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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Nov 23, 2018

愛家公投的票就是騙來的

 
距離開始開票剩下24小時了。其實都還沒開始投啊,但好緊張,明天晚上開票完之後,台灣還是台灣。但有沒有可能,真的像楊雅喆的電影裡面,「妳先睡,睡一覺起來,台灣就不一樣了。」那樣呢?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平權公投現在的態勢,姑且不論究竟哪幾案會過而哪幾案不會,我想說的是——這幾個月來,或者,這幾年來——反同組織所宣揚的所採用的烏賊戰術抹黑戰術摩天輪(?)戰術,我們都已經看得很清楚了。無論明天的公投結果如何,我要說,反同提案的「同意」票,是的,就如同你我所知道的絕大多數都是騙來的。
 
不像贊成修改民法的、支持性別教育課程的每一票,多半是仔細思量過的,邏輯推演過的,一票一票,去辛苦說服來的。去出櫃現身來的。去用一點一滴的生命歷程,感動每一個依然相信愛之可能的人們,影響來的。 
 
反同的同意票是建立在謊言之上,偏見之上,歧視與污名之上。恐懼訴求從來都是最簡單的操作方式。而他們偏就用這最省腦的方式,去唬到了他們即將得到的,每一票。
 
是以——我的同志朋友們——我要說,那些反同的同意票,將不會是對同志的抹煞。我們必須不這樣認為,才能繼續下去。他們只是還沒能看清楚。只是他們被偏見所蒙蔽被反同方的小抄所蓄意誤導的,那一百票,兩百票,一百萬票,三百萬票,都好。投票的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投什麼。他們只是覺得自己「愛家」,他們只是不知道,這樣做可能傷害到自己的同志朋友,家人,與兒女。
 
明天的投票絕對不是結束,而是一個新的開始。我們可能會很開心地迎接新的時代,也可能會抱在一起大聲地哭泣。
 
但不要為了那些反同提案的「同意」票傷神。
 
更不要為此傷害自己。
 
因為他們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同意」,正在否定每一個活生生的生命。而我們所信仰的——作為一個少數的「Pride」,也就是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都努力學習著不要受他人的意見所影響,所否定,因為,我們就是我們自己。即使平權公投過了,也依然會有幾百萬票,在另一方投下同意。而那就是我們的社會還需要對話的證明。
 
謊言謠言流言不可能持久。但是愛可以。
 
上回在紅樓喝酒的時侯,一個朋友哭著問我說,真的好累啊,我們到底要上街到什麼時候才夠呢?是啊,到底要上街到什麼時候才夠呢。其實我不知道。但活著,好好地活著,每十年回過頭來看看台灣的改變,這大概就是最大的意義了吧。
 
明天要投票了。大家加油,台灣加油。平權加油!




 

Nov 15, 2018

〈投票日〉

 今天,你想要什麼呢?想要一扇
 敞開的窗,邀來外頭的雨霧
 但我是看不見的,看不見你的決定。
 「港口邊上拿槍抵著背
  被推下碼頭的每隻靈魂噢
  每一雙鞋
  每個人都留下了一雙鞋」
 
 給你紅色的印章好嗎?紅色
 是最乾淨的顏色。它能把其他的顏色
 都給弄髒。如果
 要獎勵那些舉起手來的人們
 就在他們的每個指節上
 刺一顆骷髏
 在青島在濟南在凱道在愛河畔在歷史——
 在嘈鬧的荒原
 埋下青天白日的屍骨
 
 城市的人們一早便在此匯集了吧
 一根根的針
 奔向說謊者的喉嚨——
 你究竟為何為他所蔽?
 又為何,究竟為她傾心?
 
 你知道的吧?
 不要讓他們看見你的決定
 即使你已經在電視上在網路上看過太多
 他們用盡氣力要把歷史夾進缺頁
 將殘酷寫成不必要的必要
 群眾橫躺在火車即將駛過的平交道
 是為了成就——
 是為了成就什麼呢
 
 不會是你
 當然也不會是我
 
 後來我就忘了——咬破指尖
 是不可以的。讓一隻蜜蜂進來刺探
 也不可以。我將再次
 用我的被單我的污漬我的針線
 縫住所有人的身體
 把我的唇縫上你的唇,把他的
 縫在一隻紅熱的鐵砧上頭
 這樣你們
 就都會聽我的了吧
 總該聽聽我的聲音了吧




 
(15 Nov 2018)

