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ROB LO, YUCHIA
- 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創用授權範圍
Jan 31, 2007
2007/01/31
因為被朋友嫌之前「沒考上就剃光頭」的誓願太不
毒辣,所以把發的願改成「沒考上就和蟑螂住」,我
房間每天都會出現十隻會飛的大蟑螂!
然後中午去台大理髮部剃了一個三分頭,涼涼的好
開心啊!(並且順利地嚇到了許多咖啡館的熟客們,
哈哈哈)觸感真是相當不錯,歡迎大家來摸。(羞)
這篇文章的重點是,幹,我一定要考上!
*
十一點,還在咖啡館坐著。老媽打電話來問我啥時候
要回家。我說快了快了,其實還在BBS上鬼混。「早
點回來啊,我有話要跟你說。」掛上電話前老媽補上這
樣句話。
呃。有一點恐怖。
「我有話要跟你說。」老媽每次說這句話的時候,背
後都隱藏著處女座的殺氣。
遂趕緊收好電腦物事,回家了。
到家時候老媽在燒開水,說「哦,你回來了。」老爸
在書房用電腦,也只對我的招呼輕應一聲。氣氛有一點
詭異。
進房間才剛丟下背包脫了外套老媽在客廳喊,「羅毓
嘉,來。」
恐怖的感覺越來越強大。是怎樣。
攤開兩件襯衫,老媽說,「幫你買了兩件新衣服,是
老爸出錢的。」
XD
一件藍色碎格子,一件赭紅直條紋。咦,雖然顏色有
一點暗,有一點老,不過儼然是(老爸老媽認知的)我
的tone欸。羞。
「喔喔喔謝謝老爸老媽,」我說。好像偷偷高了八度
,呃,對,我是黑澀會美眉。XD
總之是件好事。又和老媽說了剛剛我暗自擔心的事情
,老媽說,「所以你知道壞事不能做。」我知道啊,可
是我偶爾還是會偷偷做壞事。呵呵呵。
並且今天收到明道文藝刊登在二月份的〈依存症〉,
稿費有六千三,不無小補。
開心。
兩件好事情在沒什麼大好大壞的一天結束之前到來,
感覺甚好。可以好好地去睡覺。
晚安。
《寫給自己的2006》
幾秒之後年又將過去,你說
新的一年不過馴養的獸重複尖叫與下腰
無比歡欣的城也是時間。牠妝容淡漠
廁所裡誰把靈感抹在牆上,懷疑
字裡行間
寶盒一千零一號與
第兩百四十七個究竟有無不同
爆炸裡,火焰在額上痛烙下奇詭數字
任意象在長句與胡同裡祕密集會
生而老矣,你發育不良的青春
在小說紀事裡顯得陌生,虎口發顫
何時你早慧的電腦打字無比熟稔
遂不知執筆的右手中指長出厚繭究竟
所為者何。你說
靈魂是筆,身體是布
為了成就一幅完美的自畫像,為了
讓華麗自傳終結於世紀末黃昏
你歌詠身體,不在乎重複的墮落
也喜歡各種指稱代名詞:你、我、他
他們,個體與個體軟弱地迷航
年過去了,你問
該如何活到下一個世紀
快樂地活,在天亮以後的末日早晨
你想到多久以前的金色年代
黑天使之翼,死亡,乃至於都市
諸般傾頹身影斜倚,好像蟑螂們觸角張揚
這時知道你躍動的年華已逝
你不再需要情詩
當然也不需要於詠嘆調裡擁抱
最後一次在白堊房間裡練習寫字
你算不清了:做過的愛遠多於作過的詩
莫若地獄。啊,世界的聲音很響
陌生的鬼端坐床尾面面相覷
聲音爬滿了白色房間
來自不同過去的瓶子陳列
夢回頭看見舊時代優雅地來襲
又步入另一座死蔭之谷--
醒來時聞到咖啡香氣,一段
沒義氣又怕痛的咖啡時光
十二月三十一號在鏡中,是問題也是解答
劇院裡動物劇團最好的演出巧妙說明了
惡魔藝術,在空屋,在塚上
金色瑪格麗特的最後舞會不過棺槨
劇本翻頁過去,啊
關於預言,
關於寂寞,聽到
你的y染色體正徵求回到火星的同行者…
恍然,你記起了夢中情人的電話
撥打後還需要以鑰匙撬開深鎖的胸口
模擬靜物畫裡一再演繹的對白
怯於接吻,因此你已
沒有辦法再說出任何關於牠之後的一切了
Jan 30, 2007
《兩個翻譯的女人》修訂
咖啡館鐵門放下之後,兩個
翻譯的女人又回到側肩相倚的地下室
或者背對而坐
各自種植生刺的花,討論
交換情報
拿出螺絲起子鎖死日記
好像,有個間諜要逃出來了
紅燈嗚嗚叫喊那時誰
來不及跑過交叉川流的路口已死去
她們突然感到傾斜
並且她們開始尋求更少的誤差,越坐
越胖,額心鑲祖母通靈的眼
耽溺於符號,鐵鎚擊破一整個意外宇宙
爆炸之後地球轉軸二十三點五度
傾斜,正軌是不知名的冊頁
還沒讀完還有些人走
出去,留下炸彈與糞便她們說何以會
這麼臭
看桌上有海苔沙其馬翻譯的女人說
快吃掉它解決心頭之癢
反正不能領著拖鞋直達沙灘
旋轉無重也需要熱量
然後變成脂肪
然後變成心頭之恨,越坐越坐
越胖
自己飢饉的年華似不存在
穿過語言走在菜市場認識各式各樣菜蔬
水果乃至於食材種種民生用品她說
不知誰的笑容有毒
但另外一個她說
根本無法抵禦從身體蟹行而過
無端投擲過來的工具套筒扳手拴在
她太陽穴兩側
馥蘭肯絲坦或許是個女人
摳摳摸摸,臉被煙薰得有點痛
又渾然天成的間諜眼睛躲在地下室
廁所馬桶撫摸她身體
睡一覺明天起來
夢中會有一萬字美好地完成
《兩個翻譯的女人》
咖啡館鐵門放下之後,兩個
翻譯的女人又回到側肩相倚的地下室
或者背對而坐
各自種植生刺的花,討論
交換情報
拿出螺絲起子鎖上日記
好像,有個間諜要逃出來了
紅燈嗚嗚叫喊那時誰已經死去
她們都傾斜了,並且
她們開始尋求更少的誤差,越坐
越胖,額心
鑲上祖母綠的貓眼
鐵鎚擊破是一整個陌生的宇宙爆炸
地球轉軸二十三點五度,傾斜
還以為自己步於正軌
還沒讀到的冊頁還有些人
出來,留下炸彈與糞便她們說何以會
這麼臭
看著桌上的海苔沙其馬
翻譯的女人說,快吃掉它解決心頭之癢
旋轉無重也需要熱量
然後變成脂肪
然後變成心頭之恨,越坐越坐
越胖
來不及回憶自己飢饉的年華
小說已經走到任何地方
但她們其中之一
根本看不懂自身體蟹行而過的語句
摳摳、摸摸,臉被菸燻得有點痛
間諜眼睛躲在地下室廁所
撫摸她的身體,或許
睡一覺明天起來
夢中就會有一萬字美好地完成
Jan 28, 2007
2007/01/29
我很想哭,我很不喜歡醫院。我非常,非常痛恨病房的氣氛
,尤其當那些虛弱人體躺在加護病房,等待一天兩次,為時僅
二三十分鐘的會客時間--
從咖啡館往醫院,我一路假想自己應該擺出如何表情,如何
收攏情緒,如何在十歲的表妹面前維持憂鬱症患者的堅強。建
國信義路口壓車閃躲一輛靠邊攬客的計程車差點跌倒,我的心
臟好像要掉出來了,亂亂的,空空的,有一點難過有一點冷。
只穿兩件T恤罩防風背心,今天寒流來不是?
