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1/25

　

普魯斯特問卷



7.你自己的哪個特點讓你最覺得痛恨？



　我對於這一切都太認真了……重點是我根本不需要告訴你們這些，

問題是基於一種「應該要為自己負責」的可恨態度，讓我不得不持續

在研究室裡同你們說話……



　或許是軟弱惹的禍？



　好比我愛他但又決定要離開他的那一瞬間，我根本不可能克服「即

將要失去他了」的想法，明知道是假的、是錯的，但不能抽身以致於

覆滅的愛情，我對這一切都太認真了。然而人們都說其實不需要，不

需要的，我的朋友加納莉亞用全部生命向我證明這件事情，但佩卓會

離開，Ｙ會離開，Ｅ會離開，Ｋ會離開……我想我只是不能承受「沒

有好好努力就放任他們消逝以致於我再也看不見他們」這件事。



　我還沒有準備好，而我怎麼可能真的準備好？好比我又再說我願天

堂有風，但他明明是已經死了的人啊。我的溫柔是一種鄉愿，我的軟

弱並不能帶我前往任何地方。







8.如果你能選擇的話，你希望讓什麼重現？



　「重現」，是否應當要建立在我之失去，並且期望失去之物再度示

現於我的前提之下？另一方面，我的選擇，能否企及於將這「重現」

之事物「改變」？



　而我想是這樣的，若不能改變，那麼重現就失去它的意義了。我是

說，我們要再度回到那裏的唯一理由，應該是對該時間點發生的甚麼

的不滿足、悔恨、進而期望它之不同會帶來「更好的結果」……然而

誰知道那會不會又是另一齣蝴蝶效應的廉價腳本？



　再講美好事物。我們要讓美好事物重現的欲望，是永遠永遠也不夠

的，然而也因為認清了美好之不可重現，我在事後的敘述當中，更進

一步將它捏造成「我希望它成為的完美模樣」……於是「重現」美好

的課題變得無關緊要了。記憶是如此不可依恃之物，我們卻只能與之

緊緊相依。我們不需要真正的遺忘，因為我們不曾真正記得。



　我不需要重現任何東西，除卻它們曾存在於我生命某些關鍵節點的

事實，我將不是現在的我自己。我珍惜這個。







9.你最痛恨別人的什麼特點？



　我痛恨輕佻的人。這裡所謂的輕佻並非單只言語上、態度上、甚至

行為上的輕佻……最應該痛恨的輕佻是一種面對「生命」的輕佻。自

我的生命，別人的，好比我會與那些輕易說出「愛滋病患都是活該」

的人大戰一場，追根究柢因為他們可以如此簡單地給別人的生命下結

論……不能忍受這個。



　笑瞇瞇地叫別人安靜地去死並沒有錯，錯的是，毫無脈絡地就叫別

人安靜地去死。下評斷總是簡單又方便的事情，和凌晨三點泡杯來一

客差不多等級吧我想，嗯……好比我每每霪雨中騎車，上到一段平坦

的路，把檔次掛到最重，踩著踩著，張開雙手保持平衡，讓一切經過

的聲音光線觸覺吞沒我……若平庸是必須承擔的罪惡，那麼我的罪是

無法理解他人的平庸。



　一個人若不能說服我，或者說，如果被我看透他面對生命的姿勢不

過一種反覆無常、無中心思想的輕佻，那麼叫他安靜的去死，也就顯

得理所當然。我之殘暴，理所當然。







10.你最珍惜的財產是什麼？



　我可以擁有時間嗎？如果可以，那麼我最珍惜的財產必然是是時間

。然而我並不擁有時間，時間只是過去，只是一步又一步讓我們感受

到它的消瘦與磨蝕。可以擁有愛情嗎？顯然不行否則我不會長久浮沉

於這豐饒而苦痛的海洋，我不能擁有我想要擁有的，因此我不能珍惜

它們。



　這一連串問題是對自我嚴厲的詰問……啊，是了，我能夠擁有我自

己嗎？即使時間不是我的，愛情不是我的，甚至連諸多物質事物都不

