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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May 13, 2009

自我意義的發生

 
〈波詩米亞專訪:羅毓嘉〉
           @季至柔



--對我來講創作是一個自我意義的發生

  波詩米亞Cafe首次開張,邀來的座上之賓是羅毓嘉,--一個認真有之、幽微有之的研究生。採訪那天陽光有點冷,天空帶著金屬的質感,仲夏午後沿途風景蜷伏且模糊,光線在波詩米亞人身上潑翻了流離的顏色。我們的受訪人坐在逆光面,侃侃而談,即便那認真當中有一種活潑不羈的調性,仍舊以話語的溫度將波詩米亞人捲進了一種思潮漩渦裡。




@考古的詩:寫詩從生活的碰觸起始

  不可免俗地,羅毓嘉從小學時期的課堂教育開始,向我們自述寫詩的啟蒙歷程。小時翻閱羅智成的《光之書》,像被帶入了一個不知所以的秘境,對於詩也有了最初的著意。中學時期,羅毓嘉遇上了升學壓力和情感狂潮,類似經歷往往是一種人生的關卡,也往往在這樣最大張力的熬煉下,會激發出一個人面對自己內在泉源、提筆創作的能量和意圖來。「當時晚自習都沒在念書書,常常跟別人傳紙條啊,等人紙條傳回來時就會想在上面塗塗寫寫。還被老師念,自己成績好別帶壞別人!」

  而高中,加入紅樓詩社是把人生帶往詩之國境的一個重大關鍵期。紅樓詩社是一個給予諸多可能性的地方,喜歡詩的人櫫聚至此,各取所需,「每個人都有對待詩的不同方法,有的人偏好朗誦;像我是喜歡寫作,還有的學長愛舞蹈,畢業以後加入舞團,最近才從西班牙公演回來,」紅樓詩社對羅毓嘉而言,並不只是一個嚴肅莊敬、切磋詩學的地方,更像是提供藝術養份的場域,人們在這裡,「瘋的會變得更瘋」,「詩社就像一門邪教一樣!」羅毓嘉大笑。

  詩社的老師也是不尋常的人。除了自身的生活豐富性之外,還會帶領學生課後觀賞戲曲表演等。「這是一個浸淫的過程,接觸各式各樣人、和藝術表演形式後,對你本身也會有創發。」就像是從肌膚或耳目的五感出發,那麼自然地接觸著詩這種東西。於是,像《光之書》那充滿畫面而具有絕對性的光芒一樣,羅毓嘉簡單解釋了自己和詩的淵源。




@現象的詩:觸發詩興的種種元素

  讀羅毓嘉的詩,首先會使人好奇其中汩汩流湧但並不激烈的律動,以及他本人喜愛音樂這兩者之間的關聯。羅毓嘉的詩時常被音樂滋養,甚至借歌名作為詩題,「有時候騎著摩托車戴了耳機,騎著騎著,聽到某一段旋律就會唱出另一段。音樂性的東西,你有所感受時就會希望去表達。」詩和歌對他而言很相似,吟詠都是用聲音來表達人的感情。〈適合空襲的好日子〉一作,即是音樂詩題的例子。羅毓嘉覺得,聽音樂能使人內在自然而然產生許多的意象,意象的聯結與旋繞便組成了詩興,和裊裊不絕的事物餘韻。甚麼樣的情境會觸發寫詩的念頭呢?一種是情緒性的表達,特定事件和情感引發的書寫慾。另一種則是週遭環境的觸發。「比如現在,在那扇窗外,我看到天空、當天的陽光、倉庫和小貨車,有人進出,窗是一個框,在這個框架裡面去觀看,我覺得我能夠感受到甚麼。」走在街上,形形色色的人和事,物象和動作,剎那間的吉光片羽被無意識捕捉,前方的行人一隻腳嵌進積水的人行道磚片縫隙裡,那個水光微閃、或事物靜止狀態產生變化的節奏,這種細微的觀察和詩本身一樣是切片式的,生活的諧謔意味或存在本身的觀照感。

  「我覺得是寫作的本質。當你把意象描寫出來的時候,那個意象因此存在。」

  「或者有時是把不同的意象切片接合在一起,經由想像的過程串聯。」

  「或者是說,因為某一種光線,或某一個角度的觀看……。」

  「裡面並沒有我,可是呈現的就是我所看到的框架。」

  詩意往往就是這樣的東西:身體變成一條甬道,而事物與感官的採擷,不斷不斷從甬道的前方襲進來。




@修辭的詩:價值的汲取與技法滲透

  羅毓嘉喜歡的詩人也大抵是透明度高的人:比方羅智成,比方楊牧,還有夏宇。「楊牧是少數我去適應他的呼吸,而不是我用自己的呼吸,來適應他,這樣的詩人。」他沉思著,言下有一種驚異讚嘆感;「夏宇……會讓我看到一個畫面,像亂髮的、穿白衣的女人在房間裡瘋狂地跳舞,我也不知道為甚麼。」他一笑。關於寫詩,羅毓嘉並不視為一種工作,或者是應當焚膏繼晷的事業,「有人說我是詩人,我就說:喔好啦!」「我跟所謂詩壇一向保持著某個不太親密的距離耶……」他很輕鬆地回應著關於詩的職業性想像。

