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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Dec 24, 2008

narration

 

  ……抱歉。我不應該哭的。



  後來,我再度前往淡水,沿著河床向下游去:關渡、竹圍、紅樹林……,剎那間一列電車從反方向轟然而過。捷運終站。我看著河水在不遠處入海。河水奔流,像和我漸行漸遠的小青。這一切。讓我開始試著追溯一切的源頭。從小我就知道自己的家庭和別人的有些不一樣。我試著追溯,是甚麼東西讓這一切變得,不一樣。



  是在我們大一那年,阿光考上了一間嘉義的私立學校,開學沒幾個禮拜就被同學拖到廁所裡去痛打了一頓,我就明白了。套句我爹地的話來說,誰能具體地說明娘和陽剛的差別?就是那種讓同性戀不可言說的氣氛,那種,隨時可以規訓他人陽剛或者不陽剛的暴力……阿光當然可以是同性戀,但最好最好不要讓別人知道。他在台北長大,以致於沒能注意到,這仍是個充滿了惡意的世界。這個世界不是只有台北。……而他忘記了。事實上,我們都忘記了,是甚麼東西讓老爸爹地必須躲在櫃子裡,忘記了也就是「那個東西」,讓我一開始不確定要不要跟大寶阿光班比「出櫃」。



  我們害怕。不就是這樣嗎?



  可以是一句我國中導師的「他們該不會是同性戀吧?」,可以是小青的媽媽不准她繼續跟我來往,可以是對阿光拳腳相向的大學生,可以是讓人害怕自己和別人「不一樣」的眼光,時時刻刻等著我爹地我老爸我的死黨們露出馬腳。



  阿光被打之後,我就一直做著一個重複的噩夢……是夏天的海邊。夏天當然是適合海邊的。老爸、爹地、還有我,帶著手提音響和啤酒在沙灘上懶洋洋地躺著,爹地照例說了很多黃色笑話,老爸腆著個肚子呵呵呵地笑,打老大一個酒嗝爹地聽到了就說他快崩潰了,當浪打上沙灘來,我翻個身爬起來就跳進海水裡頭去……現在回想起來,那場景就是我們一家三口夏季的日常了。我在水裡浮沉,看見老爸和爹地正在接吻,我就決定不要去打擾他們……然後事情就發生了。一群人拎著喝了一半的啤酒瓶,走過來,大聲地說「臭GAY炮不准到這個沙灘上來」「不男不女的老頭子臭GAY給我分開」……對,是夢,即使我在現實生活中並沒有聽過人這樣說話,但我幾乎要相信,那不是個夢了。爹地才正站起來回說,「甚麼?」那支給刺青手臂揮動的啤酒瓶,就碎在爹地的臉上……我很快跑回沙灘上,看爹地滿臉是血地站著,好像還沒有意會過來這是怎麼回事地站著,一切發生得很快,老爸看了看爹地,就伸出手去把剛剛動手的那人掀翻在地上,抄起陽傘摺凳往那人胸口摜,口中喊著,口中喊著,肏你娘親的異性戀了不起打人很對嗎入你老母的……我彷彿甚麼也不能做似的站在那裡,看著彷彿我不認識的老爸,彷彿我不認識的爹地,彷彿我不認識的所有這些……



  一直到很久以後,這整個噩夢重複的部分,只剩下我爹地滿臉是血地站在那裡,然後,跌坐在沙灘上的畫面。我很害怕,害怕失去我爹地,我的朋友,我的初戀情人。我害怕失去。於是我知道了,只要我有些許的「不一樣」,我就得躲在櫃子裡,才沒有人能夠傷害我,能奪走我的一切了……不就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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