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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Apr 28, 2006

典型的週末

 

這會是一個典型的週末嗎,或者不是。

至少是個典型早晨:一壺咖啡,烘蛋火腿,吐司烤得焦脆

你們進食,你們對話,持續了一個禮拜的雨仍下著

語言流轉間何時天光照進,大大的落地窗外雲層打開

打亮尚未全醒的眼睛瞇著。雙手且交握,對望

昨夜點上的薰香氣息填滿胸臆,填滿這丘陵高處的城

你站立,你坐臥,城裡,他是王你是不是女皇

度過一個個典型早晨、黃昏、夜晚

你是時間,在他度日裡蔓延

可這週五早晨是否開展一個典型的週末,或者不是--



他束上皮箱拉鍊且安上一口小小的鎖,整裝

穿一襲筆挺襯衫西褲又再取點髮雕梳理凌亂髮絲成型

撿視手提包裡的機票護照是否帶上

你就在客廳裡頭等待。亮晃天光下他額鬢幾莖白髮

屋裡氣氛流動還滲著感傷的馨香,屋外,雨後的樹木皆綠著

而時間並未停下,這早晨似乎警醒

還沒回過神來他說我們走吧

就走,取了汽車鑰匙鎖上門你和他怎地又是離別的時刻



想來這怎麼也不會是個典型的週末



往機場的路上你和他,進行一些漫無目的的對話

日本也下雨嗎或許沒有。這週末台灣會是難得好天氣

他打個噴嚏你的情緒亦隨之糾結

幾天不在你身邊好好照顧自己而你也是好嗎

急駛的公路上天色漸顯清明油門淺淺安放

晴朗日子他不會在你身邊,要飛行向北

停滯三萬英呎高空的時間不長亦不算短只值得一部電影

你的思緒已不知道漂流到太平洋的哪個角落了

音樂在耳邊流動,他的手還握著你的

下午報告好好加油天氣好就出門走走但酒別喝多好嗎

輕輕收束的掌心滲出汗水。他側過臉來說

到了再打給你,但該在上課你留個話吧,他笑

笑得挺深,望什麼地方延伸過去呢,那裡

像是有著黑暗



你彷彿遠遠看見兩人攜手端坐的身形

安靜地在對話與停頓間渲染開來...



這怎麼會是個典型的週末

所謂典型不過來自於何時豢養生成,不可移置的習慣

週末少掉一半你覺得再無法完整

下課後你將一個人晚餐抽掉幾根菸坐在咖啡館發呆

幾個月來朋友們習於你拒絕邀約漸不主動來電

而晚上你會在哪裡呢,空寂的屋內或者酒吧的高椅頂端

或許宿醉醒來沒有他陪你享用悠緩的早餐

一個人走路或騎車去拉開咖啡館的鐵門,一個人

對著DVD播放的電影倚著抱枕恍神

你意識到什麼地方和以前不一樣了,關於週末典型生成的習慣

時間流過,你站在他的背影裡頭就不被曬痛

已是一種習於擺出的姿勢,你是歲月在他度日裡蔓延

而他,他是伴你成長的歲月流轉...



舊的典型既已毀壞,新的習慣便隨之而生:

還有多少個一起走過的街頭將在記憶裡烙下痕跡

還有多少次你將站在機場櫃台等他理清手續

他飛出去,又回來

你開他的車佇立在入境大廳,給他溫柔抱擁

等待,守候,是否亦將成為新的典型

那會否成為一再側身的姿勢,擺設,再多個深刻微笑

挖掘到底處有否黑暗潮濕如海島的雨季?



回程路上你獨自疾駛,天空稍早拉開的縫隙已癒合

雨絲落下。且隨緯度向北漸轉綿密如床笫間安靜地私語

你將習慣一切,關於典型周末的生成與崩壞

你邊堅定地踩落油門邊抽張面紙拭去眼角即將落下的淚滴

 

Apr 27, 2006

2006/04/27

 

原沒有意識到,卻悠悠從一整夜的睡眠裡頭

因為浪板淅瀝的雨滴聲響不停而突然醒悟過來:

暮春的雨季什麼時候竟已悄悄開始。



下了整個禮拜的雨,整座城市陰鬱著氣氛

情緒並沒有因為雨季而更顯低潮也就尚令人慶幸

停在地下室的摩托車久未發動

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再換上顏色醒目的背心騎車往學校去呢

昨晚近深夜才晾上的牛仔褲怕是等不及乾了吧

七分褲在雨季裡的步行該不至於弄濕下襬

怎麼卻在早晨洗浴之後,對著鏡子梳理情緒與髮絲

想起某篇不知該要歸類於小說或散文的篇章裡

那在颱風夜裏的便利商店滴淌的短褲邊沿,菸與咖啡

一點昏沉一點警醒

還想不到要穿什麼衣服帶哪一個包包

電腦、筆記本、下午的期中考



一整個禮拜都在下雨而我也就搭了一個禮拜的公車

在大馬路中央的候車台上等待、等待

也閃躲著擦身而過時突然扎過來的雨傘



而台北真是改變迅速的城市不是嗎

久未經過的興隆路上街景竟不知如何令人感到些許陌生

大一時候天天都要走的路線到現在已不常走

什麼地方調整過了,哪家店鋪開了又關了

哪裡有人在早餐店前排著隊而幾個月前那裡是家餐廳吧我想

印象已經顯得模糊不真了,雨裡

朦朧得又近又遠而公車就這樣開了過去



而我就坐在公車上那樣看著

 

Apr 26, 2006

narration

 

 「為何靠近了又/保持距離?」隨手翻看時一段短短字句糾扯住男孩的視

線。隨之而來的是繁複濃重的耿耿情意,伴著圖書館裡沉默的氣味,緩緩浸

滲他的鼻腔黏膜。再是鼓膜耳蝸,眼前像有光,有妖精群舞。一段以遺書為

名,收割青春以獻祭青春的詩詞章句。



 男孩想像著,十七歲梅雨季裡在大理石燭臺上僵硬的軀體如何,南方汪洋

縱恣的航行如何。詩篇標題左側名喚CJ的男孩若倚身校園彼端老邁的楓樹

,那宛如古希臘強調均衡節制的姿態又如何。為何靠近了又保持距離,有沒

有人站在自己的背影裡仰望黃昏,偌大空寂的圖書館裡又怎麼突然飄來向陽

坡地上的麥香呢。



 背後有腳步響起,男孩安靜地闔上書頁。不動聲色且任那些華麗的氣味聲

息在腦海裡繁殖。那姿態,自己好像一個手執神諭的司祭,以神性與圖書館

裡悄然的呼吸們對話。腳步聲遠去,為何靠近了而又保持距離?



