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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Sep 30, 2008

2008/09/29

 

  颱風天無所是事,坐在無光無影

的室內,好像時間一下過了很久,又

失去判準的基準,醒來的時候是中午

,喝了咖啡抽了菸,看看相簿很快到

了晚餐時間,趕赴家人聚會所在的餐

廳前再回覆一則訊息。我不太確定自

己這幾日失去了甚麼,明明演練多次

還是不確定颱風到來沒有,或者它已

在我睡眠當中散盡。一點低落的雲氣

,氣壓憋著我彷彿不能順暢地呼吸,

遑論唸書學習,吸收字句,開BBS

發現少女罹患久矣的蠢笨病發也沒有

力氣提起,回文針砭直指他們生命中

過得太美好以至於愚蠢的疾病。



  我不太確定自己得到了甚麼,相

簿過往的人群,也像是觀看我相簿的

人群,彼時我們風華妖冶地遊行去了

,可是他在哪裡呢,我不太確定自己

失去了他,也還是自己掌鏡拍攝的時

候,蓄意遺漏的人們從我手中流逝。



  我寧可自己不要想起這些。如果

我不曾記得那一切的發生,如果颱風

沒有來,如果我們沒有親吻,現在我

不會落入甚麼事都不能進行的境地。

今天我沒有唸書,想為眾人書寫的長

篇敘事詩沒有提筆,沒有打電話問同

學今天的麻將聚會是否進行,沒有在

生活空白的邊緣寫上他的名字,沒有

想他。好像我不曾愛過他,沒有哭泣

也沒有多餘的憤怒。我寧可風沒有吹

落新聞所外頭歷經整年的樹葉,颱風

走了嗎?騎車的時候覺察氣溫下墜,

想到早晨洗浴的窗外,透進一種冷的

氣氛,秋天真的來了,而誰知道幾個

禮拜以後的事情,會不會秋老虎又來

,曬得人發疼,曬得人發愁,幾個月

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要為得誰消瘦,

說過的話都不準了,淋漓的午后飛快

地經過,吃完了晚餐又回到咖啡館愁

愁地等待。



  也慶幸有那麼多的事情作用在我

身上,捏塑我成為一種稍微滿意的樣

子,哭泣不會太大聲,慍怒也僅限於

自己感受得到的樣子,不遷怒,不找

太多藉口說服自己也還是安靜地要他

離開,打開門啊,那麼你走出去,我

想事情大抵如此,或許就這樣了,先

說先贏可能就是這個意思。從2003年

開始的遊行我都參加過了,沒有甚麼

遺憾,該扮裝的時候我就扮裝,該脫

我就脫,但又到了應該要以實力取勝

的年紀,好像我們做愛以後會更誠實

地問自己他是不是適合我的人。就算

他是,我們好像也不一定會得到好的

結局,我想事情大抵如此,足夠的防

颱準備也還是會有招牌吹落,躲在家

裡不出門也可能瓦斯中毒,門別關得

太緊,別忘了開鎖的方法。



  非常簡潔的道理,我打開檔案夾

,想那麼2004年呢,2005,以及2006

與2007的我在做甚麼?我有看見他們

嗎?那好像都不重要了,我揀選了一

些與我生命密切相關的遊行圖片,開

始將它們依序上傳到我的相簿。這幾

天我還是只能做這些零散瑣碎的事情

而已。

 

viewpoint

 

全球化與傳播

新聞所碩二 R96342011 羅毓嘉

第三週



  -Held, D. and McGrew, A.(2000). Global Transformations: Politics, Economics and Culture. Cambridge: Poloty緒論、Ch.9.(中譯本pp.1-41,539-586)







  與其將全球化視為一種既存狀態,不如承認「全球化」指涉的是,隨科技、航運、通訊的發展,資本主義社會中的市場經濟模式,得以跨越地理與政治的疆界,形塑出連結全球各地社群的一種「關係」。



  Held認為,在所有關於全球化的論述當中,無論持超全球主義論、懷疑論、或者轉型論,都不可能避開各方權力組織施加在這個「關係」上的力量,及其作用所造成的效應不談。同時由於全球化牽涉政治、經濟、軍事、遷徙、文化與生態領域的廣大面向,Held也主張,分析全球化應由時空條件與組織面向兩大塊來談,而又可細分為全球網絡的擴張性、全球來往的聯繫程度、全球趨勢的傳播速度、全球往來聯繫的衝擊傾向;全球化的基礎建設、全球網絡與權力運作的制度化、全球階級化型態、全球主要互動方式等。



  由於這種「關係」橫跨了歷史演進脈絡與廣袤的地理空間兩個維度,任何試圖以簡單、單一的趨力觀點來解釋全球化現象的嘗試,都註定要徒勞無功。在後工業時代,資本主義模式在全球化流變過程中挹注的能量,絕對是我們不可能忽視的;然而,當我們眼見跨國企業所帶來的流動資本在全球金融市場轉移,也不能忘記政府在國內所提供、所規範、所維繫的市場,也是構成這環球市場體系的重要單位。好比,我們從鉅觀角度看見世界衛生組織如何調度流行病訊息,並期望控制的同時,中國可以因為政治因素而選擇封鎖SARS爆發的消息──而台灣即使身在世界衛生組織之外,也依然可以透過國際醫學聯繫的網絡,將新一步的疾病研究發展傳佈至其他地區。



  於是,在全球化的過程當中,不可或忘的是,這一切的競合除了時間/空間兩大維度之外,由巨型而至微型的(人所構成的)組織,才是讓全球化現象真正發生意義的場所。



  二戰以降,國際社會遵循著一套以民族國家為政治/經濟決策核心單位的想像在運作,國際法、國際公約的簽署,乃至國際組織的明文建制,無不確立了國際社會以民族國家為政治/經濟決策核心單位的想像,同時,也是因為資本主義所引發的技術爆發,通訊傳播的基礎建設獲得發展,交通航運的近用門檻下降,以及由企業引領國際金融秩序的構連與整合,使得一個關於「地球村」的想像隱然成形。然而,經歷了不同的歷史過程,在後殖民與發展社會學的論述中,全球化也一直都不止代表著西方的、民主的、文明的、與發達的觀點而已,更重要的是,在「發展」的過程中,即使某些國家機器/權力組織總是握有生產與分配的重要關鍵,在全球式的、鉅觀的、宏大的敘事的縫隙裡,不也有著那些總是試圖與之對話,試圖調節、甚至試圖力挽狂瀾改變的人們?



  事實上,全球性的「問題」與議題,單靠著「全球性」宏大敘事的整合與調解,從來也就不可能得到最佳解。在全球化過程中,即使主權與自主性還在,民族國家在政治經濟體系中所扮演權力角色的重整,似乎是個必然的方向:國家一方面受到外來資本與國際政治力量調整、重塑國界內市場的開放與運作邏輯,另一方面,內部的文化社群與次級團體(人類安全、人權、環保、性別、族群等)也在各處著力,特別是網際網路技術的普及,使得次級團體跨越國界的串聯成為可能,其在國際文化交流與社群發聲場域所扮演的角色,也越形重要──如此看來,市場與政治經濟場域的區域化、社群化,似乎也是全球化所不可避免的「副產品」。



  是的,正由於意識到一種「概括論之」的敘事不可能全然無誤地適用於區域性的社群,全球化也從來都不保證能夠提供所有人放諸四海皆準的生活方式,即使我們已經太習慣好萊塢的電影、麥當勞、星巴克,即使我們似乎已經不能放棄資本主義模式的消費社會,但回到最前頭所說的──也是因為全球化過程,讓我們與世界的其他人、其他國家、其他文化產生了「關係」,在我們的購物清單中會有更多的選項逐漸浮現。

 

Sep 28, 2008

差不多就這樣了

 

  好像看場開演不過十五分鐘就嫌長的戲

,中場休息就要迫不及待離開劇場,不知道

出了問題的是自己還是戲,像是逐漸喪失磨

合的力氣,不願意再多花時間對話聆聽,我

說這戲演得俗氣,把對話都說得太白太清晰

,自我揭露的恨,嫉妒,與不理解,再多講

下去也就像極了我們這幾個月的航行與失之

交臂。



  我過得很累。我過得累極了,應付課業

與各種人際關係就讓我耗盡了心神,每天進

研究室我都是笑著的,同學問怎麼心情特別

好,我老講沒特別好,也沒特別不好,嘩啦

啦笑著吃完午餐各自前往課堂的路上我甚麼

話也說不出來。該打氣、該加油的謊言在早

晨的鏡子裡已說過了,每次見面即使再累,

也要勉強擠出笑容回答,「i'm good,」走

路的時候吃甜點的時候親吻的時候,明明講

話累得結巴,強撐的表情他看穿,問說真的

好嗎,不該說謊的時候我說了,該說謊的時

候我又誠實。明明陷入憂鬱複製憂鬱書寫憂

鬱,從工綜走回新聞所路上我頭壓得好低好

低,這幾天的天氣犀利得嚇人,像是一個光

亮的漩渦逐漸鋪成一個巨大的平面,沿著那

些雲朵細細瑣瑣的毛攀到地面,我清清喉嚨

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說不出話。



  意見相左的時刻難道還少了,只是我想

我不要再解釋,我痛恨鍵盤打字永遠跟不上

我有那麼多的愛想說,那麼多的說不清楚的

聰明伶俐一通上電話又變成漿糊。一句「不

要,我想這樣不好」是說得非常明白了,我

也累得不能再問,回嘴你說了算,飛快收了

線,但又想真不能再這樣下去。不知道從何

開始的戲從任何地方結束都可以,離開劇場

的時候想,反正我付了錢看了快九十分鐘,

哪時離開也是自個兒事情;心都掏了,情都

給了,拖得血肉淋漓地疼著,這當口,也該

有自由說我想我們不要再這樣繼續。



  那麼我想大概就這樣了。如果新聞所的

天井是個安靜的黑洞,而我,非常憂鬱而疲

倦的我,如果身體與心靈的重力可以保持它

的暢通,我想鑽身進去,窩在那裡好好地睡

一陣子。

 

