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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Sep 24, 2009

《觀》定裝


無垢舞蹈劇場《觀》
製作側記



六月三日/定裝/永和無垢排練場



  早晨就開始工作。既有天光,上妝時把座椅往窗邊稍移,其實也不需要燈。

  這天要上的是黑彩底色。妝色試了又試,發現準備的粉色不夠透亮,被底色的油彩給吃光了,只好外出去買新的粉,白的,要夠勁道,其他不要。化妝其實就是畫,筆觸,筆意,混色,有趣就是在此,你永遠不知道會試出什麼東西來。林麗珍說。光化妝便是一門大學問,你要多畫,才會知道怎樣的畫法適合怎樣的皮膚,粉的細、膩、粗、合,都關乎到妝最後的感覺。

  感覺,是了。感覺。做創作其實是五官敏感與否,不是在會不會跳舞。越會跳,越會感受到空間裡所有的力量,所有人一起努力完成一件事。要進入那個狀態,上妝以後就不能打鬧,讓你自己進去。穿衣服裙子的位置不一樣,就差很多。

  厲害的人,是在很能感受這些細微的差異。林麗珍說。

  瑞瑜上了棕金色的彩妝,原本活跳跳這人,突然生出了一股威嚴的氣勢。林麗珍下筆細細,停頓片刻,又在眉角處勾畫。試這妝,也不能後悔,覺得不行便全部洗去重來。劇場的神性與偉大,其實並不只存在於表演當中不能重來的瞬時片刻,而是,為了積累起這一切的所有努力,一筆一劃砌刻起來的時間之流,是如此偉岸。畫定了紅妝眼線,退兩步,看看,邊角好像多了些彩?便拿棉紙極輕極輕地拭去。

  瑞瑜眼角一架飛簷。那裡或能停上飛鳥,也未可知。過一會兒,發覺瑞瑜唇上的紅色被棕色給吃掉了。噯但看不到嘴不行。其實瑞瑜的唇妝算起,已重來第三次了,但其實沒有什麼絕對,而是必須一試再試,方能淬鍊、昇華的。決定讓瑞瑜的唇色在棕上打白,好讓那白,能襯出勾著的紅。如此方得到完滿。直到這時候,時序已過午。原有些天陰的氣候突然放得大晴,光朗朗的天色探進來,似乎是準備好要令瑞瑜能在其中行走,飛翔,停駐。

  又取出阿勃勒樹風乾了的豆莢,與髮線髮飾牽牽纏纏,成為黑髮高髻的部分。表面上看來,植物的皮相是死了,但種子經過旅行來到無垢,成為作品的部份,就有了新生。這種子放回土裡頭去,就長出一個瑞瑜。林麗珍笑稱。

  髮線咬在嘴裡如何?試試。放開來,再試試。提著髮線,擺個姿勢吧?

  如此身體的質感就跑出來。

  瑞瑜試走一次獨舞的時候,想是因為赤著上身有些不自在?動作有些扭捏,躲躲閃閃的,貼在胸口的片子一下子掉了。把自己化作靈,去感受空間裡的東西。就不會不自在,林麗珍說。要很專心。

  傑文顏色上得比瑞瑜更黑一些。黑的神祕,神祕的國度神祕河流,像日昨明璟銘偉上白彩,則顯得神聖。上彩之前,傑文左右手肘內彎處有拔罐的瘀腫。說是前兩天感冒,又操勞數日,去拔了幾下希望會好些。拿下眼鏡傑文一雙瞳鈴,身材又高,要上眼妝有些難,林麗珍一蹲一跨,笑問說你怎麼不坐下?在眼窩處撲點白粉,把眼神打亮來,這又和瑞瑜的妝不同,因為女孩子眼神向內含著,男孩子則是往外放射,所以傑文的眼睛要亮要在。

  金粉打上眉骨,紅色油彩勾出眼睛,蒼鷹顧盼。但不要太熾。又覺紅色顯不出來,決定先勒頭,吊起來,再畫。玉英姐說傑文這頭也不好勒。傑文喊力氣輕點,沒多少頭髮了,給勒頭帶擦擦摩摩,笑說怕掉。幾次調整,鼻影眼線髮式翎子安放在好的地方了,時間過去,早先著好了妝的瑞瑜想是有些累了,便坐在柱子後頭瞌睡起來。

  晚飯時間過了,才要輪到彥寧上妝。幸好彥寧的髮式兩側剃平了,又在頂心留著長髮束,梳妝盤整起來容易許多。但覺得真髮反而沒有髮片來得有視覺上的想像空間,決定把彥寧的頭髮全部拉綁成一束,用髮片貼了齊整。待得傑文、瑞瑜、彥寧都上妥了全身的妝粉油彩,時間好晚了,但無垢的工作時間一直都只有開始,沒有結束。要到好,怎麼還去計較那一兩個小時的遲晚?

  細細磨磨,時間過去。像金粉飄落,排練場裡有著偉岸的什麼正要生成。

  彥寧手執蘆葦,要渡河過去前往傑文所在的地方了。蘆葦既是船槳,又同時是武器,林麗珍和晏甄手裡中鼓手鼓的拍擊越來越響,越響越急。越急。彥寧狂舞,而有呼喊陣陣,喘氣的聲息幾乎要逼著空間裡的其他觀者都停止呼吸。鼓聲拍擊越響,越急。越急,在彥寧手中的蘆葦顫顫振振,芒花甩落,而後終於挺不住如此激烈的氣氛,哼哈一聲斷折了。

  鼓聲停止,眾人屏息。眼淚從林麗珍的雙頰上摔落下來。

  真是好。我們謝謝彥寧,也要謝謝傑文和瑞瑜。林麗珍說。謝謝彥寧把情緒毫無保留地給出來。

  而這毫無保留的兩日,如此才接近尾聲。每次排練結束的散戲時間,眾人歸位各司其職的收拾。其實舞團劇團就好像一個部落,這種簡單而緊密的人際關係,你需要幫忙,我就幫忙。我需要幫忙,你也不會吝嗇。各自坐在地板上整拾油彩、染布、燈光、服裝,或收進箱裡,或披整,或掛起。這些孩子,會這麼做的真是不多了。林麗珍說。東西保存著,經過時間,而這個世界有了更多的關聯,穿上它們,也就把另一個世界帶進了劇場。

  我們有什麼不仔細的呢?林麗珍說。

  從生活當中開始,所謂「十年磨一劍」,說的不只是林麗珍編作的舞蹈,同時也是無垢工作的核心態度。要有定性,細心,心境不能靜下來,技術再好都沒有用的。把身體和靈魂都準備好了,站上舞台去,聽見身體內部細微的震盪,一齣好戲正要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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