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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Sep 28, 2009

《觀》劇照拍攝


無垢舞蹈劇場《觀》
製作側寫

六月二十三日。新果工作室。劇照拍攝。


  白彩:明璟、銘偉
  攝影:財哥、點墨


  定主視覺那天排練場裡只架了單光,有許多角度的照片並不堪用。和財哥溝通過後,決定另覓地點拍攝劇照。選定在新果工作室拍照,也是個一波三折的過程。原本打算要在永和排練場樓下的舞鄉舞蹈教室,但沒有空調的仲夏氣溫,不要說是人了,妝彩上去,沒多久就汗流浹背花光了。後又提議說國家劇院實驗劇場,有現成的燈具燈架,要怎樣的燈光空間都有,結果一查劇場時間表,檔期滿得,不可能。還是點墨想了法子,找到新果工作室的攝影棚,便拍板定了。

  早晨九點不到,車水馬龍的八德路邊,舞者們已在新果工作室樓下集合,說說笑笑,嚥嚼早餐。那時候傑文押著從永和出發的貨車,才剛抵達,眾人便放下或急急吞食還在手中唇邊的早餐,如蜜蜂般忙碌起來了。一箱一箱的衣物器飾,還有燈光燈架都得搬上樓去,流出一身臭汗,便笑說運動量不比平日早上的基礎訓練課程來得少。

  借人家的場子,克難總是有克難的搞法。好比覺察燈架細弱,不足以支撐大盞十公斤重的劇場燈,則把主意打到了閣樓上去,架著,讓光線從頂頭上俯瞰整個影棚。閣樓上除擺設燈具,也備定了餐椅食物,說是要供大夥兒兩日零食,補血之用的。  全白的攝影棚當中有不少雜什物事尚待移位,各人領配了任務,便動作起來。搭衣架車,選定洗手間作為妝彩置放的所在,打開衣箱子,把一切定位。

  指著幾條毛毯。問這毯子做什麼用的?

  說是擔心今天會搞得太晚。無垢嘛,工作一向是只call開始,不call結束,有些舞者又住得遠,到最後可能會睡在這兒,或回排練場睡,有毯子比較好過夜。凡事總有辦法可以解決的。

  雖不是自己的場子,但護惜的動作也不能少。膠墊,黑紙,鋪排開來。或者說敬人惜物的習慣已養成多時,正因為是點墨借來的場地,來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就要怎麼樣還給人家。

  開始搭起了燈光佈景,這棚內還是有棚內的限制。

  燈光師傅黑松說,頂光不好架,算了吧?或者拍的過程當中再調整燈光。但林麗珍說,那樣舞者的情緒會被打斷,只有側光沒有頂光,畫面又不好看。感覺不會對。指著場邊一支拆卸式的曬衣竿,說不如橫跨棚子當成頂燈架。這時黑松卻有意見了,說舞者在底下跳舞,可是這燈具很重,掛兩天,安全妳有沒有顧慮到?掉下來誰負責?

  妥協,其實妥協裡還是有堅持。我們把它弄安全一點,林麗珍說。

  拿了膠帶、繩子、束帶,把燈具燈架五花大綁。還不忘說,繩結要綁好看些。要安全也要好看。要好看,則無論任何細節都重要。檢視黑色佈景在燈光下的細微差別,打頂光試試?側光呢?再調。仍然不滿意黑布上沾了棉絮,那白色看起來,有些髒。最後還是決定用棚內原有的黑紙作底了,但要拭乾淨些。架棚子耗了許久,不免拖延到明璟銘偉兩人上妝的時間。其實不想這樣,但注重細處,也就每次都會這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求好,又求快,最後恐怕就是兩頭都不討好。

  那時,平面設計張治倫和燈光設計鄭國揚前前後後來了。看到架子上頭擺排著各種銀器衣飾,取起來賞玩一番,讚嘆這些玩意兒真是令人著迷。林麗珍說這些東西真是漂亮,好繽紛,又拿了頭飾往髮上一裝、一撥、一弄,真好看。張治倫笑說,妳每次一談這些就神采飛揚起來。

  又問那妳舞台打算怎麼處理?

  其實我不喜歡搭景。空的舞台,反而是無限的,林麗珍說。好比這天的影棚,只有黑布黑紙為景,也像是座具體而微的劇場,氣氛寧謐而復有一種迷離,當眾人忙碌卻不交談時,空間的力量便從中而生。

  用舞者有限的身體去捕捉、去感受舞台空間上流動的,無限的「意」,反而好。指著檯面上林林總總老東西,說那些轉化與韻味的品嚐,都是要靠身體。看這些東西做工多好,光是見著它們、觸撫它們,就覺得好幸福,好開心。林麗珍難得多話,平常不多使用語言的人,整個兒的工作過程往往便是在一陣靜默當中過去,捏出形,揣摩意,傳達念,構成感覺。

  《觀》究竟是什麼?語言不能盡述,談不來的《觀》是一種內在的法門。

  燈下,黑色的裙底層層疊疊,透出內裡的紅。垂首時,髮飾影子被頂光印在胸口,音樂開始的時候,草草一道牆畢竟隔不住八德路的車馬喧囂,卻也都不作數了。身體展開,展開。想起楊牧〈亭午之鷹〉寫著,「那時,本來從東南方向拂照進來的陽光已經撤退殆盡,然而四壁依舊閃著溫暖的,可能傳自遠方海面璘珣的水影。我看到一隻鷹。