Nov 11, 2018

〈同志教育:因為每個人都不一樣〉

 
一、同志教育——或說性別教育——真的只是給每一個性少數的孩子,一個可能的名字。讓他們知道自己可以是誰,也讓異性戀的孩子,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是男生愛女生,女生愛男生。男生可以愛男生。女生,可以愛女生。有的男生,覺得自己是女生,也有的女生覺得自己是男生。
 
有的男生女生,愛的是男生跟女生。教育會讓每個人知道,不管你愛誰你愛的是怎樣的性別,都很好。
 
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其實很多時候,孩子們甚至不需要教導,就懂得了。至於還沒懂得的孩子們,則是從大人口中學會了負面的、攻擊的詞彙,那是他們唯一擁有的詞彙。是以性別教育是重要的。它指物,命名,讓每個人能夠擁有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可能是誰」。然後,當事物與愛的樣態為光線所照耀,人們就懂得了,其實沒有什麼好可怕的。
 
 
 
二、我「發現」自己是同性戀的那一年,1999年的春天。那些青春的躁動那些對於班上體育股長的醋意大發,有一陣子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對我的死黨在意到幾乎無法與他再當朋友——的那短暫的幾個禮拜。我不知道我自己是誰。
 
某天午餐時間,班上的一個女孩子跟我在學校遠遠可以看見男孩們在樓下打著籃球的角落,聽我說著自己。
 
她說,「欸你會不會是喜歡他啊?」我說怎麼可能?
 
她說其實你可能就是同性戀啊沒有什麼啦這。
 
1999年,那時候的學校圖書館裡頭還只有一本講性與性別的中文書,可能是1989或者1990年的譯本吧,我翻找。同性戀?那會是我嗎?——書裡頭,現在回想起來也就差不多是盟盟最喜愛引用的不知何年何月發表的所謂「科學研究」,説,同性戀者通常有著較低的社經地位,較高的自殺率,較短的平均壽命。通常有憂鬱與自殺的傾向。以及,愛滋病。
 
同性戀。那是我的名字嗎?我會早死嗎我會愛滋病嗎我有憂鬱與自殺的傾向嗎?
 
幸而很快度過了那個荒謬的春天我考進了一所每個人都在翻牆都沒在念書而後被我們暱稱為北一女中南海分校的高中。不用太久的時候我就知道,其實我並不孤獨。我不是世界上唯一的同性戀。我不是。我在高一上學期即將結束時,在班板上説,「或許大家在猜測著,我就不再隱瞞了。我是一個同性戀。當你決定不再跟我當朋友時,我會希望你想想,是因為我這個人,還是因為,我是一個同性戀。」
 
我的同學們嘻鬧著說,早就知道了。你是不是喜歡那個某某某啊?
 
我很幸運。但也是在同一個時代的2000年,並不是每一個男孩都那麼幸運擁有一群覺得「這沒什麼」的男孩們。葉永鋕的故事,後來,你們都知道了。
 
所以當他們說,我們不需要同志教育。當他們說,自己的孩子自己教,我想要啐一口口水在他們的眼睛。但當我這麼想,我只是覺得眼淚快要掉下來。
 
 
 
三、今天下班,我走在古亭的街頭。身為一個同性戀很辛苦,忙了一整天還得去運動。運動前後還得喝豆漿。我走得很快。我的前面有三個少年男女,二十出頭歲的年紀吧?他們在人行道上並肩走著,當前方有腳踏車騎來,我便走到他們的右側,順勢分開了行伍,超越了他們。
 
他們嬉笑著——是那麼年輕的聲音從我的背後傳來——説,欸那個13, 14, 15號公投啊,都要去投欸⋯⋯雖然我是直男啊,但是⋯⋯一定要投啊那個萌萌吼真的是蠢斃了⋯⋯台灣就是台灣嘛不要再用什麼中華台北了超奇怪的⋯⋯三案都要同意啊那有什麼好說的⋯⋯
 
斷斷續續的交談,隔著耳機傳來。我並不能每個字句都聽得那樣真切,甚至不確定他們有沒有看到我公事包上掛著的,小小的彩虹旗。
 
但我真想轉過頭去,對他們鞠躬,説,謝謝你們。
 
真的謝謝你們。
 
 
 
四、當我們有了名字,我們才能夠為自己生命的一切細微瑣事,找到足以安置的抽屜。
 
是的,我是一個同性戀。我的成長歷程讓我不需要更早知道自己是誰,依然能夠成為我現在的樣子。可是,對於那些非典型的,男身女相的男孩們,那些長得豪邁陽光的女孩們——他們甚至不需要是同性戀,而只不過是不符合社會性別期待的孩子們——早一點知道,其實自己「這樣」,也沒什麼。他們的人生會不會因此不辛苦一點?順利一點?
 