Sep 27, 2008

2008/09/27

 

  昨天晚上好像做了甚麼夢,但想不太起

來就悠悠忽忽地醒了,差異的時間序列,我

不是會有時差的那種人,只是常分不清楚夢

境與現實,想不起來我們分開的情節對話,

在那個人煙罕至的廣場,雕像死去的時候一

艘渡輪遠遠地打河上經過。昨天晚上好像做

了夢但想不起來,冷氣吹整夜,喉嚨乾乾地

裂,我是否在睡眠中呼喊了很久。我不知道

,但今天事情又很多,梳洗清潔出門前望鏡

子裡頭一看,黑眼圈缺缺的很深。



  整個天空藍得,寬得,卻沒甚麼深度似

的鋪排展示,東風吹得雲堡一座一座向西位

移,太陽毒辣辣的很烈,騎車在紅綠燈前停

下就流得滿身汗,淋漓的春季已經是記憶中

的事了。我不要再提起,噯。所有這些好像

大聲喧嚷,嘲笑著我,我躲在墨鏡後頭流淚

,甚麼都來不及辯解,甚麼都不要辯解,一

句話說完我就死了,還要強作鎮定收了線說

就這樣吧,大概就這樣吧,大概那樣,我不

知道,心頭亂糟糟的甚麼都作不得準了,但

那又怎樣呢。也不清楚中午要吃甚麼,昨晚

吩咐同學別訂我的便當,到了麥當勞櫃檯阿

姨清爽明朗的歡迎光臨突地就刺破我偽裝,

點餐前阿姨問,你有要點薯條嗎,支吾一下

點了頭,阿姨轉身把薯條丟進炸鍋,只好買

個全餐但我明明不想吃薯條的。我明明不想

離開的。總之還是買了話還是說了,厭惡自

己老在等待的時候流汗,側了側身閃躲所有

眼神,櫃檯阿姨遞過來一杯檸檬紅茶說,再

兩分鐘一下就好,我說謝謝,還是不能看她

的眼睛。



  到了學校就把薯條留給琪君吃,很快又

忙碌起來發現自己忘記帶錄音筆,我壓根沒

想到這事,我小小聲同會長講,對不起。對

不起。說話聲音越小,結果只有自己聽見的

程度,到會場又像神經病一樣大呼小叫,被

錦屏姐揶揄我根本無力反抗,會長叫我寫白

板我就寫了,學弟妹問我問題我就答了,並

且儘量裝作萬事如意的模樣,伶牙俐齒的模

樣,天知道我的論文現在在哪裡。把太平洋

喝乾吧,如果我可以紮紮實實地踩著換日線

那一切或許會顯得好一些。同學們回到研究

室用餐的時候,我一個挨著一個的收便當錢

,儘量不去聽他們明亮歡悅的語氣,又覺得

這似乎太快樂了,不適合我,收拾包包說我

得回建中說了掰比再見門一關上,走廊又只

剩我一個人。



  並沒有甚麼東西提醒我忘了甚麼,逃到

其實還沒開的咖啡店,冒冒失失走進去看老

闆披頭散髮的背影坐A4翻譯,跳上吧台翻

開包包發現筆記本根本沒帶,我的心根本沒

帶,從學校到咖啡店的路這麼短,我在何處

墜落,並沒有人知道。我究竟忘了甚麼,忘

了說愛他或者我們在一起好嗎,忘了提的都

變成遺憾的部份,都變成致死的病菌,在我

的胸膛裡繁殖,長出些膿綠,我覺得我周身

發臭。暗暗祈禱回研究室那裡已沒有人了,

要回建中的講稿演練多次還是覺得填不滿兩

個小時,暗暗祈禱沒有人來,拉下臉騎車,

滿天的風,滿地的體溫,遮不住我。



  還沒走進建中我就累得快垮了,昨天做

了甚麼夢我根本想不起來,等待的時間太多

,敲過幾扇門,跟同學說快點,計算時間並

冷靜而輕快地回答問題,流很多汗。我累得

快垮了,走上紅樓二樓坐在廊邊很想一個人

縮得小小的,願沒有人看見我在這裡,卻又

想大聲呼喊請你帶我走,自相矛盾的心願反

正人生也總事與願違,硬著頭皮坐上主位,

滿腦子聰明睿智都不知到哪兒去了,憑著即

興的本領瞎聊,我以為我已經非常和藹可親

了,話頭講著講著編造出一些根本不曾發生

過的事情,我用非常快的速度瀏覽走過的街

頭,在一句話裡面撒十個謊,我想我非常地

和藹可親,講話的同時望著窗外想他現在在

作甚麼呢,差點說不下去的時候,差點接不

下去即將哭泣的時候,我就看著台下他們年

輕的臉,並且知道他們在三三一大地震的時

候還在唸小學,我真的很怕老。而當我三十

六歲的時候我會在哪裡呢,告訴我,好嗎,

突然一個學弟問了我高中時最刻骨銘心的戀

情是生得怎樣,我被刺穿,非常嚴厲地,刺

穿了裡頭卻空空的沒有東西流出來,就笑著

告訴他們最刻骨銘心的反而任何事情都沒有

發生。



  我儘量裝作非常溫暖和煦的樣子,像是

今天的太陽,但講完課身體裡面有個很紮實

的東西正緩慢地洩掉。我真的不知道我這麼

愛他。我真的不知道。愛到,我在詩社社辦

漏接孫世鐸所有的即興,愛到聽林豐藝講刻

薄話就短短回他何須如此。我又何須如此,

今天不過是第二天。



  離開社辦前和施昀佑講好要去吃包子,

他好像說這幾次吃包子都是同我一起,我原

本會跟他開玩笑的,但我今天沒有。我傻得

快坍塌了,剛下過雨的天空,大大小小的落

石間歇地飛落,我的頭很疼,明知道《水月

》大抵不會精彩到哪裡去,又想雲門老愛在

最後綁架觀眾的掌聲但我還是去了,沒有不

去的具體理由,我好難說服自己他已經不在

這裡了,如果用這個當理由而不走進劇院,

多出來的時間又得用在同自己辨證,我已經

不能再去想這些事情,所以我還是去了,還

是覺得不令人激賞,還是睡了大約十分鐘,

還是在謝幕時捧著臉,偶爾冷冷地鼓掌想著

場燈怎還不亮。又想不亮也無所謂了,外頭

反正黑夜,不知有沒有雨,還是希望關於明

日的氣象預報不準,還是希望,昨天我做了

錯的決定。



  寫到昨天就又提醒自己,今天只是第二

天而已。

 

Sep 25, 2008

2008/09/25

 

  課上到一半,J捎了訊息來問你今年有

要去遊行嗎,我輕輕按掉它,假裝我沒讀到

的時候課講到伊斯蘭世界和歐美永遠解不開

的結,畢竟兩個世界穿不上別人的鞋,說話

沒有人真正在聽,可惜我不是他,可惜我不

是你,說了許久的話好幾年過去了我還是說

不出我不愛他。



  杯裡早就沒水了,喉嚨乾乾渴渴的,從

口袋又撈出手機站在飲水機前按鍵,才發現

電源燈根本沒亮,噯,訕訕往走廊另一邊走

想該怎麼回,另外一台飲水機也拒絕工作,

手機嗶嗶又響了J說你若在上課就晚點再回

吧,世界突然降落,秋天的氣溫從走廊四面

八方攻擊而來我突覺得好熱,好熱,心頭哽

著甚麼東西非常快速地旋轉著。我老早跟他

說過你不要再打電話給我了,你不要再傳簡

訊給我了。我這麼愛你,可是我不願想起離

開的原因,那時秋天還沒來,酷暑包圍,還

不認識這個走廊,還不知道我必須再往上走

一層樓才能喝到水。



  我不知道他的個人敘事發展到哪裡,會

想起我的名字,可惜我不是他,我不知道。

很多時候踩著階梯一階一階就是他們的編年

史,啊數著數著,有時樓梯根本不夠,有時

,還沒數完我就進了屋子裡去,端看我今天

去哪裡。



  給杯子加滿了水,兩個茶包懸浮在裡頭

,線頭糾纏著,漂著,困著,好像我自己和

J無止盡的敘事。但很快飲到冰水,心就涼

了下來,回教室的路上穩當堅定地給他敲了

訊息,說我會在,看到我記得打個招呼,說

,如果我在攝影說不定沒看到你。



  可是,我不忍拍你老的樣子。





  *





  我害怕毀棄承諾。那麼,我就不給;但

當你承諾的時候,我卻不能轉過頭摀起耳朵

不去聽。於是,我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想起,

你如何親手毀壞那所有的我們之間。

 