  現在她確確實實地就在這裡。明璟像一隻鷹,空間中偶有微塵降落,卻無有字符三兩千可以憑依。指甲輕挑,輕彈,身如塵埃慢彈抱擁。明璟走第二次即興,一切將延伸到盡頭的地方,音樂停止,燈光退隱,林麗珍卻沒有喊出停下的指令。明璟離開影棚中央,極緩慢地走進屈坐的觀眾裡頭去,從攝影棚後進照入黃昏陰鬱的微光,明璟成為一尊介於神鬼之間的塑像。背光的剪影透著藍色的光線。

  好像一隻鷹來過,然後走了。

  銘偉加入那支雙人的即興,則或許是兩隻鷹。兩隻鷹從台的兩側相互靠近,好像一場無有碰觸的纏綿,唱首未竟之歌。水畔伊人給我護持,給我妝紅,音樂再次響起,奏了又奏,奏了,又奏……這場沒有對話的纏綿不知何時竟也中止了。明璟臉上可以看得非常清楚,淚痕將她的粉妝刻出了沖蝕的線條。



Sep 27, 2009

narration



  一個熾熱的午後,行道樹上的蟬嘰嘰呀呀地鳴叫著。小左抬頭讀著招牌,陽光很烈,很曬,同掌心攢著抄寫地址的紙條比對,沒錯,是這裡了。真的不喜歡赤炎炎的夏天,縮縮身子,躲進陰影裡頭去。推了大門進去,玻璃門上掛著風鈴叮叮噹噹響了,店員一個清秀女孩子正擦著杯子,笑咪咪說,歡迎光臨。

  比約定的時間早了五分鐘。

  吧台裡面,磨豆機嘰嘰呀呀地鳴叫著。

  七八張桌子,也坐了不到一半人。大概因為是平日時候吧,大半是黃澄澄的檯燈,底下開著電腦,或戴耳機翻著書的客人。輕搖滾可有可無地唱著。一間不怎麼特別的咖啡店,小左想。那時電話裡的女人說,約哪裡好,也沒什麼猶豫報出個店名,小左不置可否問了地址,晃晃悠悠來了。

  店員女孩斟了杯水彎出來,說空位都可以坐,小左指了指邊角上一張小圓桌,說這裡吧。書架旁邊座位一個女人原本正看書,抬起頭來,視線對到小左臉上便立刻明亮起來,喊,小左,這裡。小左沒想自己早到了,人家卻還比她更早些,便走過去拉了椅子坐下,說不好意思,讓妳等了。對方化著淺淺的妝,笑起來有著非常輕盈的唇形,回說沒有沒有,妳知道我習慣早幾分鐘到。小左一怔,是嗎?

  店員女孩放下水杯菜單,玻璃杯和木頭桌面碰出喀啦的聲響。

  小左正打算問對方是否喝點什麼,才注意到桌上一只杯子已飲得半空。便隨意要了一杯黑咖啡,拿出紙巾擦拭汗水,邊漫不經心抱怨,噯,天氣真熱。對方回說是啊,又抬起手來快要摸到小左的臉那樣指著,妳傷怎麼樣?其實出門前,小左還想臉頰上的擦傷遮掩處理得非常漂亮,連一丁點痕跡都沒有留下,大概是流汗掉了妝,講說還好,皮肉傷,幸好很淺。不要留下疤痕就是了,對方說。

  又問,妳真不記得鴻生的事情了?

  小左搖搖頭,完全不記得了。



Sep 24, 2009

《觀》定裝


無垢舞蹈劇場《觀》
製作側記



六月三日/定裝/永和無垢排練場



  早晨就開始工作。既有天光,上妝時把座椅往窗邊稍移,其實也不需要燈。

  這天要上的是黑彩底色。妝色試了又試,發現準備的粉色不夠透亮,被底色的油彩給吃光了,只好外出去買新的粉,白的,要夠勁道,其他不要。化妝其實就是畫,筆觸,筆意,混色,有趣就是在此,你永遠不知道會試出什麼東西來。林麗珍說。光化妝便是一門大學問,你要多畫,才會知道怎樣的畫法適合怎樣的皮膚,粉的細、膩、粗、合,都關乎到妝最後的感覺。

  感覺,是了。感覺。做創作其實是五官敏感與否,不是在會不會跳舞。越會跳,越會感受到空間裡所有的力量,所有人一起努力完成一件事。要進入那個狀態,上妝以後就不能打鬧,讓你自己進去。穿衣服裙子的位置不一樣,就差很多。

  厲害的人,是在很能感受這些細微的差異。林麗珍說。

  瑞瑜上了棕金色的彩妝,原本活跳跳這人,突然生出了一股威嚴的氣勢。林麗珍下筆細細,停頓片刻,又在眉角處勾畫。試這妝,也不能後悔,覺得不行便全部洗去重來。劇場的神性與偉大,其實並不只存在於表演當中不能重來的瞬時片刻,而是,為了積累起這一切的所有努力,一筆一劃砌刻起來的時間之流,是如此偉岸。畫定了紅妝眼線,退兩步,看看,邊角好像多了些彩?便拿棉紙極輕極輕地拭去。