一點就好。哪怕是一點就好。
 
 
 
五、同志教育——或說性別教育——真的只是給每一個性少數的孩子,一個可能的名字。你可以是自己覺得自己想要的樣子,因為,那也沒什麼。
 
教育就是這樣。它告訴人們一切的可能。你可以是多數,而你也懂得尊重,包容少數。當少數受到欺凌,你知道這是錯的,你知道,你可以為他們挺身而出,因為總有一件事情是重要的。那甚至無關乎他愛誰,你愛誰。教育,是告訴人們,作為一個人的品質,可以是一個擁抱。而不必是謊言,不必是櫃子,不必是那些被倒在同性戀書包裡的廚餘。
 
其實,每一個人本來就都是不一樣的啊。這根本就沒有什麼好可怕的。
 
不是嗎?




 

Nov 10, 2018

1124回家投票,台灣的期中考

一、想到再過兩週就要投票,心情很亂。今年是2018年,就時間算起來已經算是當今執政者的「期中考」,地方首長選舉和公投十案,摻夾在一起膠著的選情擰得每個人心情都沈重,都耗損。這確實是蔡英文政府的期中考,但我覺得,更像是台灣的期中考——縣市長選舉結果和公投的結果,它考驗著,2016年一月由台灣人民一票一票投下票匭的那個「價值」,是否依然被我們所相信著。
 
是的。美國的期中選舉剛落幕,民主黨重掌眾議院,這是美國選民對川普的不信任票。然而民主黨也很快地回應了,表示中國是接下來民主黨與共和黨必須共同處理的問題。
 
掌權者可以改變。代議多數可以改變。核心的價值不能改變。對美國來說,那是面對中國時必須握緊的「美國利益」。而對於民主依然在起步階段的台灣而言,什麼是我們必須謹守的台灣價值?台灣,你還記得2016年的一月,我們不僅選出了台灣第一位女性總統,還讓國民黨的立院席次從64席退到35席嗎?只差那麼一點點,國民黨就要被逼入歷史的絕境。
 
我們差一點點就要相信,國民黨——與其在台灣所「代言」的中國——可以被關進歷史的檔案櫃裡了。
 
但不是這樣的。國民黨與其在台灣所包裹所綁架的保守價值,與中國,與基督教基本教義派,與從本質上反民主的,支持威權的,家父長主義的一切——不僅在縣市長選舉的層面不僅在鄉鎮市長在鄉鎮市民代表層面盤根錯節的老式樁腳選舉幽微地復活了,更在十個公投議案裡頭長牙舞爪地要測試著,我們有多麼相信「自由」這件事。我們有多麼相信,「平等」這件事。公理與正義。這些事情。
 
 
二、是的。自由與平等。公理與正義。
 
關於——人們能否與其所愛的人僅是憑藉著自由意志,便能夠成為他們自己。關於,人們能否在國民教育的階段,就被告知,其實他們可以是他們自己,而不必害怕,憂懼。關於,人們能不能在看見另一個人與自己不同的時候,懂得張開雙手,只是給予一個擁抱,並且祝福他們,也能夠與自己一樣擁有自己所想要的生活。都是自由,都是平等。都是公理與正義。
 
而有一些人他們相信另外一種價值。他們相信,有一些人不值得與他們享有同樣的權利。他們相信陰道是為陰莖所服務的。他們相信婚姻只是為了繁殖,而不是為了人們彼此相愛。他們詆毀那些不屬於他們其中之一的家庭形式,即使他們可能也為了自己的家庭受苦。
 
他們寧可相信教育會使人「變壞」,而不是變得更相信自由與平等。他們相信,那些我們所不相信的。
 
台灣,你相信什麼?
 
2016年一月16日的那個夜晚,我曾經以為我知道。但我現在不那麼確定了。
 
 
三、今年即將有一些年輕的人,十八歲,或者二十出頭歲。第一次要投下大選的神聖的一票。第一次公投。
 
第一次投票的人,會相信著什麼呢?
 
