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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Feb 25, 2014

〈礦坑〉

 
  是因為雨我需要鞋我需要
  安靜瘋狂好好梳洗
  需要水彩潑在藍色襯衫
  是因為我需要穿紅衣的女孩她
  對我說她需要祕密不被提起
  需要政治是政治的需要
  辯論是辯論的樣子有些人咳嗽
  或許他需要杯水不需要情理
  需要令他納悶

  紅衣的女孩她需要鞋我需要
  雨我需要窗口傾倒塑料
  是因為要緊緊抱在懷裡不肯放開
  需要一尾魚即刻被丟進鍋裡
  而幾片老薑正在炸開
  不需要黑暗田埂上有個男人
  生活不需要漩渦
  不要獨自沉沒
  要軟木塞填滿我的胸口
  不聽你哭泣的聲音

  我需要鞋我需要潛入雨水
  是因為需要捱過冬夜
  重回夜晚的世界像一樁額外的買賣
  而我必須承擔所有氣味比如說
  溫泉不需要硫磺以及不只是
  繼續往下的地方
  需要所有一齊走過的路
  終於都化作了腳底的水泡了
  我需不需要長大
  不需要假裝自己過得不壞

  需要找時間在島上走路
  突然被生活刺穿
  需要完全性地被充滿
  需要一件襯衫像雨需要鞋像我
  不需要政治不需要辯論
  需要滿口答應要生活令我
  只是這樣子需要著不需要的那些
  需要繼續潛入讓我們需要
  讓我們繼續往下
  是因為
  要一直聽見你




 

Feb 20, 2014

〈蜂鳥〉

 
  為甚麼春天得從雨季算起
  彷彿那些承諾
  都終於要落空了
  是誰讓我們必須在黑夜裡
  前往不曾盛開的花園
  為甚麼卵石是溪流的嬰孩
  而不是山的

  霧靄總讓我感覺赤裸
  啊敗德的心跳
  使我崇敬一個父親鎮日的勞作
  有時在他的田裡
  有時啄他銀色鎧甲的胸膛
  像遭棄置的蜂巢般漸次剝落

  能否就成為一天的你
  像擁抱一座起火的房屋
  謊言如你亂髮新剪
  是誰睡了個好的午覺
  又是誰吐氣成煙
  阻擋了春天

  如果寫一首壞詩
  能治癒自己
  為何竟日的雷雨之後
  沿途還留有乾涸的容器
  鳶尾花有它的分歧
  只不過是錯喊了別人的姓名
  只不過是誤入去年的花季





 

Feb 19, 2014

馮光遠出了甚麼櫃

 
馮光遠宣告,要參選台北市長了。他說,「我,馮光遠,今天出櫃」。我好奇,我讀遍馮光遠簡短扼要的參選文告,讀他談自己父親任三重市民代表的從政經歷,讀他談自己幾經繞路,終於決定承接父親衣缽,再讀到他以居住權為主軸的競選政見。我十分好奇,他說他出櫃了,我想從那文告當中找到關於他出櫃的細節,讀到文告最後一行。然後呢,然後沒了。

馮光遠參選台北市長這事,各界揣測有之,傳論有之。醞釀年餘,他在上週的報刊專欄最後一期文章裏頭,以「那件事」代稱參選,算是不打自招了,而他宣告參選了,他說,這是出櫃。

我納悶,馮光遠究竟是出了什麼櫃。

「出櫃」一詞源於英文的Coming out of the closet,意味著同性戀、雙性戀、跨性別人士等背負汙名(Stigma)的性傾向或性別認同被發現、或認為已不必隱藏時的自我揭露;相對於「出櫃」,同志若不願意表達、不願坦承自身性向,則稱之為「躲在衣櫥 (Closeted)」。寫《喜宴》劇本的馮光遠,對於出櫃這詞兒自然並不陌生。他自命同志平權運動的領頭羊,擔任過2011年台灣同志大遊行的彩虹大使,可這一切與他參選台北市長究竟有何關聯。他出了什麼櫃。

櫃子不是別的,正是同志的羞恥之櫃。是櫥櫃裡的骷髏(Skeleton in closet),是不可外揚的家醜,是同志曾經羞於啟齒的自身之痛。是說,與不說之間,那種種盤算與壓抑,是認知到世界不夠友善而選擇隱藏,或者,準備好要迎頭痛擊這樣的不友善,所以出櫃。