 走道邊上的空調開始運轉。吐納著古舊氛圍似乎平息,又冷,又安靜。

 

Apr 25, 2006

《我彷彿仍聽見浴室淋淋的水聲》

 

日落復又朝陽,你在哪裡

我彷彿仍聽見浴室淋淋的水聲

電話自此進入長眠

依稀記得在白色長廊的入口

你的背影,帶著潮濕風色



我知道你現在不在家

卻彷彿仍聽見晨起洗浴的水聲

默默將靈魂出賣給地球

尋求一朵

黑色的花和無色的葉,你在哪裡

還傳來把流浪唱成的歌

是否為了填上那闋失落的詞

你捨棄了天空、雲朵、風

當然還有我

房屋留不住你漂流的夢

只剩我垂釣睡眠

且噩夢如咒

球體行星上畫不出任何角落

可供收藏你浴室裡淋淋的水聲



也許雨滴淚水會一起蒸散

親愛的,即便在夢中花也將謝落

星辰絕無永恆

我知道你現在不在家

一意孤行要往豐饒的深處探險

日暮後又再晨曦,你在哪裡

星象羅盤都已凋萎缺席

殘喘尚在,背影踽踽

我眼瞳裡有灰塵的倒影,有

黑色的花與無色的葉

但怎還聽見浴室裡淋淋的水聲



我知道你現在不在家

在地球彼端,請將靈魂出賣于我

記憶是白色長廊,搓揉是風

我彷彿仍聽見浴室淋淋的水聲…

 

《女聲》

 

懷著月的潮汐圓缺降生

他們給妳一個溫潤的名字,期許妳

像亞當的第十三根肋骨一樣沉默

連哭聲亦溫婉馴良,從不在

靜謐夜裡哭號渴求牛奶幫助睡眠

牙牙學語謹慎如羔羊

誤用字句將招致暴雨狂風

儘管妳知道

一個皺眉就得以規避疾言厲色

仍學著穿上粉色短裙皮鞋

在睡眠或警醒時節制地繁殖

一個個

以花環織就的夢



妳的指節漸蛻變生長

吸收他們投射的聲音與光線

身體兩側,是對稱的豐滿弧形

妳和妳的母親背誦同一套腔口把式

承接、摹仿、並且

歌詠相同的精緻與繁瑣

一年之中有十二或十三次

月圓帶血,妳的臉孔鮮紅復又蒼白

妳知道

這時妳已準備好要貼合一具

相互對望的身體,在黑暗房間裡

孕育一隻蠕動的幼獸

但妳更明白自己渴求字句靈光

渴求杜思妥也夫斯基、渴求尼采

渴求原野狂奔更勝躁熱雙頰

關上匣,所有熱度都在門外了

熾烈靈魂亦再無能靠近



每個早上妳晨起對鏡

循著長髮逸動之處觀望城市風向

盤整好一頭決心,堅持著

築起理性城牆。修剪花園中蔓生的

九重葛、爬牆虎、草木花蕨

這時想到孤獨

唱一首為自己寫就的詩詞

說話、書寫、爬梳姿態

妳的日記闔上又開展

當天光照亮,也還有一只沉默的心跳

在筆尖與頁眉盛開綻放,像妳

細心植下的金色馬格麗特



有時妳對著上弦月哼唱古老寓言

「塔裡的長髮公主啊,有沒有

 王子手持城門的鑰匙

 打開皇城

 裡頭是第二十六年的刺桐花開…」

那時詩句正值城市三月

北方,有滿山杜鵑



他契合妳。妳的夢、妳的歌

妳的行事曆且為他留下一方空白

夢底的純白氛圍以搖籃曲作底

想像:肚腹裡

胎嬰的下巴眉毛像他而

酒窩薄唇和堅定眼神像妳

「他的個性也有一半是妳的,

 妳知道」

妳恍恍然憶起金色年代

那時經常召喚的夢底

羊水汪洋湛藍,以及心跳顫晃

自陰道口奔射而出

如此鮮明地搏動

一次、兩次、三次



他在妳懷裡沉睡比貓更安靜

妳感受自己的體溫

感受歲月燃燒

溫暖一個擁有第十三根肋骨的亞當

直至皺紋在妳臉上匍伏

幼年種下的藤蔓攀援如火如荼

妳突就明白

生命不過在晨起對鏡的框中演繹

用完成他人的方式完成自己

妳的冷峻、熱切、喜悅、悲傷

美貌殘缺都僅是過程

陰性姓名隨著月圓降生潮汐

打亮柔煦光線,任性誠實

所有詩與歌都在那裡,那裡

還有妳

完滿如樺斑蝶棲息…

 

A的蜃氣樓

 

本篇文章引用自此

本篇文章引用自此



讀到這篇文章的我親愛的網誌讀者們,請務必先看看上頭這兩則引用。



我一開始認識這個小朋友(約莫是兩年前他十八歲生日?)的時候,

對他的印象並不差,後來得知他考上政大更是為他開心。

印象中的少年A是個彬彬有禮,有一點害羞,應對進退得宜,

可以說得上是個現代社會當中難得有家教的小朋友。

幾次短暫的會面裡頭,這個有著混血臉孔的少年,

始終保持著一種令人著迷的優雅氣質。



後來有次他在我這個板上貼了第一篇文,我才知道,嘿他也開始玩BBS了。

而那真是有趣的事情,KK或者PTT可都是同志聚集的大地方,

對於一個初上大學的小朋友而言,那應該是一扇開啟更大世界的窗口。



後來得知他有個顯赫的家世,是在PTT上頭的事情。

(當然其間布萊恩也轉述不少關於這個神秘小朋友家族的傳奇,)

關於他帶著謎樣丰采,在英國當model的二哥,Manchester出生的他本身,

後頸的家徽以及這一切一切一切一切的種種...

相信有在晃PTT板子的人們一定都對這些美好的身世描述感到著迷吧。

在政大,有人向我問及少年A的時候,開頭一定是「廣告系那個混血兒..」云云,

以及他自己在PTT上頭所建構的一切,他在網誌上建構的一切,



終於被證明不過是一場虛假,卻蔓延太長的幻覺。



然而身為愛說謊的同性戀我們都知道,幻覺本身是無罪的。

誰不曾為了面子說出一些美好而無害的謊言,誰不曾

偷偷浮報自己身上的AX襯衫價格,誰不曾說自己的周末多麼瘋狂奢靡

不過是為了多撐起一點點在這浮華世界裡頭所賴以生存的自信?