Sep 24, 2008

2008/09/24

 

  於是我們都知道,言論自由的範圍了。



  我一直希望自己板上的所有人,都能夠享有充分的言論自

由。好比我們可以因為看了某一句話而心有所感地在這裡暢所

欲言,好比,我們可以寫一首詩,發洩情緒,並且大聲地說出

我想我應該離開你。好比我們厭惡一個人、我們喜愛一個人,

因為看到一段令人拍案叫絕的警句而推文,我們把自己的生命

當成巨大的謊言經營,或者說,像一篇小說。



  但是--那一切畢竟是圍繞著「我」。



  圍繞著「我們」。



  當我以「我的名字是羅毓嘉」作為文章的開頭的時候,表

示我充分地為自己的文章內容負責。我不需要真正地知道置底

推文裡面的誰是誰,就像,當諸位推「我是路人」的時候,我

就相信你們與我的聚合是平靜地、單方面的觀看(或者在不經

意的時刻我發現了某個個人板,會繞過去看看,會推文表示『

嗨,我也有在看你的板』,)但我真的不需要、也不會刻意去

查詢「你」是誰,「他」是誰。



  因為我真的真的認為,除非我們在現實生活當中有所交集

,那麼一個ID就只是一個ID,它代表的就是它所在網路上

展示的那全部。我不需要、不應該、也不必知道電腦背後的那

個人,究竟是誰--他跟網路上一樣讓人厭倦嗎?他跟網路上

一樣是個萬人迷嗎?他是個路人,或者他不是,他或許是我不

知道的,某個每天從新聞所前面路過的電子所學生,或者他不

是。那畢竟不重要。



  所以,請看我的板的諸位,不必告訴我哪個陌生的ID是

誰,不必查詢、探問、搜索現實。畢竟現實才是我們生活度日

的歸處,讓我們把一切因網路而起的波瀾,留在網路上吧。



  直到我們終於在現實中交會的那一天,我會知道的。



  我一直認為,我的板友們在這裡享有充分的言論自由,但

是的,我的朋友們也不應該忘記,你在這裡所說出的每一句話

,每個用詞,每個你所打下的字,都由你自己負責。



  如同我一直對自己負責一樣。

 

Sep 23, 2008

viewpoint

 

-Harvey, David (2000). Time-Space Compression and the Rise of Modernism as a Cultural Force.



-Benjamin, B. (2000) Jihad vs. McWorld.





  David Harvey談全球化,追本溯源地從十九世紀中期開始談起,而那正是現代性興起的時代,科技、經濟、以及資本的流通,造成單一地理藩籬的破解,以及超越線性時間概念的「共時性」──在被稱為「現代主義第一人」的波特萊爾的筆下,他逆反田園詩的傳統,走入城市,人群,與成堆的商品之中,試圖捕捉描繪現代性導致人群內在的苦難和焦慮,那些跨越了舊時代時空概念的意象,直至「現代性」已不足以描述這種被推至極端的時空壓縮、極大化的同質性與微型規模的異質性並存、一切陷入混亂、再製與虛無的「全球化浪潮」,我們方有了「後現代」這個辭彙。



  資本主義經濟體的合縱連橫,不但跨越了城/市的界線,使得地理區隔消失,金錢與貨物的交易豈止在歐洲大陸上流動,更進一步飛越大洋,經濟活動將政治領域與社會領域去疆域化之後,再更進一步地將它們再疆域化,其定義邊界的關鍵不在是「國家」而是「市場」;在「資本流動」而非「在地生產」;在「消費」而非「民族」。



  而當資本獲得重新定義文化、政治、與經濟疆界,甚至在電子通訊技術與交通科技的發展使得資本主義如虎添翼,改變了人群──以「消費者」的身分──所感知時空結構的同時,也就造成了新的焦慮。《世界是平的》直指核心地揭露了資訊在麥世界(McWorld)中傳佈的速度,足以從根本上重塑服務甚至貨物市場的組成,好萊塢、好市多、微軟深入我們生活的所有縫隙,然而早期理論家對資本主義悲觀預言的「大一統」並不曾真正實現,反而是資本企業在既有的消費商標之外,大量掛上了地方特質的配件,以降低聖戰主義(Jihad)時時刻刻可能舉起不惜兵戎相見的刀槍劍。畢竟資本注意訴求的不是戰場,而是如何攫取更多消費者的喜愛,進而獲益──因此,即使當文化都已經成為一種商品形式,其內容也開始容許表現上、詮釋上、脈絡與實踐上的多義性。



  福特T型車的分割作業生產線模式,由於其單位工時生產力極大的特性,直到今日仍舊被量產工業所延用著;然而,我們也應該注意到,這同時是個手工打造名車繼續獲得青睞的時代(即使消費者要付出極高的價格來擁有它)。



  打從波特萊爾的鉅作《惡之華》出版開始,一百多年來,這個世界時間、空間、以及文化的本質,都逐漸被資本的流動所控制、統御,成為一個同質而破碎的世界──當我們願意承認這點,才能了解資本主義或許是勞動者的敵人,但身為一個呼吸資本主義空氣的消費者,麥世界和聖戰主義不能是互斥的概念,我們小心翼翼踩在鋼索上,懸崖的「對面」,終究才是我們應該到達的地方;在持續破碎的本質當中,即使現代性使一切堅固的時空與物件都煙消雲散了,但望向「地球村」可能的烏托邦型式,情節(作為商品)會繼續產出,文化與意義(作為商品)會繼續產出──是的,永無止盡的「產出」,就是使得一切可能性持續存在的特定形式。

 

2008/09/22

 

  開學一週,我還是

  沒有習慣在研究室讀書的感覺

  我彷彿流浪了很久

  又回到這個位置上

  坐了兩個晚上,喝

  七葉膽茶,肚子餓就補充巧克力

  讀班雅明認定才華決定命運,而

  非個性。



  繼續走到無人的走廊上抽菸

  看經過一個暑假,露台

  綠芽抽長,度過幾個颱風它們或有攀折

  或沒有的那些

  繼續繁殖靠的是一種意氣

  一種決定繼續的基因

  寧生而垢,不死而淨

  稍早之前指導教授上滿了三個小時

  納入知識的地圖

  並持續在大綱的空白處寫詩

  並持續

  走到無人的大樓外抽菸

  我好像快要忘記學校裡也有大學生了

  如果他們可以維持安靜

  我當然也可以

  選擇在雨天將傘收起



  我好像棄忘了自己的名姓

  我好像來不及

  我好像沒收到信今天我好像

  沒告訴他我愛他,我好像

  快要不是我自己

  還是沒找回讀書的習慣,沒有點薰香

  身上殘留的香水氣味

  在衣領,在

  我噴射旋即迴旋一圈半的腰間

  恨頭髮亂,那麼就戴上帽子吧

  讓他們去嘲笑沒剪頭髮的人

  明天又有更多的書要讀



  我不必再宣稱這些  

  非常相愛的兩個人當然時常感到寂寞



  又在差不多的時間走出新聞所

  同學說,滿月,而這令我惆悵

  告訴他今夜已是下弦

  我們

  在風雨中錯過了滿月,我們在

  低頭的時候沒看見 we are X

  飢餓的時候斷糧的

  時候,此時黑森林

  黝黝深深,也有綠芽抽長

  但這裡沒有閃電沒有雲雨

  我想像大水從天頂落下,抬頭的風

  一種

  擬仿物的生活

  自我複製的意氣



  我知道才華決定命運,而非個性

  說話,握緊開始腐朽的掌心,哭

  也就慶幸今天

  自己

  比昨天清醒

 

Sep 21, 2008

2008/09/21

 