  羅毓嘉喜歡詩是很真的,文字不用於加工,而是一種事物本質的傳達和碰觸,甚至文字就是事物的本質,「渾沌、曖昧……不乾淨,我想要的是那樣。」他寫詩總是有點情緒性地、直觀地、不為了傳達甚麼理念而寫,也不會希望讀者以甚麼樣的姿態介入詩當中與作者共舞。「我不會希望讀者去解讀我的詩,因為每個人讀詩,讀到甚麼了就是甚麼;也不會不輕易放過讀者,但是,……不要輕易放過自己是對的。」這是他對於自己創作和被讀取作品方式的界定。

  羅毓嘉對於自己讀詩的方式也一樣。「我不會去分析一首詩,雖然有些人使用的是這種方法,」但是,書本或詩的閱讀都一樣,好作品和壞作品都值得讀;也要能讀取好作品中的壞成份,或者壞作品中的好成份,「重新不斷再去檢視。那表示你的價值有不斷在修正、受到衝擊,但不是刻意挑壞處或尖酸刻薄。」節奏也是羅毓嘉詩歌美學裡的重要成份,一如他喜歡朗誦詩。即便不願意視詩為桂冠,但寫詩的人總願意飛渡滿天風雨去啣來纖美橄欖枝,所以羅毓嘉對寫作的態度仍是謹慎的。比方說,會要求自己「堅持寫作、不要中斷」,會修稿,把自己的稿子重謄(事實上羅毓嘉創作小說時特別是這樣,)也有隨身作筆記汲取靈感的習慣,會一看再看,「我的字還滿好看的呢。」




@詮釋的詩:寫作的抽離和寫作的意義

  波詩米亞人訪談結束前,暮色在咖啡館中已不馴地蔓延。空氣微乾、光線微暈,有人展放自己的雙手在桌面,像斂翼的鳥剛經飛翔。「我常覺得寫作是會讓人抽離的啊」,「……也曾想過要中止寫作。」隨著訪談進入核心話題,羅毓嘉也提及了寫作者到了一定階段後,最常面臨的境界:寫作與自我的切穿感。人們為甚麼而寫作呢?詩對他而言很即興、一揮而就,是切片;小說是必須一改再改的工筆畫。「寫作是為了記得,」他提到了這一點。交會於時光之流中、人身肉欲的種種、喜怒哀樂,通常在當下,情感最強烈的時候是無法書寫的,衝擊太劇烈、自我太軟弱,所有的情緒都只能在時空沉澱後才凝視為琥珀,保存那些曾擁有的當下。人們常採用兩種方法來寫作,經由深層的挖掘以切開自我:

  一種是像前文提到的,設置框架觀看四週,而自己處在框架的外面,是一種抽離的處境;另一種則是跳入寫作中,於是就像墮進了通體相貼的深淵。「會耶,在框架某些事件的當時,我會感覺到抽離。框架是一個動詞。」羅毓嘉望向牆面,顆粒狀的光線篩在牆上顯得很安靜,「選擇把自己拉進去的話,會讓你發現一些原本不想發現的東西;能夠面對現實,這態度是好的,但它本身對你的心理衛生不好。」

  「我以前高中時會比較想要找到答案,在寫東西時。但這幾年不會。在尋找答案的那個時期,寫作的確會讓我覺得有療癒。但現在覺得,療癒這件事情已經不重要了。傷口還在那裏就開著,各種事情發生的時候,就去接受那個當下事件帶來的所有感受。感受很多東西,穿過我的身體和穿過時的感覺。」平日生活中,羅毓嘉並不把詩當作信仰,也覺得寫作不是人生的出口,只是選擇了一種很達觀而泰然的態度去接受這樣的切穿。這是對寫作本質性的一種想法。「當我們用語言去思考感受,進而敘述、傳達、接收、有共鳴,我們所認識到的事的本質,才等於存在。」

  「對我來講,創作是一個自我意義的發生。」於是,坐在健談而隨性的受訪者對面,攔截了訪談中自覺最重要的一句話以後,故事在這裡就要結束了。意義在這之後才會徐徐長出來。




(本文刊於《波詩米亞》創刊號,頁4-7。2007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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