一定是我伸出手去就能抓取的，更遑論珍惜……生命是會失去的，傷

口會否因為時間延續而自然癒合？



　轉念，沒有說出的是，更多的乍現即逝。我說出時間，但未曾說時

間在我身上繁衍出萬千種花朵香氣的「歷史」，我會好好珍惜它們，

那些靈魂的殘鱗碎羽啊，棄置標題後面，睡了很久、很久，什麼時候

會醒來呢我不知道。我應當珍惜「令我成為我自己的」那些時間。



　即使不能在當下迅速地辨認它們，總有些線索我知道，「啊」聲出

口讚嘆的同時，對，就從那裡開始。







11.你最奢侈的是什麼？



　聰明如你，一定看出我的個人板、我的網誌，皆花去過多篇章在悼

念我的青春。



　啊，青春……寫了那麼多的詩與小說，環繞唯一的主題。青春。我

揮霍它，然後懷念它，當我確知自己已不再是那個十七歲少年的時候

，我終於能夠冷靜下來撫摸它，看看遍體鱗傷的我是如何奢侈地舔吮

汗水、眼淚、體液。



　消耗青春本身並不可恥，可恥的是，我未及完成的那些已如雲翳般

飛速地離去……比如說我和同學們在天台上唱歌，唱，生命中最熱烈

最清楚記得的少年時代的歌，誰還記得是誰說過我的夜盲症就快要變

永恆……脫下長日的假面奔向夢幻的疆界我無時無刻在等待哪一個人

愛我將我的手緊握……你還記得嗎記憶的炎夏我沒有很刻意要自己不

去想，過去就過去了的彷彿菸蒂裡頭是海綿，我拆解它但我不能拆解

青春。《青春期》原是記憶封印之書，暴力、金屬、以及速度，都是

我曾狂妄地伸出手觸碰，然後又決定縮回不要擁有的。



　而有太多人與我不同，他們不曾擁有我曾棄絕的那些。







12.你認為程度最淺的痛苦是什麼？



　不能被滿足的多餘欲求。



　這是只要深呼吸，走過幾個街角就能夠略微消減的痛苦……或者我

其實太過天真了？明明昨日才又買了幾件新衣服，看了電影吃了速食

一切簡單得過火了些。「我想要……」這句話說來總是驚心動魄，要

用許多許多時間來填補的，而不過為了規避最淺的痛苦，好比說服自

己夏季雨傘是消耗品，特價一百無所不在，總是要列出「本日購入」

清單。



　我們總是追求快樂並迴避痛苦不是？哪怕是極淺極淺的傷口，我也

要給它紮上透氣膠帶，勒至麻木，而無感的地步為止。如果十分鐘買

三件衣服可以略減稍後回程路上想到「Ｅｓｐｒｉｔ三件７折最後一

天」而扼腕不已的氣悶，我想一切都是值得的。



　畢竟人是多麼貪婪的生物，明知追逐多餘的欲求像一個無止盡的墓

穴，明知追逐愛情像終於要把自己埋進地底，我們還是挖掘，我們還

是持續購物。







13.你認為哪種美德是被過高的評估的？



　貞操。豈止是被過高地評估……我想這是人類史上最無謂、最不該

被形塑建構出來的道德。



　它提倡一種「沒有人可以決定自己身體去向」的價值，關閉身體，

並且將之附帶於社會關係的架構之上。在貞操之前，所有性的歡愉都

不存在，它不只框限身體，更進一步將身體矮化至與靈魂不相等的位

置，或者我該說，靈魂在那裡亦是不存在的……只有「控制」而已，

沒有別的。



　當貴婦以陰毛洗刷ＢＭＷ海藍色車身，解放的豈止情慾，還有自成

系統的道德。我一向不是泛道德論者，泰半也因為我是個說愛就愛了

的賤人，但那不表示我不重視忠誠，「貞操」所架構的比「忠誠」還

低劣許多……放肆需要練習，若我們追求靈魂的解放，那就必須從解

放肉體開始。



　找一張床，和自己的愛人做愛，並不需要他人核可。並不需要為了

下一個愛人，而把持住那架空的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