  好久沒有(在台灣)出門玩耍,和高中同學說走就走了的前往

新鮮吧,替他語言交換的德國朋友慶生。暫且不論遇到好久不見的

約翰、傑森、喬治和馬克,也不論才剛問了高中同學的朋友叫甚麼

名字,正要自我介紹時,他就說「我知道,你是羅毓嘉嘛,」更先

別提其實今晚的酒吧外場是政大學弟,他唸高中時還一起辦過GL

AD--



  這個晚上,被認出來的頻率還是高得嚇人。



  哼,就說我是個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國際巨星。



  買酒時就覺得站在旁邊的熊有點眼熟,有點優,喜孜孜和高中

同學說你看你看,是外省臉的熊,不知道在哪裡看過,沒想到一轉

眼該熊就不見了--不過依照酒吧的動線規劃,本人畢竟不是第一

天出來玩,合理推斷如果沒在二樓就一定在三樓,沒在三樓就一定

在四樓,追蹤他人行蹤一向是我所專擅。果然在四樓看見他一個人

坐在角落抽菸喝酒玩手機,過沒多久坐他隔壁桌的客人離開就立刻

寡廉鮮恥地坐過去,大聊星座個性並且針砭自己的朋友。



  高中同學說,欸,不去認識一下,我笑笑說認識又不能幹嘛,

照我現在的狀況還是安份點好吧。靜靜看著那頭有點眼熟有點優的

熊抽菸,我也樂得扮裝為男孩繼續聊天--直到熊抽完菸,把菸盒

收進口袋(好像是Caster吧)並喝完剩下的酒,還是心想喔

幹,他要走了,外省臉真是相當地優看得我心情挺好。



  沒想到該熊起身,走到我們桌邊--



  問:



  「嗨,你是羅毓嘉嗎?」

  「嗨,你是羅毓嘉嗎?」

  「嗨,你是羅毓嘉嗎?」

  「嗨,你是羅毓嘉嗎?」

  「嗨,你是羅毓嘉嗎?」

  「嗨,你是羅毓嘉嗎?」

  「嗨,你是羅毓嘉嗎?」

  「嗨,你是羅毓嘉嗎?」 (顯示為 DeBlek 語氣)



  我立馬大驚倒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熊就說,「那個,我

有在看你網誌,看了很多年了。」



  「我有在看你網誌,看了很多年了。」

  「我有在看你網誌,看了很多年了。」

  「我有在看你網誌,看了很多年了。」

  「我有在看你網誌,看了很多年了。」

  「我有在看你網誌,看了很多年了。」

  「我有在看你網誌,看了很多年了。」

  「我有在看你網誌,看了很多年了。」

  「我有在看你網誌,看了很多年了。」 (繼續 DeBlek 語氣)



  一聊之下才知道原來是某次我google自己名字時,在網路上撈

到的讀者,寫過一些回饋一些想法的JS。噯,我只能說世界真是

太小,新鮮吧真是太小,網路又沒的把人都給串在一起。隨意講起

聽他說也有在看虎跳跳的網誌,還有黃曉郁的日記,我笑笑告訴他

,說他們都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JS說曾經按圖索驥前往多鬆咖

啡,只是可惜沒在溫州街挪威森林休業前去坐上一坐,又問,遇到

讀者的感覺如何?我說其實我喜歡有人一直看著,認識或者不認識

都好,我會因此而繼續寫下去。



  不知怎地閒聊鬼扯聊到各自的感情狀況,我告訴JS雖然我經

驗豐富,但都算不得甚麼好下場,笑笑說我大概也不能給甚麼真正

的建議吧,各人有各人難處,跟他提起AL在學校教書的事情。無

論如何我們都有自己的業得修,已竟的、未竟的,而文字就是我的

海洋,我的牢籠,我的煉獄。



  我也只能依恃這個。



  我這樣告訴他。並且告訴他準備看到自己被寫進我的網誌吧,

兩個人哈哈大笑的聲音還沒散盡,很快就淹沒在DJ又即將放起的

舞曲節奏之中。

 

Sep 20, 2008

viewpoint

 

  在8A上看到的推文,推在柯裕棻〈獨語〉的底下。



creep1894:柯老師文章寫得好 但據說研究...                     推 09/15 13:51



  對於這種將人的「身份」分割而評斷的言語,時常讓我感

到困擾。如果上頭這句話成立的話,我們,是不是仍然預設了

一個「某種身份應有的模樣」的立場……稱柯裕棻為柯老師,

不僅顯示出大學教授的身份先於寫作者的身份,而在「據說研

究……」後頭,依常理推斷理當不會是甚麼讚美之詞,於是,

閱讀者面對著一篇文章,似乎仍以寫作者的「正當」工作為評

價的重要基準。



  於是,因為「據說研究……」,而使得文章寫得好,看來

不是甚麼值得稱許的事;因為大學教授的身份突兀地從文章背

後穿刺過來,擾動了閱讀者的視線。



  啊,是這樣的,原來,一個「寫作者」自始至終不被認為

是一種具備正當性的「身份」,原來我們都還是在一個,「個

人必須具備某種被社會所認可的身份,並且表現優良,」然後

才能奢談寫作,然後才能正當地,敏感纖細地敘述自己的人生

在那一切的流變之中,所感受到的。



  我們終究是活在一個沒甚麼想像力的世界。



  我們終究。



  又或者我們想當然爾地認為,念研究所,念博士班,的這

些過程,都是為了指向讓我們成為一個充分發揮的學術圈會份

子的「目標」……但難道不是這樣嗎。



  我學會一個人煮飯洗衣

  記得翻面的牛仔褲

  越洗越舊,越洗

  越白越像

  自己的臉在終於離開研究室的時候

  不記得早晨把車停在哪裡

 

〈情願,或不〉

 

  「為了你小小的浪漫,你可能希望保持沒沒無聞。」

                --巴爾札克,《米農老爹》



  我情願在你懷裡痙攣,情願

  編造我們友好的畫面

  情願做妓女的情人

  如此我幸福、舒適、滿意

  情願折斷手臂

  為了曾擁抱北方的海岸



  情願受人群吸引

  情願勉強被紀律馴服,我情願

  沒有任何距離令你為難

  情願看書學習

  情願保守他人的秘密

  情願錯認陰曆十七的下弦,說

  它也是滿月的一種。情願

  去眼鏡店演練誠實

  說我的視力已經衰退,說

  起床的時候看不見你



  情願被才華決定

  我今天住哪裡,情願在衣領

  留下香水消褪的氣味。情願

  亂髮搖曳

  情願在雨天將傘收起

  情願我冰雪聰明,能看清

  你偶發的想起,在回家前跌倒

  情願記得膝蓋上一則烏青

  情願生活

  是我們相互的照應



  情願又再踏上意外的旅程

  情願被你恰巧目擊

  卻不情願

  天邊,那如霧的快樂會消逝

 

Sep 18, 2008

2008/09/18

 

  書蠹蛀蝕,從不起眼的角落

  逐漸侵害我的智識我的

  放置在那裡曾經存在的

  購物袋裡有一雙鞋,鞋裡有一雙襪子,終於

  想不起何時被我棄置在那裡了

  而我又是

  何時被想起的呢



  提不起力氣翻閱書本,也非第一次

  走近班雅明,啊他的視線

  他的現代與城市他

  不被了解的天才與

  愚昧,我們應該說這是種詛咒嗎

  所有鉅作都以遺作的方式出版。

  光亮與秩序,與清朗的拱廊街的

  夏天我想像我不曾說出那句

  「我愛你,」

  不曾追逐著他的影子

  前往湖岸的大城我不會再憂傷也不會

  再度穿上那雙襪子,噢,我是說

  襯衫,或許吧

  拉開櫃子又有更多的蠹蟲

  排山倒海而出抖落許多的

  鱗粉



  書蠹蛀蝕。翻開筆記本又是

  新的學期第三天,我和相識一年的這群人

  交換資料,列印

  指紋,在各自的案前伏身

  聽說誰在夏天開始練習瑜珈

  頭低得越低越低,越發

  專注的夜晚三個男生背對背女孩

  從師大夜市回來加入

  原地的行伍是一種近似於

  蠹魚的存在,一種

  優柔寡斷與不可能

  輕鬆抖落混食鎮日的憂愁的善意的欺瞞

  蠹蟲食書,筆記本裡還是照例寫著

  助於記憶的筆跡,因為我們必然的

  忘記,因為我們

  必然將不再愛,

  不再呼喊他的名姓,而必須日夜

  在所有空白處都填上不是我的名

  是我的愛

  或許可以理直氣壯地這麼說

  在不起眼的角落,我發現

  一張裹著又硬又黑鼻屎的

  衛生紙。而為甚麼

  它不曾被蠹魚食去

  可能

  或不可能是因為那裏沒有甚麼典故智識

  硬,又帶點發黑血漬的物體它不是



  我的愛

  並不適宜

 

Sep 17, 2008

〈代自序〉

 

《嬰兒宇宙》自序候選佳麗1號

〈以特定方式持續存在〉

       /羅毓嘉





    嬰兒宇宙(baby universe)。



    透過演繹愛因斯坦廣義相對論的「時空方程式」,理論物理學家大膽

  假設:假若有一星體在宇宙中塌縮成黑洞,物質可以穿過黑洞中心的「奇

  點」而在另一個時空膨脹。這個空間和我們的宇宙以「蟲洞」相連,但擁

  有獨立的時空邏輯,便是所謂的,嬰兒宇宙。它和我們的宇宙沒有交會,

  存有它自身的時空流變,我們不可能觀望到它的存在,但是的,理論物理

  學業已導出「可能世界」可能的存在,毋須拿奇幻文學常用的「在那個平

  行世界」作為開頭,文字就是寫作者的蟲洞,篇章就是嬰兒宇宙虛立於想

  像世界的方式,所有那天,所有巧合,都該是正確的。所有的可能性,都

  值得寫作者單方面的完成。



    《青春期》一如記憶中的夏天,很快過完。



    我回過頭去翻閱那個極貼近自我、極其誇張、滾著巨輪從我身上輾軋

  而過的個人史,驚覺我不可能與它對抗。所有的歷史、夢境、命運與生活

  ,微渺如我僅能讚嘆,僅能承受。



    作為一個寫作者,作為一個,面對所有事件都期望它能夠成為自我意

  義強韌載體的寫作者……我只能用文字,緊緊擁抱它們,直到哪天我回過

  頭來,能夠再度張開雙手感受風暴侵襲,能夠再度聽見那些日子裡頭不時

  浸滅我眼耳鼻舌身意的章句,然後,自我的意義,將再度浮現。



    從我想像中的可能世界出發,復要回歸現實世界的通道,正是這些,

  我在二零零四年到二零零八年間寫就的詩了--羅勃.布萊(Robert W.