我在2007年的日記裏頭這麼寫著:「甚至我一度懷疑自己做錯了,如果我可以守住這個秘密,如果我忍住不說,這一切是否就不會發生了……爸媽永遠的潛台詞,似乎是,『兒子你可以是同性戀,但能不能,不要讓別人知道?』老媽,一個燦爛美好的同性戀兒子,和質樸純真的異性戀兒子,妳比較想要哪一個呢?其實我知道答案的,可是,我真的真的沒辦法給妳比較想要的那個。」

而馮光遠宣告參選台北市長,馮光遠張貼了部落格文告,馮光遠開了記者會,祭出居住平權的大纛,馮光遠多麼風光。

這使得他的「出櫃」顯得多麼不倫不類。

我看不出一個準政治人物擁有怎樣的羞恥──他曾因想要競選的傾向而遭全班同學排擠嗎?他擔憂自己會因承認「想選台北市長」而被打入人氣的黑牢嗎?政治人物是否曾經害怕被發現自己想從政的念頭,他可曾夜不成眠,只因想要對父母、對社會、對記者說出那句沉重無比的「是的,我好想選台北市長」嗎?他可曾有過這樣的擔憂:自己深愛著、且也深愛著自己的父母,會僅僅只是因為自己宣布參選台北市長,就斷絕彼此的關係嗎?

又是否,他經歷過諸多同志即使已在出櫃很久很久以後,仍輾轉反側的同一句話「你們已經接受我了嗎?」的焦灼之縈繞不去?

國寶級白目馮光遠,他宣告參選台北市長之前曾被關在怎樣的櫃子裡?

我不明白。這如何是他的「密櫃」。

甚至在一篇文章裡頭,馮光遠要求一度被他稱為「玻璃小孬孬」的馬英九出櫃。他揶揄馬英九與金溥聰的「特別性關係」,然後反手對被激怒的同志說「同性戀污名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如果同志(或從事同志平權的人)自己不把同性戀當作空氣一樣,不過是件尋常的事,那麼,當有些人提及與同志有關之事,心裡將永遠會有那麼一個疙瘩。正是因為我心中坦蕩蕩,我才有這樣子的寫作」。

馮光遠的坦蕩蕩,不為了別的,正因為他的「不是(同志)」。他不明白,出櫃或不出櫃,這是個有關黑暗的問題。

馮光遠的坦蕩蕩,正好說明了他從頭到尾沒有在櫃子裡邊。他的「可以把同性戀當作空氣一樣、不過是件尋常的事」,說明了他不僅欠乏對同志議題的論述深度,也缺少對同志生命經驗深刻的理解,與切身的同情;也更說明了,他的揶揄、他的輕鬆,他的「出櫃」之牛頭不對馬嘴──是因為僅僅是借用了保密期的「黑暗」、襯托宣告參選的「光亮」的馮光遠──壓根就無櫃可出。

馮光遠宣佈自己要參選台北市長,必須擔憂受到什麼迫害嗎?

他可能不知道,美式足球員Michael Sam成為NFL第一個出櫃運動員後,旋即收到死亡恐嚇,而密蘇里州的大學生們必須組成一堵人牆、保護他不受激進教徒的抗議騷擾;他可能不知道,加拿大演員Ellen Page 即使是在人權組織的演講當中突然出櫃,她說「Please keep changing the world for people like me (請繼續為了像我這樣曾掩藏自己的人,改變這個世界).」言談間仍難掩緊張與顫抖,只為她不願意再說謊。

這些,馮光遠可能都不知道。是以他不知道,「出櫃」從不是一個亮麗標語,不是今天化好妝換妥了衣服找好了記者,就可以這麼光鮮閃亮地「走出來」了。只因,出櫃與否所能迎來的光明與黑暗,都是同志要拿自己的生命去雕刻、去拚搏的人生,不是馮光遠的。

他只不過是要選個市長而已。天啊,他只不過是。

有那麼多同志還沒準備好,有那麼多的同志仍須面對年節期間甚麼時候結婚的詰問,還有同志面對上司的揶揄,說「怎麼不結婚,該不會是GAY吧,我部門裡沒有GAY的哦」,這些都是同志切身的處境,日日年年尚未被改變的難題,而不是一句「同性戀污名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就可以舉重若輕地消解了。就可以風姿綽約嫵媚婀娜地出櫃了。不是這樣的。

更何況,馮光遠不時藉著金溥聰、馬英九兩個政治人物為題,一再暗示政治與同性戀裙帶關係的可憎與不潔;如此操作之所以有效,正好反向地證成了「同性戀污名化的時代」仍存,而這樣避重就輕、說自己「出櫃了」的馮光遠,反覆消費同志用語,甚至污名化同志形象的馮光遠,正是不斷複製、強化此一連結的人。

