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日。
今天中午幫修修送便當,走進台大時有些
考生已經交卷,往外頭走出來。同我擦肩而過
我想,兩年了。即使不是那麼乾脆爽利的整兩
年時間,但自己考研究所那天,三月十日的天
空沒甚麼陽光我記得,或許再往前推一年,那
時我還和__在一起,那年的高速公路,那年
的擁抱,還牢牢靠靠落在心底的。我都記得。
而這時穿行過文學院旁,小葉欖仁的新芽
抽長,綠得,像要漾出水來似的。我同修修、
溫克和跳跳占據院落一角逕自講起笑話來,善
盡歡樂的吃食片刻,大剌剌點菸--我問說這
不要緊嗎?這個校園都禁菸的。溫克回,平常
文學院教授們還不都在這裡抽,又指著泥間菸
蒂說,看。修修瞥著牆角讀書的女孩,講說我
們真的很不像考生。我置身事外回他,反正我
早就考上了。接下來又是一陣爆笑淋漓,風吹
過院子的速度不特別快,也不特別慢,我才想
起自己在這校園裡頭的生活已接近兩年。至於
政大山坳裡的那些晴雨時習,又是更遠,更遠
以前的事了。
同友人們告別後,我又一個人踏上往研究
室的路,從復興辛亥後門望新聞所走,抬頭看
沿路的楓香,它們長得甚快,前幾日綠芽不過
疏疏落落今天就遮掉大半天空。第二十八日,
我理當看過兩輪楓香葉紅葉落,但特別憂鬱那
陣子頭也不抬地把自己丟進四樓深處,氣急敗
壞踩著楓香整地落葉窸倏作響像在踐踏別人的
生命。但枯落的葉是要再長出來的,每天遮掉
更多的雲,更多的陽光,更多天空。整片綠甚
麼也不在意似的蔓延著。兩年,我理當變得更
強悍溫柔了,理當悟出些生命的道理,可是我
沒有。我還是那個疲憊脆弱的男孩,為了差不
多的理由哭,哭完了甚麼也想不起來,把腳邊
的落葉踢散,踢飛,就好像自己沒有哭過。
我注意到不同楓香綠的次序。有幾棵,彷
彿是要同春天對抗的老樹,直到現在還頂著整
頭黃葉飄搖,倏倏颯颯的風裡又落幾葉。我真
想同它們說,看旁兒的都綠了,為甚麼理由不
想承認這時已是春季了呢?問的同時又像是逼
著自己,明明陽光挺亮挺熱的,卻冷得,像脫
光了衣服在雪地裡走還不知道為甚麼冷。每天
總有些時候我會陷入極度的憂鬱,每個月總有
幾天我會陷入極度的憂鬱,每年,總有幾個月
我會陷入極度的憂鬱。噢,是嗎。
當我倦到極度我會去睡。
醒來似乎好過些了,就繼續工作。我不再
放任自己掉進黑洞裡去,如此是因為我學會了
同憂鬱相處了嗎?或者我沒有,我只是發現甚
麼事情竟比厭棄自己更重要的,如果「好好地
活下去」是一句過份平凡到任何時刻都有用的
鼓勵,那麼我要做的,不過就是承認自己的平
凡,我並沒有自己想得那麼偉大。
好像我那些個情人們,我以為他們的肩膀
像山一樣寬,但山也是會經過四季榮枯,樹過
了整年反覆一輪又一輪抽芽盛夏枯黃與衰落的
循環,我怎麼可能自私地要他們別變老呢?適
才打開了__的相簿發現他丟上幾張新照片,
他的眼角愈垂了,神態顧盼也不再尖銳犀利,
如此我想他是真老了。但我又想,第二十八日
這天,二月很快要過完,明年此時我將要二十
五歲,還是希望他停留在我們分開那年夏天,
如此我們的差距會變小,而彼時我也終於能夠
愛他如愛一個真正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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