   Bly)有言如此:「一個年輕的詩人應該要花十年時間去擴充他的意象,

  再花五年的時間去鍛鍊他自然、能感動人的語言,然後再花十年去尋找一

  些變化,以增加他詩作的重量。」我知道,任何意象絕不足以涵括整個宇

  宙,但能讓另一個私密的世界從中創生。



    因此,《嬰兒宇宙》以九歌、晚禱、多聲部無伴奏合唱、以及練習曲

  為名的四個選輯,是詩歌音韻與呼吸的實驗。「我們的生活中,尚未示現

  的那些,其實也並未消失。」《嬰兒宇宙》也是捕捉時間的實驗。時間一

  直存在著。時間永遠不停,但時間一旦化為有形之物,就能被捕捉。



    好比一個時代、他者的生命、一間邊境的旅店。



    因「詩是唯一不滅的,哲學也是,」而能高於時間而存在,能定義時

  間、空間向度,讓所有這些可能的段落在那裡交會,正如同楊牧老師《介

  殼蟲》所書,「再來的時候蘆花裡有黃雀出沒/的痕跡,穿越時空在湖水

  表面/輕聲撞擊,彷彿從未曾具象成形/維持一種永恆的虛構」,詩以紀

  實為平衡的表面,而讓虛構有了力量--「我從死亡的面諭中甦醒,聽見

  妳的書中殷殷驗證/我已經寫實的道路;聲調同樣地霸氣,博愛。」詩人

  因而能與回憶辨証,能行走在樓廈御風的高處,讚美現代性的發生與死亡

  ,能有鄉愁,能殘忍地預言,我願意在某些時刻停下來,讓它們真正留在

  我生命的某個頓點上頭,讓它靜止。讓它凝結。讓它,成為自我意義的發

  生。



    我能一次次死去,一次次復活,並成為更強韌的人。



    在嬰兒宇宙當中,或許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但因為有了詩,所有

  這些,能以特定方式持續存在。





 

〈代跋〉

 

《嬰兒宇宙》代跋

〈在蟲洞的另一端〉

       /羅毓嘉



    在蟲洞的另一端,好像夢境好像曾經籠罩的天空。



    不屬於這個世界但是地球的部份。



    一月天空躁得像八月,末日就近了。人們換上短裙短褲,戴著墨鏡騎

  車,路過身邊認不出來她說太陽很大,我才吃了乾麵魚丸湯,和在建中實

  習的朋友打了招呼,滿頭是汗,爬牆的身形已不太合法--我想這一月過

  了不過三一,更多愛情走在鋼索上頭也沒翅膀的,也不會飛,霧來了不散

  就困坐原地生氣。然而我們又能有甚麼樣的異想呢?幾公里的路慢慢騎花

  上快半個鐘頭,途中擦肩而過的旗幟,紅燈右轉的宣傳車被警察攔下,呼

  喊口號然後鞠躬,拱手作揖然後呼喊口號,再又鞠躬一次及很多次,天空

  躁得、跳得、不在同個地方,甚麼都告急的時代甚麼都作不得準,算不得

  數。抄寫填補過多空格的紙上,無靈光躍然,但有尾椎痠疼,當我在跑步

  機上幻想自己過去了許多紅綠燈的時候。而前時會遇到的人今天不在,地

  下室沒有天空,沒有牌樓,沒有電線桿讓一隻迷路的公狗抬腿撒尿,走廊

  對面,彷彿不是櫥窗的櫥窗裡,泳技甚佳的陌生人竄入水中,沒有聲音像

  一尾極靈活的魚。但當然有聲音的,只是我聽不到。若我是快樂的,總不

  吝同他人分享快樂,若我是快樂的。好比印度人不吝分享處處可得的生之

  歡愉,若生之歡愉當真處處可得,然而菩提葉落,來春又抽芽,倒詫異他

  竟還記得我,然風信子開,風信子落,藤蔓攀處碎紫色的風向隨之平靜了

  下來,末日近了嗎,這麼躁的一種天空,很快地我就不再說話,很快地時

  間前往深夜的月台,短裙短褲都覺得冷。



    告訴我你不是騙我,告訴我,青年詩人的第一篇小說已在三月完成,

  讓我傾聽業火紅蓮燒灼的音響,走在懸崖邊上所有字句都像是預言。那些

  戰殍屍首與斷了線的電話獨自嗡嗡,海岸線遠在一座林子以外之處,把槍

  與匕首隨手扔掉,也就到了。又到了準備好研墨提筆寫小說的季節,想像

  髮簪女子開著車望牆上衝,那兒有雙臂膀將她抱擁,彈著鋼琴,敲著打字

  機喀喀喀一字一句,再次告訴我你不是騙我,所有情節都是寒冬裡邊境的

  閱讀,若我欲行至遠方,苦苦辨出古早黃花蕊上,阿諛乖巧的姓字--湖

  心有一座島嗎?青年詩人鍛冶敲擊著,一鎚一鎚都是汗水降落,都是疲憊

  不堪的語言還殘喘說,我愛你。你不是騙我,或者你是,清明的第六感輾

  軋過不曾平整的路途,但欺罔與埋藏都無所謂了--青年詩人已死過許多

  許多次,又能在舞中重生,又能在向另一座城市的航行中,再活轉來。他

  是霧中之島,遠的,又如觸手可得那樣,撥開一切浮途轉瞬的遮蔽,就看

  到樹,與林,與鳥之飛行擴散,把石子扔進湖底,暈開的漣漪沒有聲音,

  或者該有的,獨自嗡嗡,把匕首放進自己胸膛,那樣終於到了另個地方。

  而我想暮夏該有它獨特的道理,將薔薇花瓣編作船帆,領著風,領著雨水

  都好,煦芳之光是我遍撈整潭黃昏而不可得的他的溫柔言語,我終於等不

  到他,終於要落筆編篡我們的歷史,盡是虛構的那些寄不到遠方,若我欲

  行至遠方我將扔棄我姓字,我綻,我無蕊無味。



    核子試爆場周圍,她同我說那裡不會有蕈雲。不會有雷,不會有黑色

  的雨,她說,遠方的男人如何在久別重逢後劇烈地同她做愛,深深射入體

  內的精液如何創造生命。但那兒才剛進行試爆不是?我問,明明記得地震

  轟隆而來我看見黑色的閃電,藍色的雨,蕈雲是地底的龍翻了個身,塵土

  ,塵土,塵歸於塵歸於塵歸於塵,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同我說了一

  個夢,人走在雲底下,人摀著耳朵落荒而逃留下好多生命在那裡自行腐敗

  。被愛的人死了,帶著恨,她向我展示孕婦教育圖鑑,然後死去。這是個

  怎樣的預兆呢?我記得他名字,也記得她的,懷孕的她已經謀好了嬰孩的

  姓字,在夢中低低地喊著,喊著然後懷恨死去。他是我最好朋友的男人,

  而我沒有男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死去,我的朋友死去,我的朋友的嬰

  孩死去,我拉開車門,我關上,電氣物品全數壞去的夜裡,那裡剛進行完

  核子試爆,藍色的閃電黑色的雨落在車頂,一個躲在車裡哭的人問我究竟

  發生甚麼事了呢?而這是一個怎樣的預兆……他狠狠地幹了她,但生命無

  從延續,她說他的室友也幹了她。事情如何發生在核子試爆場寬廣的岩床

  上。我想像一汪海洋,遠遠的雷霆與海嘯,想像情人在那裡劇烈地做愛,

  高潮時就引起轟隆而起的蕈雲,他會思念死去的她嗎?或者他是恨她的我

  並不知道。



    他畫一幅產婦在產床上血崩而死的插畫。



    一切還是以特定方式持續存在。







 

2008/09/17

 

