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ROB LO, YUCHIA
- 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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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 30, 2008
〈不曾發生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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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發生的戰爭──
從媒體擬像觀點,解讀電影《鍋蓋頭》角色的個人行動〉
˙研究緣起
煢煢的白光亂閃,環繞聲道轟隆的炮火聲音,溢滿我們的視聽耳目。好萊塢戰爭電影無論傳述反戰議題、重現戰爭現場、或者只是為了提供閱聽人短時間的聲光刺激,都已經成為電影類型中的重要文類。
上個世紀九零年代末期,《搶救雷恩大兵》可說為戰爭電影鋪陳出了一筆無可超越的寫實主義高潮,其場面調度,也將歌頌美國英雄主義的潮流推上了高峰(Auster, 2002: 98);然而,二十一世紀初,紐約的九一一事件在美國人心中投下了一顆震撼彈,好萊塢戰爭電影所頌揚的大美國主義,似乎已不再是電影市場的靈丹妙藥。當後現代主義席捲了文化的各個層面,文本的敘事與產製模式,也出現了轉折──後九一一時代,導演們紛紛透過影片反省戰爭的本質,透過新的敘事主題與手法,為好萊塢的戰爭電影開啟了新的分支。
中東產油國與恐怖主義,作為美國政治、軍事、外交上永遠的「假想敵」,兩次美伊戰爭透過電子媒體的強力報導,近得像是真的,又彷彿不可觸及的幻象一般充斥;近年來,《鍋蓋頭》、《世貿大樓》、《震撼效應》等電影,解構了「戰爭應該有的樣貌」,並以反戰精神為主軸重塑了閱聽人的文化經驗──其中,更大量地觸碰了美國公民對於「美伊戰爭究竟符不符合公理與正義」的焦慮──這種焦慮,更進一步藉由敘事與情節的鋪陳,逐漸暴露出來。
我們身為閱聽人,如何透過感官與媒體資訊,來確認自己的處境?第二次美伊戰爭方興未艾,戰爭電影也是──反戰思潮與右翼保守主義的戰爭,是如何以電影為載體,穿透美國強而有力的現代性,在後現代的解讀當中交會,再造出一場言說與意識形態的戰爭?
維吉尼亞˙吳爾芙說,「一件事情不曾發生,直到它被描述。」然而,電影所描述的那場──在遠方發生的戰爭,又難道真的發生了嗎?或者,它只是引發我們/角色們對於戰爭認知探詢、質疑、崩解的開始?
˙概念脈絡
十九世紀末期,受限於影像紀錄工具的技術,戰爭在人類文明中所留下的影像,仍停留在以照相機拍攝的靜態畫面層次,直到1898年美國-西班牙戰爭發生,使用動態攝影機(motion picture camera)錄製的戰爭畫面,才真正誕生(Eberwein, 2005: 1)。時至今日,美國以好萊塢為首的電影工業,更是對戰爭題材多有著墨,而創造了「戰爭電影」這種特有的電影文類,其故事舞臺涵括了歷史上大大小小的戰爭:南北戰爭、第一與第二次世界大戰、韓戰、越戰,第一與第二次波斯灣戰爭乃至於近年中亞地區的反恐怖主義戰爭等,其中尤以聚焦於第二次世界大戰與越戰的電影,最受注目與討論(Slocum, 2006: 3-8)。
冷戰結束了,乃至第一次波灣戰爭的沙漠風暴行動(Desert Storm)以降,宣稱「戰爭形態已永遠地改變」的說法毫無休止之意,似已成了一種陳腔濫調(Cromb, 2007: 33),然而,戰爭電影的型態,是否也隨著戰爭形式的改變而改頭換面?
依照電影的敘事結構,二次大戰後的戰爭電影略可分為三個次類別:與戰爭有關的情節(events pertaining to the wars)、重現戰爭的情節(events recorded as they occurred)、愛情與戰爭(love and wars)等,其具備的不同敘事結構,意味著角色在情節推展中受到的刺激模式也有所差異(Eberwein, 2005: 2-3);晚近,針對季傑克(Slavoj Žižek)所謂「沒有戰爭的戰爭」,亦有學者(Cromb, 2007: 33-34)觀察好萊塢在二十一世紀初所製以第一次波斯灣戰爭為背景的電影,從「與戰爭有關的情節」類目中,歸納出一種專屬於波灣戰爭電影的新文類──沒有戰爭場面的戰爭電影(war films without wars)──這類電影,如同沙漠風暴行動中,美國政府一再強調現代化、科技導向的「按鈕戰爭」(push-button warfare)裡「只存在於遠方的敵人」般,敘事軸線裡的角色不曾遭逢真正的敵人,而以聚焦在「我方事件」的情節鋪陳,勾勒出人性在戰爭中掙扎的悲劇。
在這類「沒有戰爭的戰爭電影」中,波斯灣戰爭本身僅被當作電影文本的背景,而少數的實際衝突鏡頭,則僅作為「實體波灣戰爭」的象徵;劇本讓角色繞過(sidestepped)戰爭本身,拉開與戰爭的時空關係──而寫實主義的戰爭電影,則試圖透過戲景(film scenario)的營造,建構電影中戰爭/人物完整的時空聯繫,以突顯戰爭的殘酷荒謬──這種「置身於戰爭之外」的情節切入點,反而讓「沒有戰爭的戰爭電影」嘲諷美國發動波灣戰爭的暴力時,有了力道與揮灑空間(Cromb, 2007: 35)。以《鍋蓋頭》為例,此類電影多以「戰爭的再現物」來取代「戰爭經驗」,不讓戰爭直接著力於角色身上,於是「戰爭/死亡」不再是新一代戰爭電影欲處理的母題,而試圖指出「再現物淹沒個體經驗」(to the point that representation overwhelm experience),改變了角色的生命(Cromb, 2007: 35)。
這樣的情節,正如同尚˙布希亞(Jean Baudrillard)在《波灣戰爭不曾發生》一書中,直指戰爭不可能逃過被電子媒介虛擬化的命運──也是這種命運,讓布希亞宣稱,第三次世界大戰已經發生過了──媒介中再現的戰爭,是「像外科手術一樣,為戰爭提供那副拉過皮的面孔」(邱德亮、黃建宏譯,2003: 30),布希亞主張,由此,軍人和戰爭本身已經不再有甚麼關聯,他們成為實踐政客意圖的工具,戰爭原先具備的死亡與摧毀,也都消解了。
布希亞早年就擬像與擬仿物(simulation and simulacra)的討論,將擬像型塑的過程分為四個階段(Baudrillard, 1988: 170):符號反應基本真實、符號扭曲或掩蓋基本真實、符號掩蓋了真實的缺席、最後,符號將成為純粹的模擬,而與真實無涉。
隨著影像複製與傳輸技術的進步,媒介訊息與真實意義之間相互指涉,布希亞悲觀地認為(Baudrillard, 1988: 207-208),在媒介傳遞符號的過程當中,符號本身成為了「沒有正本的副本」,以致於抹消了「真實」的存在,對於閱聽大眾來說,另一個由符號構成的「真實世界」即將形成──或者已經形成──透過擬像的中介,真實過渡到了「過度真實」(或譯超真實,hyper-reality);其論述到《波灣戰爭不曾發生》,布希亞更進一步批判戰爭已經成為「消費產品」(邱德亮等譯,2003: 36-37),已經不再具有任何「實質上」完成的豐功偉業──然而,我們必須質疑布希亞這種不再關心「真實是否存在」的態度。如上所述,即使是在「沒有戰爭的戰爭電影」中,戰爭的「存在」仍是電影文本的背景,也因為戰爭的「真實」使角色對戰爭的認知,有了對照的基準。
在布希亞的論述中(Baudrillard, 1988: 210-211),大眾(the Masses)作為最終擬仿的純粹物體,對於一切媒介的刺激都將不再有所反應;在一個符號真實與社會真實皆已內爆(imploded)的社會中,無性質與沉默,正是布希亞所謂「大眾」的性質。布希亞預言,革命將實踐在以「客體取代主體」的時刻,以沉默、無作為,逆轉主客體的權力關係(Baudrillard, 1988: 216-218);然而,即使布希亞試圖強調波斯灣戰爭不過是「媒介訊息轟炸」的產品(Cromb, 2007: 39),從觀看戰爭電影的脈絡,我們必須對這項預言存疑──畢竟戰爭在電影中作為象徵的場域,它終究會對角色、對社會、對電影所搭建起的世界產生「某種效應」,而導致角色作出「某些行動」來與之對應,若非如此,所有的敘事也將無以為繼,不是嗎?
