之夢有天將得以完成

到達滿載音樂與光的地方



我們將在叛逆出版社印行的叛逆書頁之間

尋求快樂活到下個世紀的藥方

如何在凝固的城市裡

將鑰匙狠狠插進陌生人胸口

轉動:開鎖完全指南。彷彿想起

十七歲夏天埋下的時光膠囊

地下長期儲物完全手冊

終於重新開啟那年,帶著貝殼的南風…



圖書館內提供全本免費影印

現徵求心智未成年,同行者一名

 

Dec 5, 2006

《回到火星》

 

站在樓廈御風的高處你又想起世界末日

諸般論述角落讀過,看見

前世留下一雙藍白拖鞋回首微笑

足底爬行而過的螻蟻都仰頭驚呼

光圈遲滯,快門開闔

卻抓不住瞠目瞬間,抓不住的



表情:彷彿那是真的。或者

總有一些是真的



墜落時經過十六樓浪板,昨夜滴答

此際業已乾涸的雨寫著時間

殘存的痕跡。強記的公式釘死

加速脈搏才剛開始計算

你記得,十五樓窗口的貓某天消失

同鄰人揶揄牠之匿蹤於高樓魚躍之後

沒有邊界向量可供參考。人類

尚未明白黑洞之所以為黑洞

還不能破解質能互換定理你說

愛因斯坦與上帝共謀

側坐天堂門扉圖的不過八百萬種死法

而你所選擇:第一千零一種通往

那顆紅土覆蓋,六呎以下的星體



重力無可策反。你只覺

今天的太陽很亮,與加速度一同震動

宇宙真理的洪荒不及探詢

十四十三樓不約而同種著九重葛

開花。掛著未乾晨露倒映霓虹



十二樓是空,沒有女歌手屋裡鞦韆

值得懷疑的齒印,咬著一座城堡

飯桌上冷湯擱過了夜

你知道那裡有不透明的味道

太淡、太鹹,再為生活添加溫度

兩個陌生的鬼坐在十一樓的床尾面面相覷

十樓曬衣師奶親眼目擊你航行

她尖叫,抓姦在床也不過這般音量

此時旅程已過了快要一半

樓是語言炮火中受困的孤堡



在城市中心,為股價指數所繫的

心跳呼吸,原是

單純不過的快樂與死

九樓牆上插著一炷香煙裊裊

香爐推演,隱隱指涉某組數字

八樓抽菸翹腳男人對自己的攝護腺所知甚少

肥大但從容,時間不太重要

早晨晏起花去五分鐘牛立馬桶前

就順便量測血壓、血糖、心跳

你也不確定自己之於世界:

佔用社會版五乘以六的空間

比信用卡簽單還小

身後,被陌生人胡亂臆度的故事

終於完成大學時代,每個人

心裡都住著的那篇小說



而至於肉身皮相。通過七樓

你腮幫子隨風鼓起,幼時讀及動物圖鑑

齧齒科動物飽滿嗉囊由叉骨支撐

裝滿失眠導致的青春痘紅腫

六樓,少女穿著制服練習鋼琴

繡字開頭是5,和她一樣的十年前

想起自己曾堅定成為俊俏男孩的決心

翻閱情書大全,在捷運上讀三島由紀夫

然而當時喜歡的那個女孩

此時又到了哪裡?



失憶症在五樓四樓間復發

少年時代一場車禍卻記憶清晰

肋骨斷了,紗布石膏纏繞三樓電視機開啟

情色錄影帶播放

誘發連串關於青春期的謎題

蹲在大提琴裡初次自慰

躡步行走的細胞即將面臨二樓:

背景是母親體內羊水汪汪的色澤

地心反向,飛躍而過的黑鍵白鍵點綴

晚安曲、童謠、輓歌、還有…



你聽不清楚了。

腦電波此時降落城市晴日深邃的天空

恍神間記起一個字詞:末日

卻如何以二十二張牌推知前世今生

直至你到達地下室

想像中的,再回溯起初那座高聳入雲的迷宮--

然而,那時候你已經死了

 

《二手靈魂》修訂

 

靈感瀕臨枯竭的邊緣

你藏身既視後頭,脫除羽衣看見

前世穿著藍白拖鞋,在大樓頂端微笑

足底爬行而過的螻蟻們都抬頭仰望

遲滯的光圈,快門開闔,墜落時

無從分辨表情驚愕所為者何

但總有一些事情是真的:



泛黃相紙凝結的表情彷彿回到

二十年前襁褓裡嚎咷的淚眼

有一道光穿越水晶球,搖擺而來

命運似乎半閉著假寐看見

失眠的女神正張開和煦掌心

與山頂上眾神放逐的金烏共舞那時候

你分不清楚了……塵世架上一幅

未完成的畫:是一個阿爾及利亞的傭兵

沙裡乾裂,渴求泉水的唇看見

海市蜃樓如美麗故鄉的土瓦磚牆罅隙

少女昔日的綠色眼睛已混濁,看見

砲彈飛馳而來,水晶體散射屈光

記憶如霓虹渾沌。啊,那是愛情嗎

或者不是。恐怖溫柔的

童話終端,一畝燦爛的薰衣草田

記得當時赤足踩過泥土,真記得嗎

你的身世流轉萬千

都記載在書冊裡了不是?



在夢裡又習得一個字詞,關於

城市:咖啡館裡隔著燭臺看見

重度烘焙的豆子落進機器化為粉末

磨蝕的。過去、現在、未來

如何以二十二張牌確知前世今生

又彷彿置身事外,

但總有一些是真的。符號皆巨大紛雜

神性,群像,靈魂,也都在這裡。

卻又彷彿經歷一場久遠已無法辨識的革命

記得穿著臨至降落前女神披覆遠山的紗

再回溯到起初那座高聳入雲的迷宮--

然而,那時候你已經死了

 

Dec 4, 2006

往不同方向冒險

 

 和他在一起,牽涉太多從來也沒有過的事情。



 但潛意識裡你其實試圖棄絕那歲月經驗所累積起的模

式,今天你領悟。



 因為溫度,或城市裡益發濃厚的節慶氣息。從開始到

現在直是一場冒險,無可依恃,無可印證,無可參考,

你每次踏出步伐都需要更多時間思考:與眾多男人來回

的情節已經寫在日記裡了,二十、三十、四十,跨越半

山與半山的路途遠在一個季節以外,你說,他們,你說

和他們的關係都沒有未來--但此時你年值二一快要二

二,沒有什麼理由你陷入泥淖就想不出另個辦法,諸般

典型不知何時養成許久,但打壞也好,往不同方向飛射

而去的光,或許更亮。



 沒試過你從來不會知道。好比,那些從來也沒有過的

事情怎麼僅止於想像,套弄早老靈魂,扮演不屬於你的

二十一歲時間:出入堂皇山莊門廳,和男人同床共枕,

唾涎交換的時候你聞到他們身上有著年華聲息。你煮一

杯咖啡等待煎蛋吐司翻面,等誰西裝筆挺地出門去,高

速公路上的年輕卻老得比儀表板還快,什麼也給不起的

二十一歲你負擔過重,你的憂鬱你的血肉精髓你吐絲、

結繭,你看到界限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某天早上醒來竟突然理解,那些:根本就不是你。你

的文字你演繹典型不過一齣設計精巧的戲。



 你演。你舉手投足你說話,意料之中的擁抱、親吻、

做愛。那些男人目見諸般世事,他們的醒帶來你的沉迷

,但那不是愛。男人甚少言愛是因為他們根本不愛你,

或,他們覺得那是愛但那不是。



 愛,如何可以在料想的軌道上運行?



 以至今日,你終於確知與現在身邊這男孩在一起所揭

示的意義。這是一段你從來也沒有過的旅程,你不再能

夠用各種你以為你推演你設想的模式應對。你只能真,

你不能演。



 比如說:從頭。若不欲突破你不會出席那場八十個人

的網聚,你不會遇見他。當他貼上文章你不會第一時間

丟他訊息。你若守候過去的節制有禮,不會知道當時投

射的目光竟有回報。而他,不會令你驚喜地出現在咖啡

館吧台,不會和你在大安森林公園並肩漫步。你若沒有

走出去他也根本不會走進來。



 過去的隱喻系統全體失效,當他吻你。你說,循序漸

進。而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和以前不一樣,比如說天母街頭他牽你的手他問,他

們會這樣嗎。他們不會。但這樣很好,若說同步前行:

他現在就在這裡,二十二歲,和你同時渡過騷動的青春

期。緊緊擁抱時候,正在街頭人潮中心。



 親吻。



 彷彿生澀的你也重回童真時代。



 昔日的典型皆已毀壞,現在你只知道一件事情:喜歡

他,喜歡非常。

 

Dec 3, 2006

narration

 

 加納莉亞同我說一個故事。



 伊莎朵拉:「十六歲的時候,有一次我跳沒有配樂的獨舞。舞畢,觀眾

中有一人大喊,『看啊!這是死亡與童女之舞。』從此,這支舞就叫這個

名字。」



 雙人。加納莉亞是死亡,我是童女。她說這就是我們的雙人舞。但怎麼

行?我驚呼,我笨。加納莉亞又拿鞋劈頭批腦扔我,還說笨,妳!



 死亡:膝著地為重心支撐,加納莉亞在我眼前緩慢舉起上身,抬眼,前

後左右鏡中的四個女子隨姿勢移轉而動作起來。深切呼吸,伸展大腿,往

後,後尻的肌理漸趨繃緊,拉扯抬升,緩慢地推往臨界角度,一把黑色的

弓拉緊為天鵝。昂首,以足踝為中心,圓,同心擴散。



 而童女:從舞,從與自己的肌膚之親開始。撕腿動作很大,把自己一分

為二,足尖帶著肌肉延長,胯裡,還有更小更細肌肉延伸,翻轉。氣吐盡

,小腹有一個海洋,又像土地與天之合,女之起始。我手臂向外再向外,

在身後環著背脊--抱。像從不知自己原有一具身體。是花苞,春芽,女

陰是萼。動作是路,林影間匍匐迂迴蛇身。



 那開始是一個蜷伏的姿勢。



 蜷伏。痛回到痛的由來,一月一回的潮汐。底褲處濕潤溫熱,每每有著

第一天,血污自內壁剝落沾染護墊。泌出。子宮激切地依月圓增生,鮮紅

崩落,底褲剝落護墊背膠有聲。內膜之潰散亦彷彿牽連眉心。



 舞蹈時最無力量是臉,通常放得很空。加納莉亞說,但妳想月經。女人

月經最有力卻也是臉,街上走路,光看臉也知誰來。女人把每莖髮都揪起

,提著。那樣表情就有了力量。生命,從細胞從疼痛開始。



 子宮何其疼痛,月事到來。精靈躲在暗處,用小刀細細刨削鉛筆。露出

木屑底下黑色的芯。



 加納莉亞說流血時候妳要用棉條。一回她在舞室,棉墊遮不住血流,瀉

滿地,像楓葉胡亂放著。舞蹈老師沒頭沒腦打下來,打得一天一夜不能站

。然後忍著站起,又跳,就忘記痛。如此妳跨越。



 一切之相關不過一具肉體。

 

Dec 2, 2006

巴黎我愛你

 

 眾多片段:片名之《巴黎我愛你》相當容易讓人誤以為是

愛情故事的片段所結集而成的電影--但「愛情」,那只是

巴黎所帶給世人浪漫、優雅印象的一部分而已。我倒覺得,

不以「愛情」為賣點,片名純作《巴黎故事/電影集》,當

觀影者坐進電影院舒軟座椅,這部片所帶來的精神享受會更

飽滿。



 如同台灣文學史讀本裡頭一再爭辯的定義:什麼樣的作品

算是「台灣文學」?又什麼樣的故事叫做「巴黎故事」?這

部電影作了良好的示範:從巴黎人--生活於此、度日於此

、被束縛綑綁於此的眾人,乃至來自北非那些擁有黑膚鈴眼

的住民,中國移民等等--到過客--度假的英國情侶、美

國郵差、在巴黎學戲劇爾後與法籍盲人相戀的美國女孩--

這些人,這些事,漸累積出眾多關於「巴黎」的想像。



 而我們對巴黎的「想像」永遠太多。



 比如說,對照日前黃碧雲為文〈當日本人遇上巴黎人〉:

「巴黎的萬種風情從文學、電影、藝術、建築、時尚以至女

人,無不令人憧憬遐想,李奧.卡霍一部《新橋戀人》可以

讓巴黎成為愛情聖地;蘇菲索瑪一雙迷離夢幻的眼神,讓人

聯想整座城市的憂傷;海明威一本《移動的盛宴》,使巴黎

成為美食家永遠的嚮往……,這城市由來是一個傳奇與浪漫

發生的地點,偉大故事發生的動人場景。」



 但巴黎:一座城市之偉大,難道只在其「大」。如片首片

尾在塞納河上空施放的光燦煙火,那是巴黎,但這片,或說

,電影所剪出的這些片段,其實並無意再度強化諸多關於巴

黎的廉價想像:地鐵站裡飛落,印在明信片上的蒙娜麗莎都

在微笑,正試圖打破這種已經被規格化了的印象。



 在巴黎。過客旅人,來尋找什麼?相傳最美麗的艾菲爾鐵

塔夜景,還是眾多名士葬身之地。那麼住在巴黎的人呢?一

個近東血統的母親將自己的孩子托養在育嬰中心,到了另個

法國女人家裡幫傭,帶另一個嬰兒--當嬰兒哭泣她唱的還

是自己熟悉母語的童謠,但眼神已經不知飛到哪兒去了。



 一座城市之所以偉大,正來自於那些市井小民生活的日常

。我們知道巴黎的城市風景不只讓人戀愛,他們也會在已為

世人所熟知的場景當中分手,簽字離婚。巴黎多麼適合度假

,多麼適合蜜月旅行多麼適合愛、以及做愛,生一窩在巴黎

懷上的小孩,但我們知道邱妙津,知道,巴黎原也有死。街

道青磚邊上男子點菸,入夜後卻有吸血鬼夜行。我們知道巴

黎:太多齣或真或假的戲劇人生在這裡發生,而血液裡或許

亦有海洛因運行。我們看過巴黎蒙馬特山丘上絕美的市容,

也知道在巴黎停車原來一位難求。我們知道巴黎有好多好多

的北非移民後裔,但我們有沒有想過--原來他們也在巴黎

戀愛?



 有人說巴黎已經老了,不再是二十世紀中期那個浪漫花都

,花神咖啡館也不再有羅蘭巴特、紀德、西蒙波娃和沙特的

腳印。有人說,巴黎只可遠觀,不好近狎,在地鐵站中最好

不要和人四目相接。但生死遞嬗,電影裡的戀人直至三十年

後再度重逢,再度相愛,若我們有一百萬個夜晚。在巴黎月

色底下,一座城市:若比較年邁與青春,我說,那些凋萎之

後於來春重新盛放的花,或許更香。



 偉大城市正因其雄偉,而能夠容納更多種心跳與呼吸,交

疊出更多更多,為人傳頌的故事。

 

Dec 1, 2006

2006/11/30

 

 年邁女子所躺之床,有一種奇異的聲息。



 手掌背插著軟針,藥物混合的液體吊掛床側,一點一滴

滲進血液裡頭。但也只及於想像之處:她的血管如青筋浮

現,張牙舞爪地蔓生在壽斑綻放的體表。



 「金艱苦唷…」偶爾從麻藥與睡眠的邊緣醒來,年邁女

子操著台語這樣說,未被注射管線束縛的右手,拿著一條

毛巾擦額,淺綠色的布都給汗水濡濕了。「為蝦米呷老啊

擱要受這款痛苦唉…」呼喚床側姓名,彷彿在確定什麼似

地輪流握著伸過來的手。



 「小叔無過來看你喔?」冷冷丟出問句。



 「伊低選舉,無閒、無閒沒要緊啦…」她講話裡泛著疼

痛的氣音,卻還是原諒永遠不在身邊的小兒子。



 而家族之齟齬,說到底,因為那個賤人。



 賤人選擇投身選舉的時候,年邁女子要我們全家都去

他的服務處捧場一番。但那究竟關我們什麼事情,爸爸

當時忙於台中某煉鋼廠的擴建工作,姊姊和男朋友初在

一起打得火熱,而我--我跟「那個人」真是一點都不

熟,想當初撕破臉的時候講得多難聽,以為我年紀小就

都記不得了嗎--而且選舉。



 我們家的選區又不在那裡。



 年邁女子竟然說,「你們就看不得人家好。」



 ……我什麼都說不出口。我根本不想承認自己和她、

和她引以為傲的小兒子有什麼關係。



 醫生換藥的時候把紗布和覆蓋物掀起,一道二十公分

長的傷口血淋淋地暴露出來。「金艱苦唷…」她說話的

時候,我就順手按下了床邊的麻藥自動注射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