癌細胞自乳房轉移至全身,好像那些竄行城市的計程車,總
有些時候會在某個早晨撞倒出門運動的女人。那為什麼,不良
於行女人生來受過各種磨難,還在這時候倒下?
我很不喜歡醫院。心情跌宕的時候又不能抽菸,玻璃大門拉
開滿滿消毒水味。探病時間未到在醫院大廳喝了兩杯水,溫的
,但手還是冰。手還是冰。星期天人很少,一路過來其他人都
往加護病房,中年男人帶三個少年少女--病倒的也是母親嗎
,五樓病房到了電梯門很快開了又關,好多聲音都消失了。
好多聲音都消失了。
隔離衣藍色。心情藍色。戴上口罩我和母親舅舅姊姊表妹都
不言語,手機關了嗎,再聽不到任何電波傳遞的消息。氣動式
鐵門好厚,護士推著一車餐飯進去了,但不是聽說女人插管,
不能言語亦不能嚥食,她鐵鞋老早拆卸了吧,在這裡已十天了
,沒有戴眼鏡她是否能夠認得我的臉?
她認得自己女兒的臉嗎?聽說她意識清醒,但在癌細胞擴散
的疼痛裡,我知道有些人意志動搖,雖不曾目擊但她和我想像
的一樣堅強嗎?
她眼睛好腫。好腫。
舅舅說是毓嘉來了我見她點頭。我握她手。她手暖,竟然。
我說妳會好起來的啊妳要加油,妳這麼好一個人,只是天父要
給妳更多鍛鍊。呼吸器泵浦一抽一吸,機械節律多麼規矩。舅
舅推拿她早先病毒侵犯萎縮的右腿,我握她手不知語言該如何
傳達。
我不擅安慰我根本不懂該怎麼說。稍早所有預演都不成立,
印象中她明亮眼神沒有了,曾經多漂亮一個人,躺在我面前只
能靜靜點頭搖頭,舅舅輕聲問一個兩個三個問題,上次大姊帶
來乳液會太油膩嗎,還疼嗎,左腿是不是比較沒有力量?她點
頭搖頭回答:是,或者不。
是,或者不。
身體之背叛讓一個人只能說,是。或者不。
我右手握她右手之暖。後來我加上左手我不言語,彷彿說話
就要洩漏我難過憂傷,醫院外頭天色漸暗嗎,妳要加油。她水
腫眼睛瞇瞇,點頭她說,好。好。她連點好多次頭。
走出病房姊姊已去洗手間打水沖臉,我知她哭過。但不在表
妹面前哭。她才十歲不滿。
我寫不下去了。
中午吃飯,想來阿姨、二舅、母親之笑,都很有力量。他們
兄弟姐妹五個牽繫緊緊。舅媽生病,我知道那份情感力量會透
過緊緊握住的掌心傳遞過去。
一定會的。一定會的。
2007/01/28
太匆忙、太緊張。
短短一個小時必須經歷許多種情緒轉折--而我為什
麼要讓自己處在如此環境當中?
是的,我們之所以靈光乍現,就是因為那些壓迫那些
好像永遠也不會結束的物事直直逼過來,因為掙扎所以
覺得「只有這件事情不能放棄」。我們永遠也不能安逸
地寫作,因為文字是生命的出口,是壓力與溫度交互作
用讓我們焦頭爛額之後,我們才寫。
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的,從來沒有「專心寫作」這件
事情,我是僅適合多工作業,並且持續與自己生命交戰
的人種。
又或者寫作是一種躲藏、一種自欺欺人--「我也是
有在做正經事情啊」,只是不知道這件事情什麼時候能
夠讓別人認同如同什麼時候已經坦然接受了這樣的自己
一般。就因為下週要段考、三個禮拜後模擬考、半年後
的學測--甚至轉眼,研究所考試已經剩下不到五十天
,我只是想要藉由書寫,讓自己「有一點事情可做」,
儘管時間已是如此稀少。
但無所謂,確實,「只有這件事情不能放棄」,非常
簡單。
2007/01/27
唯有當工作:那些不屬於我但等待我處理的字句,
打我透明身體穿行而過的時候,我才能感受到自己的
存在。
非常絕對。
你知道一個透明的物體之所以透明,它不反光。唯
有當那些有聲形氣色的文字穿越,你看到了,是的,
我沒有感覺但我就站在那裡。我就站在那裡。
我不適宜愛,我不適宜恨,我不適宜笑,亦不適宜
哭泣。我只是站在那裡等著巨大的「什麼」通過我,
變成我希望它們成為的樣子。
應該是這樣沒錯。今天晚上只知道這件事情而已。
*
然後是關於一隻貓的事情。
該說的都給王老闆說完了,我以為每次喊「跩貓」、
「賊貓」的時候至少牠會停下來,一下下都好,真的。
牠左耳缺的那個角,記不得是哪次野性大發給阿貓阿
狗抓咬掉的,我真的記不得了。但是那雙白襪子,那股
趾高氣昂的氣勢,我的多鬆時光真的要把小鮪魚算上一
筆,一大筆。
真的。
那些排隊領餐的街貓們都是給小鮪魚帶來的吧?但我
再也沒有辦法看到牠了。或許我會哭,但不是現在。至
少,在我下次看到裝盛貓食的白色瓷盤之前。
Jan 26, 2007
2007/01/25
講成長會不會過重。成長過程當中應該有一些值
得紀念比如說我們穿同樣的制服念一些詩比如說我
滿臉青春痘的青春期摳摳摸摸,男孩子聲音轉變破
鑼也似直臨天籟比如說那些記誦得無比清楚的一九
七四、一九八四、一九九四哪個冬天眼耳鼻舌身,
如是我聞我見我嚐我觸我感動,還有什麼。
我們終於走到這一步了,我們終於和以前不一樣
了。但,我們的中間呢?