無論如何,布希亞至少說對了一點:現代的戰爭,確實與媒體的呈現方式密不可分。對於普羅大眾(非布希亞所言的『大眾』)來說,現代戰爭「是甚麼」的樣貌,也確實深植於電子媒體所揀選、再現的戰爭形象,甚至塑造了整個社會認知「戰爭」的集體記憶(Storey, 2003: 103-105)。
有學者認為,由於傳統新聞學的沒落,專業的新聞報導不再佔據美國人民社會生活的重要部分,媒體採取了一種「好萊塢式」的手法報導波斯灣戰爭的「事實」(facts),建構出戲劇化、情節化的報導結構(a fictionalized, well-plotted story structure),並導入「愛國正確」(patriotically correct)的角度,一方面將敵人妖魔化(demonizing its enemy),另一方面則影響了美國人對於政府發動波斯灣戰爭的認同,與其行動的正當性(Dadge, 2006: x),於是,媒體從監督政府決策行為的警戒犬,變成了可供政府玩弄的寵物(the watchdog became a lap dog)。
這點,可從波斯灣戰爭期間,無論平面或者電子媒體,皆不再堅守傳統的「第四權」(the fourth estate)立場,反而以報導、評論、軍方政界的訪談、公佈民意調查等不同方式,試圖說服美國人民「發動這場戰爭,是正確的決定」(Dadge, 2006: 17)來窺其一二──布希亞更直言,美國人,特別是媒體,「絕不允許這場戰爭不按他們的計劃進行,不依照他們設計的程式開展(邱德亮等譯,2003: 77)。」媒體在政府發動的戰爭背後推波助瀾,正是影響閱聽人認知戰爭的最關鍵要素。
然而,媒體在民主政體中扮演資訊傳遞與守望、監督的要角,新聞從來都不應只是「訊息」,而同時又在資本主義市場中運作,兩個角色如何平衡,向是媒體必須重視的問題(Dadge, 2006: 99),若警戒犬變成了政府的寵物,這種社會角色的轉變將危害到民主政治的根基;對於戰爭「事實」的政治化(politicization)將導致「每個人都只為自己的立場發聲,而非他所認知的事實(轉譯自Dadge, 2006: 150,粗黑體為本文作者所加)。」
是以,媒體的心態確有值得玩味之處,如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olumbia Broadcast System, CBS)新聞部總裁Andrew Heyward所說,「這是個新的情境,新的戰爭,我們面對新的敵人。此時此刻,歷史即將發生重大改變之處,我們應該以新的手法來處理新聞,以履行媒體的公共責任(轉譯自Dadge, 2006: 91)。」然而,新聞部執行製作Jim Murphy的話,則可能更貼近普羅大眾的心聲:「你知道嗎,我們就像所有其他的美國人一樣,想要贏得這場戰爭。我們相信我們的國家。(轉譯自Dadge, 2006: 94)」美國媒體處理波斯灣戰爭新聞時,棄守了監督政府的心態,轉而擁抱商業與政治利益,成為替美國政府宣傳海外政策的啦啦隊(Dadge, 2006: 95);新聞報導中的波斯灣戰爭,也因而如布希亞所說,成為「媒體所調製的,成為所有事件性高潮的前提(邱德亮等譯,2003: 91)」。
更有論者指出,美國本身是個「著重體育活動的國家,在高中時代培養運動明星、在大學校園產製職業運動員,該系統真正的策略是教育出具有『競爭性格的陽剛文化』,除了美國人,沒有人可以真正了解到,贏得波斯灣戰爭也是競爭文化的一環。(轉譯自Boose, 1993: 604-605,粗黑體為原文作者所加)。」
無論布希亞所謂「經過了政治性與社會性的內爆歷程,而終將沉默的大眾(Baudrillard, 1988: 210-211)」是否實現,或者媒體在報導戰爭時過分強調波斯灣戰爭之「精準如外科手術」云云,以致於真實感完全在電視上消失的方式,將使得閱聽人迷失在「發動波斯灣戰爭」的大美國主義與這種「演出,開拍!」的行為中(邱德亮等譯,2003: 55-56),對美國閱聽人而言,戰爭,或者說鼓吹戰爭,經過媒體的渲染後,已經變成一種上至政府、下至人民的必要價值(Dadge, 2006: 145)。
另一方面,除了新聞媒體,好萊塢戰爭電影本身對於戰爭的再現方式,也在在與美國閱聽人對「戰爭」的想像、認知互為因果,相互建構,並進而產製出越戰以後美國電影工業獨有的戰爭電影風貌(Storey, 2003: 103-105)。特別由於越戰所消耗美國大量的民脂民膏,犧牲許多士兵的性命,並掀起前所未有的反戰風潮,自此之後,美國向來自傲的「境外戰爭」──特別是對抗所謂共產主義與邪惡軸心(the evil axle)國家的戰爭──遂成為了美國電影導演一而再再而三演繹,對抗的命題,更是在美國人民心中不時出沒的幽靈(James, 2006: 225)。從《越戰獵鹿人 》與《現代啟示錄 》以降,大量討論越戰的電影,一方面呈現了戰爭帶來無可避免的殘酷、恐懼、以及荒謬,進一步試圖召喚美國人的反戰意識,另一方面,它們也形塑了波斯灣戰爭前,美國人心目中「典型戰爭」的模樣:右翼的、暴力的、男性的(Ryan & Kellner, 1988: 239-240)。
因此,如布希總統所宣稱,乾淨的、無人傷亡的、簡潔的波斯灣戰爭的新型態(the new formation of the Gulf War),於是落入了布希亞所謂「這個戰爭也一樣是純粹的與炒作的,我們見不到它所指涉的或它可能存在的真實事件(邱德亮等譯,2003: 34)。」在美國人心中,戰爭不再發生在某個特定的戰場,而是成為一種虛擬的隱喻,一種透過媒體、電影、電台廣播而想像出來的場域,永遠改變了戰爭與大眾媒體的再現關係──九一一之後,有人認為重現戰爭現場的電影應暫時從市場消失,好萊塢將轉而擁抱家庭喜劇和音樂劇,但這個預言落空了,因為戰爭不死,戰爭電影不死(McAlister, 2002: 332)。
整體而言,戰爭電影作為好萊塢影視產品輸出的重要文類,已在國際電影市場上佔有其一席之地,然而國內針對此領域進行的研究與論述,仍付之闕如;也或許國內社會文化背景,戰爭電影本身只被當作「商品」看待,而不若美國本身歷經多次境外戰爭,乃至於九一一事件之後,進一步成為國際戰爭的發動國家,而有豐富的社會文本可供作為與戰爭電影相互對應、參照的基礎,因此不曾有視「戰爭電影」為單一文類,探究文本劇情/場域因素/角色行為互動關係的批判式研究。
˙問題意識
承接以上概念脈絡,本研究首將以布希亞的四階段符號擬像理論,檢視第一次波斯灣戰爭,在電影《鍋蓋頭》的情節中,如何透過符碼系統(如電影中所播放的《現代啟示錄》等電影、歌曲宣唱、新聞報導等體系)的再現運作,循情節的線性推展,而影響「戰爭」的意義在角色內心建構,而至於擬像幻滅、消散、甚至內爆的過程。
若將寫實主義的戰爭電影,視為戰爭現代性的體現與重製,它們作為一種影視商品,所使用的再現符碼泰半是基於觀眾所認同的「戰爭」形式,其敘事軸線與畫面,乃至於符號與隱喻系統,皆是為了被閱聽人「接收」而製作的──也就是說,戰爭在電影中的呈現方式,乃是服膺社會普同理解「戰爭行為」結構的成果;那麼,從布希亞的論點出發,在《鍋蓋頭》中,採取了一種「不直接再現戰爭」的策略,而是讓戰爭在電影中透過電視新聞、電視節目、以及其他電影的再現,成為「媒介訊息中的戰爭的擬仿物」,電影中的角色又如何接收戰爭正在發生的「真實」?對於現實世界中的閱聽人來說,觀看《鍋蓋頭》的角度,又會因為它的敘事結構而接收到戰爭的「哪種風貌」?
《鍋蓋頭》關注媒體所營造的戰爭的「不真實」,在敘事軸線的最後又讓戰爭的「真實」開展在角色面前,這種「真實/不真實/超真實」的斷裂中就產生了「某種效應」──根據布希亞的理論,閱聽人到最後會成為「沉默的大眾」、沉默的團塊,對於所有的刺激都不再反應,那麼《鍋蓋頭》中的角色,在面對自我「想像」中的戰爭意義遭到破解與內爆的同時,產生的精神崩潰反應,該過程與布希亞的理論又有甚麼牴觸、異同?
戰爭電影作為一種類型,其類型內涵也隨著現實世界中戰爭類型的變化,而有所修正,原先著重於「重現真實」的題材不再於電影螢幕上一枝獨秀,而是透過其符號性、敘事模式的變化,重新思索媒介社會中「戰爭」的特性,反思戰爭的本質,這與布希亞在第一次波斯灣戰爭時提出的命題「波斯灣戰爭不會/真的/不曾發生嗎?」又有甚麼異同之處?戰爭發生的地方,是伊拉克、是軍營的聯誼室、還是我們的心中?
˙研究方法
本研究將試圖帶著概念脈絡,以敘事分析的方式,深入電影《鍋蓋頭》的情節、角色與對話,透視該電影中所使用的符碼與再現系統,進而探討媒介再現的「戰爭真實/不真實」與角色認知心理狀態改變的關係,以解讀角色所採取的個人行動,釐清本研究之問題意識。
˙文本分析
「鍋蓋頭(Jarhead),是美軍陸戰隊的俗稱。來源是陸
戰隊規定平頭的髮型,因為與鍋蓋形似而得名,而或許
陸戰隊的頭腦就像鍋子一樣……是空空如也的容器。」
電影《鍋蓋頭》的敘事軸線,以隸屬於美軍陸戰隊(the U.S. Marine)的戰略狙擊手史沃佛(Anthony Swofford)為中心,依照時間順序略可分作:入營受訓並成為陸戰隊員、駐軍於阿拉伯半島沙漠、前進戰場、撤軍返回美國等四個階段。其中,又以駐軍於阿拉伯沙漠的部分所佔份量最多,描述也最深入,而其餘三個階段作為電影本身所欲反諷的「戰爭」之象徵與陪襯,不能說是著墨不多,但與寫實主義的戰爭電影傳統──戰爭文本素來所強調的生死、親情、思念、記憶與想望的對峙──相較,「戰爭」與其他「戰爭以外」的延伸敘事,在這部電影裡頭所獲得的關注,則幾乎可說是近年《紅色警戒 》、《搶救雷恩大兵》、《勇士們 》以及《黑鷹計劃 》等各自有其特定「敘事詩意」的戰爭電影中,最平淡的一部。
與其他戰爭相較,波斯灣戰爭的「本質」不同於二次大戰、韓戰、越戰、巴爾幹半島獨立戰爭、索馬利亞戰事,若以布希亞的話來說,它是「一場過剩的戰爭,一場減輕或清除存貨,清倉與拋售,部署實驗,同時展示未來軍備的戰爭(邱德亮等譯,2003: 39)。」從政治上來說,它更是場去除美國在中東地區的石油利益之後,任何想像空間都耗盡的戰爭。
「戰爭」的模樣,在《鍋蓋頭》當中,從幾個不同的角度各自搔動著角色的內心:電視新聞媒體、軍隊教育、電影、以及似乎最重要的,真正的戰場。特別是越戰的陰影,在這部電影裡頭更時時刻刻作為波斯灣戰爭的對照組,無論從角色的設定(史沃佛自述:『軍隊是我唯一的去處……畢竟,我是在戰爭當中,被『做』出來的。』)、電影中引述的《現代啟示錄》片段與僅上了標題就中止的《越戰獵鹿人》、乃至於陸戰隊返回美國後突兀出現的越戰退役軍人,在在明說著波斯灣戰爭與越戰的諸般異與同。
「在戰爭裡頭,你笑,就會死;你摸摸鼻子,就會死;你
轉移重心撒尿,就會死,如果你想大號,你最好拉在你
的褲子裡頭。軍服會是你的掩護,你可以是一棵樹、是
石頭、是泥土煙塵。這仍然很好笑嗎?」
從接受訓練開始,史沃佛與他的同袍所接受的是大量「符碼式」的戰爭想像,這也是貫串《鍋蓋頭》的重要母題──即使戰爭還沒有發生,參謀士官就要求鍋蓋頭大兵們「想像」戰爭,因此,對於史沃佛與他的同袍們而言,無論戰爭有沒有發生,「戰爭」這個辭彙在行動場域裡透露出來的樣貌,就是他們所能認知戰爭的全部了。對於史沃佛而言,戰爭並未發生的時候,軍旅生活的「真實」,是在真正的操演中獲得實踐,在這個階段,他靠著與他的狙擊槍建立起真實的關係,而體現個體的價值,在一次又一次精準的射擊中,史沃佛喃喃自語「我上癮了。我想要見到粉紅色的血霧……」作為一個狙擊手,他的行動是在操演與實習中,進入「實戰」的想像脈絡。