  同學掛了病號,陪她到醫院吊點滴。



  又和凱西在急診室閒談鎮夜,講建中,講感情,講我一向

小心謹慎不太談起,壞的部份。以及好的。說我以前總是愛抱

怨這抱怨那,後來看得開了就決定意義只在自己身上發生,說

,我離開他們的理由總是不曾說清,也總是辨不明白,他們離

開我的原因。我是如此脆弱、憂傷、而樂觀地面對自己,貌似

無可救藥地投入,粉碎地離開。



  越夜,原先說好不抱怨的那些,突像蛀了個蠹洞似地,猛

然宣洩而出。



  後來又一個人安靜地走到急診室外抽菸,斜躺在座椅上,

看塑膠天棚在隱晦的暗夜裡,還映照出我的身形。臉前的火光

,吸氣,紅色的星空就在那裡亮起。我好像不再確定自己對他

的愛情是否能夠橫越那些自己認定的障礙,或者是,我已經能

夠無視於它們,而去愛一個人……我,以及我的朋友,並沒有

比不是我的朋友更厲害。



  我們只是比較認真,努力,確實。



  而那一切持續的存在與不存在,到頭來,還是會繞了一大

圈回到自己身上,成為自我意義的發生。於是我決定繼續愛他

。於是,我決定某天,我會向他說清楚我前此不久還無法陳述

的事實,然後與他擁抱,然後告訴他,我們還是不要繼續在一

起了。



  凱西說,你好像一直停留在老周的身影底下,你的序,你

的感情生活觀,你的一切。我說我老是把那些男子當成我生命

的藍本,直到我超越他們並認清他們的停止之後,我就離開他

們。我說,於是,當他對我說,「我想看你這樣的一個人,能

夠成長到甚麼程度」的時候,我能感動,想自己不過文不對題

地活著,而可以讓別人看到甚麼樣的可能性呢?



  於是一切追本溯源,又要回到建中的話題上。我,以及我

卡其色的朋友們,終究只是比較敢作夢,而不願安逸。終究要

感謝這百無聊賴的人生,因為是它,讓所有的可能性擴張到無

限大。

 

Sep 16, 2008

〈在蟲洞的另一端〉

 

《嬰兒宇宙》代跋

〈在蟲洞的另一端〉

        /羅毓嘉





  在蟲洞的另一端,似曾相識的好像夢境,好像曾籠罩的天空。



  屬於這個世界,屬於地球的部份,但我不能分辨它們。



  一月天空燥得像八月,人們換上短衣短褲,戴墨鏡騎車的早晨,白色

大衣女人路過身邊說太陽很大。幾公里的路慢慢騎花上快半個鐘頭,途中

擦肩而過的旗幟飛揚,更多愛情走在鋼索上頭沒翅膀,也不會飛,霧來了

不散,就困坐原地生氣。紅燈右轉的車被警察攔下,呼喊口號然後鞠躬,

拱手作揖然後呼喊口號,再又鞠躬一次,以及很多次,天空躁得跳得,總

是不落在同一個地方。甚麼都告急的時代,甚麼都作不得準,在一個不確

定的宇宙,在一個空格裡擴張,抄寫,並填補它們。



  跑步機上的我,想像自己過去了許多紅綠燈的時候,前幾天遇到的人

今天不會在,地下室沒有天空,沒有牌樓,沒有電線桿讓一隻迷路公狗抬

腿撒尿,走廊對面彷彿不是櫥窗的櫥窗裡,泳技甚佳的陌生人竄入水中,

沒有聲音像極靈活的魚。生之歡愉。若我歡愉我不吝分享,然而菩提葉落

,來春抽芽,倒詫異他對我說些甜美的話,好似夢裡我特別途經某個紅綠

燈,編篡一次關於相遇的練習,「從這頭,到那頭,所有的表情…」而風

信子開,風信子落,藤蔓攀援之處,風隨之平靜了下來。我不再說話。很

快時間再度前往深夜的月台,短衣短褲的人都覺得冷。



  當我確實到達路的對面,在雨衣裡邊輕輕重重地哭了。



  青年詩人的小說在三月完成。海岸線遠在一座林子以外之處,走在懸

崖邊上所有字句都像是預言,又到了準備好研墨提筆,小說的季風,午後

的雨,敲打字機如彈鋼琴,喀喀喀一字一句告訴我,你不是騙我,或者你

是請不要讓我知道。清明的第六感輾軋過不平整的路途,但欺罔與埋藏,

都無所謂了--青年詩人已死過許多許多次,又能在舞中重生,又能在向

另一座城市的航行中,再活轉來。他是霧中之島,遠的,又如觸手可得那

樣,撥開一切浮途轉瞬的遮蔽,就看到樹,與林,與鳥之飛行擴散,把石

子扔進湖底,暈開的漣漪沒有聲音,或者該有的,獨自嗡嗡,把匕首放進

自己胸膛,那樣終於到了另個地方。



  轉冷的十二月,十二月暗了下來。慣常與他相遇在街角,在猝不及防

的便利商店門口,共食幾盤熱炒然後冷冽地微笑,兩隻手溫泉水沫裡碰觸

,那也是摸足了八圈麻將的手。樹的夜晚又讓我感到恐怖,讚美他的幽靈

,並揚棄他的骨血,我已分不清今夕何夕,盤點周身與雲層無頂其上幽微

的星圖。然這時日期已走了許多許多,會叫,也會下腰,案頭的萬年青把

所有氣力都耗在那細弱鬚根的滋長。答應他清潔,答應他的香。我終於等

不到他,仍要落筆編篡我們的歷史,盡是虛構的那些寄不到遠方,若我欲

行至遠方我將扔棄我姓字,我綻,我無蕊無味。



  核子試爆場周圍,他同我說,那裡有蕈雲,有雷,有黑色的雨。但除

了他我甚麼也看不見。我問,明明記得地震轟隆而來我看見黑色的閃電,

藍色的雨,蕈雲是地底的龍翻了個身,塵土,塵土,塵歸於塵歸於塵歸於

塵。他同我說起他的夢,白色大衣女子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們在拉開的車

門邊激烈地做愛。高潮時引起蕈雲昇起。後來她開始恨他,謀妥嬰孩的姓

字,事情如何發生在寬廣的岩床。



  時間在某處斷裂,我就不再說「時間在某處斷裂的時候」。



  他畫一幅產婦在產床上血崩而死的插畫。而我繼續寫詩,即使他不讀

我,一切還是以特定方式持續存在。

 

2008/09/15

 

  開學第一天。



  在梅家玲的課上分了組,交換通訊錄的時候,同組的學妹

寫下「湯舒雯」三字,抬頭這個長捲髮的可愛女生,說是念政

大台文所碩一,我心驚遂非常失禮地問她,欸妳名字很熟--

是不是某年得過某文學獎,前陣子還寫〈這個國家今天沒有好

消息〉?她俏皮一扭說對欸,不過這個我們私下再談嘛哈哈,

那你叫甚麼名字?我說我是羅毓嘉,新聞所的,她也歪頭說哇

你名字聽來也很熟啊,等一下等一下,你就是有寫詩又有寫小

說的那個羅毓嘉嘛,旁邊的學長就插話說他今年就得某文學獎

的首獎啊--我立馬打斷他們說好了好了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眾人就淹沒在歡快的笑聲當中。

 

Sep 14, 2008

熨衣人

 

 dear desperado,我不會忘記,

 你的襯衫出現在我衣櫃裡的簡單理由,

 我不會忘記小小的兩人夜宴,

 以及你如何在客廳玄關處,安穩、篤定地擁抱我。

 而那天下山的路上,

 音響裡唱的是甚麼歌呢?



 我都記得。



 dear desperado,一年半以來,

 我在友人的對話間會聽到你的名字,

 而我提及你的時候,

 也儘量小心翼翼地以「某先生」稱呼,

 這一切都是為了幫助我能夠更勇敢地跨越你,

 跨越你給我的所有傷害。



 dear desperado啊,

 是如何我們在確知彼此相愛的時候分離,

 又是如何我要把所有的傷痕記憶清晰?



 這條襯衫已夠隱喻你全體的溫柔了,是嗎,



 dear desperado。



 我一次又一次地複習你的姓名,

 一次又一次地將這條襯衫翻出來,

 再沿摺線好好地將它疊起。

 是甚麼時候開始,我好像漸漸忘記了,

 你的藍條紋襯衫在我衣櫃裡睡著,

 漸漸忘記了,

 睡在你床上的少年如何翻身,

 如何在晨起時親吻,忘記那幾個月的往返與迷途,

 而我好像漸漸忘記了,你犯的罪。



 是嗎?dear desperado。



 而今天我將這襯衫攤開在燙衣板上,

 反覆熨了又熨,熨了,又熨。



 好像所有的傷痕都即將被撫平,好像好像,

 總有一天我理直氣壯地遺忘你姓名,

 好像,

 反覆熨平你的皺紋,你的臉,而有一天我將復原,

 好像我的手曾從那裡觸撫過去的時候....