然而當一個從蜃貝泡沫裡頭吹起的幻覺傷害了他人,

甚至將這樣的謊言當成自己美好的外衣,從他人處博取喜愛甚至財帛的時候,

很抱歉,這樣的幻覺有罪。這罪行名為欺罔,更甚者,名為詐欺。



印象中少年A說過自己從澳洲回到台灣,

得過澳洲國家學生室內設計獎第二名,在系上(那可是個搞設計的學系呢)

贏得許多尊敬與敬佩,--這不過是得到虛假的榮光,尚且無傷大雅,

然而當少年說自己在台灣求學,靠的乃是一己之力養活自己,

大剌剌地對他人要求聖誕禮物和生日禮物等等作為生活的補給,

得到許多許多許多好處與實質的財物,

卻否定自己身後有個含辛茹苦帶大他和弟弟的偉大母親--

我難道還能如此無視於真相的存在,繼續原諒他一手編造的幻覺嗎?



我並不在意他是不是有一個帥氣的二哥(那原與我無關),

並不在意他所勾勒出的家庭圖像是如何巨大美好,

我只是為他如何以這樣的謊言騙取他人的喜愛與幫助感到不齒,

只是為他對於布萊恩的當面質問仍舊選擇了謊言感到不齒,

為他必須以這樣全面性的虛假圖像欺騙他人來建構自信感到不齒,



更為他幾近詐欺的行為--感到不齒。



即使剝除了他所一再擴張蔓生的謊言,我說過,A是個優雅而令人著迷的少年。

然而當他面對這樣的事件而仍然選擇沉默與欺騙,

他的人格在我看來,已經不再是那個應對進退得宜的他,所能為我所原諒的。



認識他兩年後的今天,我像是,一下看見他最深沉的醜惡。

我為自己在學校裡頭每次看到他所給予的淺淺微笑,感到不值。



他令我害怕。



至於他在PTT上頭曾經如何宣揚自己,行銷自己,如何

一再一再有意無意提及自己的身世,甚至捏造一個不存在的二哥ID,

來換取任何他人投注於他的眼光--



都已經不再重要了,真的,都不重要了。

 

Apr 24, 2006

narration

 

 她和他來自不同城市,卻因著偶然的機緣在個營隊裡遇見彼此,他們在短

暫幾天當中像是有說不完話似地,訴說並傾聽,然後相視微笑。他們就著同

一本書分享彼此的觀感與想法,一起在團體活動時大笑出聲,夜暗微光底頜

首碰觸,他們尚且謙卑地聽聞彼此的聲音。並且在離開之前在對方的筆記本

裡頭,留下自己的電子信箱位址。



 就回到自己日常的軌道上去。她在這裡,他在那裡,隔著距離。可她不知

道怎的並不太擔憂害怕,好像,總有些辦法可以在她和他的名字之間貫上一

條悠悠的紅線。據以連結。



 結束一天的課程之後,她會坐到電腦前頭打開信箱,查詢有否他送來的信

件裡頭帶著些殷殷問候。想像著他在網路彼端,手指靈活轉動而腦袋也是,

有時她會登入他的網路相簿,看看他又在另座城市裡如何漫遊並留下影蹤,

他站的位置,在地球經緯哪一點交會,他的身後是怎樣的風色,他穿什麼衣

服,抽什麼菸呢。



 一直到了很久以後,不知為了什麼原因她和他不再耐心地彼此書寫,不再

往返長長的電子信箋。更久以後,連簡短的問候都僅剩寥寥數筆。她終於看

清了現實被網路給架空的疼痛:從頭到尾他所能佔有的只是她坐在電腦前的

時間,而並未真正進入她的生活。



 她又為什麼感到微微地憂傷?

 

Apr 22, 2006

《賽蓮海岸》

 

歌者立在岸邊從晨曦望到夕陽

瞳裡有珍珠、紫霞、銀浪

唱:走進來吧,世界是等待磨蝕的沙

歌聲鏗鏘如嶙峋怪石

她的趾間有海藻攀援如歲月擺盪

旅人放下手中的帆與繩

在她腳邊停下,等待、諦聽、膜拜

時間撐漲他們的靈魂直至風化

 

narration

 

 男孩早上到學校的時候在抽屜裡頭收到一張紙條。來自另個男孩,口吻裡

滿是不屑與惡意,寫明下課後會面的時間地點。但他不太明白,出自嫉妒的

情緒怎會變成輕蔑,他考試並沒有特別努力,也並非刻意每每在同儕間展露

光韻。而那一切竟都變成他戟指的理由。



 他怎麼會這麼厭惡他呢。



 上課的時候他的手指挲摩著那張紙條,感受另個男孩書寫時的用力刻畫,

紙張表面押陷進去的筆尖痕跡。一整天過去他沒怎麼認真聽課,只是近乎無

意識地攀援著某些記憶片段,他怎麼,會這麼,厭惡他呢。他好像記不清。

而教室的某個角落,有一道眼神死死盯住他的背,卻不帶著溫度。憎恨,或

說厭惡,怎能不帶溫度。



 他想著背後的他的臉。突然想起某次,無意間看到的家庭資料箋,他母親

奇異的姓名被他轟笑著在班上公開,像極了某種珍奇動物的拉丁文學名--

突然意識到,正在那時,他早已見過那男孩憤怒時臉上肌肉抽搐的方式。只

是沒有引起他的注意。純然陶醉在同學間沸騰的聲音裡頭。



 思緒流轉之間下課鐘聲竟已響起。他整齊地收起書籍、鉛筆盒、資料夾,

停止半晌,將那張紙條仔細摺疊成小小的方形,塞進書包最底之處。安靜迅

速地離開了教室。

 

Apr 21, 2006

2006/04/21

 

今天早上醒來覺得自己好像快要壞掉了。

有哪個部份跑得不太順,可是把腦袋掏出來仔細翻揀每個細部,

卻不知道是哪一個環節忘記上潤滑油似地卡住。



只是直覺地接受這個事實:我快要壞掉了。



早上八點的空氣品質異常糟糕,想到昨天氣象報導裡頭,

好像會漸趨嚴重直到高峰的大陸沙塵暴(哪個賤女人在沙漠裡撲粉啊?)

還有昨夜好像有讓我猛然驚醒的哮喘與夢魘。

怎麼記得,額頭上淌著汗水復又被我反射地拭去。

昨晚描述自己的句子確實是從詩集的第一章扉頁提取出來,

是預言或者必要的療癒與反省卻無法領我到任何地方,

究竟是什麼東西,在什麼時候毀壞了呢?