這些自以為造就了、玩弄了性別意識翻轉空間的語言,實際上卻是昧於社會現實、不斷加深性別偏見矛盾的語言。

不得不說是最為可惡。

說明白了──性或性別的平權進程,從來不能、也不該說「因為我們平權了,所以任何人都可以用別人的詞彙與性事編造笑話與揶揄」;更不該倒果為因,說「為了追求平權,所以我們該不畏懼任何性笑話。」這樣的說法太過便宜了。性與性別之所以是政治的,正因其可為了差異的存有而受到操作,而鬥爭,而衍生與複製出權力的不平等,因此我們要敏感地看出其中的權力環節。我們要警醒,在說話時謹慎地選擇,避免偶然或蓄意地落入了壓迫的一方,還回過頭來甩人一巴掌說,「會感覺受傷與冒犯是因為你們不夠進步與坦然。」這是絕對錯誤的。

但,馮光遠為了參選台北市長還是「出櫃」了。迄今我不曉得他出了什麼櫃。

或許啊,或許吧,就是那「自命同志平權運動領頭羊」但實際上只不過是個「性別麻瓜」的衣櫃吧。

於是我彷彿有些懂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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勘誤與說明:

經過查證,指涉馬英九為「玻璃小孬孬」一詞並非出自馮光遠之筆,而是出現於對馮光遠文章的回應中。在此為文中錯誤引用,向馮光遠致歉。然而就本文中的論理推導而言,我所要強調的是,馮光遠面對「馬英九性向」時所採取的「幽默」、甚至「奚落」的語言策略與舉證方式,正好引發了網友回覆諸如「玻璃小孬孬」、「江宜樺的娘樣最得寵於當今玻璃馬」等對於不同性向呈現攻擊性的回應,我仍不認為這是有助於同志平權、甚至金溥聰適任性公共討論的方式,反而可能更進一步加深了偏見、撕裂、與矛盾。

http://opinion.cw.com.tw/blog/profile/40/article/1021



Feb 17, 2014

文創硬道理:先有文,再談創

 
 近年來,這蕞爾小島上四處烽火、遍地開花的文創夯到不行。只要掛上文創之名,搭配好的品牌故事,彷彿都能點石成金。然而,並非每個創意都能成為產業,更並非所有創意,都適合成為產業。

 文創產業固然創業維艱,在於文化本來是無法定價的產品。

 而台灣社會對於文學、戲劇、舞蹈、音樂等傳統的文化體系又多限於小眾,在文創的大纛之下,各方好漢跨界(Crossover)有之、合作有之,然而在商品化與立即可見具體報酬的魔力吸引之下,不少「文創」商品背後炒短線的思維昭然若揭。文創的體裁變成僅是設計的變形、甚至是抄襲海外設計的商品;而具備台灣精神的真正文創,更可能吸引後進者一窩蜂跟進,儼然已將「文創」變成一句髒話。

 先有文(化),再談創(意),這才是文創的硬道理。文創不只是設計的實踐,而必須更牽涉到一個社會如何自己的過去源流追尋出獨特的氣味,並以現代的精神找出適當的商品形式,將其發揚光大。說起來簡單,但事實何嘗如此。正因文化廣納百川包含一時一地群眾的生活習慣風俗民情與信仰,無法定價,在發問「我們能有什麼創意」之前,該有的問題,其實是非常哲學的:我是誰,我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

 在解答這些問題之前,任何妄稱「文化創意」的產品,都將只是一張又一張看似五顏六色,但其實蒼白的面孔。

 舉例而言,近年來,中國旅遊團絡繹不絕前往慈湖參觀兩蔣陵寢,「兩蔣」相關商品也跟著熱賣。商機所及之下,文化部轄下的中正紀念堂,在2013年3月底推出「台灣設計蔣」活動,也打出文創商品設計的訴求,活動宗旨訴求「夫妻恩愛、家庭和樂」,造成文史界的喧然大波--要知道,當代台灣的二二八傷痕尚且未曾平復,蔣中正統治期間多少人因白色恐怖妻離子散,令該設計獎宗旨顯得格外諷刺,終於在文化部出面指示下緊急喊停。這是只求「創」而無「文」所能鬧出的最大笑話。

 你是誰,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這是歷史的,是文化的,更牽涉到我們的創意能夠多麼與眾不同。

 台灣人創意向來源源不絕,「微熱山丘」從本土出發征服了上海,征服新加坡,征服東京。珍珠奶茶儼然成為全球華人共同的飲料,霹靂布袋戲更是閩南語世界重要的語言。只是,文創並非便宜行事,產業更不是一時三刻就能養成,官方施政卻向來要求立竿見影,看不見的文化被放到可見的硬體之後,光是花錢蓋場館、斥資舉辦大型展演甚至煙火秀,造就了更多的一窩蜂,這是徒有文創之名、卻缺乏打造與發展文創產業的「長期耕耘」正確心態,再多的投資與建設都只能文化人徒呼負負。