然而,陸戰隊員們知曉「戰爭的發生」,卻是透過電視新聞,而非軍隊的通報系統──他們先在電視上知道了自己即將前往戰場,才真正接到命令,前往無人的阿拉伯半島,無人的沙漠地帶;此時電影裡頭播放《現代啟示錄》的片段,軍人應和著電影裡的配樂,吆喝著「我們他媽的要上戰場了,」前進越南的直升機的列隊,群情激昂,陸戰隊員高喊「死吧,混帳!」──「上吧,陸戰隊員!上吧!(get some, marines, get some!)」對於戰爭的想像,有了「將獲得實踐」的可能性,然而也正因為這樣,所有的真實,遂在螢光幕上開始產生斷裂。
CBS晚間新聞:「晚安,伊拉克今晚侵略並接管弱小的
鄰國科威特,此舉激起全世界的抗議,並引發美國、英
國與蘇聯的制裁行動。獨裁者海珊所領導的政府,宣稱
此舉是為了響應打倒科威特政府的革命人士。」科威特
大使:「我們呼籲包括美國政府在內的世界各國友邦,
前來援助我們。」
《鍋蓋頭》的情節敘事,透過一場在民用客機運輸陸戰隊員到阿拉伯半島的戲,作為轉場至「駐軍於阿拉伯半島沙漠」的第二個階段。值得注意的是,從美國到阿拉伯半島的情境轉換,是經由客機──而非軍用運輸機──來完成的,從此敘事中的「真實」就開始分裂為三個不同的地理層次:美國本土、駐紮在沙漠中的軍營、以及戰爭真正發生的場所,空服員的大紅色制服與標準作業程序,在此成為「美國本土真實」遺落的最後線索,也是下開敘事中,作為駐紮沙漠之百無聊賴的最佳對照基準。
在電影中,陸戰隊員們所感受到的「伊拉克人」形象,也是透過符碼建構完成的,軍事行動的總指揮官給陸戰隊員展示出一幅「受到生化毒氣攻擊而在臉上長出滿滿膿包的兒童」圖像,該照片當中沒有任何的社會脈絡,無從證明毒氣和該照片的因果關係,因此事實上並不能作為「伊拉克軍隊殘酷的行為」的證據,只能靠著言語的「意義」來予以完成:
上尉:「我們隸屬於沙漠掩護行動。在我們的北方,有
一百萬名伊拉克士兵在等著我們,其中有些九歲、或者
十歲就在打仗了,他們很強。他們從不退縮。他們曾對
伊朗人和庫德族人使用毒氣。看看這幅圖──我知道你們
在想甚麼──你們在想,『我們趕緊他媽的打贏這場仗,
解決這款鳥事吧!』」
此時陸戰隊員停留在沙漠的時間:14分鐘。沙漠士兵數:5,000人。
然而,隨著停留在沙漠營區時間的增長,陸戰隊員們開始感到一種無可奈何的焦慮,他們從廣播中得知外交談判的進度,談論阿拉伯半島與美國的政治問題,打手槍,重複閱讀出軌女友和老婆寄來的信,清潔步槍,再打一次手槍,重組隨身聽的線路,收聽無收訊的白噪音,繼續收聽廣播,爭論宗教、生命、和戰爭的意義,仔細討論陸戰隊員們幹過的每個女人,爭辯細節差異,種族、膚色、性別、乃至於地點。再次打手槍。再次清潔步槍。
三個「真實」當中,唯有「沙漠軍營的真實」時間是靜止的。沒有任何進展的處所,陸戰隊員只能靠著稀少的電視與廣播資訊了解「戰爭真實」的進度,拿防毒面具當橄欖球打,透過信件往返認知「美國本土的真實」,正在他們日復一日消耗與重複的同時,逐漸改變。史沃佛開始意識到在這個歷史過程裏軍營現場與戰爭帶有一種弔詭的距離,這種繞著自己尾巴跑的「不真實」才是他們認知當中的「真實」。
「原油的價格幾乎呈倍數增長,布希總統往沙漠送來了更
多的軍隊。一天六次,我們排好隊形,喝水,我們巡視
空曠的沙漠,我們尿尿,把手榴彈丟到無人的地方。我
們行經想像中的地雷區,對空處射擊。然後再喝水。我
們看著北方的邊境,等待敵人來臨。這是我們的工作,
我們等待。」
陸戰隊員停留沙漠時間:62日19小時15分鐘。沙漠士兵數:115,000人。
電視新聞作為貫徹擬像與擬仿物的終極媒介,在《鍋蓋頭》中也有著精采的呈現──在訪問陸戰隊員們的新聞錄影中,記者問著「你高興來這裡嗎?」「你希望科威特人如何跟你打招呼呢?你如何想像伊拉克軍隊?我是說,他們是我們的敵人,你有想像過他們的樣子嗎?」「你害怕嗎?」等等問題,然而陸戰隊員們面對鏡頭,往往像是要回應「攝影機前應該有的樣子」一般,敘述著自己觀察到的「戰爭」──然而他們都還沒體驗到「這場戰爭」──甚至更進一步在鏡頭前作出各種近似遊戲、諧擬的行為,此時,電視新聞當中的「沙漠軍營的真實」與「戰爭的真實」全然無涉,產出了自身的「真實」;攝影機前,陸戰隊員脫序耍弄的行徑,也是他們為了回應個人認知當中「戰爭」做為與真實無涉的擬仿物的過程。
所有這些,都正在將陸戰隊員淹沒。陸戰隊員的妻子寄來了《越戰獵鹿人》的錄影帶,在電影當中作為與「美國本土真實」連結,僅出現標題,而直接接上該女性與鄰居上床的自拍畫面──電影《越戰獵鹿人》與陸戰隊員們期待收視的心態,在此處應被視作「戰爭的象徵物」,一種典型的、越戰的、右翼的、美國主義的、暴力的戰爭型態──然而它所真正傳遞的,卻是「美國本土真實」與「沙漠軍營真實」的斷裂,加上《鍋蓋頭》敘事中一再出現女友、妻子們告知自己已琵琶別抱的信件,乃是從女性背離的角度,藉由地理場所的距離隔閡,產製出兩種真實「動與不動」間的巨大差異;自拍影片的最後畫面,是該女子對著鏡頭比出中指說「布萊恩,現在是誰在亂搞?(Brian, who’s fucking around here?)」對困守在軍營裡頭的角色而言,自拍影片當中突然襲擊而來的真實,也是「沙漠軍營真實」最「不真實」的寫照。
「你在做甚麼?」「我在等你離開,好讓我再看一次。」
「你為甚麼想再看一次?」「我想知道,看著別人幹自己
的女友是甚麼滋味。」
停留沙漠時間:122日5小時22分鐘。沙漠士兵數:390,000人。
「對於大多數的問題,陸戰隊員都有解決的方法。生病就
去醫務室,受傷就找醫護兵,死了,就去墓園註冊處報
到。但,如果發瘋了,卻沒有一套標準程序可供參考。」
流行音樂難得在軍營當中播放,宣告著聖誕節來臨,饒舌音樂和啤酒建構出沙漠中偶一為之的放縱──無所不在的符碼如同電視新聞建構戰爭,然而戰爭本身,仍停留在遠方不曾實現;因此當小小的火的意外點燃了信號彈,煙火般往天空發射,又打開白色的小降落傘緩緩地落下,砲火連續的聲響讓陸戰隊員們誤以為是戰爭到來,疾疾裝備完畢持槍衝上沙地大喊「現在我可以大開殺戒了──」而發現只是誤會一場時,參謀士官的一句話,透露出其實並沒有人相信戰爭正在發生,沙漠營區裡的種種超/不真實,都只不過是排演的過程,「你只是還沒有機會殺人而已。你只是還沒有機會殺人而已。那一天會來臨的。」
對史沃佛而言,這些超/不真實與真實交會的可能,是海珊對伊拉克人民的廣播。陸戰隊員想像了四、五個月的戰爭,終於正面向他們侵襲而來──所有針對「戰爭」的模仿,所有想像,所有性的隱喻、砲彈、與無所事事,都將因為這次廣播而通往宣洩的可能──「戰爭之母來臨了,伊拉克人民的犧牲,將與勝利同樣神聖。科威特是必須回歸主幹的分支,異教徒的鮮血將流成沙漠裡的河。阿拉伯人將奮起聖戰。」
停留沙漠時間:175日14小時5分鐘。沙漠士兵數:575,000人。
「他們不想在CNN上出現因生化武器而死的士兵──這
場戰爭進行的速度比我們想像得快多了──用這種速度
打仗,越戰要打一個禮拜,第一次世界大戰要花一年,
但是在這裡,用他媽的十秒鐘戰爭就結束了,醒醒吧。」
在一次衝突當中,史沃佛像是要感受「真實」一般,拒絕在槍林彈雨當中進入戰壕。他直視著前方,任沙塵矇蔽他的眼睛,任砲彈在他周圍落下。陸戰隊員的戰爭,似乎終於要真正開始。然而對於他們而言,「真實」即使從營區移動到「戰場」,何者才是真正的真實?是一座被燒夷彈燃盡的村落,是受到轟炸而噴出原油如礦泉的黃昏,是油田噴灑的原油之雨,落在陸戰隊員的臉上。甚麼是真實?是與屍首的對話,「今天真有夠受的了,對吧?」戰爭在陸戰隊員抵達之前,已經結束了──兩個真實並不曾真正交集,除了吶喊「我們要殺人啦!」而只能走入一個被轟炸機蹂躪過的村莊之外,除了在沙漠裡走來走去,陸戰隊員並不曾親手殺過一個伊拉克人。
從陸戰隊員的角度看來,布希亞的預言似乎並沒有落空,「沒有戰場上戰鬥的影像,只有面具的影像,盲目和沮喪的臉孔,偽造歪曲的影像。在那兒發生的不是戰爭,而是世界的毀容。(邱德亮等譯,2003: 47)」在這裡,荒謬的並非戰爭本身,而是陸戰隊員心中「不曾發生的戰爭」以一種「已經發生」的形式展現在他們的面前,最壯麗的火焰甚至不是他們造成的,而是伊拉克軍方蓄意燃毀的油田,陸戰隊員們踩著乾屍,看著美國空軍的轟炸機從頭上經過,閃躲美國空軍誤以為他們是伊拉克軍隊而拋下的炸彈,從戰爭──或說戰爭造成的焦土──上頭安靜地走過,甚麼也沒有改變,改變的是與他們無涉的那些。
這似乎就是全部的真實。從想像的戰場到達沙漠,為了回應各自內心的「那場戰爭」,陸戰隊員記得握槍的感覺,卻不曾真正扣下扳機,三個真實互相指涉並且侵蝕,乃至於毀壞。
「在真實世界裏面時間沒有停止,但我們是陸戰隊員。
我們要上戰場。我們把帳篷變成了馬戲團--因為在我
們的馬戲團裡,沒有人會受傷;因為在我們的馬戲團裡
,我們無人能敵。但我們,也是迷失了心智,才會這樣
相信。」
而真正導致「戰爭」的意義在角色內心建構,而至於擬像幻滅、消散、甚至內爆的過程,是史沃佛與他的狙擊觀察兵在高塔上準備狙擊伊拉克軍官。他們第一次親眼看到伊拉克軍人的模樣──「他們原來長這樣。」當史沃佛將伊拉克軍官的腦袋對正狙擊槍的準心,倒數三下要扣下扳機時,真實又在它即將「實現」時終止了。轟炸軍營的指令中止了他們的狙擊行動。也就是這時候,所有透過擬像與幻影建構起來的「關於戰爭的超真實」崩解了──戰爭的真實應該是開槍,與敵人對峙,浴血死戰這些──陸戰隊員將自己的一切賭在「槍殺敵人」這個真實的願望落空了,列隊的轟炸機繼續從頭頂經過,投下數以噸計的炸彈,戰爭終究只是一組超越真實的影像,而不是涉及真實的「經驗」。到底為甚麼成為陸戰隊,為甚麼參與這場一開始就已經結束的戰爭,他們想殺人──而殺人不就是戰爭最重要的元素──卻沒有人可以殺,榮光、啟發、頓知、覺悟,凡此種種都沒有發生,只有幾個月來「沙漠軍營裡的真實」存在。
布希亞宣稱「虛擬了五個月,戰事即將進入最後階段,依據法則:任何未曾開始的都將以未曾發生而終結(邱德亮等譯,2003: 42)。」然而布希亞的「無真實」宣言,只有部份說對了──《鍋蓋頭》的角色們都意識到,自己經驗到的真實,才是真實,真實不曾座落在電視機裡,不曾在日復一日的擬像操演裡獲得實現;真實是,踏上戰場的瞬間覺察到「戰爭已經結束了」,而想像中的事情從來不曾發生,「這件事」。理解到這點的陸戰隊員,在狙擊準備位置的高塔中,崩潰得痛哭失聲。
「我們究竟會不會殺人?我的步槍從來沒發射過。四天,
四小時,一分鐘。那就是我的戰爭。」
˙結論與貢獻
戰爭在電影《鍋蓋頭》中,乃是以電視新聞、軍隊教育、電影、廣播、新聞採訪等等形式的「符碼」展現出來,角色在系統建構的過程當中,無從碰觸、無從「經驗」真實。
從布希亞的擬像理論觀之,戰爭的符號在《鍋蓋頭》中,已超越了基本的真實,進而擬仿、扭曲、掩蓋了真實,進而造成基本真實與符號系統間的斷裂,無論是「美國本土的真實」、「沙漠基地的真實」、或是「戰爭的真實」,經過了符碼系統的運作,都已經超越「經驗」本身而生產出「超真實」,最後,在角色的認知當中,「戰爭」符號成為認知當中純粹的模擬,而與「真正發生」的真實無涉──然而,在電影後段,真實的戰爭仍是角色所不可能避免接觸的,也因為意識到「認知真實」與「基本真實」的斷裂,而導致了心理崩潰的結果。
布希亞的擬像理論發展到後期,僅在意「超真實/擬像/擬仿物」與其造成的內爆效應,主張經歷內爆過程的閱聽人將成為沉默的大眾(the silent mass),而似乎忽略了閱聽人具備的行為主體性,以及其主動揉合記憶、認知、以及其與客觀環境互動反應的能力。然而,在《鍋蓋頭》的敘事軸線裡,對於「戰爭」意象的理解並不止圈限在大眾傳媒的效應當中,而是經過傳播媒介「整合」的美國的戰爭歷史──特別是越戰──以及社會情境、社會化過程,強化並且重複建構的過程。即使布希亞認為「符碼的超真實」乃是媒介的產物,但從《鍋蓋頭》的情節中,我們或許可以說布希亞忽略了,最強而有力、足以導致認知內爆的,並不是「無中生有」的符碼,而是經過媒介的反覆播送而共鳴、放大的超真實。