想到今天早上要交的作業一個字也沒有碰,

也就是說去學校似乎一點意義都沒有

所以跟昨天一樣蹺課變成一種情緒上的必然

天空很灰,明明應該是周末起始的白天可是卻無陽光。

是不是應該要拿點藥物修正自己的狀態呢

穿著夾腳拖鞋T恤和隨便抓起的牛仔褲跨過兩個巷口到三軍總醫院,

安靜地拿出健保卡現場掛號然後開始了充滿消毒水味道的等待

眼前來去的人群是退役少校、情報員家眷、還有裝假牙的老嫗嗎

把自己的臀部深深安放在走廊的塑膠座椅裡面,

好像有一種深邃潮濕的情緒從哪裡漸漸滲出來弄得我不甚開心

黑色的,

膠狀的,

黏ㄊㄊ的。(從眼前跑跳過去的兒童,讓我想起這個童年專屬的形容詞)

 ㄧㄧ



怎會覺得自己好像也在發臭。

我的眼睛張不太開,走進診間,坐下來就說「我好像快要壞掉了」

然後有一滴眼淚啪地掉下來媽的有沒有這麼煽情。

那個堅強的開關是不是被誰誤觸而關閉了

我早該貼上一個除工作人員以外請勿擅自操作違者罰一萬五千元的告示

還要加上英文:operation without authorization would be fined 15,000

免得那個頑皮的少年說自己他媽的只看得懂英文謝謝光臨不讓他狡辯

這樣說著說著還不忘記補上

我什麼時候開始害怕睡覺而又厭倦生活的呢

於是得到了份量足夠的史帝諾斯若我沒有理解錯誤的話

還有一種藍色的小藥丸(很抱歉不是威而鋼讓你失望了)和百憂解

批價之後皮夾裡面剩下不太多的現金而我這個月份顯然阮囊羞澀



那好像不是很重要。

打開信箱還是沒有收到研究所落榜的成績單怎麼會這樣呢

倒是董氏基金會寄來了quit & win的參加通知(我一定是瘋了)

還有一只可以套在手腕上的黑色橡膠圈圈寫著黃色的Quit & Win

我把它安裝上去覺得自己可能會壞得更快。然後

用這隻理當要用來提醒自己遠離香菸的右手默默地抽完了手邊的最後一根菸

情緒並沒有變得比較好,腦袋也沒有運作得比較順利

我想世界上很多事情本來就是這樣吧。無所謂。

必要的吃食與必要的藥物應該可以維繫我必要的生存我想

這樣就夠了

嗯哼



吞下藍色藥丸和百憂解之後想到應該要吃點東西

巷口的香菇雞麵相當美味可口不過吃完就覺得胃痛

我想我真的快要壞掉了

腦袋或身體應該都已經瀕臨一種安靜的崩解



現在在教室裡頭耳朵忘記帶在身上而只是打開了筆記型電腦

書寫我今天的瘋子日記然後聽聞自己腦袋裡那個毀壞的瘋子喃喃自語

 

Apr 20, 2006

2006/04/20

 

作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勁,憂鬱的情緒似乎又回來了。



今天我並沒有去上課。下山的路上略有所思於是調轉車頭了方向

回公館去把自己關在家裡一整天,短暫的時刻抽了幾根菸

努力想要抓住讓情緒變糟糕的關鍵但想不出來。

躺在床上發呆,也沒有進食。喝了一點牛奶精神很好卻仍覺得情緒消沉



昨天上班相當順利。雖然八點半之後才吃到三明治

不過已經習慣了上班時間進食的莫非定律,宵夜的幾盤熱炒相當美味

就無懼於發胖,開個玩笑說立志變成熊夫婦然後一起笑出聲。

睡前將整櫃的DVD稍事整理,把玩了一下keyboard後各自洗澡

肢體的接觸亦平和熟悉,呼吸和心跳相當穩定

他的嘴唇和大手當然還有略略發胖的腹部都讓人安心

抽屜裡保險套的數量規律地減少

睡眠當中感受到他胸口幾莖毛髮的磨蹭,記不起有沒有為此做夢

一切都運行在理當如此的軌道上可是今天我卻覺得不開心



究竟是什麼東西,在什麼時候毀壞了呢?



早餐的黑咖啡與楓糖鬆餅非常美味。兩個人平實地對話著

打理衣裝妥當之後坐在客廳安靜地抽了一根菸

親吻之後拉開大門

他說少抽點菸吧儘管帶著菸味的親吻還滿性感的那時有個男孩也這麼說

我笑了一下,點頭說嗯好那我去上課了

可是今天我並沒有去上課。回到公館的家中以後什麼事情也沒有做

構思了好幾天的小小敘事練習提不起勁來開始書寫

關於寂寞的貓與罐頭的詩連第一行都覺得不滿

中午十二點就躺在沙發上睡著瞇了大約有兩個小時左右

沒有進食,不想寫作業,該看的書還有很多丟著尚未翻閱

repeat的音樂一直放一直放

我覺得很煩



我又要去睡覺了

可是天頂好像被誰拉下來似的很重,我還不想睡

應該說,我什麼時候開始害怕睡覺的

 

Apr 19, 2006

2006/04/18

 

幻象少年繼續編織著自己已經被消蝕的,謊言的繭。

他以為自己像以前一樣,張開嘴,舌尖就有花朵綻放。

可那花怎麼還能馨香。



我遠遠看著,只覺得他發臭。

他似乎渾然未覺。

 

Apr 17, 2006

寂寞的鬍鬚

 