  瑞瑜眼角一架飛簷。那裡或能停上飛鳥,也未可知。過一會兒,發覺瑞瑜唇上的紅色被棕色給吃掉了。噯但看不到嘴不行。其實瑞瑜的唇妝算起,已重來第三次了,但其實沒有什麼絕對,而是必須一試再試,方能淬鍊、昇華的。決定讓瑞瑜的唇色在棕上打白,好讓那白,能襯出勾著的紅。如此方得到完滿。直到這時候,時序已過午。原有些天陰的氣候突然放得大晴,光朗朗的天色探進來,似乎是準備好要令瑞瑜能在其中行走,飛翔,停駐。

  又取出阿勃勒樹風乾了的豆莢,與髮線髮飾牽牽纏纏,成為黑髮高髻的部分。表面上看來,植物的皮相是死了,但種子經過旅行來到無垢,成為作品的部份,就有了新生。這種子放回土裡頭去,就長出一個瑞瑜。林麗珍笑稱。

  髮線咬在嘴裡如何?試試。放開來,再試試。提著髮線,擺個姿勢吧?

  如此身體的質感就跑出來。

  瑞瑜試走一次獨舞的時候,想是因為赤著上身有些不自在?動作有些扭捏,躲躲閃閃的,貼在胸口的片子一下子掉了。把自己化作靈,去感受空間裡的東西。就不會不自在,林麗珍說。要很專心。

  傑文顏色上得比瑞瑜更黑一些。黑的神祕,神祕的國度神祕河流,像日昨明璟銘偉上白彩,則顯得神聖。上彩之前,傑文左右手肘內彎處有拔罐的瘀腫。說是前兩天感冒,又操勞數日,去拔了幾下希望會好些。拿下眼鏡傑文一雙瞳鈴,身材又高,要上眼妝有些難,林麗珍一蹲一跨,笑問說你怎麼不坐下?在眼窩處撲點白粉,把眼神打亮來,這又和瑞瑜的妝不同,因為女孩子眼神向內含著,男孩子則是往外放射,所以傑文的眼睛要亮要在。

  金粉打上眉骨,紅色油彩勾出眼睛,蒼鷹顧盼。但不要太熾。又覺紅色顯不出來,決定先勒頭,吊起來,再畫。玉英姐說傑文這頭也不好勒。傑文喊力氣輕點,沒多少頭髮了,給勒頭帶擦擦摩摩,笑說怕掉。幾次調整,鼻影眼線髮式翎子安放在好的地方了,時間過去,早先著好了妝的瑞瑜想是有些累了,便坐在柱子後頭瞌睡起來。

  晚飯時間過了,才要輪到彥寧上妝。幸好彥寧的髮式兩側剃平了,又在頂心留著長髮束,梳妝盤整起來容易許多。但覺得真髮反而沒有髮片來得有視覺上的想像空間,決定把彥寧的頭髮全部拉綁成一束,用髮片貼了齊整。待得傑文、瑞瑜、彥寧都上妥了全身的妝粉油彩,時間好晚了,但無垢的工作時間一直都只有開始,沒有結束。要到好,怎麼還去計較那一兩個小時的遲晚?

  細細磨磨,時間過去。像金粉飄落,排練場裡有著偉岸的什麼正要生成。

  彥寧手執蘆葦,要渡河過去前往傑文所在的地方了。蘆葦既是船槳,又同時是武器,林麗珍和晏甄手裡中鼓手鼓的拍擊越來越響,越響越急。越急。彥寧狂舞,而有呼喊陣陣,喘氣的聲息幾乎要逼著空間裡的其他觀者都停止呼吸。鼓聲拍擊越響,越急。越急,在彥寧手中的蘆葦顫顫振振,芒花甩落,而後終於挺不住如此激烈的氣氛,哼哈一聲斷折了。

  鼓聲停止,眾人屏息。眼淚從林麗珍的雙頰上摔落下來。

  真是好。我們謝謝彥寧,也要謝謝傑文和瑞瑜。林麗珍說。謝謝彥寧把情緒毫無保留地給出來。

  而這毫無保留的兩日,如此才接近尾聲。每次排練結束的散戲時間,眾人歸位各司其職的收拾。其實舞團劇團就好像一個部落,這種簡單而緊密的人際關係,你需要幫忙,我就幫忙。我需要幫忙,你也不會吝嗇。各自坐在地板上整拾油彩、染布、燈光、服裝,或收進箱裡,或披整,或掛起。這些孩子,會這麼做的真是不多了。林麗珍說。東西保存著,經過時間,而這個世界有了更多的關聯,穿上它們,也就把另一個世界帶進了劇場。

  我們有什麼不仔細的呢?林麗珍說。

  從生活當中開始,所謂「十年磨一劍」,說的不只是林麗珍編作的舞蹈,同時也是無垢工作的核心態度。要有定性,細心,心境不能靜下來,技術再好都沒有用的。把身體和靈魂都準備好了,站上舞台去,聽見身體內部細微的震盪,一齣好戲正要上演了……


Sep 23, 2009

豬熊變色?