小說〈我的朋友加納莉亞〉終於完成,回去去年
的精華區,開始與我的朋友瑪德連對話是十一月二
十三號的事。兩個月很快就過去,之間發生很多事
情,好的或者不好的,我的生活在改變,而瑪德蓮
與加納莉亞也是。不曾改變的是佩卓他藍色眼睛裡
頭放著地獄。他是一個背叛者的原型,只有這點不
曾改變。
我可以肯定,這是我截至目前為止寫過最好的小
說。
寫完像是和自己的生命全體戰爭了一番,把角色
血肉都放在自己的靈魂上方,與自己的神性對話。
非常痛苦,值得慶幸的是我沒有瘋。我沒有瘋。但
仍害怕那雙藍色眼睛。
Jan 25, 2007
2007/01/24
我們都傾斜了
並且在額心鑲上貓眼讓靈魂冒煙
鐵鎚擊破是一整個世紀
醞釀的寶石之紅色藍色綠色
還有白色
不容任何誤差的
不容任何傾斜的
地球轉軸二十三點五度
我們傾斜還以為自己步於正軌
反正貓看不見反正
有些人可以輕易地說出口
地下室仍是地下室不過
變成兩個翻譯的女人背對而坐
討論一些話題
交換情報
從茶到咖啡到菸。有些文字
確實地在兩個翻譯女人之間變化著
看不見的地方還有些人
間諜打冊頁匿身出來,這裡那裡
留下炸彈和糞便
Jan 24, 2007
2007/01/23
計程車開到了忠孝敦化路口,朋友堅持要唱好樂迪,
雖然說路口左近就有三家錢櫃但他就像廣告裡的阿兵哥
那樣斜躺車裡打滾,說我就是要唱好樂迪好樂迪我不管
人家就是要唱好樂迪嘛--
我錢包裡有威力卡,所以唱不唱好樂迪於我無損。
但哪裡有好樂迪呢我想。
中興百貨微風廣場那裡有一間,通化夜市那裡有一間
,還有哪裡?計程車司機瞇起眼睛笑笑說,我知道這附
近就有,我帶你們去吧去吧。
計程車彎進一條延吉街死巷,詫異這裡竟然會有KT
V。頭頂的招牌卻是書店(這地方有書店著實也令我吃
驚),醜醜掛著好像有一點年代了的鐵鏽顏色條垂。真
有好樂迪嗎,司機信心滿滿說,上去你們就知。
朋友說上去,上去吧。
但為什麼爬不完的樓梯?為什麼都不說話的人影?為
什麼那些書並不陌生,書店陳列好像我的書架。邊爬樓
梯邊到了七樓(為什麼沒有電梯,)我撥打手機向好樂
迪客服確認,「羅先生訂位兩位,保留時間還有七分鐘
噢,」彼方的小姐甜甜嗓音機械而公式化地說。但是,
幹,好樂迪到底在幾樓?
【二十四樓→好樂迪KTV】樓梯間的樓層指示這樣
寫。我有一點生氣,為什麼我們非得來好樂迪不可呢,
為什麼這間好樂迪非得在書店樓上不可呢,為什麼我們
非得爬樓梯不可呢。
對面大樓有一座天橋橫橫跨過來,我看到有什麼人正
走,步進頭頂的好樂迪。我知道了,那一定是一座有「
電梯」的大樓吧,一定是這樣沒錯。
我覺得非常生氣,就拉開窗戶把我的朋友推了下去。
然後一個人去唱歌。心情就變好不少。
Jan 22, 2007
《我的朋友:少年》
在我朋友的幫助下,我梭哈多次
讓我來談論寂寞,以及我的朋友
他昨天又說「我愛你」了,他說
我不適宜。感情的事要快劍處理
除非他是騙子但他不是:他只是
黃鼠狼,會佔盡優勢玩牌。如果
精神分裂他可能有額外的染色體
寂寞的朋友如何欺騙我?重要的
是理解他表達的牌型。我驚訝他
沒有成為最優秀的盜墓者,沒有
任何足以補償的品質。我的朋友
少年,他又從我眼前偷走籌碼了
多麼高貴的職業!無須擔心暴露
屍體掩蓋塵土,如果他選擇信任
某些無情的廢話他會成為完全的
療傷膏藥。塗敷我的臉。但上帝
說:如果我看到一個傢伙醉了,
我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若抽菸有利於遊戲,打火機也是
在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之前跑出去
我不適宜清算。接過外套就離開
2007/01/21
相較於從事具有創見的學術研究,新聞工作似乎
更適於我的本質。最近體悟到這個道理。那些我說
過、我做過、我整理出來的漂亮話語,不過拾人牙
慧並且用一種完好狀態顯示出來的老梗。
「沒有感覺」所展現的乃是一種悲哀的客觀,那
裡面,並沒有我自己。
如果我還沒有寫到你,是因為我不知該從何開始
。你說要解救我於憂鬱,但那個諾言將永遠都不會
實現了。
做錯的:就是我一直都只是站在這裡而已。
我知道山不會向我走過來,但我不知道,你也不
會。
Jan 20, 2007
魔羯座男子:
魔羯座男子的心都藏在極深之處,彷彿躲身一年四時風雪冰霜
核心所在有一座火山。緩推移往冰凍之海,岩漿豈止濺起水花,
熾熱蒸氣你怎可能全身而退。
但被他們冰火交融所傷的年輕身體,已經慢慢癒合了。
比如今天他生日。一年半以前發生凡此種種你記得有些清晰,
卻不再愁人耿耿。你只想著,他和他的未婚妻好嗎?或者再往前
推移九天,另個魔羯座男子屆滿四十,你生硬拒絕時候學會冷漠
。那些他們教你的事,不只將傷害留在你的身體,每次回憶都能
再領略一次,直到心不再痛的時候。
他們築起的山真高,他們的世界真寬。滿盈著時光炮製出的某
種冷靜迷惑了你。
都說:魔羯座生來就是孤傲的。
你想自己可也如此?當那男孩說你的世界不適合他,你想,自
己正漸漸成為自己喜歡的樣子。
從無意迷惑任何人,你每次都是很認真的。但魔羯座男子經常
微笑不太說話,當他看著你說你絕無僅有,當他看著你說你的眼
睛像會說話。面對他們你之所以拙於言語是因為他們好像什麼都
懂你。那時你二十,剛滿二十一,有種什麼也都不能給的年輕,
但那年輕裡頭究竟負載了怎樣的記憶,當他們看到你竟然不約而
同都說想看你能夠成長到什麼樣子。
魔羯座男子,難道不曾遇見過其他的魔羯座男孩嗎?
你的心也藏在某個看不見的地方。你甚少要求,也總是學不會
任性,你之謙和有禮,會在早上煮一壺咖啡,抽菸就到陽台,機
場他出境前說再見。他下車你說再見。第一次見面喝醉酒你說再
見。他幫你提三大袋衣服雜什開車門你說謝謝。他留下鑰匙你說
謝謝。他祝你生日快樂你說謝謝。請愛我,你說。請不要離開我
,你說。請愛我如同我你不曾離開我,你說。三個人的晚餐從未
展現你之動搖--你瞇瞇笑起的眼睛很深,很深。
點餐,用餐,結帳。你說,又讓你破費了。
你說謝謝。當你清醒的時候。
魔羯座男人亦不曾讓你目擊他們之動搖:他說,這是我的未婚
妻。他說,他的名字是 Hiroshi。夏日之海與晴空當頭,你的一
年四時都被詛咒,越過一整年,隱隱有一個聲音說,要小心水邊
。都已什麼時代難道還有水鬼,不,不是這樣,只是魔羯座之羊
頭誕自魚身,最邪惡的秘密破浪而出他們只是那樣安靜地看著你
,他們笑,濃濃小鬍子筆挺的年華生棘。他們頭上有角。你也魔
羯,卻是料理台上正被凌遲的那尾。
「you kid,」他們用語都一樣,都一樣。跑了半天你追自己截
斷的尾巴打轉,血都未止,你才剛走出一個就又陷落地獄。
當世界將至盡頭,今天你祝他生日快樂,而他和他的未婚妻好
嗎?魔羯座男子是你未盡之業,但也正因為如此你學會跨越。變
得更冷靜了嗎。魔羯座男子都愛你冷靜。
其他人怎可能全身而退。
Jan 19, 2007
narration
幾多練習時間過去,從兩公尺之遙開始越靠越近,兩個女人,影子鏡裡
糾纏。指尖與指尖相觸,再是加納莉亞的上臂,肩胛,她脅她腰都軟,似
無質量輕。舞到最後,死亡自立童女以外,定點旋轉。一圈三圈五圈七圈
九圈……我知加納莉亞會跳,但不知她要如此極限地一直下去,六十二六
十四六十六圈,煞停。收。
舞之難馴。但為什麼是六十六?
