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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Jan 19, 2007

narration

 

 幾多練習時間過去,從兩公尺之遙開始越靠越近,兩個女人,影子鏡裡

糾纏。指尖與指尖相觸,再是加納莉亞的上臂,肩胛,她脅她腰都軟,似

無質量輕。舞到最後,死亡自立童女以外,定點旋轉。一圈三圈五圈七圈

九圈……我知加納莉亞會跳,但不知她要如此極限地一直下去,六十二六

十四六十六圈,煞停。收。



 舞之難馴。但為什麼是六十六?



 原想要六六六,但跳不到。所以。整支舞已編得全了,才練完,我坐在

邊上喝水加納利亞就同我說,妳記得嗎佩卓。他打從巴黎過來。加納莉亞

說話蹦跳又似宣告,妳同我去機場接他。六十六圈,加納莉亞的臉很紅。



 入境大廳時間表滿牆光屏熠熠,加納莉亞搓著手心說來了,大手揮舞。

那時先看見佩卓深褐色髮,再藍色眼睛。一口膠殼旅行箱底輪磨行大理石

地板,喀喇喀喇走過來,我說,你好。



 妳好,佩卓說。旋與我的朋友無聲擁抱。



 他看我時候下眼瞼跳了兩下。不是說現在藍色眼珠的人越來越少,近乎

絕跡?



 直進了劇場。暗中,加納莉亞獨舞,佩卓在控台上打亮了光。舞和舞更

迭之間,加納莉亞站在台上唱起歌,那白熱聚光燈卻像隔著距離,點步時

候光投在她腳邊。佩卓。光,像細絮低語呢喃變幻又離開,知道,加納莉

亞的全部美麗,光落她小腿上。如果感覺目光,譬如,巴黎廣場,佩卓看

見加納莉亞。



 加納莉亞伏下身去,我站上舞台,兩公尺。半明半昧的空間中有騷動微

微,我把身體引向加納莉亞的身體,想像她有個器官名叫子宮,她想要與

佩卓間有一個生命,加納莉亞地板上緩轉,盤旋,那時我臂已拉至最開,

兩脅撕裂般抱擁,臗胯也疼。痛在我身累積。光塵無形,竊竊私語。我最

想得到的加納莉亞。



 突然場燈全亮,佩卓喊,不對,不是這樣。不是雙人。動作瞬間就全部

休止。這跟我們說好的不一樣。佩卓說,這不一樣。我在市中心自己訂好

旅店,佩卓搖頭說,那晚安,我們再約時間,想妳還不夠認識死亡。打計

程車走了。他說我嗎,或加納莉亞,他說的我們。



 晚安,再見。他住旅店,加納莉亞愕愕,像自言自語。



 那晚我和加納莉亞都不好睡。舞的疲憊還留在關節,翻來覆去,黑暗裡

我碰她指尖,熱。她縮手,嘆氣說這樣行不通的,大半夜爬起來洗澡。水

聲斷續,天就亮了。



 佩卓來我城後,我的朋友加納莉亞就不在我們公寓。知她在佩卓旅店,

卻又似聽她聲音街尾巷底傳來,她同佩卓爭論舞。她說兩人跳的都是她,

以為佩卓看出,兩面,以為佩卓聽過我的故事。但加納莉亞也不知我之兩

面,所以是四。陽台,她慣常用菸灰缸底有未盡之蒂,帶灰,菸草像蟲屍

。我揀一段進屋點起。



 加納莉亞的唇,隱隱很嗆。她味,抽菸前還吃大蒜洋蔥嗎。



 咳咳、咳咳。



 煙與霧,嗆。沒吐完澱在胃裡引發嘔吐惡感,我相信,童女毀壞勢將領

靈魂去到另個現在我所不知無垢之地。然又想,身之難馴,舞之難馴,她

之難馴。並無任何擔保,死亡花開就知核心,是重力陷阱,夢裡鞦韆。



 我相信,所以翻越山嶺理由。所以認識加納莉亞之所以舞。我相信,唯

一無法更動命運,是生的願望。但我想死亡。佩卓說,死亡無法完成,因

妳仍有希望。希望:連死都無法慾望,才真正絕望。然後再絕望地去死。



 空空回房,似有一隻翅尖血紅黑鳥停窗台上,啾啾叫喊。



 坐。想加納莉亞離我不過兩公里不到之距,前時甚至更近。加納莉亞說

妳慾望死亡,接著才有其他:好比火之懺悔誕出光,好比冰山加熱回歸海

水。那是詩,我從不知加納莉亞懂詩。我被什麼給困住。我不懂我的朋友

加納莉亞如同遇見她之前不曾懂我自己,發生得實在是險。仿她動作舞起

死亡,從腳尖到張懸的手,下腹微熱空間是支點中心,測度。



 佩卓是一根刺。測度佩卓在裡,從想像海底汪汪,直襲而來。發著燙。

幾近邊緣之處,突然,甚麼感覺一瞬消失,加納莉亞的影子滲透進來,還

是佩卓,他識死亡嗎,他識我之舞嗎。體汗,遂去洗了很長的澡。



 洗完驚見加納莉亞居然回來,坐沙發抽菸。眼有點空,菸將燃至底了亦

未察覺。猛一下回神她說,哦,妳。對,我。加納莉亞疲困困說,如果佩

卓。我們的舞得要分開了。分開妳懂嗎,就是妳跳妳,我跳我。我問非得

這樣嗎,需要他。要他,要他的光,不然死就不是死。



 沒有童女,死還一樣嗎,我喊,這是我們的舞不是他的,妳知道嗎沒有

妳我不是我自己。沒妳牽引我不會跳,那跟當初練習全不一樣。



 那妳就好別跳了。我的朋友加納莉亞掐熄了菸屁股最後,旋身進房,鎖

上。她聲悶滾出來說,對不起。



 我的朋友加納莉亞把我鎖在我的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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