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扎很久,決定這樣寫了。想了想不妥又刪掉,再寫。掙扎,推翻自己決定。
生活是一本惡魔之書。是一首死之詩。中午我沉沉睡著,將醒未醒時候,同學接了通電話,哇啦啦一下以「你今天不是化療嗎」開了頭,話語輕盈得,彷彿那不是個禁忌。聽半晌她收了線,決定不再假寐淺眠,悠悠坐起幾句交換,便知道,即使看來不像,但死亡仍然沉重。昨夜重讀CY的文章,終於承認死之於我,預演多時終究不是最沉切的那種。一直一直以來,我行走人生,荒蕪豐收我說都是空景頁頁翻過,像預想著自己何時離去,連續幾首詩都拿離開為結尾。其實我不知道自己正要去哪裡的,只是儘量,忙,哪怕是瞎忙要把所有時間位址都填滿了,以為如此自己能說至少有些色彩。
但人生何嘗是自己說了算的呢,「原來只要我們還活著,就是彼此不可替代且無庸置疑的共犯。活著,就是我們對父親的聯手背叛。」CY這樣寫。那時我對死亡便有所感應。生者在彼此哀愁的面容當中,發現時光鑄刻在身心的爪痕。想人大去,火葬爐邊,那細細密密滲漏出來的氣味,究竟是誰的?或說,生不過伏流,死不過泉井,其實湧出的都是同一件事。拿生者的記憶去細數,盤點物事流落,是要再次確認亡者曾經存在,還是他的已不存在呢?
我不能確定。其實我太幸運,在這多愁年華,不必親送誰渡往冥河彼岸。
然而我又是真真切切害怕著死的。或說,我們不都是踩著同樣的起點終點,出發,或慢或快,奔跑走跳,然後到達。只是撐著誰多看風景,多飲甘泉美酒,多愛過幾次又少流幾滴淚,能說自己人生豐美。早到晚到了,也不過一坯黃土,一掬塵沙。島上吹著不分四時的風,揮一揮手,是要散了。於是我是如此哀哀慮慮地,想記得一切的發生。
走出新聞所,我突地想起這日過完已是四月近半,若不翻找日記,甚至不能想起自己月份頭幾日做得甚麼。精神科約診單上清楚印著日期,上回看診隔日我剃了頭髮,如此四個禮拜過去,彷彿髮鬢徒長,沒讀甚麼書,是喝了幾次酒同友人窮喳呼的三兩週末。那麼是否又是削髮的時刻了。但打開網誌,日日夜夜我受詛似地寫了一篇又一篇,詩與文,與逐字稿病愛般成長。但那都是別人的生命,而我的生命不知何時已被森然毀棄。我讀著,讀著,好像別人在我軀殼裡活,非常陌生。在杯口行走,在床上死。在快樂時笑,覺查快樂結束,便收攏笑容繼續遁身進入醜怪現實。如是快樂並不真實。給每則傳奇命名,分類,我寫別人但鮮少貼近自己。當不得不寫的時候,我謊。
和謬在新聞所廊台邊角抽菸,我笑稱,我的人生總在實踐別人的願望。但其實我想要一次突然轉向的航線,肇因於一場無由預測的風暴。不要只是在相同走廊上看著自己的影子,或看栽景又萌生綠芽。不要焦距調近調遠,還是總在博理館灰沉沉脊角上移盪。不要這樣。
室內,影子的眉心處怎麼會有一片落葉,鑲著。
我害怕著死,但也為生擔憂。日曆張張撕去,過沒多久,月曆風景也將到達自己的背面。我害怕自己終究甚麼也不能留下,到最後,人們或許根本不想再聽我低語呢喃。走出研究室,斟滿杯水,走回研究室。燈彷彿走到我的背後,影子便在我的前方。生活的實感已薄得無從碰觸了。如此我更要寫,爬梳字句行格裡,要相信這些能確立「我」的存在。但我又不能確定。甚至不知自己是否真是個走路的人,於是我真正意識到生活與散文貼合的可能。或許正如朱天文說的,「其實散文最難寫,它不像寫小說。小說可以編造,作者和作品是有距離的;但散文很難,沒有對人生的鑑賞力或是品味,是寫不出散文的格。」該慶幸自己年少時宣告的,那個不擅寫而不寫散文的自己,畢竟是未曾踩及生命的廣漠與哀愁,而未能成格。至少,我尚不需要。
該慶幸,自己僅是個中魔者,只需驚詫一天裡氣候兩三變幻,而無須破格。
「倘若,一個生命走出這世界,就似果實熟而落下一般,對這冗忙囂鬧的天地,亦無所影響。」CY這麼寫,「而傷痛纏綿日深,如何盡付一炬?」如是,我才終於終於看清楚了,每個人,都該有一篇自己的散文。
一個喜歡欣賞你文字的路人甲,
ReplyDelete其實對於文中的部分,
我還真的曾經那樣想過,
很有趣。
哪個部分呢?
ReplyDelete對於自己的人生,想想,
ReplyDelete目前好似在實踐他人的願望,
依狀況上來說,也只能接受,
為無能為力的自己長嘆,
於是,
就害怕的反問自己能為這一遭留下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