 我都忘了,dear desperado。



 一直盼望著那天的到來,

 一直盼望著那天的到來。



 dear desperado。

 

Sep 11, 2008

〈那些你教我的事〉

 

  不只一次我想像在生活的縫隙

  是你教會我為出發而收拾,翻找鑰匙

  交換憂患與痊癒,說好

  要看山看海那天

  看植物在海岸線上滋長,教我

  看噴射機雲割開天空

  辨認它逐漸擴散,淡漠的航行



  往前看的時候九月巍然而立

  我們沒能並肩前往的

  九月,我仍是眉心愁苦的男孩

  總是睡不著覺

  還想做一個夢--向你敘述

  世界的圖像,海灘與衝浪板

  調整坐姿與擁抱的方式

  告訴你,一切

  開始得像有颱風的四月般突然

  設想某天我們又安然度過風雨

  記得一切的發生

  我們哭完就笑,餓了就吃

  學會用簡潔的聲音爭吵並和好



  但我終於是受傷的那個人了

  我直等待著,等待

  害了熱病的思念凋謝

  撫摩城堡與屋瓦,學會在月曆上

  標記紅字與黑字,與冷清的日期

  回到颱風天的九月,擔憂一扇窗

  抵擋不住淋漓的風

  雀躍與陰鬱,就沒甚麼不同



  是你教會我觀望星辰與月相

  黑色天空我深深陷落,是你

  教會我站在山頂吹風還能快活死去

  看世界靜止在

  生活的罅隙,

  看滿月消瘦在我們的國境

  繼續說話爭吵,不再和好

  我終於是受傷的那個人了

  一年真是奇妙的長度



  我想你無意迷惑我

  以一種歧義的解釋,畢竟

  是你教會我

  等兩人都安逸於花園迷路的時候

  再為彼此

  找到更適切的安置

Sep 10, 2008

無緣舊事

 

  那年情人節晚上我們約會,說是約會其實也不,大抵第一次

見面說要約在哪邊?他說住處左近的捷運站出口好嗎,我說好,

乘綠線嗡嗚幾站一下到了的地方,台北地圖我一向與男人們有關

的那些,也是第一次來這住宅地帶,不遠處是河,有所山坳裡的

學校我睜大了眼睛以為自己在台北住得久了,還是有地方沒去過

就表示我還不認識全部的人。初識這人是意外,張貼徵友啟示連

自己都快忘記了的時候他突兀地寫了信來,附上照片在紐西蘭拍

的,還是張與羊咩咩合照,粗略地介紹自己說不久前才學成歸國

如何,我們通了幾次電話應對進退合宜的夜晚,他說話我就聽,

問他做哪一行的,支吾閃爍我想想也就算了。



  當他從轉角出現的時候我手機響起,是老媽,問今晚要一起

吃飯嗎,我說不了和朋友約晚餐,老媽說情人節晚餐嗎我笑笑又

說不,簡單吃食罷了。他也不是我情人。講要去哪吃又拿不定主

意最後竟然是到了雙魚坊好遠的所在。



  燭光浪漫底下我有想過他會吻我嗎,但他終究也是沒有的,

太有禮貌的兩個人交換些許秘密,或者對我而言稱不上秘密的事

情非常簡單,又再問你做甚麼工作?他反問我念完博士可以做甚

麼工作,那時候我和學術圈距離甚遠猜了幾次沒猜對,他就笑笑

說是個教授噯你別同別人說。我就說,好。個人生活裡頭有個人

難處,我都懂得。後來他輕輕握住我的手說情人節快樂,我又想

他是否要吻我了但沒有吻他的衝動,走出餐廳的時候揮了揮手說

再打給你。其後幾次電話又交雜著彼時動盪的政治局勢,陳水扁

中彈那天傳簡訊跟他說這島嶼全瘋了,從此也沒再接過他的消息

電話。



  頭腦好的人大抵都會經歷那類看不起自己情人的泥淖,後來

幾年偶爾他在MSN上同我抱怨某個男孩都不看書,我說你們知

識分子降低點標準就容易些,他反而問我那你過得好嗎?我說普

普通通,多的是人身材臉蛋都好但講兩句話就破功,他說照啊,

就是這樣。我一怔想,也是。他有時丟過來淘氣頑皮說,欸,我

們在一起好不好?只好跟他講拜託,我們怎麼可能並肩走在校園

裡,大教授出櫃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嘆口氣,大約隔著螢幕看見

他低下去的臉。



  某年的情人節我傳簡訊同他說情人節快樂,他傳回來,寫著

好多年不見了,我都四十了。我驚訝時間會在他身上留下怎樣痕

跡,google他名字頭銜洋洋灑灑豐功偉業傑出研究貢獻獎云云,

想是他前兩年手腕受傷就專心學術,以後我的名字也會這樣條列

變成冷冷的字句嗎,有次他又說我們真的很相配,我頂嘴除非你

放棄你這領域學術我們再來交往,他說那我們出國渡假,我養你

,我哈哈一笑說,這樣嗎。他就悄悄縮了回去。



  後來幾次我有經過他校園學院,就不禁想他在哪個窗口,那

些時候就想撥個電話聽聽聲音也是好的,但沒打算原諒他如此輕

易地為了自己的人生而放棄了我的。曾經也覺得兩個人好相配的

,又搭上捷運綠線的時候偶爾念起他,簡訊幾度來回很多年就過

了,但錯身的時候,誰會想得到這麼遠以後的事情呢?

 

〈練習寫字〉

 
我的情人稱讚我筆跡漂亮,但問
有甚麼字值得我練習
我思索半晌告訴他
冰箱門上我們
沉默與冷戰的線索,第一行
他名字我總要寫了又拭去的
字句筆劃
忿怒,或我們相愛而歪斜的順序
是他姓字三十二畫,再寫得快些
參考他下背部的線條
扭曲的一撇、一捺分了岔,非常想
維持生活的均衡我多所練習非常想
規避毛躁的筆順不必爭吵非常
想他的時候我寫
我情人的名字要他乖順、平安、工整
拿鎮日光潔的午後反覆演練



 

viewpoint

 

 

  http://blogs.myoops.org/lucifer.php/2008/08/24/p387


  「多年以後,其中一個得獎者看到這個影片。

   寫信給我,說她雖然現在興趣轉向別的地方,

   但她看到這個影片,回想起當年的熱情,

   決心要再重拾起寫作的意願,

   再度開始寫作。


   我回信謝謝她的來信,鼓勵她繼續寫作。


   但我的內心其實很清楚,她不會再踏上寫作的這條道路。

   但我不忍心告訴她真相。


          --節錄自朱學恆,2008

            〈黑暗騎士:給下一個世代英雄的備忘錄〉






  *





  我看完了這篇文章,但我不懂,

  為何「她不會再踏上寫作的這條道路」這個「真相」,

  獨有朱學恆能夠看見?


  當她告訴他,她「決心要再重拾起寫作的意願」,

  他難道不應該就相信這個決心,

  畢竟寫作是自己的事情,

  而所有寫作者以外的「他者」永遠只能在作品完成時給予掌聲,

  或者,當然也有可能是,噓聲。


  但那是寫作者自己的功課。


  當人們說自己願意寫、能寫、甚至真的開始寫起來的時候,

  究竟甚麼是朱學恆內心清楚的「真相」?


  如果朱學恆認為,

  「除了我之外,沒有人有能力和意願照顧你們,為你們舉辦獎項」,

  而使得這所有的寫作者都放下筆來不再寫,

  那麼,他或許把寫作者、作品、以及獎項與鼓勵之間的關係,

  看得忒也簡單了吧。

  於是原文上頭引的這個段落讓我感到非常造作。


  非常噁心。


  我還是不要再多說了。

 

Sep 9, 2008

2008/09/09

 

  還是抓不準生活的步調,想

  天色六點不到就暗了下來的

  台北道路狹窄

  穿行在下班車潮裡頭抓不準加油門與煞車的距離

  險些碰撞險些闖了紅燈的路頭大聲罵

  幹

  我何時又變回喜歡爆粗口的人了

  其間與情人交會的夜晚

  與家人談話的夜晚老媽

  說我變得有一點

  胖,有一點陌生

  的九樓看出去,

  台大校舍蓋得很高

  如是我失去了黃昏的天幕從此再

  看不見夕陽,陰鬱的台北陰鬱的

  秋天氣壓掛得很低

  沒有一條狗搖尾向我跑來



  而那天,那天我還沒剪髮就戴上帽子

  在帽子上掛著墨鏡去到信義計畫區想

  今天的我像是個觀光客嗎

  就拿起手機給一零一照相

  就比一個

  「耶」,空洞的笑容裡面我還是

  思念著同一個人嗎

  朋友說從美國回來

  你變得挺洋,我說

  是嗎,點一杯拿鐵要他們再多加一個 shot

  爽脆俐落的發音我應該要再

  多看點書了

  從湖畔帶回來的詩集以及

  我自己的,等待序文發落

  適切的斷句也有一種跨界的風格

  口感

  當我這麼說的時候

  是否,一切都變得更加美味

  拿鎮日光潔的午後反覆演練



  我再也沒看到老爸送我的那隻錶

  我以為它丟落在越南餐廳了,我

  就以為它

  被誰收進圍裙口袋



  有篇文章與雞胸肉有關

  看著看著我就笑了出來想起安娜堡的眾人

  想起

  安娜堡的KFC

  不讓我們改變七塊雞桶的組合

  裡頭也有一塊雞胸肉總是

  被我們扔進冰箱

  過了幾天也沒人去動就扔進

  垃圾桶

  如果回憶也可以如此俐落簡單

  那就好了--我不懂,快教我



  還是沒有習慣台北的速度,平原邊緣

  丘陵如是束縛了城市

  就想到一個名詞

  如果台北是個憂鬱而肥胖的女子

  山嶺就是她早已穿上的束腹

  而想到這裡就笑了出來

  事實上

  開心地在咖啡館大笑出來也

  並不犯法對吧

 