原想要六六六,但跳不到。所以。整支舞已編得全了,才練完,我坐在
邊上喝水加納利亞就同我說,妳記得嗎佩卓。他打從巴黎過來。加納莉亞
說話蹦跳又似宣告,妳同我去機場接他。六十六圈,加納莉亞的臉很紅。
入境大廳時間表滿牆光屏熠熠,加納莉亞搓著手心說來了,大手揮舞。
那時先看見佩卓深褐色髮,再藍色眼睛。一口膠殼旅行箱底輪磨行大理石
地板,喀喇喀喇走過來,我說,你好。
妳好,佩卓說。旋與我的朋友無聲擁抱。
他看我時候下眼瞼跳了兩下。不是說現在藍色眼珠的人越來越少,近乎
絕跡?
直進了劇場。暗中,加納莉亞獨舞,佩卓在控台上打亮了光。舞和舞更
迭之間,加納莉亞站在台上唱起歌,那白熱聚光燈卻像隔著距離,點步時
候光投在她腳邊。佩卓。光,像細絮低語呢喃變幻又離開,知道,加納莉
亞的全部美麗,光落她小腿上。如果感覺目光,譬如,巴黎廣場,佩卓看
見加納莉亞。
加納莉亞伏下身去,我站上舞台,兩公尺。半明半昧的空間中有騷動微
微,我把身體引向加納莉亞的身體,想像她有個器官名叫子宮,她想要與
佩卓間有一個生命,加納莉亞地板上緩轉,盤旋,那時我臂已拉至最開,
兩脅撕裂般抱擁,臗胯也疼。痛在我身累積。光塵無形,竊竊私語。我最
想得到的加納莉亞。
突然場燈全亮,佩卓喊,不對,不是這樣。不是雙人。動作瞬間就全部
休止。這跟我們說好的不一樣。佩卓說,這不一樣。我在市中心自己訂好
旅店,佩卓搖頭說,那晚安,我們再約時間,想妳還不夠認識死亡。打計
程車走了。他說我嗎,或加納莉亞,他說的我們。
晚安,再見。他住旅店,加納莉亞愕愕,像自言自語。
那晚我和加納莉亞都不好睡。舞的疲憊還留在關節,翻來覆去,黑暗裡
我碰她指尖,熱。她縮手,嘆氣說這樣行不通的,大半夜爬起來洗澡。水
聲斷續,天就亮了。
佩卓來我城後,我的朋友加納莉亞就不在我們公寓。知她在佩卓旅店,
卻又似聽她聲音街尾巷底傳來,她同佩卓爭論舞。她說兩人跳的都是她,
以為佩卓看出,兩面,以為佩卓聽過我的故事。但加納莉亞也不知我之兩
面,所以是四。陽台,她慣常用菸灰缸底有未盡之蒂,帶灰,菸草像蟲屍
。我揀一段進屋點起。
加納莉亞的唇,隱隱很嗆。她味,抽菸前還吃大蒜洋蔥嗎。
咳咳、咳咳。
煙與霧,嗆。沒吐完澱在胃裡引發嘔吐惡感,我相信,童女毀壞勢將領
靈魂去到另個現在我所不知無垢之地。然又想,身之難馴,舞之難馴,她
之難馴。並無任何擔保,死亡花開就知核心,是重力陷阱,夢裡鞦韆。
我相信,所以翻越山嶺理由。所以認識加納莉亞之所以舞。我相信,唯
一無法更動命運,是生的願望。但我想死亡。佩卓說,死亡無法完成,因
妳仍有希望。希望:連死都無法慾望,才真正絕望。然後再絕望地去死。
空空回房,似有一隻翅尖血紅黑鳥停窗台上,啾啾叫喊。
坐。想加納莉亞離我不過兩公里不到之距,前時甚至更近。加納莉亞說
妳慾望死亡,接著才有其他:好比火之懺悔誕出光,好比冰山加熱回歸海
水。那是詩,我從不知加納莉亞懂詩。我被什麼給困住。我不懂我的朋友
加納莉亞如同遇見她之前不曾懂我自己,發生得實在是險。仿她動作舞起
死亡,從腳尖到張懸的手,下腹微熱空間是支點中心,測度。
佩卓是一根刺。測度佩卓在裡,從想像海底汪汪,直襲而來。發著燙。
幾近邊緣之處,突然,甚麼感覺一瞬消失,加納莉亞的影子滲透進來,還
是佩卓,他識死亡嗎,他識我之舞嗎。體汗,遂去洗了很長的澡。
洗完驚見加納莉亞居然回來,坐沙發抽菸。眼有點空,菸將燃至底了亦
未察覺。猛一下回神她說,哦,妳。對,我。加納莉亞疲困困說,如果佩
卓。我們的舞得要分開了。分開妳懂嗎,就是妳跳妳,我跳我。我問非得
這樣嗎,需要他。要他,要他的光,不然死就不是死。
沒有童女,死還一樣嗎,我喊,這是我們的舞不是他的,妳知道嗎沒有
妳我不是我自己。沒妳牽引我不會跳,那跟當初練習全不一樣。
那妳就好別跳了。我的朋友加納莉亞掐熄了菸屁股最後,旋身進房,鎖
上。她聲悶滾出來說,對不起。
我的朋友加納莉亞把我鎖在我的門外。
Jan 18, 2007
《初秋十四行》
初秋林邊,看見雲翳臨暮的紫
風暴尾端有姓字尋常來去
忽然冷靜覺察,次要情節還在醞釀
遲緩步伐等不及槭樹紅葉傳書已然落地
為你寫就的章句如秋蟬蜷曲,體溫安靜
一息尚存,卻早為蟻群蛀蝕千瘡
林中彼時並肩俯望的梯階棄於修繕
山腳下零星光火,久坐足邊蔓生芳草
帶著陌生漸趨枯萎。可想而知
舊日時光斜躺溝壑澗邊,吸納雲氣
培植而成的老默契、老語言、老姿勢
與含羞草一同隨著碰觸又再收攏
風之迴旋還在追索隱喻,彷彿眼睛
字符盤桓不去,釀起今秋心緒虛懸的酒
《星圖十四行》
第一行起始,寫就我在星圖上的
位置你說:「南天星雲是不可讀解
涉入的禁絕的城。」告別時
細訴手勢懸掛如北斗,我只能擁有
北半球的堅牢聽你誦讀五句,聽見你
狩獵群星的號角吹響季節斜垂
篝火餘燼在第七行終於失去了光。從
記憶沿黃道美好的逡巡到晨曦躺臥
遮冷星空之前,仍是你唯一衛星
手指羞怯地通過流星雨滂沱,即使
天空有一半已為杆欄圍起。如此念你
纏你,臨窗生態繾綣地走進最後兩行:
南半球有誰,張望一種向晚的風色
花去半生高眺,仍看不見自己的星座
《微雨》
是時,微雨。夜星為層雲遮冷的眼
凝視殘餘時間、指紋、斷片,直放大千倍
淋淋中萬千菌絲藏身罅隙繁殖
或許演化心跳,或許跨越了季節花序
隨月蝕開闔又殭冷的唇誰留在哪張床緣?