豬熊變色?男同志社群內部的次級污名



  九零年代,男同志社群內部的「熊族」才剛要成形。

  那時候,當人們講起熊,說的是一群滯銷的胖子。但十多年過去,網際網路上的熊族論壇群聚方興未艾,男同志在交友網站上標出自己「熊」的身分,現在的紅樓廣場商圈,原本被叫做小熊村……徐佐銘(2004)曾謂,台灣熊族「運用利基行銷作為求偶策略……不只不再是乏人問津,正好相反,他們從滯銷品搖身一變而成為搶手貨。」林純德(2009年一月)也宣稱「熊的不可慾似乎也得到了翻轉,」這看來竟像是熊族的佳美時代了。

  然而,在我研究西門紅樓的田野過程中,卻不斷聽聞將整個紅樓廣場比喻為「動物星球頻道」的說法,用「猩猩、猴子、野狼、小白兔、金絲猴、河馬、大象、熊、豬」等動物隱喻,加諸可辨於紅樓的各個次社群。而無論是我的受訪者第一手表達、或者二手轉述,使用這些隱喻的目的,毋寧都是為了再現對某幾種「男同志外觀」的幽微譏諷。我在訪談過程當中也節錄到這樣的說法:「其實到哪裡都一樣。噯,同性戀不就這樣嗎?信不信你今天和我坐在這裡,不認識的人看到,會說那個底迪長得好端端的,怎麼跑去和神豬坐一桌了,不就這樣嗎?」話語裡有些忿忿。

  當熊族好似奪回了社群的旗幟,透過身體意象與衣飾符號的重新建構,宣示著從前被貶抑的、新的男性體型主體正在生成,相當程度上翻轉、顛覆、改寫了「熊族=胖子」的符號意涵,但對於熊族以外的人們而言呢?熊和豬之間仍是僅有一線之隔,「熊族」始終只能是一種肉身典型的稱代,不能真正自投射於這種典型的各種污名中逃脫開來。

  真正要改變的,究竟是「熊族」,還是「觀看熊族」的人?



Ref:

-林純德(2009年一月)。〈成為一隻熊:男同志「熊族」的認同型塑與性/性別/身體展演〉。2009台灣文化研究學會年會論文。台北:國立師範大學

-徐佐銘(2004)。〈性別裝扮與審美行銷:娘娘男同性戀者的求偶策略分析〉,謝臥龍主編,《霓虹國度中同志的隱現與操演》。台北:唐山。頁229-248


Sep 22, 2009

〈樂高〉



  如此整潔而繽紛。我多麼瞭解
  你會如何敘述這磚瓦砌造的世界
  人們向彼此伸出雙手
  一直作勢擁抱,用各種顏色襯衣身體
  代換今日心情幾何,好像也不必再問
  你今天住哪裏。
  在每個無關晴雨的城市
  樓起樓塌不過轉念之間
  你為何能夠隨時保持微笑

  帶我去遠方,或我不知道的某個時代
  那裏也是光亮而安全的嗎?
  畢竟酒杯長矛都是同一個尺寸
  讓我成為快樂的人,放棄我的
  體味與毛髮
  聲音與表情
  彷彿不必憂懼黑暗或死亡
  總是結伴通過熱帶的沼澤,手都一直牽著
  教堂的屋頂並不真的需要遮風蔽雨
  讓我們策馬奔過石器時代的洪荒
  躲避盜賊埋伏的海域
  看盡這個世界美好的光景

  如此飽滿而又精巧。
  一種光滑的漩渦的質地吸納了我
  那時候,我們正微笑著一齊成為
  街燈和植物
  海岸和太空船
  當時序進入科技時代,有人蓄起鬍鬚
  在另一個星球演述他的鄉愁
  那仍然是重要的一件事
  我們是地圖是砂礫,是
  語言以外的各種物品正要失傳
  我也將成為沉默的那種人,沒有歷史
  是可以的嗎

  或許,只是或許……
  還是讓我們揚起自己的旗幟
  在城市和莊園中間興築軌道
  電力耗盡之前
  都有列車來回運行
  然而,月台上沒有警示音響起
  你為何能夠隨時保持微笑




Sep 17, 2009

《觀》定裝


無垢舞蹈劇場《觀》
製作側記


六月一日/定裝/永和無垢排練場


  下午開始的工作,其實已是延續前一日試妝的成果。明璟、銘偉上妥了白底,傑文、瑞瑜、彥寧則是深棕色,整個兒的午后陽光忽隱忽現,天色充滿各種層次,但無垢卻一直都只是用白與黑為底,兩種對比,像是太極。此時葉錦添著一身白翩然而至,對照著滿桌擺妥的粉彩油彩,顏色十數種,林麗珍笑稱,穿這樣白,不怕弄髒?

  給舞團大夥兒介紹了葉錦添,來幫忙加持的各個人們,林麗珍問葉錦添要不要同大家說說話?