Sep 8, 2008

採訪後記

 

  從接受新聞所張錦華教授的邀請,加入這個採訪計畫,到進行採訪、

與科學家故事的寫作,對記者本身而言,也是前所未有的經驗。姑且不論

我從高中畢業以後就與生物、化學領域不再有具體的接觸,講到我被分派

到的領域──蛋白體學──更是我原本就完全陌生的領域。



  這次採訪,可以說是打開了我對應用科學領域的學者,有了新的了解。



  從小我喜歡看科普文章、科學家傳記,想像科學家們與儀器、樣本、

書籍鎮日為伍,是一種怎樣的生活?又讀過一些醉心實驗的研究者,終其

一生卻不能獲得他們該得到的尊重……那又是一種怎樣的生活?



  然而周綠蘋老師的爽朗令人印象深刻。在採訪過程中不時爆出的大笑

,以及知曉我對領域的陌生,而不厭其煩地反覆解釋,要確定我對她所陳

述的生化醫學概念徹底了解,都使原本戰戰兢兢的我感到自在、放心。我

原想像,科學家的生活不都是枯燥無聊?周老師講她求學的酸甜苦辣、乃

至於學成歸國,主持蛋白體學實驗室的過程中,「時間」似乎是最折磨人

的元素--要多少歲月,去發現、證成一個假設;又要多少人力的投注,

才能得到科學研究突破的桂冠?可是對科學家來說,是的,只要知道自己

的研究成果對於全人類有一丁點兒的貢獻,在接受採訪時就能夠歡快地笑

出來。



  另一方面,在採訪過程中,有些朋友的回應,也讓我體會到「記者難

為」的道理。在與受訪者的晤談裡頭,他們對其自身的所有「宣稱」都是

單方面的,一個記者,究竟要如何單從那些言語當中,聰明地覺察受訪者

所沒有說的?一個記者,在擷取了書面資料、聆聽多方受訪者(包括老師

、實驗室助理、學生)的經驗分享、以及在採訪過程中仔細地觀察之外,

還有甚麼方法可以讓我們更接近事件的核心?作為學校的出版計劃,而非

一個社會事件的批判性寫作,記者的筆鋒應該如何拿捏,呈現自己所觀看

到的呢?



  這次的練習或許是個開端--無論我以後會不會真正成為一個記者,

搖筆桿的日子,也還需要更多自覺、自省的思考。

 

Sep 5, 2008

凌性傑說

 

  「對不起,我慢吞吞的,耽誤你的大事。」



  「你的風格在眾人之中絕對是可以辨識出來的,非常特別,

你用的句法、意象系統、還有氣味,都絕對絕對已經形成一種鮮

明的風格。我覺得這樣很好--那下一個階段,我想你要嘗試的

,應該是如何把其他現在不屬於你系統之中的意象與文字,大量

地拉進作品當中,對,寫作就是這樣啊,你要去寫些你現在不會

寫的東西,突破自己。」



  「現代性很強烈。真的。不過台灣文壇的現象也很奇怪,就

是沒有真正經歷過現代,就要走到後現代,那變成這些前現代的

東西事實上也沒有人經歷過,那要和讀者溝通就顯得不太可能。

你用的動物、植物、動詞,甚至是連接詞都是很前現代的,我可

以看出你在這個階段試圖嘗試與完成的東西,那其實很完整--

可是你加進這麼多哲學性的東西,你去跟書本對話、跟哲人對話

、跟學者對話,能夠跟上你的人,老實講並不會很多。」



  「你有讀過劉亮延的東西吧,我覺得你們走的路徑滿類似的

。其實他後來去做劇場也是一個必然,只是到現在,他做的東西

很容易就陷入喃喃自語,也沒有要和讀者溝通的意思。那我覺得

你又比他好--你在文字上的自律、節制,都比他好很多。」



  「看完這些我最喜歡的還是你的情詩--當你有對象、要表

達、要傳遞的時候,那些抽象的、不可名狀的東西就會顯得很鮮

明,很容易讓讀者了解。噯,我真的很喜歡這個系列的情詩。不

是說你的繁複不好,只是書要出版畢竟要跟讀者建立在一個『可

能性』的基礎上面,你到最後要規劃的,還是如何用一個完整的

、當下的東西去把意念和抽象連接起來,不然所有抽象的東西聚

集在一起,它還是非常抽象。」



  「雖然寫到後來,有沒有讀者看也不是很重要(笑)。」



  「讀完整本事實上會發現這集子的完成度很高,噯,但是對

讀者來說就太累了--你能不能試著用更簡單、更深刻的方式來

表達?我想那應該是下個階段的事情。不過你還這麼年輕,可以

突破的東西還很多,包括你用的隱喻、意象、結構,我覺得都有

機會再蛻變到更高的層次去。像你寫這個主題--我知道這種東

西你在《青春期》裡頭已經嘗試得很多,不過像你現在把自己拉

遠到這麼遠的地方,那再回去寫一次,功夫練得足了,就一定可

以寫出新的東西來。」

 

Sep 3, 2008

〈他說過他沒說過的〉

 

  他沒說過他說過的那些

  眾人等待他清潔完畢安靜地躺下

  遞出一些選項

  無菌無害無塵的黃昏裡頭他

  許了個願望如果爾後

  還能乘車前往不辨何處的市集路上

  他要對嘈雜的人們說

  推土機來過推土機就一定會再來

  的天氣裡他彷彿走了很久

  不適宜與人同住也知道他

  臼齒的補釘

  隨進食脫落

  琺瑯質邊緣像一把刀

  割著舌頭也不必承認

  他沒說過他承受過的那些

 

2008/09/02

 

  去年前往日本觀光的時候,移民官問說啊要去日本啊,又

翻翻我的護照,說你去日本很多次呢,我就說是,他就有感而

發說現在小孩命真好,想我們以前當學生哪有這麼幸福。我搔

搔頭說還好、還好啦,然後他就給我蓋個章。還有之前去關島

,移民官就說我也喜歡關島,夏天就是浮潛、浮潛、浮潛啊,

講話活像個小孩似的。



  這次從美國回台灣,遇到的移民官也是看看護照說去這麼

久,去芝加哥?花了不少錢吧?回來就是開學了嗎?我說對,

他說台灣今天天氣很差呢。這樣的天氣要開學,還真是不好,

然後他蓋了章的時候我說還沒、其實還沒開學啦哈哈,他就笑

笑說,那趁夏天的尾巴再多玩一點吧。





  *





  另一件事,是想到我去申請美國簽證時,面談我的美國在

台協會官員。



  他問你要去美國哪裡?我說去芝加哥度假,他露出驚訝的

表情說,沒有很多台灣人去那裡,你為甚麼想去?我說要拜訪

我最要好的大學同學,還有參加一個音樂節。又說,聽朋友講

那是最適合夏天拜訪的城市--他點點頭說沒錯,其實我是芝

加哥人。我說哈這麼巧?他又問,那音樂節有甚麼你非去不可

的理由嗎?我說因為電台頭要在那裡表演--頓一頓問他,你

知道這個樂團嗎?他就大笑說當然,那是我最愛的樂團。然後

在文件上大力地蓋下批准印章,說「祝你在那兒玩得愉快,芝

加哥歡迎你。」







  *





  於是日記與日記就成為一個迴圈,在機場開始,在機場結

束。非常簡單,而我已經確實地、在台北了。

 

Sep 2, 2008

2008/09/01

 

  我到家了,感覺真好



  但在機場同將要出國的傑文通話

  順便帶了口信給建宏、耀廷

  就覺得今年夏天真是眾人飛行的季節

  回到台北都還沒坐到床上

  稍事梳整就又出門同書琪吃點甜品

  明天就要回馬來西亞的她說

  十月底若去新加坡

  別忘了給她個電話帶我到處走跳

  而我想

  又是遠行的一個好理由

  但眾人的生命都正在開花結實

  我還是往常透明的自己

  為快樂而快樂

  但也沒有甚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