微雨飄盪,不繫之舟穿越記憶光圈
頹圮牆沿的廢井、古榕、扶桑隨之定格而至於
細節,全棄忘在漣漪的背面
多少對時之後:詫異有人還在屋裡坐著
風信子枯萎擺晃,最後疏離美好的馨香彷彿
星夜裡領先了愁緒已渡進下一筆輪迴
背對,與綢綾相左的衣蠹囓咬什麼
也不賸了。微雨,誰舟上相看誰端坐更衣
理解而節制地謹守之後的話題
《冬夜十四行》
如果我們在冬夜寫詩,思維六足翅翼
尚未蛻變以幼蟲之姿蟄伏潛移
在數呎雪地下方時間長出了腳步行
觸角顫晃,悠悠試探著詩句詞彙
隱匿複眼折光背後。枯木殘根是橫渡
白河之舟領我們攜手回返
上個世代記憶中覆蔭的盛夏,雲泥間
我認得冬夜臨暗前彷彿相識的臉
穿梭前世死生遞嬗。風月交疊
傾聽字詞繁殖的訊息,還有
凝雪原野靜默懵然地消融:意念的蛹
遂羽化出均勻透明以至於虛無的翅
冬夜寫詩,那些稀薄恐將悉數遺忘的言語
植在來春日照中,抽發油綠悸動的芽
《甜蜜小貓咪嗚陪我》
忘了上發條日記停在
橘子發霉那天,無法長久記得當然
也無能量挹注困守桌案長達半年
貓之甜來自貓之安靜
舔舐我手,舌上的鉤如語言
細細
舔舔
惟有無聲之躍,伴陪我
帶同豌豆和邏輯上天堂去
白色牆前後膨脹內漥有溫泉汪汪
呼吸的浪
宿醉隔天便利商店
封包飲料以兩瓶為單位零星坐落架上
不過食物鍊消費圈裡小小單位
它們現在都有自己的想法了
不是邪惡的人可能會做邪惡的事
日記寫著寫著收拾
轉往
也許一趟只要五套衣服三張鈔票就可以
完成的環島旅行
好像甜蜜小貓咪嗚陪我看橘子發霉
發條算算時間到底到底
有些人們
或皮波拉
*hoppipolla:冰島文,意為「跳進泥坑」
2007/01/18
終於看清楚的現實:之所以我始終無法寫出漂亮散文的
根本原因,是因為我沒有感覺。
彷彿我生活當中圍繞著那許多光與音樂,隨手的物件都
好像有著自己的生命,一桌一盞,杯酒觥錯,燭臺之火螢
螢,我的靈魂卻僅能著附於那豐饒的物質文明,感覺到棉
麻的質料嗎,隔著衣物擁抱。
感覺到頭頂的風嗎,或是脫落於歷史以外的文句。我知
道那些「動」,但已不能充分地理解它們,更遑論讓它們
自由穿行於我之生,感動,快樂,或者難過。
一天又一天走差不多的路,公館政大來回的十八公里,
我在半山折返卻不知道該往哪裡去,紅燈三十七秒就結束
,歷時過長的綠燈還停留在九十九的倒數起始。
但我沒有感覺。
我沒有論述。
曾經豐沛的意義都離開了,如果那是地獄,我竟希望自
己還存在那裡頭。盯視著咖啡館一個多月前重新粉刷的天
花板,上頭沾黏一些細縷的塵。
我在這裡做什麼呢,桌燈從電腦螢幕背後照過來,有一
點過亮了。剛才押按的菸蒂還沒死透,竟又灼著煙灰缸底
的其他紙芯,燒得很臭。
氣味也顯得空洞。
如果我還有一點勇氣的話,讓我大聲嘶吼吧。如果站在
樓廈臨風之處喊:「我沒有感覺--」而能夠讓血液奔騰
的話,那是不是,也就是一種感覺了呢。是不是,沒有感
覺其實也是一種感覺呢。是不是,我只是忘記了那些小物
件,曾名之為感覺,只是它們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如果我能夠找到一種釋放的方式,告訴我好嗎。如果存
於我們街廓巷弄間疾步之中,不要忘記了自己的名字。那
些被我們鑄刻於計時器的宏偉數字啊,請吞沒我,讓我在
死裡新生,再一次點起十八歲的那根菸,而如同我那天沒
有吃下世紀初的長生不老藥一般。
讓我再次記起我全部的愛與恨,再一次讓眼淚與暴動的
嘔吐物隨水流而去。
雙手仍在,是以我還能擁抱。如果我還有靈魂的話,請
讓我再感覺一次。
不用太多,一次就好。
Jan 17, 2007
2007/01/16
我寫日記。我拍照。我抓住每一個具有獨特氣味的瞬間。
但我似乎無法長久地記得任何事情。即使看著那時候的日
記,因為忘了上緊發條讓記憶持續跑著,比如發條鳥年代記
,綿谷昇,當橘子的發條跑到底之後,也就無法記得發生的
事件了。但為什麼心痛的感覺還在,我只能用身體一再一再
地往返於痛與快樂之間。
「我的世界,即將在你消失之後,完成了--」那會是一
種絕望的情緒麼?那會是一種新生的姿勢麼?我心旌動搖,
我再也不能直視你了,dear desperado,比如夏日之海,他
手指溫柔繾綣之處竟是你的腰。我都看在眼底,我真的非常
想要,傷害你....