今天晚上洗澡的時候看著鏡子裡頭的自己,

你拿起了鬍刀且在掌心擠上點刮鬍膏,

在唇上那塊部位搓出點細緻泡沫後,小心翼翼地

把留了一個多月的小鬍子仔細地刮掉了。



一個多月以來,朋友們碰到你都問怎麼心血來潮留起了鬍子

你總是笑笑地說這樣看起來比較有頹廢考生的樣子

朋友們看著你一身亮麗衣裝,卻說,哈

怎麼左看右看都和頹廢這詞兒搭不上邊呢

每天早晨出門前總細心打理服裝髮式甚至要灑上點香水的你

再怎麼樣也不該顯得頹廢。



一開始只是因為往大陸旅遊去的時候忘記帶上刮鬍刀

卻想不到十天就已經讓你唇上的鬍髭細細地結成一片灰色

回到台灣,乾脆就任它們胡亂生長別去搭理

過得幾天再拿把小剪刀細心地修剪掉脫離掌握的部份



是這樣你留起了一把小鬍子。



後來和你那年紀已近四十的戀人走在一起,走在

亮晃晃的東區街頭或者信義計畫區散漫的白色燈光底下

轉頭,鹵素美術燈打著你們的臉龐在櫥窗邊上映起

--怎麼回事呢,留起了小鬍子的你,和他

  竟然更顯得匹配而十八年的歲月痕跡也更淡薄了些

  瞬間就是時光飛速轉動,這樣的你啊這樣的他

  你們靠得更近了些就像時間如何虛妄



一次在激情的親吻與碰觸當中,他的唇舌糾纏著你的

突就沉默。然後他說,我喜歡這樣的你。我喜歡

而你其實也是,就想起第一次在酒吧的光影裡頭看見他

還有那筆坦坦笑著的嘴唇上頭,漂亮的小鬍子



你們靠得真是近,二十一歲的你不太像是二十一

留起鬍髭就讓並肩站著的你們在人群當中不顯突兀



但今天,你對著鏡子裡頭的自己沉默半晌

卻拿起刮鬍刀仔仔細細地把所有鬍鬚都給剃除

例行的洗浴和清潔之後,你摸著光滑的上唇卻感到寂寞

鏡中的人像似乎有一點點陌生,有一點點不熟悉

看久了帶著一抹鬍子的自己,這時候怎麼不慣

而明天他看到你的時候會說什麼呢?



關上燈的房間裡頭音響唱著他上回送你的CD。



窗外透進街頭路燈黃澄澄的微光。

光滑的上唇,指尖緩慢地滑動過去。



好像有一些不甘寂寞的新生鬍髭,正沉默地生長著。

 

narration

 

 出門的時候,口袋裡突出的硬物感令他站在門口怔忡一會兒。探伸處盡是

觸手冰涼,可他想望多時的惡意卻是熾熱的。



 在校園樓梯的轉角處看見那個女孩,他微微興奮,粗暴言語一旦帶上刀鋒

,讓他有種掌握全局的快感。女孩被他推進角落暗處時臉上無比驚惶,哀求

的音頻竟讓他勃起。他要的不只是她繡綴花朵錢包裡頭的幾張鈔票,卻要更

多。更多,他所期望。刀刃抵住她臉頰頸項的同時他也貼近她,他從她臉上

嗅聞到自己的呼吸裡頭帶著早餐吃下火腿蛋三明治發酵的氣味。連自己都不

太熟悉的腥臭。



 他並不覺得噁心,僅是歡快。從來沒有人教過他該如何面對,那些夜半僵

硬的勃起,那些無從宣洩的,對青春女性肉體的慾想。他其實也少與女孩們

對話。此時當他有了力量,終於知道原來權力與性是同枝雙生,純粹的力量

竟與純粹的歡快相伴而來。



 他會記得那時她的表情,她的恐懼與溫度,記得他逼迫過去時,她臉上陡

然有眼淚滴下,落在他頂住她臉頰的器官上。如此熾熱蒸騰。當快感漲滿以

致臨界之時,他會記得她屈辱而哀傷的氣味,他會記得,那征服與暴力的本

質。

 

narration

 

 而黑暗是警醒的。



 當夜的簑衣漸漸放下,籠罩夜暗中一幢幢建築,輾轉反側之間,突覺得自

己再不能藉由睡眠遺忘一切,卻也再不能轉醒,噩夢,噩運來襲,她怎麼揮

舞雙手要抹開黏膩的體液,怎麼觸痛自己的末梢神經,也沒法從那彷彿要吞

沒一切的黑暗當中醒過來。閉上眼睛,他的影子就在那裡,等待,漸漸擴展

開來而裡頭還有一雙邪惡的紅色瞳仁盯死她。她跑,黑闃的建築物變得像是

迷宮,怎麼閃躲逃避也再走不出去。



 明明已經洗淨的身體,為何還聞得到腥味。他是獸,帶著惡意走近她,他

的言語命令帶著刀鋒進逼,她怎麼抗拒。她記得他靠近過來的臉龐,面部猙

獰的肌理糾結,他眼裡有火,燒痛她。後來的那些夜裡只要看到火,她害怕

,怕再一次被灼傷,烈火紋身居然連心口都要留下道永遠搓洗不淨的傷疤。



 那天她並不穿得特別美麗。走進校園,隨時回身也可以看見許多比她更勇

於綻放青春花蕊的女孩。為什麼是她。但那時冷冽刀鋒抵住她驚恐的臉頰,

他的臉貼上來──他的呼吸濁重,裡頭還有著早餐正發酵的惡味──她聽見

自己口吻中再數算不清的是慌亂,視線漸漸模糊,她不知道他是否看見她的

眼淚什麼時候落下了。他的粗暴,他的邪惡,他的力量以及金屬。他是燒紅

的烙鐵。

 

Apr 15, 2006

高阿越《譫妄症》

 

這一天,少年在清晨醒來,看著窗台耙梳進來的日光,這樣的生活還要過多久?

他的容貌清秀,課業也得心應手,但僅止於此。

他說知道自己只是個凡人,但卻無法克制地好懷念剛剛的那一場夢。

那種懷念的感覺,就像是懷念一段最美好的戀情。

他決定給自己一個禮物,從此,他開始了一段嶄新的生活。



他對那個霏雨綿綿的島嶼那麼地憧憬,於是給自己一個新的母親。

他幾乎嗅到那潮濕的、有點油膩的工業城,來自故鄉的氣味。



微微地感到興奮,攤開族譜,上端這麼模糊這麼雜亂,

誰敢篤定自己血管裡絲毫沒有參雜一點點貴族的榮光?

