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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Jan 4, 2009

「妹」一直沒有消失

 
「妹」一直沒有消失:2009文化研究年會回應
                 /yclou


  今年文化研究年會,我參加的兩場論文發表與圓桌論壇,皆是關於同志文化的研究或反思。其中,林純德、蔡孟哲、與鄭聖勳的引言,或多或少地都試圖處理「陽剛/陰柔」作為同志文化中擇偶的「可慾/不可慾」性,而透露了無論在展演、社交、與論述建構的過程中,當代同志的性/別實踐與「去C化」密不可的關係。然而,事實真是這樣嗎?在性/別論述看似益發多元的現在,「陽剛的」哥弟之分透過了怎樣的過程,去對C貨、娘炮、甚至跨性別進行規訓,而建立起一種所謂「主流」男同志的身體/性/性別操演模式?這是主流男同志與異性戀社會的「乖寶寶共謀」嗎?身體意象與性意識的陽剛化、同一化、去C化,將帶領當代性意識到達甚麼地方?今日,「熊」的不可慾似乎已經獲得了翻轉,那麼C貨呢?或者--C貨一直沒有消失,C貨其實一直主宰著同性戀文化?

  為回應蔡孟哲延伸其碩士論文《哥弟麻煩》的引言中宣稱的:「在哥/弟的劃分論述當中,姊/妹消失了,或至少成為一種不可慾對象」的說法,我在這裡試圖透過分享個人的生命經驗,提出「妹一直沒有消失」的說法,作為對參與今年文化研究年會的一些想法與回應。


  *


  像我這樣年紀的小gay,哥/弟之分,似乎是在我的成長過程當中就不停在耳邊被眾人所提醒的,無論在情慾的選取、在社交場域、網際網路的自我表露、乃至於床笫間與情人或炮友的互動過程,在在呼喚著我身為一個「弟」的身分。這就像是一個詛咒,一套受到眾人所遵循所肯定的模式,脫離了這種脈絡,就將被視為異端而無從涉入「所謂的」「同性戀社群」。我在九零年代末期出道,那正是「同性戀的自我養成工作」風起雲湧的時代,是健身房被同性戀佔領、台北市政府開始舉辦同玩節、KK與椰林風情大行其道,照片交友還不盛行而同性戀不得不以文字展現「自我論述」的時代。

  不知道甚麼時候開始,「同性戀就是男生愛男生」這句話的後頭,老是被加上「男生就是要有男生的樣子」,我看見了KK使用者名單的「%」裡頭,總是寫著「拒C」字樣。我知道,寫著「陽剛運動、體健鬍渣」字樣的人,可能是哥。那些直接打上身高體重年齡,並且加上擇偶條件的那些人,卻也可能跟我一樣,都必須承受著自我命名不可靠的風險,我們見了一個又一個網友,睡過一張又一張的床,然後更殘酷地發現,寫著陽剛可能只是因為他留著鬍渣、寫著體健只是因為他有運動,他「可能」是哥,更可能不是,他笑的時候有很大的可能會舉起蓮花指掩著嘴巴,他也會小碎步跑上敦南誠品的階梯,說「哈囉哈囉」。於是我們就非常快速地決定,他是我所慾求的對象,或者不是。

  於是我們開始流傳著一個秘密:寫著「不差」的就是很醜,寫著「泳健」的就是排骨精,寫著「肉壯」就是肥豬,寫著「斯文」就是娘,寫著……這一切一切都指向一個我們隱然接受,卻從來沒有人肯承認的事實:同性戀文化正在邁向一個情慾/身體操演的同一化現象。自我命名的同時,也就等同於你簽署了一套合約,規範了類似的身體、服飾、用不用香水、類似的品味、類似的生活風格與慾望原型。

  一種「現代化的」、「男」同性戀的、陽剛的哥/弟。

  這就像我們不再有高矮之分。我們宣稱:「高的站前面,更高的站後面。」於是,陽剛的是弟,更陽剛的是哥。有運動有肌肉的是弟,運動得更勤肌肉更大塊的的是哥。我們透過對照來彰顯自我的存有價值,透過無所不在的自我規訓,好滿足他人的情慾想像。然而我要問的是--「他是我的菜」這句話所呈現的,是一種情慾的「原型」,或者單單只是一種社交語言?在「那個弟好可愛」或者「那個哥好優」的背後,當我們對擦肩而過的C貨喃喃自語「妹子」的同時,我們宣稱自己是「弟」的同時,會不會偶爾聽見了別人也對我們用一樣的語氣說「妹子」?