而又在某個秋天向晚,槭樹紅得漫山好像我被你穿刺的心
臟,落得景美溪在匯流之前,滿溢的血。他趨近,我彷彿不
可自抑,彷彿,再更早的冷靜自持都是謊言--是的,dear
desperado,那是我所做過最邪惡的事情。
我不是一個邪惡的人。但我會做邪惡的事。
只是我再也無法記得了。我再也無法記得了。週二晚上,
親愛的兩杯伏特加,臉上確實是酒之酡紅而非妝影。我乘著
你以外的翅膀擁抱我自己,斜望著一個吧台以外的眼神而不
能做任何事情。
整晚聽太多關於業障的語言。而你是我的業嗎,我勢必投
落全部生命來換取你殘忍的dear desperado。連聽聞你名姓
乃至於他的都讓我震懾不已,我根本不敢想起,遺忘是原諒
之始--那是一種純然顛倒的邏輯嗎--你的聲音,臉孔,
以及你曾用以愛我的豐沛能量,都離開罷。讓我一個人站在
無際的絕望裡罷,但我不哭泣,酒精支撐著我薄弱的記憶,
好像有一些事情忘記了,從身體血管縫隙噴湧出來的,是疼
痛嗎,你不存在的影子踩痛我,於是警醒。
我太明白了,所以當你把我靈魂取走之時,請連我的身體
也一併毀滅好嗎,別讓我無魂無魄游移人世。
於是我身成塵埃,覆滅。無生無死,無憂無樂。
無無明,亦無無明盡。無老死,亦無老死盡。
等到我想起發條收藏之處,我拴緊它,終於能夠面對你。
當記憶再次重整於你所不知道的,有光所在,最想得到的仍
是你全部生命。dear desperado。
Jan 16, 2007
2007/01/15
幾日陰冷之後,今天乍得冬陽。
天氣甚好。踩著自己的影子走上指南山又走下來,到得河堤,
堤外,看著醉夢溪裡有魚棲底巡游,儘管正值期末考期間,棒球場
上仍有一些大男孩們練習揮棒、投球、大聲吆喝──他們的年紀看
來都比我小吧?什麼時候,那個穿著建中制服的自己進了政大,懵
懂未明的十八、十九、二十歲,什麼時候,那個習慣仰望學長姐的
自己站在大勇樓前頭抽菸,被他們喊學長、學長,一聲又一聲。什
麼時候,帶著耳機坐在精神堡壘前頭就著日光讀小說,恍然之間──
四、五年來,如果我所寫下的文字確實發生什麼意義,那一定
讓我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而應該是從當初新聞系甄試的口試會場開始:我在自我介紹前
,耍弄了小小的幽默,而一個頭髮黑白交攙,綁著短短馬尾的老師
蓄把鬍子,翻翻我的資料,眼睛從滑落鼻尖的眼鏡上方直視過來,
問:「你說你喜歡寫。但新聞工作者的生活是很忙碌的,『寫作』
這件事情會不會被你所放棄?和『生活』相較,你要如何維持自己
的『興趣』?」
曾經有些迷惑的時刻,我在當個優秀的學生與把自己扔進格子
與格子之間游移不定。如果我對文學僅有著微薄的天份,而今天堅
持到這裡,不過憑藉著「不能放棄」的一口氣。成績單上的分數一
路排開或許不怎麼漂亮,總還有別條路可以走,但如果停下了讀與
寫──會不會少掉了許多快樂。
至少我敢說,對於自己所堅持的「這件事情」,我沒有被忙碌
打敗。環山道上的人潮可以逆溯,時光,青春,卻不行。我知道,
挺懂這道理,因此慶幸自己選了不後悔的一條路。
Jan 13, 2007
《位移》
某天我醒來,覺察天地有些位移
遂坐回宜興紫砂壺底
泡一盞井水,窄天,魂如蒸霧
我想我仍害怕人群如同害怕我自己
懾於星火終熄去的時候
彷彿還有地牛海嘯的耳語震震
末梢神經出岔指骨以外
泛潮的午夜
曇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反覆數次
顯然一種悖違定理的偶然在那裡
是安全的,犬鼠失措竄遁
雨前燕尾逡巡,獵捕寂靜颼颼
小城瀰漫子夜的體溫才剛冷卻
危坐地氣動搖前後
潛流的水,從壺壁傾斜滲漏
我無處躲逃自己如同無從拒絕人群
某天我醒來之後,隱約
猜疑:壺外嘈音竟輕若無質量重
又一刻停止
星辰凜凜,還稀落地嘗試浮沉
感覺被撥轉被觸動,或被誤導為極其
虛幻的位移不過樹梢偏斜
當手臂張懸往地平經緯
知道,凡飄忽之動與靜是恆睡
神來一筆的詭計
《親愛的,如果有一首詩》
親愛的,如果有一首詩為你而寫
那必定關乎於我的各種臥姿
塗彩點睛是愛的儀式
我舉行一場含苞於蓮花斗燈的嘉年華
要晨光敲打,要讓諸多不同形狀
不同顏色不同厚度樣貌的靈魂醞釀
讓我們暴露地擁抱
用那首為你而寫的詩
與你有關的記憶自各方聚首
空間半明半昧,語言騷動微微
我終於看清輦轎裡端坐
那首為你而寫的詩困守於靈魂以外
踩著自己的影子走上指南山又走下來
光塵隱隱,在床與褲之間行伍
衝動地碰觸
親愛的,如果有一首詩
在二十二歲生日前夕為你而寫
是盲行年代,你點燃的黃紙燈籠
降伏我不忍的青春
Jan 12, 2007
2007/01/11
好久沒有做以家人為角色的夢了。
領著母親與姊姊進電影院,那是一個透露著詭奇
氣氛的地下室,足邊有許多貓來去。而母親是最不
喜歡貓的不是?黑茶色的虎斑貓躡行過來在她身邊
磨蹭時候,母親卻問我,「你有帶著貓草嗎?」我
還向姊姊解釋了貓草的功用。
小份爆米花與可樂的組合餐賣69元,而中份則是
99元。
我忘記了那裡有沒有賣大的。電影旋即開演,關
於水上躲避球的美式YA,但我怎麼會想要看那種電
影呢?男主角出現在螢幕上時就找到了答案,啊,
是我的菜我的菜,忍不住喊出聲來,黑暗裡卻看到
母親老大白眼丟過來。
但為什麼會如此疲倦,「不要睡著啊羅毓嘉,」
明明知道那是夢境,但我在夢裡半明半昧地閉上了
眼睛。
百隻貓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男主角住的白色洋房。
球出界。男主角去撿球時女主角在旁喊,「你不要
離開我--」但他還是走了。
球,滾啊,滾啊。
我眼睜睜看著螢幕上的球滾進電影院。
黑茶色的虎斑貓笑著把球吃掉了。
母親悶吭,「好奇怪的電影,」突然我好像從黑
裡的沉睡醒來,四處張望有一種迫切的情緒,找誰
,是那顆球嗎,還是什麼。姊姊不見了。姊姊不見
了。
不要睡著啊,羅毓嘉。你睡著就再也醒不來了。
你不要離開我。你為什麼要離開我。帶著小丑紅鼻
子的電影院服務員搖醒了我。「你做惡夢了嗎?」
但我根本不認識他。
這是哪裡?我根本不認識我自己。
我根本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惡夢。
narration
幾多練習時間過去,從兩公尺之遙開始越靠越近,兩個女人,影子在鏡
裡糾纏。指尖與指尖相觸,再是加納莉亞的上臂,肩胛,她脅她腰都軟,
似無質量輕。舞到最後死亡自立童女以外,定點旋轉。一圈三圈五圈七圈
九圈……我知加納莉亞會跳,但不知她要如此極限地一直下去,六十二六
十四六十六圈,煞停。收。
舞之難馴。但為什麼是六十六?
我原想要六六六,但跳不到。所以。整支舞已編得全了,才練完,我坐
在邊上喝水加納利亞就同我說,妳記得嗎佩卓。他要從巴黎過來。水喝大
口險些嗆著,演出要到了麼。加納莉亞說話蹦跳又似宣告,妳同我去機場
接他。六十六圈,我的朋友加納莉亞的臉很紅。
入境大廳時間表滿牆光屏熠熠,加納莉亞搓著手心說來了,大手揮舞。
那時先看見佩卓深褐色髮,再藍色眼睛。一口膠殼旅行箱底輪磨行大理石
地板,喀喇喀喇走過來,說,妳好。
你好,我說。佩卓旋與我的朋友無聲擁抱。
直進了劇場。暗中,加納莉亞獨舞,佩卓在控台上打亮了光。舞和舞更
迭之間,加納莉亞站在台上唱起歌,那白熱聚光燈卻像隔著距離,點步時
候光投在她腳邊。佩卓。光,像細絮低語呢喃變幻又離開,知道,加納莉
亞的全部美麗,光落她小腿上。如果感覺目光,譬如,巴黎廣場,佩卓看
見加納莉亞。
加納莉亞伏下身去,我站上舞台,兩公尺。半明半昧的空間中有騷動微
微,我把身體引向加納莉亞的身體,想像她有一個器官名叫子宮,她想要
與佩卓間有一個生命,加納莉亞地板上緩轉,盤旋,那時我臂已拉到最開
,兩脅撕裂般抱擁,臗胯也疼。痛在我身累積。光塵無形,竊竊私語。
突然場燈全亮,佩卓喊,不對,不是這樣。不是雙人。動作瞬間就全部
休止。
這跟我們說好的不一樣。佩卓說,這不一樣。我在市中心自己訂好旅店
,佩卓說,那麼晚安,我們再約個時間,妳還不夠認識妳自己。打計程車
走了。他說我嗎,或是我的朋友加納莉亞。
晚安,再見。他住旅店,加納莉亞愕愕,像自言自語。
那晚我和加納莉亞都不好睡。舞的疲憊還留在關節之間,翻來覆去,黑
暗裡我碰到她指尖,真熱。然後大半夜加納莉亞爬起來洗澡。水聲斷續,
天就亮了。
我想佩卓是一根刺。不是說現在藍色眼珠的人越來越少,近乎絕跡?