更何況他來自一個貴族把持的國度。



一個黑影輕輕地撫到他的頸脊上,一陣疼痛叫他猝不及防。

鏡裡映出那圖騰變得好大好大,狼噬似的,惡狠狠地在肌膚上匍匐。

『都這樣了,難道我還能夠否認嗎?』

如果少年忤逆他的血液就是忤逆他的命運。



少年對著鏡子露出笑容,嘴角微微地有點輕蔑,

上揚的角度,像弦月的鉤。細看下,更像把鐮刀的刀鋒。



接著,他和他,他們站在少年的面前,他得到了新的手足。

本來他以為他們應該是醫生。

後來少年知道,擁有冷峻臉孔的那個他執掌律法,另一個在美麗與美麗之間穿梭。

或許可以揣測他們出脫自少年理性與感性。

他們走入現實之後,這兩個人就與少年無關了。

他們各自找到了愛人,過著各自的生活,

他們也蒙受疾病的磨難。有一天,也會衰老。

如果少年想到了死,他們就要立刻死去。

但是,他們在這短暫生命中間,他們過著怎麼樣生活,

少年無從過問,也不得而知。



到了這個時候,他也開始記不清楚,七歲那一年的生日,

究竟是在那個他夢寐以求想去的小型遊樂園,

還是在他家族擁有的遼闊花園裡的宴會中度過。

他左臂上方的那一道莫名的疤痕,

到底是小學時和同學戲耍碰傷得來,

抑或十歲那年自馬背上摔落所致。



不過這也不是很重要。



少年,該說他是擬仿物還是擬象,

卻怎麼符合我們每一種幻想的載體,

是我們譫妄症病發時喃喃夢囈的作品。



  少年,你是天使,你執掌綺麗夢境的權柄,

  每一個人都想要進駐。

  你是榮華的幻覺,當我們擁抱,只有碰到空氣,通通都是泡影。



反正也不太重要。



少年本來就只為了自己而存在。

在他的世界中心有一些真相的莖藤,只隨他的意向生長,

要開出什麼樣的花朵,都只為了少年自己。



  你說你喜歡春天清爽的微風,那桃花就會不停地盛開,

  僅僅為了你。

  當你想試試那件繼承自先祖的喀什米爾華裘,天空便要下起細雪,

  落在你的茶色的髮絲上,好像梧桐花一樣,讓你看來像個天使,

  這都僅僅為了你。



其實也不重要了...



  這個世界都給你,這麼多的美好,

  通通都聚集在你身上,像一床清柔的被。

  在這被褥下躬屈的身子看來活像隻貓,哆嗦著背脊,

  誰能不撫摸你。



這天清晨,少年在與昨天幾近同一個角度灑落的日光當中醒來,

他撫摩著自己清秀的臉龐,知道,有什麼東西將不再一樣。

那種熟悉的感覺,遠方的風。和新生的自己。

少年深深相信,這一切通通都是他的。



  通通都給你。都是你的。

  我們親愛的幻象少年。



虛擬在我們中間走動,哪個還在乎真實。

 

Apr 14, 2006

《走過金色年代》修訂

 

「那個即使在更貧窮年代也不曾闇滅的華麗想像力,

 不知從何時起悄悄地離我們而去...」

                --駱以軍,《我們》



紛亂髮色揚起,風中

我們以髮雕固定記憶的形狀

固定來自金色年代的懷古復刻

歲月,點滴寂靜

我們都年輕

在城市的呼吸被晨曦喚醒之前

又看見了許多個自己

在笑



睡眠,使我們忘卻前夜

失眠時默數光害中被遮蔽的星辰

一個、兩個、三個

它們像夢,像失憶的光

它們瑰麗,且似乎

蓄意模仿我臉上偶發的青春痘紅腫

半夢半醒間晨起對鏡

裡頭的自己稍微移動就要消失

仍笑著。我看見金色年代

笑顏朗朗,過去的都已過去:

譬如那些哲人、史家、英雄們的名字

是如此易於忽略且被遺忘殆盡

只剩下一首長詩

伴隨太陽自天際線昇起

悼念著世代與城市相互牽繫的身世

與歌德體寫就的文明史--

時間開始運轉。

我步入金色年代,與它華麗的想像力



想像自己的過往純潔一如處子



我逡巡在咖啡館、茶店、唱片行之間

尋找倖存的姓名

看見中年作家牽著幼年的獸

走出書店如此踽踽

一個、兩個、三個,他們數算星辰

像召喚睡眠與失憶,召喚孤獨

跟隨他們的耳朵我聽見

幾則預告城市歷史的耳語

正漸次從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書頁之間

滲透出來:

幾則關於失去,關於愛,幾則

關於動物在金色年代荒季的遷徙

幾則關於少年如何生出翅膀

奔過車水馬龍的平原...



記不清了。

即使以髮膠強力塑型,風中

仍揚起紛亂髮色

我們有太多遺忘需要抵抗

記不起那年六月果敢的鳳凰花開如何灑落

列隊綻放的青春,有人以康德武裝自己

降尼采或馬克思的靈,金色年代裡

有人思索未來,有人學會飛翔

睡,然後醒。

就忘記

城市裡仍有夢遊者緩慢步行

絮語砥磨刀鋒,亂髮飄搖記憶

絲般溫柔

在金色年代的街頭



我思索,然後

在捷運站的出口對正街道圖睡著了…

何時醒來,城市是恍惚的光影

足底有神祕歲月流過

以頭顱為杯觥對飲,斟滿長島冰茶

一代、二代、直至三代

喝下彼此傾心的信仰和語言

舌尖是過往如繭

記起苦澀滋味復又忘記

地面全被水泥覆蓋而無從觸撫土壤

樹根與落葉相互餵養

顯得虛妄,

敘事空洞。

蒲公英無處降落



走過金色年代我看見

在裡頭,青春少年飛躍同時跌躓

腳印相互踩踏重疊

被城市的歷史書寫投出又接住

此時關於金色年代的失憶症都被治癒。

他們迷惘,他們睡

然後醒。找到面對現實的勇氣

不再依賴哲人、史家、英雄的姓名

也勇敢到足以走過金色年代



後現代建築斜倚著城市的骨脊

夕陽照亮左傾光影

我看見

金色年代在時間罅隙裡繁衍

少年們長出翅膀,何時移居天際

失序而壓抑

當金色年代的華麗想像力蔓生

時間開始運轉,

星辰的眼睛正緩緩張開…

 

Apr 12, 2006

《衣櫃》

 

拉開是鏡,凌亂倒置

是洗了許多次綻放的領口

還有泥漬、彈珠、國中制服

深處是第一次夢醒羞澀的躲藏

以及學會了

在書包裡夾藏秘密



第一次收到的情書要細心摺疊

與緞面紙盒一起收在最底

幾雙長襪未及拆封冬天過去

架上掛著大衣和圍巾

毛衣忘記送洗,記憶從下襬開始脫線

長袖襯衫何時已遮不住手腕的冷



還有父親出借的領帶

還有誰的影子押在櫃裡

還有...



