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photo
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Sep 3, 2009

on writing a Story



  關於小說這門藝術,我果然還是知道得太少了。

  其實這並不是一個最近才有的想法,也當然不是「突然這樣想」。事情隱隱約約開始於寫〈二十自述〉小說的當下,而在寫〈患者〉小說時達到最高峰。這些日子以來,我寫過的小說不能算太多,前前後後大概就十來篇吧?總之維持著一年一到兩個短篇的產量,和詩比較起來,我寫小說的專注程度是絕對「業餘」的。

  前兩個禮拜和阿湯柏青黃崇一談,我方醒悟過來,這個寫小說的業餘身份,讓我始終沒有真正進入到小說文體裏頭。易言之,我從未有自覺地在經營小說--即使每次都嚷嚷著「我寫小說一天只能寫五百字,總要字斟句酌地把自己搞瘋,」但就像努力的人並不一定會成功是相同的道理,在我之前寫過的小說當中,尚未培養出適合我敘事腔調的小說語言。

  再回頭看了看小說〈二十自述〉,為什麼它的敘事寫來如此順暢?而相對地,為什麼寫〈日光旅店〉甚至是〈我的朋友加納莉亞〉,幾乎讓我耗盡精神氣力?如果不是因為我從頭到尾就只是在用「我的」思維模式在構築小說世界,而不是真正進入了「那個世界」而寫,還會有其他的答案嗎?

  我不知道。


  *





  而如果我怨嘆許多小說的結構太聰明,以致於蓋過了敘事與情節的本質,那麼為什麼我可以接受類型電影,而不能放開來去喜愛一篇類型小說?

  書寫小說時,我從不曾事先設想情節、發展結構、甚至創造人物。我曾以為寫小說可以像寫詩一樣揮灑而就,寫到哪裡便是哪裡,若以建築工程為喻,預先勾勒好設計圖的小說家在光譜的這端,那麼我必然是以一種極端前現代的,草泥磚瓦堆疊方法,在建造我的小說了。有那麼一度,我甚至輕蔑地認為,事先設想情節發展結構捏塑人物,不會是適合我的寫作方式。當時我想,聰明如我,寫小說是根本不必取材的--我只要從我的生活經驗、我在腦海中描劃的理想世界、像寫詩那樣捕捉住生活細節的光影,就足以完成一篇富有詩意的小說。

  但後來逐漸發現,這樣的設想,和寫一篇好小說所需的小說技藝差之甚遠。

  我幾乎在寫完之後,便在很短時間內覺得自己的小說作品讀來像是懸浮於光影之中的空中樓閣。既不寫實,也不現代,我延續著自己寫詩的方法,寫著小說。近來益發覺得,如果寫詩是建構兩個世界中間的介質,那麼小說,便是要更進一步將對向世界具現化的魔法。創造介質需要的是靈光,然而在兩個平行世界中間填入再多、甚至過多的靈光,世界依然無法因此而創生。



  *


  這裡要岔開去談另一件事。

  前一陣子,或許四月吧,有個夜晚我陷入憂鬱的黑洞。離開新聞所後,在台電大樓對面的摩斯漢堡一個人吃了宵夜。吃完,坐在摩托車上發呆,看著深夜已快要沒有人煙的羅斯福路,覺得城市中心有個什麼非常沈重的東西正要塌陷,即將把我壓垮。

  然而那夜,將我從憂鬱的深淵當中解救出來的,卻是一個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光景。樓上的客來思樂賓館牌招燈突然恍了一恍。大樓入口處的電梯門打開,一個佝僂的老男人,又拖又拉,把兩大隻沉甸甸麻布袋往外拽。那裏頭或許淨是些髒污毛巾被單之類吧?我胡想。這時有隻蟑螂,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似的,經過潛艇堡店已拉下的大門前,非常緩慢地在騎樓爬行。時停,時行。的一隻蟑螂。如果是日常的時光,我應該會不假思索地走過去將牠踩死。但是我沒有。蟑螂棕黑色的身形,在白色的地面上,是如此地清晰。然而牠要往哪裡去?男人又要往哪裡去?

  男人快要走到騎樓,當然也注意到了蟑螂。如果這是日常的時光,他會往牠身上踩過去嗎?沒什麼人的羅斯福路,風從台電大樓四周吹過,春分前後,還有些涼冷。

  男人低著臉,停了下來。對著蟑螂點了幾下鞋尖。

  非常舊,非常普通一雙布鞋。蟑螂於是倉皇地往騎樓另一端逃逸。


  *


  我一直想要把這件事寫下來,可是我沒有。放到今天好多個月。我一直想要為那個男人編派故事,盜用他人生當中和我交會的短短幾分鐘,把盤旋在心頭已久的,我自己家族的某片稗官野史,寫出來。

  但究竟欠缺的是什麼東西,讓我沒辦法真正地去寫它……

  畢竟我到現在只有一種人生。都市人生。中產人生。消費人生。而關於那種源於城市現代性的絕望,與悲涼,與憂傷,我已用自身書寫過太多,〈患者〉之後我便無法再提起勁來,用任何一篇小說去完成它。又如果像駱以軍講的,在這個資訊豐沛的時代,在這個媒介與影像統治的時代,小說難以超越「現實」而陳述一個新的世界,那麼小說,可以填補可以建構的究竟是「什麼」?如果這是個急速運轉,即將內爆的世界,我的感官真實與他人的感官真實又有什麼差異?

  這會不會是我輩都市書寫者共同的困境?

  那天晚上的經驗提醒我的是,如果,我是說如果,仍有一種時間觀可以讓城市緩慢下來……那會不會是我的文學找到開門金鑰的方向?

  其實我還是不知道。我果然還是知道得太少了。


1 comment:

  1. 答案不會那麼快浮現的。

    但至少現在是一個起點,
    就像是論文,問對一個研究問題,
    然後就會有一條路在前面慢慢展開,通往某個地方。

    ReplyDele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