布希亞的《波灣戰爭不曾發生》,從媒介再現的角度,試圖探索遠離戰場的閱聽人如何接收這場被電視媒體、政治人物所操弄的戰爭,並基於戰爭不可能逃過被電子媒介虛擬化的命運,而宣稱波灣戰爭事實上並不會/不曾發生──電子媒介縮短了現場與收視群眾的距離,這種零距離形成的弔詭,造成了波灣戰爭意義的內爆;但在《鍋蓋頭》中,我們更能清晰地見到,電子媒介的影響,並不止發生在遠方安穩的美國大陸,而是連身在戰場周圍的陸戰隊員們,都從中拼組出各自對「戰爭」的認知,對他們而言,戰爭「確實正在發生」,可是當這個真實因為波斯灣戰爭特有的新型態,而只存在於他們的「想像」當中時,真實就變成了不可觸及的心靈擬像,一切都不再具有意義。
本研究以文本分析的方式透視電影《鍋蓋頭》的敘事,並與布希亞的擬像理論、波斯灣戰爭相關論述產生對話,試圖補充布希亞理論中並不重視的「真實的存在」,對「超真實」於個體產生效應的過程中,也會發生不可忽視的效應。
˙參考文獻
-邱德亮,黃建宏譯(2003)。《波灣戰爭不曾發生》,台北:麥田。(原書:Jean Baudrillard, [1991]. La guerre du Golfe n'a pas eu lieu)
-Auster, A. (2002). Saving Private Ryan and American Triumphalism. Journal of Popular Film and Television 30:2 (summer 2002): 98-104
-Baudrillard, J. (1988). Selected Writings. ed. M. Poster.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Boose, L. (1993). Techno-Masculinity and the Boy Eternal: From the Quagmire to the Gulf. In Amy Kaplan and Donald Pease (eds), Cultures of United States Imperialism. Durham: Duke University Press. pp.597-611
-Cromb, B. (2007) War Films Without Wars: The Gulf War at the Movies. Cinephile, vol. 3, Number 1, Spring/Summer 2007: pp.33-41
-Dadge, D. (2006) The War in Iraq and Why the Media Failed Us. Connecticut: Praeger Publishers
-Eberwein, R. (ed.) (2005). The War Films. London: Rutgers University Press
-James, D.E. (2006). Film and the War: Representing Vietnam. In J.D. Slocum (ed.) Hollywood and War, the Film Reader. New York: Routledge. pp.125-237
-McAlister, M. (2002). A Cultural History of War Without End. In J.D. Slocum (ed.) Hollywood and War, the Film Reader. New York: Routledge. pp.325-337
-Ryan, M. & Douglas Kellner (1988). Vietnam and the New Militarism. In J.D. Slocum (ed.) Hollywood and War, the Film Reader. New York: Routledge. pp.239-255
-Slocum, J.D. (ed.) (2006). Hollywood and War, the Film Reader. New York: Routledge
-Storey, J. (2003) Articulation of memory and desire: from Vietnam to the war in the Persian Gulf. In P. Grainge (ed.), Memory and Popular Film. Manchester; New York: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2008/06/29
雨蔭之夏。
風從四面八方吹拂而來,彷彿有些亂亂的甚麼我不能辨
認,拎著午餐往研究室去知道今天不會有人,翻出幾個月前
同學們在那裡胡寫的對話,想這幾個人如今都在大陸,不知
他們初到那裡--會有沙塵暴等著嗎?而台北的天氣挺熱,
風勢強得不戴墨鏡騎不了車,陽光卻又被雲頂壓制著我急急
用完午餐抽了根菸心想總是有雨的這些午後,該找個天花板
覆蓋,該躲進安全的所在,不知怎麼做方能從這其中全身而
退。
昨日發現自己詩文給人襲用,其實並不生氣,但聞得別
人氣憤我想這不過當作自己鍛鍊修養的再次機會,一想也就
還好,祝福她臉朝下在雨中跌倒,不會有人扶起她的臉。
但關了冷氣走出新聞所,我安靜了下來。
對流雲在高樓頂頭降落的時候,風又再吹起而晨間燜熱
的陽光已然退隱,我站在雨即將落下的地方不再走動,目見
光在雲層裡裂開來好像水晶琉璃的裂紋,腳踏車疾疾而過,
女子牽著狗兒喃喃又要下雨了我們快回家吧,碧草如茵,天
空是黝暗的黑,拿摩天大樓的尖塔推算雲的高度,很快地風
中潮濕的氣味云滿了校園,怔怔然這好像是個時日曠廢的夏
天,充滿不確定,充滿曖昧,而連「關係」都不能夠說得明
白的午後,晨間的吻遠遠落在後頭了,雨即將落下的地方,
雨又要在雷霆裡停止的地方,我甚麼都不能辨析。
沒有甚麼方向是一定不會錯的,沒有甚麼人不能擁抱。
沒有甚麼貓與狗不會從天空摔落下來,沒有甚麼雲,不會與
昨日相仿。
雨蔭之夏,風從四面八方來,而很快地我在真正被淋濕
之前安全抵達咖啡館,和同事笑鬧把店裡稍事整理,雨方才
嘈雜地落下。
Jun 29, 2008
2008/06/28
they always
creeped in your
room,
hiding your
mold on the
tongues
and when the
mold got in
you could
not
find yourself
they always
left the best
until
the end came
first of all
they had
you
have you
understood that
the question
asked
had no
answer
and you
could only
find yourself
in
what you
saw but
never believe
the days
were short
but the nights
were
cool
yeah and there
were fools
around
lets find
yourself
in me
this room
was made for
April
the mood
suited
for our doom
you would
not find
the one like
me
so lets
find myself
in you
Jun 28, 2008
2008/06/27
我是一個無論看甚麼節目
都能以螢幕上出現的人是不是我的菜作為切入點的人
那大概就是為甚麼
我對星光大道興致缺缺
但看超級偶像卻能夠津津有味的原因
所有的運動賽事狀況也大致相仿
我是個膚淺的男同志
我終於懂了,那也是為何我實在是不愛看籃球
總是偏愛足球與棒球的根本原因
因為籃球哥那種高帥類型真的不是我的菜
相較之下謝佳賢林智勝張泰山陳金鋒之類
就讓人覺得
到底是
怎麼會這麼優
為甚麼講完菜之後
會肚子餓
我是不是有個甚麼開關壞掉了
快餵食我還是應該去睡覺呢
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吃吃吃吃吃吃
口出穢言,食色性也
快譴責我~~~
Jun 27, 2008
Jun 26, 2008
2008/06/25
我不禁這麼想著:關於我的笑容與
稍微禮貌的眼神稍微頜首的姿勢究竟
是為了誰我非常安靜
說自己有不祥的預感
不太妙的並非情緒而是
關係。我說
做一杯咖啡的時候你要喝甚麼呢決定好
要甚麼了嗎要不要加糖需要奶球嗎
的時候壓迫著胸口的我想他
是不再來的人了所以
這他媽不可能是真的
我甚麼都沒有做,而或許就是這樣
事情改變的時刻我站在那裡簡單地
嘲笑自己說了一個笑話的時候
嘲笑自己愚蠢的表演以及
站在吧台裡隨音樂彈跳起來我感到非常地
寂寞確是一個人的功課
壓緊了咖啡粉鎖上機器俐落地讓馬克杯
在空中迴旋百八十度準確放進把手底下
按鈕等待
它
把所有的寂寞流盡
我終於發現自己的
腳步在吧台裡面比
跳舞更像跳舞左踏二三右踏二三
推開門的是膝蓋不是右手是腳踝不是
手掌我專心寫字抬起頭說
您好,位置都可以坐
一下子就滿了的午後
下十五分鐘
的雨辛勤地補貨
我甚麼也不知道腦袋變得有點鈍是因為新的
藥嗎,我抽幾根菸希望自己不要再
想。等到下次見面又會好轉
所以這些都不可能是真的。
所以這些都他媽的不是真的你別再唬我了
Jun 24, 2008
2008/06/24
原來我們並不值得這些
日常的日常與非常的日常關於第二十九天的
預言也都是寫給自己的遺書我知道
其實詩人不就是
重複踩踏著輪迴宇宙陷落並且
繼續陷落的暗裡的種族我知道為甚麼
這一切好得像是壞了
我們並不值得更多的
碰觸
與對話你仍然在我身邊嗎
讓我聽見你讓我跨過唯一
的換日線與蒼穹裡航行直到明天
海水仍顯蔚藍的地方
竟已是斷崖了我意識到非常清楚的這裡有
疾病蔓延等到花蕊都枯萎了的季節
第二十九天,第三十四天,以及
兩個月餘後
我們又再熱烈擁抱那個晚上
有甚麼是我看不清楚的或許
被沖昏了頭的甚麼是
我不能夠清楚辨析的,是嗎
甚至無法再稱呼你
dear desperado,我的血脈與靈魂
也都是你的我等待持續等待讓我們
走到約定的海灘上再看一場電影讓
我們哭泣
一齊罵聲
幹
非常有默契的地方非常明亮的
便利商店前面你終於說出口了
我們原來不值得這些
過份好的
以及壞的以及
屬於戀人的那一切我不再笑瞇瞇地秀出
你的臉在手機上晃晃地笑著
幾個月過去,有甚麼東西是
不會損壞的嗎如果有那必然就是
我了
告訴我明天太陽升起的地方告訴我
月亮沉入海底的地方那裏看還得到
偉岸的高樓嗎還看得到
櫻花嗎,看得到木棉或
杜鵑終於軟爛在雨裡的時候
我會再給你寫一首詩
而你
當然讀不懂的我也清楚明白反正
到時候一切對你已經沒有意義了
是嗎,dear desperado
我把鞋忘在你那裡了
我把甚麼都忘了都不能夠再示現於我了的
一切是我的劣根性我太渴望
你,也太需要
愛
是以我墮我落我
