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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Aug 14, 2016

戳瞎偷窺的眼睛

 
世間為何有這種「出櫃別人」的真實的惡意呢?
 
除了近日在網路上瘋傳,某記者在奧運選手村用Grindr交友軟體「成功釣到」三位奧運選手的消息之外,還有一則消息,讓人不得不相信這樣的惡意,真的存在。一個美國男人與一個奈及利亞男人結婚了。婚宴的賓客經過挑選,且提醒他們,為顧及賓客與新人的隱私,這場婚禮照片應只留作紀念。一切順利地進行。交換盟誓,與友人共同慶賀那重要的時刻。一切看似如此順利,安靜,美好。
 
只是婚禮的周末過去,一個「部落客」取得婚禮儀式的照片,在網路上曝光了新人,以及參與婚宴的人。其中不乏來自奈及利亞,那不容許同性戀存在的國度的人們。
 
照片很快地在奈及利亞的社交平台上傳開。一場婚禮成為纏繞眾人的噩夢。
 
奈及利亞的 O 說,他的朋友們,也在那些曝光的照片當中。沒過多久,他的朋友們就在各種社交軟體上不停收到訊息。那些關乎於對性傾向的嘲笑,愚弄,以及,死亡恐嚇。而這些揮舞著語言的斧頭、文字的槍彈,意圖致人於死的人們,甚至還是他們臉書上的「所謂朋友」。一切只是因為,你是同性戀你去美國參加了一場同性戀的婚禮,所以你去死吧。你這骯髒的同性戀。你回來我們國家幹嘛。奈及利亞的 O 說--這就是我們的現實,你以為在美國結婚就沒事了但事實是回到我們的國家,我們面對的是這樣的惡意。
 
奈及利亞的 O 他說,外流的照片肯定來自賓客之一,不管是為了甚麼理由把照片賣給那位「部落客」。那所謂的「部落客」在奈及利亞的同志運動界甚至早已惡名昭彰,先前也曾在紐約的遊行上「曝光」了三位奈及利亞的同志,其中還包括了一位跨性別。
 
她根本是慣犯,O 說。
 
她的部落格寫得獵奇,寫得窺探,她除了引來仇恨與更多的仇恨之外,沒有別的。O 說。
 
出櫃自然是個人的但同時也是政治的。那些根基在不同社會氛圍的,對同志的惡意與友善,絕對不能夠用「我的報導是要告訴大家,奈及利亞的同志也都站起來了。」來解釋。事實上,奈及利亞的同志之所以「只能夠」在海外「站起來」,不正好是從反面證明了--那是一個同志還站不起來可能就被在街上打死,分屍丟進水溝裡的國家嗎。O 說,每一天都有同志在奈及利亞被殺害,而他只希望他被出櫃的朋友們,不會遭到那樣的對待。
 
而這個希望,這麼微薄,又如此沉重。
 
我想起幾年前,有個朋友和男友分手了,對方便揚言要打電話去朋友任職的單位,「爆料」說--「你們學校有同志老師。」這世界上為何有這麼多真實的惡意存在,為什麼,竟然有人會以--惡質的、蓄意的、意圖引發傷害的--出櫃,來做為恨的出口?也曾有人問我,為什麼同志運動搞得沸沸揚揚,還是有人要躲在櫃子裡為甚麼不就大方出櫃對每一個人,你們在怕什麼我覺得你們好悲哀。其實我只想說「關你屁事」。出櫃牽涉到每一個人所擁有的資本。你能失去多少你能夠承擔多少的風險,而這樣的風險,在奈及利亞在烏干達,可能是付出生命。
 
並不是我們已經把櫃子炸掉了就表示別人也應該這麼做。更何況出了一個櫃子還有更多的櫃子,在那裏等著我們。
 
若無法遮住每一雙窺伺的眼睛,我們便戳瞎它們。
 
去你的偷窺者。幹。





 