樟腦揮發,掩蓋

私自收藏的菸草氣味

像是暗地中進行的某種情緒

叫做

成長

 

Apr 11, 2006

2006/04/11

 

一夜之後,昨夜淋漓的雨勢和濕漉警醒的雷電,

竟似都被春日陽炎給蒸散了去。時間不及早晨八點,

窗簾已遮不住大肆張揚的晨光如此曬進。



開了整晚的電扇雖仍吹著,臥室內溫度高揚再蓋不住被褥,

翻個身所有睡意都給驅趕消散,迷糊間還想要多賴會兒,

天知道鬧鐘此時響起唱出一首極動感的歌。

而那依稀是昨日設下的新鬧鈴音樂嗎,

還沒來得及熟悉,也知道已經是早晨該去上體育課的時間。

怎知道一個翻身右邊肩膀傳過來擰痛與酸麻,

沒道理在這時候落枕啊,舉不起來的右側臂膀對照陽光,

是怎麼也沒法兒到排球場上馳騁一番。



客廳裡是滿滿的溫暖光芒照亮。樓下馬路的水漬都已退盡

昨晚幾乎要開始漲潮淹水的景象像是個幻覺,

醒得太快,只剩下遠方新店溪濁黃的水色足以提醒昨夜雨雷,

樹在薄薄的微風當中綠著。



跨上機車辨明方向往東區而去,街頭亮晃晃地叫人睜不開眼。

春天是變幻的季節是則卸得過速的妝容,

戴上太陽眼鏡方能一下遮蔽直射進靈魂深處的光,

不被看穿,不被太快燒灼以致結晶。

 

Apr 9, 2006

narration

 

 爭吵之後,耳邊像是還迴盪著不久之前男人女人尖銳戟指的音頻。狹窄的

耳朵是一道極深邃的黑暗洞窟,音波來回折盪著還不及聽清,就不知道被稀

釋到哪裡去了。只剩下一些意味不明的字彙,尚在,殘留著緊繃的情緒。



 呯地摔上厚重大門,是否可以承接他的不耐。就走出去,而時近午夜的街

頭,除了街角處疏落散亂的瓶罐垃圾之外,嚐不出太多這城市鬧區的風色。

他摸了摸口袋,幾張匆忙中隨手抓撩的百元鈔票,地鐵感應卡,鎖匙,打火

機,以及抽了賸不到半包的涼菸,也沒有太多物件雜碎可供依靠。



 卻要走到哪兒去呢。忿怒的心緒要帶他到哪兒去呢。



 直是雜沓,紛亂。過了幾個街口,快步下到地鐵站區裡頭,往北的列車這

時響著嗡哼聲音離站。心臟跳得挺快,視野思緒皆帶上渾沌波紋,皮膚肌理

震動著。胸口吁喘像還要駁斥些什麼無理取鬧,究竟是怎了這衝突好生百無

聊賴,手在口袋裡緊抓握鈔票,掌心滲出汗滴沁得口袋滿是潮濕氣息。



 他重重把自己摔落月台的水泥座椅。一陣寒意陡然從臀股間回上來。已近

午夜,整座偌大的地鐵站裡僅有三三兩兩的夜歸人,或坐或站,卻都不約而

同讓視線盯視著斜上方的液晶螢幕,哇啦哇啦播放著廣告和跑馬燈。車什麼

時候再來,誰也沒有留意著誰。



 這時身邊一個中年女子帶著刺鼻的香水味道,飄忽過去。他突地醒了。

 

《部落格:瘋子日記》

 

 二零零五年五月六號,我在無名小站上為自己開了一個部落格,提上標

題「瘋子日記」之餘尚為此板面作註:我一直,一直都是很誠實的。



 生活當中滿是錯落的事物與片毛鱗甲,而腦袋為了對抗考試與從不停止

的思索已經用去太多記憶體,如果不靠著文字與書寫,我怎麼能記得清。

每天晚上趴在電腦前,安靜地紀錄生活。從沒有想過這個部落格可以帶領

我到哪裡去,記憶之所以為記憶,不過因為書寫之悼亡的本質--基於有

限的時間與空間,我們遺落的總遠多於及時留下的,在部落格上為我留滯

不欲遺忘的,總遠少於生活,生活本身的巨大與華美。



 而我日復一日,在部落格上搬演著一個瘋子之所以為瘋子的模樣,直言

記憶生活裡頭歡笑與癲狂的時刻。卻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部落格已不純然

屬於自己而開始有些他人也習於留下自己的足跡。偶爾翻閱過去,啊終於

像詩人夏宇所言,「我們變成了自己的陌生人,為了有人以為他們已經把

我們看穿。」



 部落格上所寫所記,確實是被自我的意識形態所任性篩選的部份。然而

那些文字卻無論如何不能概括一個人的整體--因為我知道,沒有一份書

寫,能夠全面性地容納下一個人的「生活」。

 

 因此部落格之所以名為瘋子日記,它所記錄的也只不過是我為之瘋顛癡

狂的部份--而不幸(或幸)地,它們往往來自於愛情與衝突。

 

【現在播放音樂】

 

the Album Leaf - Storyboard



全曲長約六分鐘,若想要完整聽畢整曲,

建議在播放過程當中不要對網頁進行任何的跳移與重新整理。

為了傳輸的順暢與便利性,這個檔案是64kbps的格式,

因此音源效果不可避免地會有一些損失請多多包涵。



原來美國(那個習慣大聲說話的地方)也有這等安靜的聲音。



由音樂鬼才Jimmy Lavalle為核心的Album Leaf樂團,

跨界於電音與搖滾兩大音樂圈。

Jimmy LaValle以深厚的古典音樂底子為創作根基,

曾是芝加哥知名後搖滾樂團Tristeza吉他手兼主力創作,

更是個作品產量豐富的鋼琴演奏家兼作曲家。

1999年起,Jimmy以Album Leaf為名所推出的多張專輯,

都受到各樂評人及雜誌的高度評價。

溫暖恬靜的氛圍悄然流動在Drum'N'Bass的架構下,

Album Leaf利用合成器婉約而細膩的旋律勾勒出一幅平靜的街景,

不論是吉他不經意的撥弄或是鋼琴溫柔的遊走,全都是午後陽光的溫柔呢喃。

在美國常與Sigur Ros、Mum巡迴演出,擔任暖場的角色。



Storyboard收錄在2001年專輯one day I'll be on time的第三軌,

承襲1999年首張專輯an Orchestrated Rise to Fall的風格,

同步收音,忠實呈現在錄音室裡頭對拍以至演奏的過程。

和聲、空間、旋律、反覆、音色,織出羽毛又輕又暖,

曲子後半段,空心吉他與電吉他的音色交織成一片迷離,

而此時窗外仍然瀰漫著沙塵暴的氣息...



延伸聆聽:



the Album Leaf - an Orchestrated Rise to Fall

the Album Leaf - One Day I'll Be on Time

the Album Leaf - in a Safe Place

the Album Leaf - Seal Beach EP

 

2006/04/08

 

從那壓抑而近乎宿命的考試當中解放出來的時候,

不由自主地在台北為為吹拂的春風當中笑了。

像個白痴一樣,台北街頭的撒潑與叫囂旁若無人無限擴張。

不久前試卷上的思緒也仍奔馳得如火如荼。



但那些文字既已消亡,便已不再重要。

櫻桃口味的美國菸味道甜得跟考完試的情緒一樣囂張。



連續吃五碗飯也不能稍微填補生活突然的空洞,

於是坐在咖啡館裡頭無所是事想著還有哪些事情要完成。

與年長的戀人之間的互動終要有所改變,

這些日子以來他太包容,太溫柔,也給了太多體諒。



卻不知道要如何償還。

而生活本身又將會變成什麼模樣呢?