Jan 11, 2007
開始:
應該是一個好的開始。
載著他的機車騎到捷運站口,下車,他說:「那麼你快
走吧,」潛台詞是,要看著你安全離開。而嘴唇上輕啄的
溫度還在,他舌淺淺地滑過你的嘴唇你說,「循序漸進,
」嘗試一種甚至從未真正經驗過的關係。
比如,咖啡館吧台上他安靜地坐著等你下班。看你煮咖
啡:卡布奇諾、熱拿鐵、愛爾蘭咖啡,轉一個圈又是兩杯
熱拿鐵和熱卡布,嚐過不知道多少次的苦澀味道,出給客
人的,卻彷彿回甘在你口舌之間,怔忡,他的雙份熱美式
還等不到冷卻就喝完了,一杯水、兩杯。三杯,他雙腕比
了個交叉,咖啡利尿,你知道。
比如,早在九點出頭就到了那家平常你和朋友在深夜酒
肆後踏進的豆漿店。荷包蛋熟,蘿蔔糕,飯糰外帶,冰米
漿。你說,摩羯座的個性你不喜歡太多可供變化的選擇,
而他也知道的,昨晚爬你的文他什麼都知道了他說:「坦
然是真。」你本就什麼也沒有,唯有那些真實樣貌可給。
喜歡不是多麼艱難的情緒,但在大安森林公園的亭頂之
下,講到了關係:愛與關係是兩回事,你一下要自那些溫
文有禮的男人循環當中抽離,把兀自悸動的情緒當成面對
世界末日的武器。
他下顎有鬍,安靜滋長,你的指腹從什麼地方撫摸過去
。那一瞬間彷彿確知了什麼事情--這個濃眉大眼的男生
,經歷過比你還少的波折,體驗過比你還少的身體,他年
紀比你大上半年,他笑起來的眼睛真誠得比什麼都深,卻
好像,把你的靈魂都給取走了。
這個男生,和你。
建國北路往北的路段,騎得有一點快,而心跳亦然。他
的雙手攏在你外套的口袋,紅燈煞車,他不著痕跡地在你
左頰一啄:「偷襲,」他說。
也確實管用。你不再如以往一般守候憂鬱的自省,而放
任自己沉溺短暫而美好的共乘時光,喜悅航行在頭前燈探
照之處,清晰可見,這應該是一個好的開始。否則想像力
匱乏如你也實在想不出更切題的劇情了:
「已準備妥當,」這麼想的時候,他的掌心隔著外衣磨
蹭你肚腹,陶陶然,淡水線的車站就已經到了。
2007/01/10
想到他,他的生日。
我坐在研究室裡,想到距離他不過兩公里不到的距離,
我被什麼東西給困住了。我被什麼東西給困住了。
這一切發生得太險,我幾乎失守。
站在咖啡館吧台裡壓著適當份量的咖啡粉,腦子裡全是他,
他的聲音他的簡訊他鬍子從何處挲摩過去的記憶
全部都在發燙
全部都在發燙
老天,我根本不能否認我愛他,但離開已經這麼久了
快樂,從想像的海底直襲而來,好像海嘯
它吞沒了我。給我痛,又給我快樂
我好快樂
我好痛苦
我的心臟像是要被他給奪走了,他為什麼要愛我,他為什麼不走開
關係越近的兩個人若生日也很靠近,那將不是大好,就是大壞
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連靈魂都已被他簡簡單單取走
Jan 10, 2007
生日前夕:
謝謝家人:
謝謝爸媽、姊姊
謝謝高中同學:
謝謝彥襄、得昌、祖威、昌運、佐仁、建宏、你煩、阿類
謝謝朋友們:
謝謝淳正、祖健、謀強、燿臣、哲文、大強、培華、少谷、
牛哥、小阿姨、萬益、承志、艾倫、姊夫、小唐、安迪、豪哥、
謝謝La Gondola
謝謝Funky
謝謝吉星港式飲茶
謝謝Burberry領帶與手巾
謝謝D&G Masculine Perfume
謝謝SEIKO錶
謝謝你們
還有更多傳簡訊、打電話、po板給我祝福的人們
謝謝你們這些日子以來的陪伴
正因為你們在我身邊讓時光流轉
我會是現在這個樣子,謝謝
謝謝
生日快樂:
生日。二十二年前一個晚上,母親剛上完微波烹飪課程後,
突覺腹痛,想是吃太飽或者什麼,要往馬桶上蹲去,轉念,孩
子的預產期不就在這日子前後?還是別往廁所去了罷,否則羅
毓嘉大概就會是個馬桶小孩。(母親現在想起這段念頭還心有
餘悸,卻又轉念,『羅毓嘉你若當時在馬桶裡淹死了倒好,省
去我許多勞碌操心,』酸溜溜不已。)
陣痛初起,老爸騎車載著老媽,和還未出世的羅毓嘉往高雄
醫學院急飆而去。老媽說那時她已痛得快爆炸,羅毓嘉你這個
逆子還在我肚子裡迴旋踢!(老爸說,難怪我在國泰路轉彎的
時候,覺得背上怎麼猛地被踹了一下。)
自然生產,產完,母親就直接在手術台上作了結紮手術一勞
永逸,天知道會不會再生出個麻煩鬼子來。(難怪在那蠢動的
青春期,我數度翻遍父母房間的垃圾桶、廁所垃圾桶等等地方
明明有找到一些火熱上線的A片,但是無論用過的、沒用過的
保險套,連個鬼影子都沒有看見!)
三千四百五十克。不算太壯碩,但也比羅毓瑋兩千八百七十
克整整多上半公斤有餘。從小就很會吃,四個小時餵奶的間隔
時間一過,必定大哭,而且還硬生生要比姐姐小時候吃的多上
快一倍量(大概從那時制約了吃不飽就會因低血糖而生氣的詛
咒了罷!)但吃飽就很好睡,死沉沉睡上四個小時,小臉紅通
,翻個身,醒來又哭--羅毓嘉你四小時的計時器還真神準!