Aug 6, 2016

公車司機的鐵膀胱

 
早上跳上一輛284,刷了卡,看起來是早先一輛同路線車次剛過不久,車內三三兩兩的乘客不特別壅擠。只是那車,沿著慢車道邊上開了一會兒彷彿想著什麼,將往快車道切的時候,突然又向慢車道靠去,駛沒多遠,在台大側門邊停了。卻也不是紅燈。
 
司機亮了警示燈,說了聲「……不好意思。」旋即跳車去也。還以為是車輛故障,只見司機急急忙忙往台大校園裡的新月台跑,看來是內急。
 
距離上班時間還有一會兒。不趕。我就坐在那兒,靜靜等。
 
後方座位一對青年男女講起話來。聽到女的說,「司機就這樣丟下車去上廁所了啊?」男的說,「尿急起來,妳知道的。」女的回說我不知道啦我又沒有開過公車,只希望司機不是去大號,男的說就算是大號也沒辦法,不然妳要自己把車開走嗎?只能等囉。女的嗯了一下,沒再說話。車內復靜了下來,冷氣咻咻的聲音在吹,而司機很快從台大那頭小跑步回來,開車了。
 
公館距離我辦公的大樓並不遠。沒塞車不用十分鐘也就到站了。進辦公室前我還去撒了泡尿。
 
卻不禁想,所以那些公車司機都怎麼熬過來的?
 
查了一下284從汐止出發繞過內湖、松山、信義區經和平新生到公館之後,在興隆景美一帶繞個圈,又沿路回頭往汐止方向去,看起來雖是起於汐止訖於景美,但對司機來說真正的「終點站」其實並不存在。從汐止發車後真正可以休息的地方還是汐止,這趟旅程往返一趟不知要不要四個小時?而若不是台大體育場旁邊有公用洗手間,若不是車上沒什麼人,司機能做個大膽決定跳車尿尿去嗎?
 
公車又不像小黃,若沒載客,臨停在加油站、或在速食店借個廁所都還過得去,可公車司機們這一趟出發就是停不下來的不斷前進。或許,長久以來載運著我們這些城市裡移動蟻群的司機們,比之百貨公司櫃姐更練成了鐵膀胱的特異功能。
 
但這樣的工作條件畢竟是嚴酷的。
 
之前也聽過朋友說公車司機下車尿尿結果被該車乘客抱怨投訴的案例。卻有沒有可能,這座城市能夠提供公車司機更友善些的工作環境--比如說,除了校園、公園的公廁之外,在特定站牌區附近設立「公車司機友善廁所」之類,且乘客能更體諒司機的生理需求--而不只是像某些公車司機講的,「發車前半小時都不敢喝水。」這樣的解決方法。
 
畢竟若是長一些的路線一趟往返超過五十公里,遇上塞車更慘。對照著公車裡頭張貼--「歡迎轉換跑道,最高月薪可達七萬」--的徵才廣告,它沒說的是,代價是上班時間幾乎不能尿尿,噯,這樣的工作,你能做多久呢。





 

Aug 3, 2016

凡嘻笑怒罵都是遮掩

 
午餐又遲了。兩點鐘,探進辦公大樓旁的飯麵食堂,店裡已沒客了,廚子模樣的男人趴在吧台上就著一口大碗公用著他的午餐。我問,休息了嗎?那老闆模樣的女人走出來說,還有還有,找位置坐。彷彿又意識到店已空蕩,又寬寬笑笑,補一句,啊其實都可以坐。
 
我都還沒點餐,老闆娘也沒介紹餐點,倒是先問了--看這天色,一會兒要下雨啦。有帶傘嗎?我搖搖頭說沒有,不過我辦公室就在旁邊大樓,可以的。她說,沒關係,若真下雨我這有傘先借你,晚點繞回來給我就好。
 
要吃甚麼?
 