無往無住,我終
毀壞在這裡請你
擁抱我好嗎
Jun 23, 2008
2008/06/21
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
這篇日記不能放到部落格上頭去
第二件事情
好好照顧自己肩頭的曬傷第三件事
快想不起來的時候就吃安眠藥
乖乖地去睡覺也非常地好
又是說走就走了的晚上十一點半我問
這樣好嗎,隔日一早的火車
匆匆款妥各自未完成的憂患與安樂
月台上淋漓的眼神拎著早餐吃食
我好像很久沒有看到他了
其實彷彿昨日的事
落入日常的瑣碎裡頭靈犀再不如從前一樣
坐在火車站地下大廳的廊柱邊邊聊天用餐
投入一百八十四元的莒光號來回票選定了
列車,行程,到達與返回的時間
所有時間悄悄列隊而我
彷彿已經寂寞很久了彷彿
他三明治吃完了距離列車
進站還有二十分鐘我就說那我們下去罷
愕然上一個小時的莒光號誤點
五十八分鐘當時
我以為兩個人七月才要在海洋那邊會面
但事情總會和計畫的不一樣就像
去程他有座位而我沒有回程則是
都沒有一種安定晃晃悠悠地
讀起了報紙他說你坐啊
我就大剌剌地坐下一邊暗地裡握著他的手
讓頭靠著他的腰畢竟我已寂寞這麼久了
我肚子又很餓
他說不是才吃完早餐我說
想吃你,他笑笑,說好啊
然後各自續讀報紙的車上
福隆一下到了立刻買四個鄉野便當
到都市人的鄉愁便利商店買水,並
且發現海水浴場取消了學生票我低聲罵
幹
幸好得到了出租洋傘肆無忌憚地
在對方背上推抹防曬油永遠重複
的戲碼怎麼都演不膩
總之我還是陷落在這
人世間的記憶與輪迴與業障
與他
與他們
或她們
非常安靜地躍進海裡擺出非常
優雅的姿勢等待海浪來襲他說
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女我回他
你中文可不可以
不要這麼爛
海灘上的其他同性戀就看穿我們
並不是一對戀人的事實只是很像
這樣但很像就不是
曬完背面就翻個面拿毛巾遮住臉曬正面
他偷襲我在脖子上留下草莓
我又罵
幹,他一怔我說「fuck you」
水瓶煞地飛過來別講這句話
我到底在寫甚麼反正日記
也並非真正重要的東西我只記得這些
踩著拖鞋從松山下車
吃完熱炒又再吃冰的
滿足口腹再滿足身體再繼續的
這些與靈魂有關的事情
明天我們會在哪裡呢而
接下來我們會在哪裡呢
Jun 21, 2008
《她把鞋忘在水邊》
她把鞋忘在水邊
整個村子這樣看她好像等她往東流
髮簪圈束隨著太陽往西走
與竹葉一起
褐黃乾枯的
她明年會有新的一雙
習慣忘記將滌清的內衣帶回屋裡
白髮與對話在窄窄的街上飛舞
還有甚麼更卑微地在河岸
吠著
放任整個村子這樣看她
才剛晾乾的昨日與晴空
底下所有眼神
往她下體扦插非常地
色情的水邊她忘了她的鞋
Jun 19, 2008
2008/06/19
我反覆想著這其間荒謬的甚麼
近日動起來的齒輪都不是我所預想的
部分,失修而毀壞的
關係就當作不存在吧
好比說他中午過後來了通電話問說今晚要去首映會嗎
我差一點就要問他難道不陪你去
但也不必問的
我怎麼都知道
畢竟我冰雪聰明而能看清楚他偶發的想起
卻不能參透他從何時開始衍生的秩序逆行
我反覆想著這其間虛假的甚麼
已經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我願
走過來的人住在同一座城裡但
今天沒給我搖電話
搖電話過來的是別
靠近我想這麼說的其他人的光鮮亮麗而我今天
穿著隨隨便便的衣裳
受到兩次驚嚇
暑假還沒開始怎麼騷動的夏天就把黃金葛往樓頂放著了
我同他說,還在期末呢他又問何時結束
我才想問我們究竟何時結束
這藕斷絲連剪不斷理還亂的
關係?怎麼能稱作一段
關係。從*inHouse開始
到哪裡終止或許從五樓躍下的男孩可以解答這一切
我反覆想著這其間荒謬的甚麼
他為甚麼靠近為甚麼
想起我
好像編織一個專屬於摩羯座的謊言
我記得他一月二日生日他是否記得
我的
又或者他根本記得我身體的觸感
他問我今晚有空嗎如是問我
方便說話嗎我支吾其詞心裡
想問
你為甚麼找我是因為
此時找不到別人了嗎
Jun 18, 2008
2008/06/17
and love
is not the
easy thing
like your
only luggage
that you
can bring
and all that
you can
leave behind
and if
the darkness
is to keep
us apart...
the daylights
fell like
a long way
off your
glass heart
that I
should crack
on the time
you turn back
are you
packing
your suitcase
for a place
none of them
have been,
a place
that has to be
belived?
O, you
could have
gone away
just like
a singing bird
that has a
clipped wing
because i am
an open cage
that you
can stay
safe without
feeling aches
Hard to know
what it is
if you
never had
one
if i am
your fashion
that someone
have to
walk on
and on...
Jun 16, 2008
2008/06/16
"i shaved my pubes, cleaned up my cunt, for i am waiting for love"
她把鞋忘在水邊
整個村子這樣看她好像等她往東邊流
的時候太陽往西邊走與竹葉一起
褐黃乾枯的她的鞋
明年會有新的一雙
總之她習慣忘記將滌清的內衣帶回屋裡
白髮與對話在窄窄的街上飛舞
放任整個村子這樣看她
把眼神往她下體扦插非常地
色情的水邊她忘記了她的鞋
-then, the villagers looked at her
like she's saying,
"I shaved my pubes,
cleaned up my cunt,
for I am waiting for love."
she asked, where did I go wrong
for being a slut,
for giving free blowjobs,
or for being in love,
always.
Jun 15, 2008
我終冷言以對
我以為自己已經夠有耐性了打從我成為一個同性戀以來大約只用
了三天的時間就接受了這樣的自己但當我愛上了同班同學K我知道自
己不再是他眼中那個功課很好體育課從不打籃球會在段考後同他拼殺
整個下午的格鬥天王再往河堤去騎腳踏車分食一碗豆花的那個我或許
不再是他的朋友
但本質上究竟有甚麼改變呢我的本質有任何的改變嗎我以為我還
是那個我但他好像不再那麼坦然地接受我的玩笑話我的靠近我的段考
答案我仍然是那個願意幫助他作弊後來考上建中的男生不是嗎
我終究不再是他的朋友
發生甚麼事情了
我覺察到不明究理的疏離與寂寞與沉默的我一直在我與他與他們
之間衍生一直衍生出去穿越我褲腳顯得短了的制服與畢業的市長獎並
不能幫助我贏回他們的笑容與尊敬我終於理解身為一個同性戀在本質
上與他們的不同他們會用狐疑的眼神看我他們不允許我稱呼他們兄弟
彷彿那樣會弄髒了他們的籃球與泳褲與海灘邊上的暴露但我以為自己
一直都是一樣非常誠實的但那後來就成為我的罪我不應該告訴他們這
些關於我的事
直到高一那年我認識了其他的人知道自己並不孤獨但還是有些邊
角上的眼睛時時刻刻等待我露出馬腳等待我失控
站在這裡的我
曾經站在那裡的我有甚麼不一樣了
好像我呼喊的時候伸過來的手少了因為我是個不潔的同性戀因為
我是個喜歡被幹的優良學生我的冠冕就要被取走那難道是正確的嗎好
比後來我知道的罹患愛滋的他們被迫從娼的她們漢生病的他們全都是
同樣的理由而不再和以前一樣是的改變的從來就不是我們而是他們觀
看我們的眼神好比當他驗出帶原他母親就把他的牙刷毛巾都給盡棄好
比他尿液中驗出了搖頭丸與大麻他的朋友就認為他是個毒蟲他失去了
工作好比他走下男友的車之前與他擁吻說「開車小心」被同事看見於
是他第二天收拾桌子細軟再也不必去公司上班這一切不都是一樣的嗎
為甚麼他們要這樣
為甚麼他們可以這樣對我好比那年K對我的一樣他在打球時猛力
地把我推開我的心碎了一地
他們等待我露出馬腳等待我不夠小心的時刻他們從不肯看見我的
努力好比我也希望自己是個乖兒子乖學生應該要考上台大而不去同志
遊行應該不要在公開場合袒胸露背不應該嗑藥不應該翹課不應該被幹
屁眼但我全都做了
我全都做了但那又怎樣呢這樣的我不曾傷害任何人
可是他們說
你傷害了我們的感情因為你不可以是月光水手服美少女戰士
我真的很想問到底是誰傷害了誰從頭到尾我只是愛上一個人同他
告白然後遠遠地離開我只是走進夜暗的舞廳吞服一顆藥吸入一些白粉
我只是安靜地躺著被幹為什麼他們說你是有罪的我只是染了病我只是
住在樂生我只是這樣而已我不曾傷害任何人為甚麼他們拿出戟指的手
說
「你不應該存在」而我為甚麼
不能是這樣的我快要想不出來了
Jun 14, 2008
2008/06/14
恰巧的時間從店裡出來恰巧地
在等候紅綠燈的時間被他在車上目擊
電話響起他問要去哪
立刻明白這人當然就在附近我問
你在哪他回說在馬路對面
又補一句在車上,我說噢
他問要過來讓我看看嗎我轉頭望望
想大約是那輛黑色奧迪回說好那我過馬路了
笑吟吟他在那裡
問剛剛去哪兒又要去哪兒差不多的笑容
老了一些沉鬱了一些
所有巧合都活在同一個空間
十分鐘前才和世鐸講遠方那桌外國佬很優於是
外國佬結帳走了我也走了
還有事得回研究室做做省去明日繁雜
就遇到他回公司拿文件打卡下班一切
都是虛應故事
對話不再有甚麼重要的交集他問
陪我去繞一圈好嗎我想拒絕
但其實不能阻止他踩下油門
靜靜地他握住我的手
接了一通電話裡頭用詞很清晰明顯是那樣
他說抱歉,我說也是不用說的
畢竟他那時甚麼也沒說
冷冷地丟下我們隻身飛往英國他甚麼
也就不必說了
我都知道會在這裡這時遇見
就像在加州門口想著一定會
碰到運動完的楊嘉瑋和岳宗明果然就
是這樣然後是他所以一切都
按照確實的推演在走
如果不是sofa而是TAVERN那麼那麼,那麼
他送我回到巷口問說是這裡嗎我說
是
他又再度牽起我的手看了我一眼我們
就在許多許多年後再次地親吻
非常淺,非常禮貌非常謙和地
像我們是陌生人的
或再熟識一點不太
靠近也不太遠的藤蔓邊緣我慌慌張張下車
勾壞了背包扣環
它落在地上
踩過我知道
我不會回頭
Jun 12, 2008
2008/06/13
(引自PTT,看板:gay)
→ cellray:這裡越來越Motoss化 不僅一堂言 顛倒黑白越來越嚴重 06/12 23:12
→ cellray:實在不能想像的是 吸毒是不對的事情 弄得好像不吸毒才錯 06/12 23:13
推 cellray:不對的事情在這裡被硬凹上弱勢與歧視 好像就正當化了 06/12 23:15
==================================
我真的希望這是我最後一次說這件事,但沒有信心。
首先,「吸毒是不對的事情」這個命題本身是有問題的,因為
世界上從來就沒有甚麼事情是絕對地「對/錯」。二十年前同性戀
也曾經被認為是「不對的事情」(或許現在還是?),但今天狀況
有所好轉,也正是因為有人願意站出來質疑「這件事情真的不對?