 

2006/04/05

 

網誌的註解是,「至少我一直,一直都是很誠實的」

然而直到那個和朋友們一起服毒而致及為祥和平靜的晚上,

我才真正明白了要開展自己真正的文學生命,

不能再是將愛情視為唯一令我嗔痴癲狂的重心。

啊,正像那時候在〈瘋子日記〉裡頭所提及的瘋人,

一個真正的瘋子應該要為了不只一種感動而陷入迷亂。



現在的我,

應該要學習盡量以一種溫柔敦厚的方式去記錄生活:

那是,我將要改變自己的書寫策略帶入更多的第三人稱,

也將引發更深刻的疏離,與更沉潛的貼近。



呼吸

 

Apr 7, 2006

narration

 

 男人騎一台白色偉士牌機車,載著懷孕的女人來到水庫碧綠的邊上。時間

晃晃悠悠,陽光斜垂在湖光山色之間,女人望過男人的肩膀,水波瀲豔。她

腹中像是也有一襲溫柔的羊水清淺地晃蕩著。一只幼嫩的生命懸掛,隨著機

車在產業道路上的些微顛簸而起伏,跳躍,還有年輕的心搏。



 水庫管理處旁男人拉下煞車,指著遠處一條好似人煙罕至的小路說,我去

看看,那兒不知有沒什麼奇妙的事物。懷孕的女人點點頭說好,一個人下車

安靜地坐在水泥墩子上,目送男人騎著白色偉士牌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彼端。



 好像聽到自己肚腹裡頭,胎兒正細緻輕微地翻身。



 小小的手臂伸展時擠壓子宮肥厚的牆。腳趾在屈曲與扭動間碰觸的,是否

幽暗場所通往世界的明亮出口?



 女人搓揉,撫摩。呼吸,身體內側的她也感受到母親的存在。與她同步沉

默,又像在說話,等待著去到小小路徑不知名彼方的男人。胎嬰是最擅長等

待的吧可以安靜而獨自一人度過傾聽的十個月,那兩百八十天過去,小小的

指掌與臟腑終於對正了外界的光線與空氣,綻放,開花。



 可這時時間晃晃度過,草坡與湖潭綠幽幽的色澤隨著天光漸逝而昏暗下來

。女人豎耳傾聽,卻聽不見男人的機車引擎聲音。還是湖光山色滿滿地像要

溢出了似的,世界沙沙響著空谷的回音。

2006/04/04

 

而紅色嘉年華開著開著就到了海邊。看到海的時候

男孩女孩一起歡呼尖叫,開車的男孩甚至差點

得意忘形而放開了方向盤更引發一些緊張的呼喚



有多久沒有把足心浸泡在北方的碧沙與鹹水當中了呢



仍然是熟悉的熱熱癢癢,海水打上,海水退後

腳邊的沙礫紛紛往海洋中心撤退而去。撤退並且

帶起些些漩渦留下氣泡與幾許安靜的洞穴

海風的聲音都被無聲地吸納進去

僅剩下笑聲,擴散,擴散。稀釋掉,鼻腔裡有煙飄盪

腳底微微刺痛。一些不畏鹹水的花朵開展

紫色的花蕊,花心。花瓣,與根,往下扎去

 

Apr 3, 2006

2006/04/03

 

I wish I knew how to quit you.

 

在那個思念宛如病毒一般蔓延的年代,

任何形式的碰觸與交媾都是不被允許的。

魚簍裡沒有魚,譬如

坐在天上的神正在大笑。



彼此放牧在山頂與溪澗之間的身體心靈,

是個永無止盡的祭禮。

山峰最高處搭起了慾望的棚架,

體液,獻祭靈魂。



and I wish I knew how to quit you.

 

Apr 2, 2006

《運鏡》修訂

 

緩步行走緩步行走。地平線上

三個旅人背著霞光吐納橙紅的雲

氣氛十分乾燥

顯然他們尚未決定目的地

無聲的剪影在沙地上刻下痕跡。

此時背景轉為赭紅

驟然有一隻鴿啣橄欖葉逆溯光圈而上

對應了旅人的流浪

如流星般驚嘆

如流星般沉默。



背景:連晚霞都已靜止。

在紛然亂呈的意象之中



三個旅人依著地平線遊行

他們的步伐對應鴿眼

背光。寧靜飛翔的

鴿,再一次橫越凌駕整個場景

以夕陽作襯底

在無邊緋紅艷麗的天空之上



戛然中止

 

Apr 1, 2006

遙遠的戀人

 

 在哪裡呢?我遙遠的戀人。此時此刻,光用捷運列車在站與站當中移動的

時間,已無法丈量你我相隔的距離。公館到台北車站,十一分鐘,快步上下

電扶梯在嗶嗶嗶聲音響起時躍進車廂,一分鐘,轉車至忠孝敦化,五分鐘。



 十七分鐘,曾是你我最貼近的時光。快跑的喘息尚未平復,就能夠嗅聞你

沉厚的呼吸。時至今日,卻連你何時遠行怎生離去都似要忘記。



 然而關於你的一切,又在步入地鐵站時鮮明地憶起,沒走上月台就聽見列

車在城市肚腹裡頭飛馳,人與人步伐交錯的影像、氣味、聲音。無機器械聲

音,再聽見,陡然你的臉容衝撞進來,下頜的鬍髭仍安靜生長,可你究竟在

哪座城市,在布達佩斯、倫敦、紐約,嶄新或老舊的車廂裡,或者,也和我

一樣在月台邊上等待陌生肩膀的遇合與分離?



 捷運站天頂的白色燈光都隨眼淚渲暈,好似昨晚的雨。



 我環抱自己,想像你的溫度,目光視線,臂膀肩胛。你的全部。這記憶泡

沫般吹起,隨列車在地底響起嘶噓的尖叫轟隆而來,又將畫面給衝散,閃爍

著微光破滅而去。



 你在哪裡?遙遠的戀人。數算台電大樓、古亭、中正紀念堂…這城裡記憶

生長復又消滅,困守天空以外的木屋。緩步穿過台北車站的人群,在板南線

月台候車我突就明白,啊,真是個美好的日子,該要遠行,往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