  葉錦添笑說,我不善說話,話留給林老師說喇。

  噯,我們都做事,不太說話的。林麗珍說。

  上妝的時候林麗珍話是真少到不能再少了,兩種色底,各分男女,胭脂挑眉,眉心也得再加上一抹紅。臉挨近明璟的臉,好像呼吸都要碰到呼吸,面陽的午後,也不必再打燈,排練場內極盡靜默,自有一種神性。睜眼,閉眼。眼睛看上面,說話的時候手頭的畫筆沒停過,上彩,拿棉紙撲淡,眼尾一勾,一撇,說是鷹,卻又帶點柔媚反像是紅色的畫眉鳥了。明璟上彩的時候,葉錦添便站在林麗珍背後拍照,相機測光用的紅燈一閃一閃地投在明璟畫白了的臉上,像是晚霞,夜都還沒來臨,眾人的沉默與交換呼吸之間,倒是讓劇場的神性提前降生。

  接著勒頭。要記得蓋住耳朵。因為鳥沒有耳殼啊。

  黑水紗遮住了綁妥的頭髮,額上的銀飾也遮住了眉心的彩妝。所有細節都藏在裡面,好比下身穿的第二件裙子,把第一件裙子的紅色格紋覆在裏邊。綁裙子的時候,腰際的線條要透出來,沒有線條就不對了。綁得不好,便拆開來重新綁過。

  沒有什麼必然,也沒有什麼是絕對的。

  只是要看一個感覺而已。林麗珍說。感覺對了,也就對了。材質不是最重要的。劇場工作就是嘗試的過程,因為在試之前,你永遠也不可能知道想像中和做出來有什麼差別。試試看。再試。

  做完了明璟的妝,走一次試試。都是試。音樂響起,明璟從布幔後頭走出來,一支獨舞。樓底的永和市街正是下班時刻,車水馬龍陣列,哨子尖銳的音頻此起彼落不絕,聲聲囂囂。明璟雙臂張開像鷹擁抱天空,腰間的飾物微微碰撞,琤琮出聲。夏日暮色在窗外,永和高樓吹起徐微的風,是有些涼吧,轉身時候一滴鼻水沿著人中流下來,啪地落在地板上。但舞不會因此而停止。撐著細瘦雙臂胸膛中間,一股韌性,繼續下去。

  畢竟,人生可有重來的道理?

  明璟完再是銘偉。順著髮式綁上了國劇翎子,用黑紗纏纏繞繞,要綁上一支,或者兩支?拆了,又試。銘偉上了翎子,化身為將軍或是一隻鷹,那雉鳥孔雀翎,十幾年前購得的了。林麗珍觸撫翎子,說藏收多年,這時終於要在舞作裏用上它,你看這老東西,多好,如果品質不好,那擺弄幾下就要斷折。指尖沿著翎子的頭緒一順、一勾,擺出架勢的林麗珍,哼哼唱唱,腔口裏起的是支小調。唱完,自己微微笑了起來。

  銘偉赤著身子,在逐漸暗去的夏季暮色當中,竟成為一座雕塑了。時間靜緩。排練場中眾人環繞而坐,彷彿並不在意時光流變。

  無垢的舞作,本來是以時間鍛鑄的手工業。

  這群孩子,無論是上妝或者穿衣服,動作都益發熟練了。林麗珍說。

  待銘偉的妝也上完了,吩咐將手染布在排練場中央鋪開。整片漸層的藍色,深深淺淺的,微有些波褶,室內便像是有一條河流,而能令鷹族翱翔其上。放飯過後,細節亦不能馬虎的,腋下擦掉了的粉得要補。試試雙人吧?銘偉明璟忽焉位移的時候,張揚的雙臂就像是兩隻鷹的求偶儀式了。歷經一些意外,就算掛飾掉了,裙掉了,指甲套掉了,舞是不會中止的,生命也不會。

  如果生命結束,最後仍是會回歸、禮敬大地,則有什麼好擔憂恐懼的?繼續下去,也就是了。一切是平緩而自然的,淡淡的愁,淡淡的喜,淡淡的傷,生活本來是細節的總和。

  兩隻鷹相互靠近的時候,不是人在對話,而是手。是身體,眼睛。身體必須是充滿情感的,凝視中間的沉默之舞,卻包含了那些言語文字不能盡述的東西,靠近些,再靠近些……但什麼時候,這接近卻似乎到此為止,不能再近了。而後又試,穿裙,或者不穿?最後還是讓銘偉明璟都赤了身體,上了白粉兩具身體,無罣無礙而能飛翔。兩個舞者兩個人,始終是這麼清清楚楚的兩具身體,動作連續下去,像河,像史詩。

  夜間,河的對岸,臺北已是華燈初上。

  兩隻鷹等著渡過去這生命之河。



Sep 16, 2009

〈安息香〉



 急雨打過窗口,恍惚間
 仍想像你端坐、抽高如靜夜的竹林
 灑掃門鎖樓梯保持氣味光潔
 願能找到種香氣滌清你身體
 情願周身無害無菌
 但巷口流星降落
 這是否已是安全的處所