」不是嗎?
(甚至我們應該以『用藥』這個較為中性的辭彙,來取代『吸
毒』這個帶有強烈價值判斷的辭彙。)
那麼你或許要說,「但吸毒確實是犯法的,」OK,但那是建
立在假命題「吸毒是不對的」之上。因此,當「用藥是不對的」這
個命題的真/假可以被質疑的時候,我們可以進一步地解開法律對
於管制藥物使用行為的正當性--這也是許多人目前正在極力推動
藥物使用「除罪化」的原因。
第二,我不太明白你從何得來「不吸毒才錯」這個論證?綜觀
以上「反反毒/藥物使用」的論題,我大致上得到的觀念是「使用
藥物應該是個人的自由,它不應該是被簡略地以『對/錯』來劃分
的行為。」也就是,用藥的人應該要有自由選擇是否用藥的自由。
正如同扮裝癖、性工作者、跨性別的所有人,都應該要有選擇
「是不是要這麼做」的自由。
是的--從頭到尾受到指摘的,從來就不是「不吸毒」的人,
而是意欲以自己的泛道德觀要求別人「不應該吸毒而造成同志形象
敗壞」的同性戀。而讓我覺得非常悲哀的是,這些同性戀似乎忘記
了,在二十年前,或甚至十年前(像喀飛的文章裡所提及的各個同
志人權事件,)在許多許多異性戀的泛道德觀裡頭,
同性戀,
就是錯的。
2008/06/12
我想說,但沒有在電話中說出口的是,事實上我並不想蓄意進入市
場,成為另一種為群眾訂作的商品。而是的--台灣的文學創作市場,
也不再需要更多、更多召喚大眾「平凡」一面的現代詩創作者。這世界
已經平凡得讓人生厭了。我不必走到那裡去。
我可以理解楊澤之所以這麼說的理由--商業出版不是那麼容易的
事,這畢竟是個泰半由「本能、無知、懶惰」的群眾所組成的世界。可
是誰說,在被三隻野獸看守的房內,這些群眾不會有亟欲超越的動力呢
?不就是我寫〈群鳴書〉所希望揭露的嗎?
正是因為我們太過於平凡,習於平凡,所以我們更厭倦平凡。
每個人的內心,都應該要有想要成為傳奇的劣根性。
我是這樣相信的--所以我寫,要持續地走過自己留下的風景。
Jun 11, 2008
楊澤說
「並不是說你這種現代派傾向的東西不好,而是說,現代派在當代
其實並不流行--呃,說流行也不是很對--可是當你採用這樣的策略
去跟讀者溝通,或許會比較困難。畢竟你的東西用了很多的典故,你不
可能要求每一個讀者都能夠跟上你的火花、你的思路、你的想像世界;
對讀者來說,就只能瞠乎其後了。
「像你這樣的年紀,或許寫多一些像〈卡其少年〉的主題會不會比
較好?不過我這樣規定你要寫甚麼好像也不太對,哈。我的意思是說,
對於你可能的讀者群眾來講,會不會比較容易跟上你的步伐,創造比較
多可能的共鳴?
「我真的很喜歡《嬰兒宇宙》這個標題,非常喜歡。
「你的結構和發展都很驚人,在語言上似乎也已經不是在你這個年
紀會有的程度了……我不是說它們散文化,而是說,我在閱讀上其實能
夠感受到強烈的詩意,但畢竟會感到些微的困擾,這麼巨大的東西,世
界上有幾個人可以接收得到呢?」
Jun 10, 2008
viewpoint
Alain Touraine:行動者的歸來
-Aronomitz, S. (2002) 《行動者的歸來》英譯本前言,許甘霖譯。台北:麥田,頁61-87
-Touraine, A. (2002) 《行動者的歸來》,舒詩偉、許甘霖、蔡宜剛等譯。台北:麥田,頁197-215
-夏曉鵑(2006),〈新移民運動的形成──差異政治、主體化與社會性運動〉,《台灣社會研究季刊》,第六十一期,頁1-71
「集體行為是指把各種衝突視為對情境的反應,而
這情境須就其自身來掌握;亦即,透過一種由統
整原則所定位的社會系統之整合或解體,來了解
它。」
──Alain Touraine
杜漢為社會運動是文化取向與社會衝突的行動,是階級的行動。和傳統左派政治經濟學觀點不同的是,杜漢並不認為此處的階級是全然被結構決定的,而是根據決定「歷史質」(historicity)模式的宰制與依賴關係來定義,同時,也被各個行動者所投入的知識、道德、文化模式所定義。
作為一個社會運動學的研究學者,杜漢認為社會運動乃是一種蛻變(mutation)的過程,是持續積累的成果,從工業乃至於後工業時代,社會運動者從對壓迫宰制的反抗出發,介入生產關係的改變,乃至於產生出意義與認同的政治──新的社會運動產生在「特定的」歷史發展階段──這時的社會運動已經不能再簡單地使用「勞工-國家政治經濟」的模式來解釋;在後工業社會當中,抗爭的統合必須透過社會抗爭與文化運動來完成,因為統治者與反抗者所爭的,乃是「誰來主導管理社群成員」的權力。
「社會情境,是各社會性運動之間為了爭取對文
化模式、對歷史質做控制而爆發衝突的產物。
這衝突可能會造成政治系統瓦解,或制度改革。」
──Alain Touraine
杜漢抨擊,對於社會問題的微觀研究,並不能真正幫助我們爬梳社會行動者的「歷史質」,因為從實證主義的社會學研究路子來看,歷史的缺席,正代表著文化模式演變對於形塑社會行動角色的缺席。
「勞動包含的不僅是與自然互動以滿足人類的各
種需求,更包含了對勞動的勞動──自身生產。」
──Alain Touraine
在十九世紀,根據馬克思主義的生產經濟邏輯,結構決定了一切,在這樣的狀況下人們願意參與社會、干預國家政策,是因為可以透過對抗國家機器,而獲得自由──然而,杜漢認為,在後工業時代,市場交易的管理與控制,取代了國家機器的大部分功能,國際資本超越了市場疆界,資本與人的互動關係阻絕了透過動員思想、建造意識型態來實現社會介入的途徑;由此,芸芸眾生並不能只是從屬於歷史法則和物質的必然,因為所有這些都影響了他們的歷史生活、集體行為,帶來種種變化──抗爭所在的地方,是行動者透過自身的群體文化,來奪回並建立他們自身歷史的處所。
在結構與後結構主義的時代,全球社會中,階級正劇烈地變化著。從新移民到跨國資本的流竄,從國家疆界的破除到國內政治機器的失能,從集體的社會性到無社會性的民間資本主義型態,世界是否正在一分為二?不可免地,有些人正在被捲入世界性的交換體系,另一方面,也有些人對於進入這個交換系統感到無能為力──無論從個人、或者群體的觀點來看,工具理性的操作似乎陰魂不散,然而又有甚麼「更重要的」東西還沒醒過來?
時代的演進,展現了社會「是個既已統整,又正處於統整之中的本體,」若我們將歷史質的變項代入,則社會結構與歷史質的轉變過程,正是反映出行動者「位置」的鏡像。如果行動者離開了社會,那麼,是否社會結構既無「客體」可以宰制,悲觀的馬克思主義也就無從著力──當行動者歸來,生產關係、再生產關係、社會生活與歷史生活才有了行動的「主體」,那麼,一切繼續下去的討論,也因此而有了改變的能量。
《群鳴書》修訂
「大眾是本能、無知、懶惰的。他們並不喜歡克制衝動。」
--齊格蒙˙鮑曼《共同體》
狹小的出口守著三隻野獸,
無人能戰勝牠們,
另條路徑,又不容許肥碩的身軀通過。
但在一切之前--
告訴我,天上的飛鳥是否飲水,
告訴我,獸若在夢底低鳴三聲,
是否牠們昨日殺戮的意識已成今夜的夢?
讓我看穿,
血跡是牧羊人與狼的共謀;
讓我辨出那位反覆在牆角掘洞的男孩,
當牆的裡邊靜了下來,
牆外邊的工作,
是否為了守候荒漠的水脈經過?
永恆終要落往地平線,
那裡有羽翼摩擦的聲響錯落。
天空猶有新抹春蜜的顏色,
鷹隼陶醉地俯衝--錯過了臟腑靈魂,
牠們原要獵食的那些
夜色、足印,都是花季的遺跡。
告訴我,
燃著瀝青的燈檯是否也為鳥雀蝴蝶垂淚;
長夏已遠遠地過去,
高塔嵌飾的大理岩就不再閃耀如昔,
告訴我神明不曾降下天火,不曾
燒盡獸群渴切的臉……
門裡有雞飼,
有酒,哪怕門外土礫磚瓦已褪盡了顏色;
此時出口更顯窄仄,
為何非得從牠們面前經過?
告訴我另條路徑,告訴我,
一切不是牠們當然的食餌。
行跡總洩漏於灌木叢的殘枝斷芽中間,
先知卜出雨季,
又告訴我莽莽奔行的理由。
雲疾走疾停,擊落鳥雛未豐的絨羽,
日夜反覆的工作,只存在過去之中;
牆的外邊,
男孩在台階上工作,
執意拿碎玻璃裝飾門外的風景,說
不能洗淨的黴綠復又是一個季節的幕啟--
旗手們打著即將失傳的旗語,
無人讀懂他們,無人聽聞
旗手們傳述身世的細節。
即使到達凍原的緯度,
人們巨大的身軀是源於歷史,
抑或昔日梔子花香氣的提醒?
告訴我--旱地鑿井有春泉相湧,
告訴我三隻獸為殘花低鳴的理由。
當風停止論辯,
森林會是我們最後幽居的處所,告訴我,
時間若沉默,總有季節將適宜獸的睡眠。
當我們不再尋找另條路徑,
雕像頭顱,
迸裂了新的縫隙。
《群鳴書》
「大眾是本能、無知、懶惰的。他們並不喜歡克制衝動。」
--齊格蒙˙鮑曼《共同體》
狹小的出口守著三隻野獸,
沒有人能戰勝牠們,
另一條路徑,又不容許肥碩的身軀通過。
但在那一切之前--
告訴我,天上的飛鳥是否飲水,
告訴我,獸若在夢底低吠三聲,
是否牠昨日殺戮的意識已成今夜的夢?