2008年那時我第一次能夠投票選總統。那時候的故事是這樣的——對於當時二十三歲的我,陳水扁所代表的民進黨已經在朝「很久了」。八年,確實是很久的時間啊,確實該腐敗的都已經腐敗,該延續的惡劣政風都已經延續,島民百廢待舉,政客坐地分贓,是那樣的感覺。投票之前我想著自己2000年的投票前夕,和高中同學一齊去了中山足球場,參加陳水扁的造勢晚會。我們戴扁帽。我們在書包上掛著扁娃布偶。那麼熱烈地相信著青春,相信台灣。相信阿扁,相信民進黨。而接下來的故事讓我們覺得,被「什麼」所背叛了。
 
於是我毫不猶疑地投給了馬英九。是的。我的第一張總統選票投給了馬英九。而就在2008年的十一月,爆發陳雲林訪台事件。執政當局限制人民集會遊行的自由。限制亮出中華民國國旗的自由。那些對於自由的背反,讓我開始理解,台灣背面那些我們不被告知不被教育不被期望知道的,國民黨的殘酷。以及他們對台灣人民依然在進行中的殘酷。
 
這在接下來的時間讓我不斷後悔不斷質疑自己,我所投給馬英九的一票,是對的嗎?
 
接下來的時間。接下來的選舉——比如說,現在已經差不多快壞掉的柯文哲曾經讓我在2014年花了極大的聲量支持——讓我知道,選舉這個制度是這樣。民主這個制度是這樣:你可能會對自己投下的一票後悔,甚至,後悔可能常態。但你要把持住自己的中心思想,你可以對候選人失望,你可以對政府失望,你可以後悔自己投給了誰。但你不要後悔對於民主這個制度的信賴,與對自由平等的追求。當你想著要給民進黨一個教訓的時候——你可以投給第三方勢力的候選人。你可以不投給民進黨,但你千萬不要投給國民黨。國民黨就是台灣歷史的兩女一杯。你可以選擇不去Google,讓它被淡忘在歷史的角落。
 
你千萬不要忍不住去Google兩女一杯了,像你這次即將要投給國民黨了,然後接下來你後悔。你後悔。
 
蔡英文方才執政兩年。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她相信的價值那麼清楚:關於台灣的未來,其實就是平等與自由,公理與正義。
 
 
四、再過兩週就要投票,心情真的很亂。韓國瑜看起來聲勢浩蕩。我出生在高雄,在高雄讀完小學。之後大約每年我會「回去」高雄一次到兩次,說是回去,其實慢慢覺得是「去」高雄。因為高雄每一年都在變得更有活力,更具備一座海港城市的風範。我跟我的國小同學說,哎呀說什麼回去高雄,我每次都像在重新認識這座城市。
 
韓國瑜幹你老師的你講什麼高雄又老又窮。你這空降的傢伙憑什麼在那邊嘴?
 
像一年見一次的親戚見面就問,什麼時候結婚?一樣煩。一樣的沒有資格。國民黨就是這樣——他們完全不在意你現在過得如何,不在意你過去過得如何,不在意你的未來。他畫一些大餅。你結婚就好啦生小孩就好啦。都是他們在說。像國民黨這坨屎,它見面就問那些與它不相關的事情彷彿它多麼地關心你。但它偏偏就只能講著問著無關痛癢的幹話。然後年過完了,韓國於搞不好他老師的真的當選了,國民黨鬼都不理你一個。民眾?只有選票是真的。
 
國民黨找了韓國瑜這種咖小空降在高雄選,就是覺得高雄只值得這種角色不是嗎?
 
想要看電視上有好笑的東西?郭子乾都比韓國瑜好笑。韓國瑜那叫抬槓。抬槓你知道嗎?就是哈啦完他管你生死。韓國於就是這種咖小。他一開口我就生氣。
 
 
五、我相信自由。我相信平等。拒絕撕裂幸福、分裂和諧的歧視公投,公投選票第10、11、12三案投下三個不同意票。並在支持相愛、確保幸福的第14、15兩案,蓋下兩個同意。這是我所相信的。
 
幸福的未來,在我們手上的兩好三壞。
 
當國民黨的候選人跟愛家公投牽起手了,當中國的金流進了台灣的教會——噢中國甚至是沒有宗教自由的這簡直讓我要精神錯亂了——他們的目的就是分化我們,他們的劍就是一切假造的消息而我們吞下。吞下它,然後我們不再對話。他們希望我們不再相信彼此,不相信愛,不相信自己曾經所相信的一切。
 
他們的目的就是分化我們但我依然相信。
 
這是台灣的期中考。台灣,你相信什麼呢?
 
十一月24日,回家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