 再舉一個例子。台灣文創施政,講究老空間活化,比如說我們有了台北剝皮寮、有了台北華山,南部則有高雄的駁二,表面上成果斐然。然而,在松山菸廠園區的重整案,找來的卻是日本建築師伊東豊雄設計「文創園區」新大樓,一方面再次請誠品集團跨刀,也有人問的是,台灣沒建築人才了嗎?除了誠品,沒有別人有資金與想法了嗎?背後的問題可能是--硬體除了商場形式,我們是否想不出更有「創意」的、與老建築共生的方式了?

 另一廂,口頭上喊著與老建築共生,基隆市政府仍決議要把具有八十年歷史的港西碼頭二號與三號倉庫拆除,拆除後釋出的空地,預計將改建成港務大樓、商旅客運專用區。自然每座城市每個國家都需要發展,但不論大小國度,都努力在拆除之前不斷自問:是否能有辦法,在保存舊建築的同時,創造新的?拆,自然是便宜的,經濟的,更有快速的發展效益,然而,如果每次都選擇一條簡單的路去走,懶得思考另一條可能不那麼輕鬆的路--文化如何文化,創意,又該如何創意?

 而就算我們有了硬體,然後呢?我們何曾如韓國人斥資2億元製作歷史劇,以無比考究的態度製作出《大長今》。或許我們也有2億元的預算,結果卻是《夢想家》。

 這真是諷刺極了。

 文創啊文創,多少罪惡假汝之名以行。

 台灣人做事情格外喜愛嫁接海外點子,比如說拆掉了中正紀念堂後頭的華光社區,然後說要設立台北華爾街,或者台北六本木。郭台銘則提出台北秋葉原。接著,高雄那頭,有了所謂高雄凡爾賽。彰化也來一個溪洲費茲洛。貓熊圓仔眾人皆知,台灣黑熊無人聞問。黃色小鴨旋風期間,花蓮來一隻紅面薑母鴨,大夥兒都叫好。但是,彷彿我們並不知道自己是誰,台北人跨年有煙火,有演唱,所以每個城市都要有。

 彷彿我們不曾思考,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先有文(化),再談創(意),這才是文創的硬道理。

 談文創之前還是那幾個問題。

 --台灣啊,你是誰,你從哪裡來,又要往哪裡去呢?





 

Feb 7, 2014

關於過年你想說的是

 
今年過年假期比較短,僅六天。你也沒甚麼期待你知道,農曆新年張燈結綵的年代已經過去。

除夕那天,傳統上,理當,當然你說的是「理當」──該有家族幾房叔伯齊聚,桌頂有火鍋一盞雞魚豬鴨,發糕甜湯,春聯爆竹。兒童四處走跳,大人大聲喝斥道,小心燙!或許吃完了年夜飯,最大的那孩子會拎著一袋水鴛鴦也罷,沖天炮蝴蝶炮也罷,往巷口奔去,大人則跟在後頭喊,小心哪。但蛇年末尾之日,鋪滿了整座冬天的寒流竟也有虎頭蛇尾的味道,全臺灣都是晴爽的氣候,無雨無霧,甚至連北方那沒落的港都,向來瀰漫的輕淺的霉味也並不明顯。

你早已長大了開始工作成為一個徹底的大人了,記憶深處那歡鑼喜鼓的假期何時也已不復存在。

甚麼時候開始農曆年,你期待的就只是假期,期待能從每天上班就等下班,每個禮拜一就等禮拜五,每個月就等發薪水的日常生活當中,找到些喘息的片刻罅隙。然而生活就是事與願違,你從一個常軌離開,回到老家,發現自己又被拋進另一組常軌因為他們總是問。

年假接近尾聲,全臺灣四處傳來災情。

所謂災情云云當然不只是哪個風景區崩潰大塞車,不只是睡醒了的午餐過後你又坐在電視前面整整四個小時,他們不斷切新的水果變出新的糖果核桃瓜子,有多少罪孽的熱量等待你上多久的健身房去贖別人的罪。

災情是,你不斷從社群網路上接收到求救的訊息,關於那些孽子逆女不得不和滿腔期待的家父長們對坐一桌,接收一個個問題並設想最合宜的回答,然後爭執,然後沈默。即使已經最卓然出眾的那些人,誰不想每年都許下願望當一個完美的晚輩,但有時候你就是不能。

