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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Mar 12, 2009

〈本事:同志書寫〉

 
〈本事〉




  這幾年來,我一直在書寫當中碰撞著自我、分割著自我。好比一篇簡單的敘事不可能道盡普世皆然的道理,我是羅毓嘉,男同志,我父親的兒子,我情人的情人,研究生,在高雄出生在台北長大的宜蘭人。所有這些。我的頭髮是黑色的,在美國的時候我是一個亞裔少年,我喜歡壯漢。每天都持續變老。身高沒有很高,也算不上很矮,我喜歡購物而錢總是不夠用。慾望讓我痛苦,不能滿足的慾望更是。

  我在書寫當中對抗著、陳述著、並試圖扭轉我所直視的醜怪現實,但這麼多年來我逐漸發現,無論再怎麼寫,生活永遠大於文字所能掌握。

  昨晚我又寫了一首同志詩了。但那其實是我一直以來試圖閃躲、規避的目錄。我當然是同志,但鯨向海曾說,「不見得需要具體的同性性行為指涉,只要是描繪同性間的愛慕情緒,對於同性體貌的細緻欣賞,對於同性間互動的親密滿足,而可以與異性戀情感進行類比者,皆可以列入此類範疇。」那麼說來,身為一個同志的我--作為作品中所有的「他」的對仗存在--寫出來的所有情詩,難道都是清晰鮮明的、無法拒絕被定義的同志詩嗎?

  但那樣只是又一次落入性別二分的窠臼而已,即使「標籤」所畫分的我者與他者,是認同政治的基本必須,但從書寫上,我卻想要從根本上去反對這層「定義」。畢竟作品當中的「我」從來就不是我的全部 ,惟有「拒絕被定義」,自我方得以完成。忘了是甚麼時候,有人讀了我的詩,說「毓嘉你的文字很陽剛。」但過沒幾天,又有人說「你的陰性書寫幻美絕倫,」我會笑著回說,但這不就是我嗎--他們會搖搖頭,說真難捉摸。這指向了定義的不可能、粗暴畫分的不可能、以及,最重要的,試圖敘述本質的不可能。

  我突然意識到,這樣「分而不同、同而不分」的困境,也正是我處理性別政治議題時,不可能簡單規避的問題。並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樣,能夠輕盈地越過那條自己給自己畫出的界限。

  這不就是我(們)嗎?

  我從不能好好地描述自己,因此要將自己切成千萬斷片,從這裡開始,或者從那裏,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微分自己,最後退到極遠極遠的山坡上頭,觀望整個兒世界的具體圖像。我的詩向來並不避諱色情。也不閃躲情色。慾望一直就是我的母題。但在超越了自我認同的困頓、同志次文化、污名與壓抑之後,身為一個「男同志」或「同志」或「男人/孩」,或身為一個「人」的差異,究竟是在哪裡呢?或許,作為「同志詩人」這件事,是連自我詮釋權都付之闕如的。當我在小說中想像並且塗抹出一則則女體的幻象、當我在散文中虛構自己的理想戀情、當我蓄意地誤用性別人稱,前往一個「我」不曾真正到達的地方,事情會有甚麼改變嗎?

  我的朋友曾經說,他的矛盾就是他的一致。我要說,我也是。

  一直都不願意被定義、被命名、被劃入某群某群人中間,但當我同人們說話我又知道,我根本無法真正拒絕這些。因此我要繼續書寫,讓誤讀成為一種可能,讓文字成為一切可能的發生。

  或許是這樣的--我終於明白了,其實我不必急於為自己命名。我的身份存乎於我談話的對象。我是同志或我不是同志其實都並無所謂。我是男是女,是亞利安星球人或月光美少女戰士,慾望都會燒灼著我。城市燒灼著我。日常的規律燒灼著我。我與家人又近又遠,夜歸時父親坐在沙發上,他冷峻的眼神燒灼著我。所有這些。我所談論的事物燒灼著我,而書寫就是自我療癒的手段。「我」是一切與我無關又相關的事物所堆疊起來的--那正是我曾想要將第二本詩集命名為《雙》的原因--我在這裡或我不在,我是或我不是,一切並無差別。我和世界對話,我是一個人,詩與人的關係、詩與世界的關係、人與世界的關係,只有這些是高於一切的準衡。好比那時不知在何處讀到的文章,「身而為人的認同,可不可能是超越一切身分、階級、種族、性別而存在的?」

  書寫存乎一心。我的一致就是我的矛盾。

  表面上看起來,我逃了一大圈又回到原來的地方,但我知道不是這樣的。即使這個「位置」註定了某種解讀的角度,但我可以安於這個地方,鋪排出更多誤讀的可能。由是書寫會繼續,敘事會繼續,而書寫本是眾說紛紜,一則又一則關於「自我」的鄉野傳奇,會繼續下去。

  是這樣的。




2 comments:

  1. 難道悲傷是同志宿命? 快樂點~~ㄎ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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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比起那些打迷糊帳(乃至吃裡扒外)的同志創作者,
    格主願意先在文章開頭大方宣稱自己是同志,然後才進行解構,已是極大的勇氣了!非常值得讚許和鼓勵!
    對於同志讀者/詮釋者來說,這也很足夠、很感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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