讓我看穿,
血跡是牧羊人與狼的共謀;
當永恆落往地平線的時候,
再讓我辨出那位反覆在牆角掘洞的男孩。
當牆的裡邊靜了下來,
牆外邊的工作,
是否為了等候荒漠的水脈經過?
地面有羽翼摩擦的聲音,
天空有一襲新抹春蜜的顏色;
鷹隼陶醉地俯衝,
牠們錯過了原要獵食的臟腑靈魂,
夜色足印都是花季的遺跡。
告訴我,
燃著瀝青的燈檯是否也為鳥雀蝴蝶垂淚;
長夏已遠遠地過去,告訴我,
高塔頂端的大理岩不會再閃耀如昔。
神明不曾降下天火,不曾
燒盡獸渴切的臉……
當出口擁擠,更顯窄仄的時候,
為何非得從牠們面前經過?
告訴我另一條路徑,
告訴我,一切不只牠們當然的食餌。
站在門裡,我還有雞飼有酒,
土礫磚瓦與花蕊都已褪盡了顏色。
記得預言的雨季,
雲疾走疾停,擊落鳥雛未豐的絨羽,
是飛散的語言,只存在於過去之中;
牆的外邊,
不能洗淨的黴綠復又是一個季節的幕啟--
旗手們打著將失傳的旗語,
直到他們到達凍原的緯度,
本沒有人能戰勝牠們,
傳述身世的細節。
告訴我,旱地掘井會有春泉相湧,
告訴我某天獸為殘花安靜的理由。
告訴我,人們巨大的身軀究竟源於歷史,
抑或梔子花昔日香氣的提醒?
男孩在台階上工作,
在牆角反覆掘洞,執意打開門外的風景,
當時間沉默,總有季節會適宜獸的睡眠。
當風停止辯論,
不再尋找另條路徑的時候,
雕像頭顱會迸裂新的縫隙。
Jun 9, 2008
2008/06/08
I still
can go
that tragic place
you built
for him
I wished
one day
that I can
let you
down
oh, slowly
is there
anything coming
easily
so easily
that I cannot
escape
O, darling
I prayed
and I strayed
but I meant
that
I would rather
eat a sour pie
than
love in lies
O, I
can let this
go down
outside the
forest of
veins
I still
can look
those
selfish things
I know
you well
enough to
see thru
the shitty
haze, O,
hatred
before you
know that
I am
coming
so easily
as earthquakes
O, here...
Jun 6, 2008
How to say "Here"?
Christian Rizzo / How to say "Here"?
2008-06-06 National Experimental Theater
後現代。沒有別的詞彙可以形容這部舞作了。
可是這當口,我拿後現代來形容一支表演藝術的作品,是
的,聰明的你們大約可以猜測到,這不會是個甚麼好的形容詞
。畢竟,連被他人視作後現代大師的布希亞,生前都曾否認過
這個辭彙所「可能」承載的意義--大家該去問問「後現代」
和「後現代主義」這些字眼可有任何意義,至少他覺得沒有。
對了,所以事情是這樣的,這支舞的「後現代」,噯,在
我的詞彙裡頭的用法就是,「實在是沒甚麼意思」,也沒甚麼
意義。赫佐這個剃著超短髮留一把短髭的法國人,前幾個禮拜
還在提爾希貝《焦慮日記》的影片裡露過臉(根據劇本,此人
還是一連串焦慮日記的始作俑者咧,)進場看他控台上老神在
在,我還想這純白舞台到底會變出甚麼奇妙把戲--
總之布希亞都死了,法國人難道還是時興這套「過份」具
有現代性的作品嗎?我是不知道,可是這舞作的道具、素材、
服裝、多媒體、乃至於標題「How to say "Here"?」與舞者靜
緩的走位、肢體、碰觸結合起來,在我看來根本就是一場不知
所云的災難。坐在我前面的女生開演半個小時就走了。我則在
她離場之後大約兩分鐘進入了短暫的睡眠,問題是五分鐘後我
醒來,嘩,怎麼還在同一段。真的是七十分鐘都嫌長。
今天我是不是太憤世嫉俗了一點?
不過不過,噯,後現代的意思就是--如果舞作本身不能
創生出它自己的敘事符號,赫佐(在節目單中)所講述,他試
圖探究的「現在」與「這裡」與行為主體的關係,事實上並沒
有成功地在那些靜若雕塑卻又偶爾毫無情緒地發動的身體中間
建構起來。對我來說,赫佐在作品中所操演的身體/道具/光
線,以及看似酷炫卻絲毫沒有脈絡可供參考的多媒體影像,以
及去除了旋律只剩節奏的音樂,都不具任何符號意義。而那不
就是布希亞所謂的--內爆?
赫佐自承這作品是一幅流動的心理風景。但大約是因為光
線之強烈、節奏之強烈、還有非常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敘事軸線
(如果有的話,)使我完全不能進入這支作品。所以我說它超
級有夠非常後現代。因為它只有符碼,而無可供參考,建構意
義的線索。
《How to say "Here"?》整場看來像是操練失敗的當代人
體雕塑展場。儘管舞者的肢體沒甚麼好挑剔,但當所有這些堆
疊起來--啊,就像作品最後,那些喪失意義肉身堆疊的畫面
--其實他們哪裡也沒有去,我們也甚麼都沒有得到。
到頭來,摸摸鼻子告訴自己,這是「實驗」劇場嘛。
論文題目:〈赫佐論後現代性的存在:就是不存在。〉
全文完。
Jun 5, 2008
2008/06/05
(得獎感言)
校長、院長、各位老師,以及得獎的同學們,大家好。
這樣的場合往往讓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該說甚麼話。三分鐘,不疾不徐大約可以講六百個字,足可作一篇短文了。可是我平常又不寫短文。講自己平常都在寫詩,也真是與現實不符。
所以我今天要來講一個小小的故事。
有一次,我和朋友們玩一個遊戲,主題是用四個字形容坐在你對面的人。我優秀的朋友們得到的是『鳳毛麟角』、『端莊嫻淑』、『冰雪聰明』,--而我得到的評語是『文不對題』。
我時常在想,噯,怎麼會這樣啊?
文不對題,或許正是對應著我生命中,那些不時旋起的風暴:落筆的時候開口的時候哭完就笑餓了就吃的時候,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考上研究所的時候失戀的時候突然得到文學獎的時候,一開始想的事情,完成時連自己都不認得了。不過既然文章都已經好端端地寫完,噯,只好摸摸鼻子,回頭去把題目改掉。
這幾年下來,改過許多標題,忽然發現其實我真的不必那麼在乎題目寫了甚麼,反正文章會自然長成它自己該有的樣子。
但是我今天站在這裡,顯然不能把今天的標題改成「這不是一個頒獎典禮」。
感謝評審老師。感謝敦促我繼續寫作的朋友們。感謝父母容忍我這麼多年文不對題的任性。感謝在場的諸位,與我論辯過的人,感謝你們。謝謝。
Jun 4, 2008
viewpoint
布迪厄:場域理論
-Bourdieu, Pierre. (1998) Ch.1: Social Space and Symbolic Space, Practical Reason: On the Theory of Action. pp.1-14 Cambridge: Polity Press
-張錦華(2001),〈從Bourdieu的文化社會學看閱聽人質性研究〉,傳播文化,第九期。頁61-106
-林富美(2006),〈當新聞記者成為名嘴:名聲、專業與勞動商品化的探討〉,《新聞學研究》(88): 43-82
「真實,是一種關係。Real is relational。」
──布迪厄
布迪厄認為,唯有公平對待客觀的物質經濟、社會文化的影響,加入建構中的個體經驗,方能理解社會生活。由此,布迪厄承接了李維史陀的結構主義取徑,更進一步以結構主義的建構主義取徑,試圖破解古典社會學所體現主觀/客觀論的二元對立:他認為研究者必須擱置世俗的表象,透過解析社會位置的結構、資源分配,才能看清楚加諸在行動者互動與表象上的外在約束──其次,在引入行動者的經驗時,尚必須考慮到其行為背後所繼承的背景與思索,方能揭示行動者內部對於決策、思維的知覺與評價。
另一方面,布迪厄同樣主張以「關係」,而非實質,來指明真實。他認為一切都是一種關係,所謂的實體,只代表了行動者可以直接經驗到的個人或群體,其餘都是關係所建構的產物,而社會實體,更是不可見的關係的總體。布迪厄認為社會結構中的各部分與其餘部分所彰顯的「差異」,正是證明、突顯其存在的重要依據──因此,只要整體中的部分發生變化,其餘部分也必然隨之追索變化,以求繼續的存有。是「差異」,讓「部分」得以在「全體」當中發現自己。
「在高度分化的社會裏,社會世界是由大量具有相對自
主性的社會小世界構成的,這些社會小世界就是具有
自身邏輯和必然性的客觀關係的空間。」
──布迪厄
布迪厄的場域理論,並非立足於固著不動的、結構宰制式的社會空間,而是在他所謂「場域/資本/生存心態」三者的互動當中展開。場域,指的是所有分割開來而又互相關聯的小型社會,其背後浸潤著各種社會力量競爭、掙扎的軌跡與邏輯。
場域的形塑,一方面受到經濟與物質力量的調控,另一方面,卻又依賴場域內行動者對於「秀異」的追求而維繫、或改變;行動者靠著所持有的資本與生存心態,主動適應場域、調節自己並對世界做出反應──場域不只是被決定的,而能夠持續地(與行動者)共同建構──正如同布迪厄理論所貫串的概念,場域本身也只是一種「關係」的展現,而非實體。
然而,場域理論當然絕不僅止於資本、生存心態與場域的互動關係,布迪厄的最重要貢獻是建立了「行動者」與這凡此種種的關係。因為行動者存在,行動存在,歷史存在,因此結構的轉換與權力流動有了依據,並且再度以相互關係體現在行動者的生存心態上──這被形塑的結構,即是階級差異的產物,同時又是製造象徵差異、品味與生活習慣的結構。行動者在社會化的過程當中,被貫注、並且主動地尋求一套具有同一傾向的心靈決策模型。
「我們現在的意識其實就包含昨日的世界,過往的人類
無可避免地主控我們。」
──布迪厄
若以布迪厄的觀點來看,大眾媒體的文化特權──生產、再生產的功能──是否已經凌駕於教育之上,成為一個人們無法逃開的虛構場域呢?對於媒體工作者而言,場域當中所瀰漫的商業利益原則、甚且個人追求「秀異」而作出可能違反新聞義理的主動驅力,是否一種社會權利的展現?雜誌、報紙不再只是紀錄轉達「事實」,卻變成了扭曲、或者創造事實的「生產者」,當記者變成了名嘴,在各個社會場域當中偷渡權力與既有的利益,藉以生產跨越場域的更大權力,更多更多的社會、經濟、文化資本,我們目見場域相互滲透,「專業」與「聲名」成了生產財貨的不二法門,所有這些,似乎都在向某個壞的地方崩壞下去。
啊,或如瘂弦在〈深淵〉一詩當中所言,「工作、散步、向壞人致敬,微笑和不朽。為生存而生存,為看雲而看雲,厚著臉皮占地球的一部份……」這所有一切都是在場域中巍峨地立起,人們生存,人們行走。
有一天,當我們能夠反思、看穿這些,自由甚麼時候才會到來?