 還想翻找鑰匙,出發收拾
 摘除沿途斑斕的毒蕈,看蒼鷹斂翅
 鳥雀啼鳴。光害嚴重,也還能
 細數銀河星辰,好忘卻屋瓦下
 陰晴幾乎並無差異
 問路的時候
 九月巍然而立
 梔子花也害了嚴重的熱病
 倘不能再用簡潔的聲音爭吵然後和好
 倒寧可我是那受傷的人

 蟲蟻乘隙騷動,蜉蝣
 曇花,也都是時間。
 月曆四處已被踩滿了紅字與黑字
 若我不曾問起最重要的問題
 是否一切雷同都將得到適切的安置
 願世界靜止,有雨淋漓
 我們調整臥姿
 與合抱的方式
 願豐美,不願凋零
 說無月之夜只是場盛大的幻覺
 長句音樂從兩人中間飛鳴而過

 如是空景翻過曆紙張張
 回家路上偶有螢火明滅
 我知道,那會是甚麼偉岸說辭之縮小
 往床邊找到些晏起的理由
 願明日
 天氣突然晴朗



●〈安息香〉
南方朔說,在寫現代愛情的入圍作品中,大部分都沒有情節,但〈安息香〉以焦慮的愛情為主題,情節完整;安息可指涉為情感的安息,也可以是死亡。

路寒袖表示,這篇是他的第四名,沒選的原因是「安息」在安息愛情或逝者中間沒有表現得很清楚。陳育虹則認為此篇的「安息」表達的應是人去樓空,而不是死亡。


Sep 9, 2009

疫病時代



 看來是秋日了。氣溫下降
 言辭間唾液沾黏
 疫病才要繁茂地生長
 幾場雨裏,陌生人躲匿在騎樓底下
 還有多少人不受煎熬,隔著手帕領巾
 交換秘密
 錯的體溫繼續竄逃
 遮得了臉的看不清楚
 陌生的臉都是黑色的
 你我反正兩個人,從海港到洪荒
 此地不宜久留了
 距離再遠些,也還是我們兩個


Sep 7, 2009

2009/09/07



※ 發信站: 批踢踢兔(ptt2.cc)
◆ From: 140.112.153.76

  來到414,與原本的座位也不過兩扇門的距離。不遠,告別了固定的ip,也好像告別了如夢似幻的研究所兩年。書櫃裡的書擺得好滿,還是沒有一鼓作氣將它們都拎回家,那就先放著吧,回過頭去看到新的櫃子裡井然有序的樣子,當作自己還沒有要趕著離開。還沒想清楚下一步去哪裡,就先留下。趕稿。論文初稿壓在書桌邊上,第一次校讀早就完成了,檔案裡卻還有過半沒改。

  都放著。先習慣抬起臉來沒有花花綠綠酷卡明信片塗成的牆,習慣新座位左右兩邊有縫隙,而不是隨意可以把書籍筆記放到隔壁座位的。九月巍然而立,舊的習慣即將毀棄,新的,卻還沒及時跟上來。

  這時學期已將開始。往前走吧,也不必再看,410已人去樓空。


Sep 4, 2009

無垢舞蹈劇場《觀》






  世界邊緣,住著一個鷹的族群。兩座山頭之間,一條乳白色的長河悠悠流過,鷹的兄弟在風中盤旋,女巫在河面上行走、吟唱……《觀》,是世界當代八大編舞家林麗珍2009年的最新作品,同時也是無垢舞蹈劇場天、地、人三部曲的最後一部。作為林麗珍舞蹈美學趨近完整之「圓」的原點,在靜、緩、沉、遠之間,引領觀者貼近大地靈魂的原貌。


無垢舞蹈劇場《觀》
Song of Pensive Beholding/Chants de la destinée
2009年12月18、20日/國家戲劇院
售票網址請按我






  天地幾何,浩浩湯湯,時間隱然循環。長河悠悠流過山峰之蔭,鷹的族群盤旋風中,降落有時,停駐有時。卻在一夕之間,日光開啟之處,河流頓然變色,祖靈的呼喚望水岸拍擊、吶喊,儀式的諸般秘密逐漸就緒,仍偶有形影在河面行走,在山岳間迴盪……

  世界邊緣住著鷹的族群,《觀》是一齣大地靈魂的神話。

  繼《醮》與《花神祭》後,醞釀八年,世界當代八大編舞家-林麗珍在2009年歲末,推出無垢舞蹈劇場的新作,完成其禮敬神鬼,天、地、人三部曲的終章。作為林麗珍舞蹈美學趨近完整之「圓」的起點,《觀》在靜、緩、沉、遠之間,再次以其原創性的舞蹈語彙,引領觀者一同貼近大地靈魂的內在風景。

  林麗珍從事舞蹈創作數十年,有感人性、神性、魔性乃是共存一心,並無實質邊界,一切在體系內相生相合,自是互有影響。她在無垢舞蹈劇場的作品,以《醮》講人鬼萬物生滅榮枯的淒然,以《花神祭》洞見人與自然神靈間的連結。

  《觀》仍延續無垢「儀式劇場」的一貫風格,林麗珍以其跳舞、編舞多年的潛沉,以及浸潤常民文化的生命體驗,鎔鑄宗教儀式、集體記憶、以及神話寓言為一體。主視覺取材自老文化的服裝、編織、飾品等各色元素,林麗珍認為,先民的老靈魂,都留存在其精細的工藝之中,而其風格流變,也隱然指涉著隨時間遞延,族群間本來相互匯流,百態兼容並陳。這正呼應著《觀》的創作核心--新舊也者、天人也者、生死也者,看似對立,其實共存於一切的循環。歲時遞嬗,對話不止,肅穆和諧即相應而生。