  C貨永遠不死。當哥/弟的截然二分成為了最強烈的光源,C貨絕不會消失在陽光底下。相反地,C貨是影子,規訓即使無所不在,但影子也是。影子是不會消失的。


  *


  這就像「同」來自於與「異」的對仗。在這種陽剛與更陽剛的比較法則之下,我們「似乎」可以宣稱「我們是正常的」,但當異性戀比我們更正常的時候,正常就失去了意義。當我們處心積慮想要消除C貨在網路上、在肉身戰場、在酒吧、在舞廳在西門紅樓在論述中的聲音,我們可能看起來「更不像C貨」了,但也正在成為「更不像同性戀」的人。

  那麼我們是甚麼?

  承認吧,沒有C貨的世界,就不會容許同性戀存在。妹從來不會因為裝MAN而「變成」弟,弟也不會因為留了鬍渣學會幹人就「變成」哥,C貨更不會因為我們不說出口不實踐就不存在了,即使假裝「不C」甚至不允許其他人耍C,承認吧,同性戀的內心都還是住著一個小甜甜。我們在眾多的辭彙當中打撈著自己的名字,到最後卻反而失去了我們自己。這一切道理都是相通的。沒有C貨,陽剛也就喪失比較的準衡,所有人都宣稱自己是大屌的時候,你只能說自己的屌更大。這個世界變得更無聊了。

  乖寶寶運動一直沒有停止過。

  媒介汙名、社會運動、藥物文化、甚至回歸到最基本的「羅太太買菜記」,無一不在把我們推向同性戀的烏托邦:你好,我二十四歲,不嗑藥,正在念研究所,我在同志大遊行的時候會扮裝,但我平常不是那樣,我運動、結實、陽光,我有一些朋友是C貨但我本人不是。這樣的說法聽起來讓人很不舒服嗎?說不定某天醒來,發現自己這種學院派的說法突然被劃入C貨的論域,噢,是的,我們的自我養成工作不就是在掃除那些非主流的元素,並且成為自己期望的樣子嗎?

  成為一個「非C」的人、練習在公共場所不高八度講話、試圖收束自己扭動的屁股、在趴場被幹的時候不尖聲浪叫、告誡自己第一次見網友絕不能點蜜桃果茶,所有這些是「我們」所希望的嗎--但我們同時又不可能拒絕嘴賤的天性,不可能儘量在舞廳展現自己的好身材與俏臀,不可能不在吃E被幹的時候愉悅地哼出高頻。所有那些嘗試,都將從反面強而有力地證實我們打從骨子裡風騷的事實。

  承認吧。我們想變成乖寶寶的努力,將只是徒勞。乖寶寶運動之所以不曾停止,就是因為我們一直都沒有真正變乖。因為總有人比我們更乖。比你更乖。你很陽剛,但有人比你更陽剛。承認吧,熊族文化一直試著隔絕的C熊母熊阿姨熊,非常有可能就是坐在桌子對面的那個人。承認吧,多數時候你也會覺得耍起娘來的「哥」很優。你會說「他平常不是那樣所以可以接受」,但你要怎麼判斷一個人的本質?

  我們無時不透過文化的「共謀」在捏塑自己慾望的對象。我們恐懼C貨、壓迫C貨、與C貨劃清界線並宣稱自己是弟不是妹的根本原因,正是因為我們不能不靠著C貨的存在來宣稱自己的陽剛。展演陽剛。想像陽剛。我們不能不透過與C貨的對照,來營造現代性的陽剛。


  *


  C貨不死,C貨早就勝利了。

  就算我們創造出更多的辭彙來規避它,但因為它是高於一切的想像的對照組,C貨得永生,「妹」一直沒有消失。上帝創造了光,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我們創造了「弟」,不可慾的妹,
就住在你認為可慾的人身體裡面。



  Girls never die. and they have tomorrow, too!

 

4 comments:

  1. 你這篇文章寫的也太好了吧

    應該說是讚

    而且看了幾偏你之前的作品

    你的文筆很好!

    喜歡又羨慕 哈



    看了真的忍不住心想

    我一定要加你好友

    所以

    我可以加你好友嗎^.<

    哈哈

    等期末結束我一定要好好來啃你的文章

    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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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我愛C貨!

    幹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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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熊族文化一直試著隔絕的C熊母熊阿姨熊」

    我正好就屬於這範圍內,不屬於哥、不屬於弟、連最妖嬌的妹子我都不是,恰好你把我最後能落角的地方寫出來了,我就是屬於「阿姨熊」!

    星期六訪談過後,在回家坐在電車的路上,我想了很多我們那天談論的話題,似乎透過我們的交談,我更可以為自己多做一些勇氣上的鼓勵,我不屬於「主流」,更加不屬於「非主流」,我只屬於我自己。

    一個像是「阿姨熊」的自己

    感謝你的文章,這篇文章讓我收穫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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