Jun 3, 2008
士麃
就讀新聞所碩二班的趙士麃才剪去留了多時的馬尾,一頭半長髮仍顯颯爽,T恤、長褲、西裝外套的搭配出現在校園,很難不讓人想像他在男性時尚雜誌《GQ》從事的助理工作,「但學生角色畢竟是本份,」而文學、電影與劇場實是興趣所在,光鮮亮麗的時尚,對他而言「只是工作,」趙士麃說。
「除了太空人,我最想從事的行業第二名,是記者。」由於父親原從事藝術攝影,後任報社攝影記者,趙士麃生命中認識的第一個職業,就是記者。從小父親的朋友在身邊來去,多是新聞從業人員或藝術工作者,趙士麃心目中的理想志業,很早就奠定了大方向。但父親反對他就讀傳播科系,「記者人人可當,唸書應該要學有專精,就業時,再進入新聞領域,」趙士麃進入輔仁大學社會學系就讀,其實是與父親妥協的結果,但大學時代雙主修英文系,亦頗有所獲,「理論的訓練,是培養『新聞』觀點的重要過程,」至於他與自己從小立定的志向真正接軌,已是台大新聞研究所階段的事了。
除了養成他對新聞行業的熱誠以外,家庭教育給予趙士麃的藝術陶冶,亦不可小覷。大學高年級開始接觸劇場工作,修習戲劇課程,參與校內外演出幕前、幕後團隊,乃至2006年於輔大英文系畢業製作《Fiddler on the Roof》中出任導演,「劇場,讓『人』與『人』互相認識,」儘管大學畢業繼續升學時,趙士麃曾對選擇藝術或傳播領域有所猶豫,「但這是一個兩難的困境,接觸面向越多,選擇越多,就越容易懷疑自己的能力是否真正企及。」
接觸面向越多,選擇越多,展現自我的場域也就越多。趙士麃積極耕耘、發表學術論文,持續參與各種劇場實務,即使是在他「淺嚐即止」的時尚界工作,他獲得的眾多掌聲,絕非只是因為他一百九十公分的過人身高。「太多反覆的輸出、輸入,難免讓我迷惑,」趙士麃說,「然而也唯有在這些經驗當中,我能仔細思考自己真正心所嚮往的地方。」
於是,新聞所的碩士課程,趙士麃選擇要以理論組畢業,課餘,仍前去戲劇系修習表演課程,在咖啡館看書、寫劇本,並持續關注諸如樂生療養院搬遷等社會議題,一切顯得遊刃有餘。
戀人的現實
dear desperado,我們終歸是要回到現實的
好比我正期末,而你正為新工作鋪排著軌道
我不可能否認這也是戀人的真實
正是寒冷的二月
或者稍暖的三月
我們不願提及甚至刻意忽略那些啊
是拿多少任性的時間所換得的
dear desperado,我們心知肚明,現實的交集並沒有那麼多
兩個月來虛擬的聯結當已足證了不是
各自躁動季節
不時更換標題
怯生生詢問你今天好嗎
每天都彷彿我們不曾碰觸的時刻
接著又熱烈碰觸的時刻
最冰冷的是螢幕還是距離呢我每天都問自己
倒數著
倒數著
我從不知道事情變化得這麼快
而今我們又住在同一座城市了我又看得見你但我又要重新認識你
也像你從來不曾讀懂我
或我的詩但我不去苛責
我不
dear desperado,但我仍然開心雨中的寒意來得如此真實--
我還是會一個人騎摩托車穿過已經無人的汀州路
椰林大道
復興南路
直到長春路口那間不熄燈的便利商店
直到高個子背著同一口包包
說
「worried im not coming?」
「how abt a blow job for dessert?」
或者更多更多惡劣的玩笑
dear desperado,這大約就是我們的現實了而我今天應該再多寫些字
而非坐在這裡想你
dear desperado,我寫到這裡,MSN歡快地跳出了標籤
我們又要開始另一筆詭奇的交集了
是嗎
dear desperado。
Jun 2, 2008
2008/06/02
在我寫〈許願書〉的時候我並不明白
它是一首悼亡詩,如果那些對dear desperado說的話
可以被視作悼亡的過程而解讀得絲絲入扣
那麼我的愛情
是否一種往冥界召喚的旅程
我從不真正明白自己書寫的內容
不明白狄德貝許為何將匕首放進上校的毛茸胸膛
只是覺得應該那樣
或許我一直以來都被嬰兒宇宙統馭而不自覺
但那樣又有甚麼不好呢
我只是覺得應該那樣
而那樣很好,我應該相信自己的詩,應該相信它們
更動那兩句之前,我也有反覆地想過
甚至在把檔案存成「那樣」之後
我再讀一次
這首詩的靈光似乎消失了
在評審會場上,或許是因為那種權威性的存在
或許是因為我真的很需要這個獎以及獎金
廖咸浩說這兩句是個瑕疵
我想想,雖覺得廖的說法不妥
但沒仔細思考要如何--同你所說的--
去捍衛自己的邏輯。因為我寫詩的邏輯就是
沒有邏輯,你怎麼能說這是一個
有邏輯存在的世界呢
即使反覆辯證、對話、溝通
大量使用歸納與演繹試圖探究世界的本質
然而世界的本質是我們可以提煉的嗎
一再強調自己之所以書寫
是被靈光與或許不存在的世界所驅動
這或許也是我目前的作品和
高中時代、青春期、後青春期不同的理由
我曾經試著抽取出世界的本質
判斷它們
並且為它們定義
但現在我不這麼作了
直到我又再度遇見習於為事物定義的人們
直到我彷彿被甚麼我不能辯白的語句侵襲
直到我覺察自己並未梳理自己定義的邏輯
直到我明白
我不需要了解我自己
正如同我不可能瞭解這世界
如果詩的目的是抒情,是敘述,是
為了舒緩內心總是失衡、慌張、不穩的時刻
總要陌生少年的馬術打原野經過
我不能言說不能拒絕
不能引述不能抵抗而我
終於要把它們都改為初始的樣子誕生的樣子大爆炸創生的樣子
在我將它們改為符合定義的瞬間
是的,我知道
其實我不需要捍衛
因為它們終究會回復到在嬰兒宇宙中所呈現那個樣子
這種預感與靈光大約是我唯一的才華
Jun 1, 2008
viewpoint
哈伯瑪斯與公共領域/溝通理論
-張錦華(1994),〈第七章:哈伯瑪斯〉,傳播批判理論
-管中祥(2002)."從Habermas的溝通觀再思考媒體傳播過程中的權力意義."中華傳播學刊(2):185-221.
-楊意菁(2004/4),〈民意與公共性:批判解讀台灣電視談話節目〉,《新聞學研究》,NO.79 1-47.
哈伯瑪斯將社會生活區分為「系統」與「生活」兩個面向:系統是指社會所發展出的功能化、專門化的體系之一,是為了維繫社會生活運作而誕生的體制;而生活世界,則是供給、孕育日常生活「意義」來源的場域──在哈伯瑪斯的論點當中,這兩個面向對於現代生活都非常重要,因為意義不可能獨立於建制系統之外而運作,而系統一旦失去生活意義的產製與支撐,人類的社會生活就會變得枯燥乏味,被系統所統馭,解放將遙遙無期。
然而,在社會追逐現代化體系,以資本主義為發展的唯一大纛,權力與金錢成為系統社會運作的媒介與動力來源,逐漸污染浸潤了我們的生活──當所有這些都以權力與金錢作為衡量的準則,「互動」不再具有社會性的本質,意義也將因此失去了來源──這正是哈伯瑪斯提出溝通理論的原始背景;他認為,只有靠溝通過程中論述的建構與形成,方能為現代人重新找到意義的來源,而惟有在意義充分獲得交換的「社會」當中,制度、建制、乃至於政治與經濟系統的運作,才能夠享有正當性的基礎。
這種基於多元價值論述而形成的理性溝通,更是哈伯瑪斯所謂「公共領域」形塑民主與公民社會所不可或缺的要件──假定公共領域是一個自由、平等、得以保全主體性,進行互動的公民所構成的空間,即使意見相左將產生辯論對抗,然而本質上並不脫離理性的訴求──然而,正如2100全民開講(以及眾多形態類似的談話、政論性節目)所揭示的,當代社會中,公共論題幾乎不可免地與意識形態與價值信仰相關聯,抱持不同立場的公民,能否進行「理性溝通」,卻不無疑問。
姑且不論這是節目本身為追求收視利益而「設計」的效果,抑或公共領域理論本身的理想性難以實踐,就我們的實際經驗來看,抱持著相異價值、信仰的人往往堅持己方的意識形態,而拒絕與相反意見者「溝通」,甚至以抹黑鬥臭等手段污衊對手,理性的論證空間都在其中被消蝕殆盡。
「各種新鮮事物以及娛樂要求已經起著決定性的作用,結
果使得大眾意見缺乏堅實的歷史傳統……一個世紀前,
人們認為公眾輿論就是個人所要承擔的社會原則,而隨
著時間流逝,公眾輿論變成了一個口號,那些冷漠而又
又懶散的群眾以此為藉口,好逃避思考。」
──F. von Holtzendoff
輿論以偏見的形式在大眾之間傳播,但程度上仍反映了現實需要和趨勢;是用以整合主觀意見的手段,這種浮面的公共領域意識,並不具備以「理性」區別良窳的保證──特別是在已電子媒介化的當代社會,公共領域變成了組織化利益團體的戰鬥場域,技術的進步並不使得資訊脫離單向傳遞的限制,社會文化向大眾文化傾斜,閱聽人擁抱消費文化,哈伯瑪斯所讚揚的「布爾喬亞/沙龍式」智識的、批判的公共領域,不曾在電子媒介社會復甦;相反地,當代社會透過電子媒介的強力放送,權力結構並未「下放」到理性的個人,而仍然保護著技術官僚與利益團體妥協、共謀的討論結構。
即使哈伯瑪斯所謂的布爾喬亞公共領域,在當代電子媒介充斥視聽耳目的狀況下已顯得不太適用,然而,他的理論卻也指出了後布爾喬亞公共領域的核心目標:個體得以不受公共權威的箝制,依循理性討論公共事務與社會文化議題──當代公民所需思考的已不再是如何脫離、進而批判「權力」與「金錢」,而是如何透過網際網路建立電子化的平民公共領域,吸納多元價值,而克服意識形態(特別是政治的意識形態)所帶來的理性困境,進而完成市民社會的終極解放。
「每個人都有與公眾理性溝通的能力,但是這樣的能力
通常潛在不知,但是一當進入公共領域與人群,每個
人潛藏的溝通理性都將被激發。」
──哈伯瑪斯
是以在電子媒介社會當中,公共領域應該具備更遠大的任務──透過網路串聯公民意見,在這種自發性形成的場所,民意得以轉變成更有能力的影響結構,進而溢散至傳播媒介,更進一步解開意識形態與統治權威的死結;我們也必須留意,網際網路也可能帶來民粹式的民族主義與意識形態(如同我們在中國的愛國運動中所看見的,)然而,如果公共領域的概念,能夠在網路時代提醒我們思索強、弱公眾,乃至於民意之間的關係,那麼哈伯瑪斯的理論或許能夠在當代民主體制中,為公眾/民意的關係指出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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