  死亡本是生命對大地的禮敬。花開自有花謝,原野山林間的追獵與掙扎,看來殘酷,卻其實蟲魚鳥獸復歸一體,陰陽相容,輪迴而不滅。文字語言總不能盡述,但大地一直都在,宇宙一直都在。

  穹蒼渾沌,天、地、人間,雖則肉身不能超脫,靈魂卻悠然自在。

Sep 3, 2009

on writing a Story



  關於小說這門藝術,我果然還是知道得太少了。

  其實這並不是一個最近才有的想法,也當然不是「突然這樣想」。事情隱隱約約開始於寫〈二十自述〉小說的當下,而在寫〈患者〉小說時達到最高峰。這些日子以來,我寫過的小說不能算太多,前前後後大概就十來篇吧?總之維持著一年一到兩個短篇的產量,和詩比較起來,我寫小說的專注程度是絕對「業餘」的。

  前兩個禮拜和阿湯柏青黃崇一談,我方醒悟過來,這個寫小說的業餘身份,讓我始終沒有真正進入到小說文體裏頭。易言之,我從未有自覺地在經營小說--即使每次都嚷嚷著「我寫小說一天只能寫五百字,總要字斟句酌地把自己搞瘋,」但就像努力的人並不一定會成功是相同的道理,在我之前寫過的小說當中,尚未培養出適合我敘事腔調的小說語言。

  再回頭看了看小說〈二十自述〉,為什麼它的敘事寫來如此順暢?而相對地,為什麼寫〈日光旅店〉甚至是〈我的朋友加納莉亞〉,幾乎讓我耗盡精神氣力?如果不是因為我從頭到尾就只是在用「我的」思維模式在構築小說世界,而不是真正進入了「那個世界」而寫,還會有其他的答案嗎?

  我不知道。


  *





  而如果我怨嘆許多小說的結構太聰明,以致於蓋過了敘事與情節的本質,那麼為什麼我可以接受類型電影,而不能放開來去喜愛一篇類型小說?

  書寫小說時,我從不曾事先設想情節、發展結構、甚至創造人物。我曾以為寫小說可以像寫詩一樣揮灑而就,寫到哪裡便是哪裡,若以建築工程為喻,預先勾勒好設計圖的小說家在光譜的這端,那麼我必然是以一種極端前現代的,草泥磚瓦堆疊方法,在建造我的小說了。有那麼一度,我甚至輕蔑地認為,事先設想情節發展結構捏塑人物,不會是適合我的寫作方式。當時我想,聰明如我,寫小說是根本不必取材的--我只要從我的生活經驗、我在腦海中描劃的理想世界、像寫詩那樣捕捉住生活細節的光影,就足以完成一篇富有詩意的小說。

  但後來逐漸發現,這樣的設想,和寫一篇好小說所需的小說技藝差之甚遠。

  我幾乎在寫完之後,便在很短時間內覺得自己的小說作品讀來像是懸浮於光影之中的空中樓閣。既不寫實,也不現代,我延續著自己寫詩的方法,寫著小說。近來益發覺得,如果寫詩是建構兩個世界中間的介質,那麼小說,便是要更進一步將對向世界具現化的魔法。創造介質需要的是靈光,然而在兩個平行世界中間填入再多、甚至過多的靈光,世界依然無法因此而創生。



  *


  這裡要岔開去談另一件事。

  前一陣子,或許四月吧,有個夜晚我陷入憂鬱的黑洞。離開新聞所後,在台電大樓對面的摩斯漢堡一個人吃了宵夜。吃完,坐在摩托車上發呆,看著深夜已快要沒有人煙的羅斯福路,覺得城市中心有個什麼非常沈重的東西正要塌陷,即將把我壓垮。

  然而那夜,將我從憂鬱的深淵當中解救出來的,卻是一個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光景。樓上的客來思樂賓館牌招燈突然恍了一恍。大樓入口處的電梯門打開,一個佝僂的老男人,又拖又拉,把兩大隻沉甸甸麻布袋往外拽。那裏頭或許淨是些髒污毛巾被單之類吧?我胡想。這時有隻蟑螂,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似的,經過潛艇堡店已拉下的大門前,非常緩慢地在騎樓爬行。時停,時行。的一隻蟑螂。如果是日常的時光,我應該會不假思索地走過去將牠踩死。但是我沒有。蟑螂棕黑色的身形,在白色的地面上,是如此地清晰。然而牠要往哪裡去?男人又要往哪裡去?