這店賣的是傳統的排骨飯、雞腿飯,咖哩雞腿飯,以及各式小吃麵類。我想了想,這裡聞不得傳統快餐店廚房炸得滿堂排骨雞腿油煙的噴膩味道,倒是悶熱氣候裡,冷氣不得不開得特強,我還沒填妥菜單,哈地兩個噴嚏先來。老闆娘又趕緊過來說來來,我給你調整一下冷氣出風口。
 
怎麼這麼晚才吃午餐?噯還不就工作嘛。其實也習慣晚吃,比較沒人。
 
她說這倒是。看了我填的單,轉過頭去向那臉埋在碗裡的廚子說,欸老公,排骨飯一個這裡吃啊,飯給多點。那男人應了聲,放下碗筷轉進廚房裏頭去了。我說,啊你怎麼知道我會想吃多點飯。她說看你的樣子就是餓、血糖低、成天浸在辦公室裡,三十出頭歲年紀,給你多少飯你都會吃完的啦。我笑笑,不知道該說是,抑或不是。
 
她指著邊上的茶桶,說欸,熱茶自己來啊,小心燙。我笑笑說好。汀了杯茶坐回位置,慢慢啜著。
 
這樣很好。
 
那男的端著餐盤打廚房裡走出來,先給我放上一組排骨,一碗蔬菜肉絲蛋飯,一碗例湯。女的招呼著說飯啊湯啊不夠再說。快吃。
 
又問,你第一次來我們家是嗎?
 
我說是。她說,我就知,看見你都覺得沒印象。我們倆開這間店也才要滿兩個月。這回換我瞪大了眼睛,兩個月!
 
她說,是啊!問說小弟你做甚麼工作的啊在遠企上班不錯喔。我閃躲著說,就是一些企業併購的包打聽啦。她說,我以前在銀行上班,做了好多好多年,上班族生活就是那樣,其實沒有想要離開。但我老公在ㄏㄏ上班,也是好多好多年,身體就操壞了,唉呀想說這樣下去不行哪,他就去找了間排骨店上班學藝、準備開我們自己的小店。
 
我說夫妻倆一齊轉行真的挺有勇氣的呢。她說哪有?每天吵,大大小小甚麼東西要放哪裡,吵吵吵,吵到後來我說那我不管了我要回去銀行上班了!他就說,不行,妳別回去。
 
那廚子出完菜又回到他碗前。大概是聽到我們在聊天,轉過頭來說,是,妳別回去那公司了。
 
那女的說怕忙,那不然我給你請個人。開個三萬二薪水應該還行了吧。問說小弟現在年輕人出來工作行情究竟如何啊?我說我不知道呢,兩萬多的三萬多的都有吧。其實很多人都辛苦。她說,就是,我們對面巷子裡有家設計工作室,有個小男生,大概你這年紀,禮拜天晚上快九點了跑來問,還有嗎?我鍋子收一半了,說還有。你說了沒有他附近要去哪吃啊?他還外帶。回工作室吃。
 
過一陣子那小弟來,都是很晚的午餐,或很晚的晚餐。或很晚的晚餐,在禮拜六或禮拜天。
 
話頭一轉,說可是開店其實也是辛苦呢。我好想周休二日喔老公。那廚子掃完了自己的午餐,站起身來說,就叫妳好好待在家,別上班,也不用來店裡忙,這裡請個人就行,我養妳嘛。
 
那女的倒是吃吃笑了說,你在這裡,我怎麼可能待在家?
 
一瞬間我覺得你們到底讓我聽了甚麼啊。
 
吃完埋了單,老闆娘說排骨好吃的話下次來吃雞腿喔。我說好。可這日午後的雨終究是沒有下來。悶悶的雷在窗外響了幾陣,凡嘻笑怒罵,也不過是為了遮掩那些說不出來的東西。早些時刻,九點出頭吧,辦公室裡頭就我一個人,看著窗外一邊是軍功路隧道,一邊是台北101,想起近日的各種事件,或死亡,或分離,或傷逝或悲懷。說不出來的。沒甚麼話想說,這感覺好深。好深。
 
我不確定老闆娘有沒有跟我說掰掰。或許有。然後忙起來,忙起來就好像忘了。忘在一杯茶的時刻,又想起。悠悠晃晃一個燒灼的日子,便又這麼過完。
 
今天的午餐只不過是遲了。這使我慶幸。
 
我昨天壓根就沒有吃午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