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性戀兒子

　

　我一直一直希望，可以不必再寫文章處理這件事情的，

但顯然沒有辦法，它始終像一個縈繞在建中制服、２３６

公車、乃至於騎往台大後門路程上一切一切的一切的亡靈

，侵襲我。



　我一直一直希望我和父母之間並不存在這樣的問題，但

我的夢落空了，丁公主會被神威殺死，庚再也看不見姊姊

的夢，我終於還是必須回過頭來，正視自己的家人。或許

之前，我只是在騙自己，說服自己，對自己隱瞞吧－－我

好像不如自己說的一樣誠實。



　但誰能告訴我，這種時候誠實有什麼屁用？



　我為什麼這麼難過？





　＊





　洗澡前剛跨進浴室，老爸說話了：「兒子啊，聽媽媽說

你幹了什麼好事，每天洗澡門鎖那麼緊，那在外頭是在幹

啥子啊？」我一頭霧水說沒什麼啊，門總是順手鎖上的，

媽說：「你網頁上怎麼有幾張照片沒穿衣褲啊？」



　原來是在說我網頁上那幾張同志大遊行的照片，原來，

是說我洗澡門鎖那麼緊就怕人看，原來是說我到外頭去袒

胸露背給別人看，原來－－我一直覺得自己的爸媽是開明

的，至少他們知道我是同性戀，仍供我穿供我住，心情好

的時候塞點零用錢給我花用，家庭成員的心理變化總是隱

而不顯－－初時向老媽出櫃她也沒崩潰，儘管足有兩個多

禮拜不同我說話－－但內心深處我仍相信他們是「知道我

的」。



　唉，同時我也一直覺得自己的爸媽其實沒那麼勇敢。他

們知道我抽菸，我不在他們面前抽；他們知道我是ＧＡＹ

，但除了偶爾帶同高中姐妹淘回家打打麻將，我一向不帶

男人回家，看色情影片打手槍也必定鎖上房門，他們知道

我是，但不太公開談論，我就避開那些棉絮裡頭深深藏著

的針刺。



　我的爸媽開明，但好像真沒那麼勇敢。



　他們說我好的時候我想，一定不包括同性戀的那個部份

吧，我考上研究所，拿幾個文學獎，持續寫詩。我看許多

書和許多人充分地對話，比老姐懂得做人處事的道理。然

而，他們說我不好的時候又泰半與我的同性戀生活有關。

我夜歸，抽菸，喝酒，住男友家，被男人幹－－爸媽有時

會說，平常的你好端端的，為什麼總是要抽菸喝酒不回家

呢？



　我一直以為他們安然平靜地接受了我，知道了我，但當

老爸老媽發現我上街頭，站在人群的最前面遊行去了－－

標題大剌剌寫「2006年同志大遊行」，我說只不過是遊行

啊，老媽回我一句，「你網誌我也有同事會看的。」



　裡頭的潛台詞是不是，「兒子，你可以是同性戀，但能

不能不讓別人知道？」老媽的學校同事多認識我，知道我

善寫－－而他們其中有些可能也知道我是同性戀了。這會

是一個危機嗎？可能，但對我而言不是。可能，對老媽來

說，是。



　我並不那樣介意那些教過我的國中老師們知道我，老媽

，妳的介意，是不是代表其實在內心深處妳仍感到同性戀

是－－不妥當的？我一直以為，作為你的兒子，我完成了

這麼多美好的事情並因此得到許多讚賞，對妳而言應該也

是開心的事，而這些，這一切，與我是同性戀相較之下，

難道真是這樣微不足道？我怎麼能夠隱藏住最根本的那個

自己，而只展現妳心目中的－－好兒子的形象？



　若我不是同性戀，我就不會、也不可能是現在的我。



　老媽，洗完澡我默默回房，不禁冒出一個奇異的想法：

當妳說「你平常好端端的，」時候，妳是不是仍暗自呢喃

希望我不要是現在這樣？我將網路相簿上的遊行照片上鎖

，但那樣做，並不能連我的靈魂也簡單地隱藏。現在這樣

的我在妳心目中究竟是好、或者不好呢？



　老媽，他們都說，我瞇著眼睛笑的臉和妳真是像。但妳

我都知道，我的靈魂和妳不同。



　老媽，一個燦爛美好的同性戀兒子，和質樸純真的異性

戀兒子，妳比較想要哪一個呢？其實我是知道答案的，可

是，我真的真的沒有辦法給妳比較想要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