  男人快要走到騎樓,當然也注意到了蟑螂。如果這是日常的時光,他會往牠身上踩過去嗎?沒什麼人的羅斯福路,風從台電大樓四周吹過,春分前後,還有些涼冷。

  男人低著臉,停了下來。對著蟑螂點了幾下鞋尖。

  非常舊,非常普通一雙布鞋。蟑螂於是倉皇地往騎樓另一端逃逸。


  *


  我一直想要把這件事寫下來,可是我沒有。放到今天好多個月。我一直想要為那個男人編派故事,盜用他人生當中和我交會的短短幾分鐘,把盤旋在心頭已久的,我自己家族的某片稗官野史,寫出來。

  但究竟欠缺的是什麼東西,讓我沒辦法真正地去寫它……

  畢竟我到現在只有一種人生。都市人生。中產人生。消費人生。而關於那種源於城市現代性的絕望,與悲涼,與憂傷,我已用自身書寫過太多,〈患者〉之後我便無法再提起勁來,用任何一篇小說去完成它。又如果像駱以軍講的,在這個資訊豐沛的時代,在這個媒介與影像統治的時代,小說難以超越「現實」而陳述一個新的世界,那麼小說,可以填補可以建構的究竟是「什麼」?如果這是個急速運轉,即將內爆的世界,我的感官真實與他人的感官真實又有什麼差異?

  這會不會是我輩都市書寫者共同的困境?

  那天晚上的經驗提醒我的是,如果,我是說如果,仍有一種時間觀可以讓城市緩慢下來……那會不會是我的文學找到開門金鑰的方向?

  其實我還是不知道。我果然還是知道得太少了。


Sep 1, 2009

simple summer




  也許我已習慣在季節裡尋找憂鬱,分派花開花落的順序,過分著重歲月流年它自身的難處。

  但這個夏天,簡簡單單地不需要幾首詩。

  上次道別的時候,並不知道夏天將成立得這樣簡潔。信件簡訊往返好多天,密密語還在繼續,酒醉時鼓起勇氣想要確認些什麼,漂浮在舞廳的煙塵空氣,伸出手去撈,想不到竟當真抓住了。兩座城市兩個人,開始安排接下來的飛行。從這裡到哪裡,以前總覺得進出機場是漂流的開始,差不多的天花板,差不多的房間,差不多的親吻以及差不多的離去。這時卻感覺確定。

  好像,只是從一個家移動到另一個家。



  You burn my flame within your hands
  You know when my destiny falls
  This time has insecurity
  I feel, makes me restless inside






  如果那天你沒吻我,世界會因此變得不一樣嗎?簡單的夏天,一下子談到十月,秋天與深冬,如果聖誕節我在那裡,城市會因此變得不一樣嗎?

  現在我是不會知道的。

  不過三兩日前,兩個不同城市不同的人,在計程車上牽起了手,在商場人潮裡邊在電扶梯往上往下的道路上,一切簡單得不必證明,覺得是愛,那便是愛了。在一個沒有數學的城市,在毋須統計的城市,八月開始的時候氣溫很高,面對面的時候側身的時候還在流汗,怯怯伸出擦你汗水的手,是可以的嗎?那時我不確定,還不知道夏天過了快要一半。

  週一到週五,一切由動而靜,生養與安息,於是週六。週日。碰觸的時候,靜止的脈搏又緩慢具體地跳動起來。七日循環,過了幾次線索逐漸鮮明,你是我的而我也是你的。為此戒除了某些壞的習慣,並養成另外一些好的。什麼都沒有做的週末,也好像什麼都做了。我們面對面坐著,你已經在我裡面,再告訴我些我不知道的事。見面的時候不停做愛是可以的嗎?

  帶我去我沒去過的地方。

  在你的城市唱我的歌,是可以的嗎?





  Will you take me there
  To a distant place I’ve never been before
  I could leave this world
  I could follow you like oceans to the shore
  You could take me there
  Make the rivers of my mind flow to my dreams 



  我們今天吃什麼?他說。他說我們。義大利麵,或美式早午餐。東區粉圓,他說我們在台北,都聽你的。沒有物理化學沒有煉金術的時代,一座城市兩個人,在世界地圖上各自加速,相撞,核融合般將整個夏天改寫成相關的系譜。走到哪裡也要牽手,是怕人潮眾多的週末,會不小心遺失了對方。前一夜我又把無名指咬破了,纏著透氣膠帶。

  他在掌心摩挲著,拾起我的手,他說,別咬手指了。

  他說,你抽菸我便不吻你。再來是戒宵夜,好殘忍麼?笑著,拿出手鍊他說,給你。我說,你幫我戴上吧。顯長了些,他把扣環往前移一格。我說你好聰明。當然,不聰明怎當你男友?或是你好笨,我中文好差。我看他嘴唇薄薄的,吻起來很輕,帶點室內涼爽的空氣。說你怎麼吃這麼多,吃手指,還吃不夠麼?看進我眼睛裡去他說,你好可怕。然後我便再吻他。

  赤炎炎的夏天,我們走,我們停。週五到週一,有事將動,有事將靜。隔著墨鏡親吻並且道別,怕看不清楚對面那張臉,騎上機車時,還是不忍地回了回頭。如此週末結束,而愛情繼續擴張。

  知道他臨上飛機的時候,感傷才要慢慢地長出來。

  然一切美好,飽滿,不再需要其他的話。



  You hold your secrets from my eyes
  You see where the furthest rain falls
  The day breaks over in the streams
  You know where my rivers will flow



Nitin Sawhney – Immigra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