就是不能。

台南那邊,朋友說才回家不到兩小時就和母親爭吵。臺北這頭,在外地工作的學妹則說老父老母破紀錄地二十分鐘已讓人無法忍受。還有朋友則說,爸爸說,不結婚他沒甚麼意見但不准搞甚麼同性戀,你聽著你想像那冷峻的語氣。

然後,全臺灣響起倒數的聲響,甚麼時候結婚、買房、論文寫甚麼、隔壁王伯伯小孩現在一個月賺多少你又賺多少那些暗流在話語底下尖銳的問題便讓人想,甚麼時候可以回臺北。

還有三天,還有兩天。還有一天。

過年期間,陌生的人們用最熟悉的方式彼此比較,傷害,摩擦,一場內在鬥爭的民族誌演練。

你實在很願意記起過去種種單純的情景,但那些,早就都已經沒有了。而你知道,那並不只是因為單純地「長大」而已。並不記得甚麼時候開始,「過年」讓你緊張讓你壓力。

是因為搬到了台北,再不需要一趟深夜的列車或高速公路的征途嗎,是因為,家族裡叔伯情感因為某些細小的糾紛而離散,從此妯娌小姑不再需要在偌大廚房裡忙進忙出了嗎。或許,或許你所不記得的那些時刻,慢慢讓「過年」變成僅是把不熟的人硬湊在一起吃幾頓飯,讓平時在臺灣南北四散的人們,拿彼此迥異的價值觀相互磨練。結婚如何,拿不拿那個博士學位又如何。關於未及完成的論文,總是無法坐定辦公室的個性如何,選了一條看似顛沛的路,又如何。然後他們都有自己的評論但偏偏你的人生他們參與最少,意見卻最多因為他們是你的家人。

或許家庭才是最大無法逃開的網羅,那些叔伯姑嬸姨舅公婆,罩下來他們的善意有時包藏著尖銳的惡念。

你也想說服自己,大家只是想在這短暫的相遇時刻,用自認為最好的方式向彼此釋出最大的善意表達各自的關心。但畢竟有些人在城市久了有些人則守住了鄉野一方農地有的人呢則長年漂泊在不同的國家早已無法用最短的時間磨合彼此迥異的生活模式,也想對長輩說,唉呀年代不一樣了,但說出來像是連自己也無法說服的一個理由那樣,你想早已不一樣的是你們,他們總是記得誰誰誰小時候最乖了,總設想乖小孩就應該順著他們的想像成為一個有用的人,可你早就不是了,如果可以誰不想笑容可掬完成家人的每個願望但你真的不是小仙女。

最讓你猶豫的是,明知有些問題只是隨口被提出來,但對於扯謊回答這事,竟然還是令你遲疑。你一點都不喜歡大過年的就說謊啊但你還是說了。

短短幾天又怎麼能說清幾年下來你做的每一個決定於是有時你選擇沈默。然後沈默讓你們像陌生人垛起高牆,於是你想為什麼要跟一桌陌生人吃飯呢你還不如出去玩,於是,於是。四處傳來大家要回臺北的訊息了或許這樣也不錯。

也不錯。

這年便這麼草草過完了,不長不短的假期,像一本書讀到一半,胡亂地用昨天買了兩杯咖啡的發票做下短短的戳記。接下來又是日常生活了,你想說的是,或許明天生活就會恢復常軌了吧大家可能都這麼想的……。



〈關於過年你想說的是〉。獨立評論在天下

http://opinion.cw.com.tw/blog/profile/40/article/974





 

Feb 5, 2014

〈我不適宜〉

 
  有些人適宜鐵軌
  有些人
  像她
  則適宜鐵軌般緩慢地生鏽

  有些人適宜
  突然回頭
  觸摸自己出發的地方
  有些人則適宜
  讓風帆的方向
  安著不曾迷途的航線

  有些人適宜
  面對晨曦
  伸出他們的手腕
  抓住無法抓住的光線

  適宜在轉角的雜貨店前
  拋出各種說詞像顆球不斷跳動
  有些人
  適宜安靜的胡桃鉗
  但不適宜
  一對弗烈達卡蘿眉毛的女生

  有些人
  像她
  像靜巷裡獨自發動的摩托車
  衝進落地窗
  上頭滿是別人的名字
  適宜每個她從未到過的地方

  適宜和死去的人說話
  門則始終關著
  有些人適宜眼淚
  適宜疼痛
  適宜松木枝穿過掌心
  適宜海洋的海洋
  城市的城市
  憂鬱如金砂般洩落

  有些人適宜我們在這裡相愛
  是正確的
  但不會是我
  我不適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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