那當然,大食量這種事情,一定是要從小就養成的。
上了幼稚園、小學,無比狂歡的生日從座號一開始,男生女
生交錯,九月開學一直到隔年六月吃了太多乖乖桶軟糖、孔雀
桶、或是去當時才改成24小時營業的7-ELEVEn搜刮
架上各種平價零食:滋露巧克力、跳跳糖、腳丫棒棒糖、星河
巧克力軟而不膩、加倍佳最愛的還是可樂口味,等到最後一堂
管它是什麼課,只要班上有壽星,向老師撒嬌一番就自動變成
砸蛋糕抹奶油的同樂會--為什麼小學四年級的男生就知道阿
魯巴,那始終是一個不可突破的謎。
壽星是一定要被惡作劇的。藏書包、藏水壺、藏便當,那些
事情想起來真是幼稚得不得了,我和當時最好的朋友在他生日
當天早上大吵一架,我左腕留下銳利鉛筆芯折斷肉裡的黑點,
他的右後腦杓應該也不會忘記被鋁製小水桶轟擊的震盪吧。
簡直就是除了很會吃,還很不良。
至少,在十八歲生日之前我都沒有學會抽菸。
國中時代的生日不知道為什麼都過得還滿低調,只有我女朋
友和她幾個要好朋友會一起過,看場電影,抱抱牽手,走出西
門町又上304或238一人往北一人往南,現在想來那樣的
路線分歧確實已經註定了我們的國中後半、高中時光、大學,
甚至更往後人生的基本位置了不是。我除了跟她接吻以外什麼
事情都沒有完成。連在她生日的時候我都不敢:因為,我根本
沒辦法真正地愛上她。
但國三生日。第三次段考前夕和少年K在河堤上騎車,夕陽
從河的另邊灑過來,暖暖的冬,我突然感受到他的康健他的溫
度並且因此確信自己喜歡上這個當了三年朋友的年輕男生。那
年我14,不知道算是晚熟還是早熟,告白一再失敗卻又幫他
追到了同班另個後來考上內湖高中的女孩,青春期的日記寫滿
K的名字,考上建中後一個午後,母親鐵青著臉問那男孩是誰
。14歲,我的生日。我同性戀生涯的生日,誕出,一個全新
的我。
高一、高二、高三。建國中學的鶯鶯燕燕才不可能放過我呢
,從建中徒步到東區的路途顯得很長,又很短,談笑耍C間,
羅斯福路已遠遠地落在後頭。阿魯巴演變成高中男生們相互致
敬的基本模式,從教室抬著同班人氣最旺的壽星一路從正誼樓
三樓直到椰子樹旁邊,全部高二躁動的青春男孩們都在看,教
官來不及阻止人群就一哄而散了。
高三的一月八號晚上,傳說中的建國女中十二金釵終於齊聚
一堂,二二八公園旁的平價義大利麵簡直妖氣沖天。再是公園
舞台,那些極端放肆的招牌動作、姿勢、一定要拉高八度再八
度的尖聲說話,禮物裡一定要放進保險套和KY,祝福:「我
們都不要再繼續當處女下去了。」那時我17,原來17歲天
空的原型該是在這。性與愛情平衡的基準點我們還抓不太準,
但相信身體吧,身體與心會持續對話,告訴你一些你以前根本
不曾想過的事情。
以前根本不曾想過的事情:太多,怎能勝數。
比如說,十八歲生日那個姓陸的男人開著車送我回到家,掌
心裡是他送的CD。平井堅的嗓音很適合你這樣青春的男孩,
也不是沒有想過,這句話後來被我寫進了小說,誰適合怎樣的
誰,一語成讖,但我再怎麼努力銜回萬千枯枝也沒辦法在他懷
裡築上我們的巢。比如十九歲和姊姊一起買大蛋糕,逢九不過
但我還是過了,結果是崩潰連連的一年。說詭譎,也不是,那
時候我好像有一點迷失。比如說二十歲吃了一整顆,拉了兩大
排,時間倏忽自前言不接後語的對話之間過去,羅毓嘉、羅毓
嘉、羅毓嘉,誰在冥河的對岸喊我的名字,從美少女戰士到火
星外套,從世界末日到創世的序語,我記不清楚了,原來記憶
之背叛是藥物的詭計,我再也無能分辨真實與虛構的界限,一
個人蹲在朋友家的廁所哭了好久好久。
二十一歲的酒吧,老朋友們指著面前晶亮調酒十六杯排得整
齊,笑瞇瞇說,那排是你的,這排,是我們的。仗著年輕氣盛
喝完就直達地獄,母親抬我上樓又是兩個禮拜不跟我說話。
然後今天我二十二了,裡裡外外沒有太多的差異。三天抽完
兩包菸,好幾個月才吃一次藥,憂鬱、躁鬱依著可以預料的週
期在我身邊往返。鼻子還是會在冷醒的時候掛著兩條清澈鼻涕
,可能一天用掉一整包衛生紙。兩年前買的衣服仍尚稱合身,
CD與書,有些值得,有些擺著就不再看了。體重略微增加,
幾年來談了幾次刻骨銘心但稱不上多麼完美的戀愛,有人靠近
更多人離去,我學會了如何傾聽,我學會如何訴說,我學會扮
演,同時也確實知道有一些年輕直接的自己已經死掉了。偶爾
回到建中,翻越圍牆的身手不那麼俐落,丹田的氣韻若發聲卻
能撐滿小小的詩社社辦。
我寫了一些小說,自費出版過一本詩集,我二十二歲。我喜
歡看戲,我喜歡電影,和老朋友們上週末的酒吧吃一樣的宵夜
BMW走一樣的路線一個個丟回家。我的電腦用了兩年半,還
沒有重灌過。有時候音樂會讓我想哭但眼淚卻很難真正落下,
生氣的理由越來越少,通常我只是那樣淺淺地笑著。我很少憤
怒,也很少快樂,我踩著自己的影子走上指南山又走下來,我
一天吃五餐,我很晚睡,睡到很晚,睡前抽菸睡醒一定也抽一
根,一年來我生活的改變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我二十二了。半年後就要離開大學,但還不太清楚現在的自
己有什麼樣的能力可以和別人作戰。競爭一向不太在行,但願
意各種事情都試試看。我的時間不太多,因為我喜歡用各種事
物讓生活顯得很滿。
但我仍想要戀愛,想把GRE考得好,想要買一台很好開的
跑車到處去玩。我二十二,還沒辦法真正認清人生,但感謝那
些自我生命之中穿行而過的你、你、你們,我短暫的生命若能
謙虛地自稱豐滿,那一定是因為你們。真的。
謝謝你們,也祝我自己生日快樂。
Jan 8, 2007
narration
幾多練習時間過去,從兩公尺之遙開始越靠越近,兩個女人,影子在鏡
裡糾纏。指尖與指尖相觸,再是加納莉亞的上臂,肩胛,她脅她腰都軟,
似無質量輕。舞到最後死亡自立童女以外,定點旋轉。一圈三圈五圈七圈
九圈……我知加納莉亞會跳,但不知她要如此極限地一直下去,六十二六
十四六十六圈,煞停。收。
舞之難馴。但為什麼是六十六?
我原想要六六六,但跳不到。所以。整支舞已編得全了,才練完,我坐
在邊上喝水加納利亞就同我說,妳記得嗎佩卓。他要從巴黎過來。水喝大
口險些嗆著,演出要到了麼。加納莉亞說話蹦跳又似宣告,妳同我去機場
接他。六十六圈,我的朋友加納莉亞的臉很紅。
入境大廳時間表滿牆光屏熠熠,加納莉亞說來了。那時先看見佩卓的髮
,再是,藍色眼睛。
就知加納莉亞的希望被他收攏在瞳孔裡面。
他黑來自他安靜,少話,
2007/01/05
You were right, that I don't wanna be here
starting today I felt something's gone beyond
my little hands. tomorrow, yesterday
the souls are all hollowed out, looking thru
the fingers folded tight I don't even know you
oh shall there be any solutions
to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falling apart
no room, no place, no even a tiny hole
for us to start again. cause you made me wanna
try, for curiosity I can only imagine
a youngster like you to love as myself years before
it was you giving the reasons to open and stay
but you're gone. you gave up
like what i said: a person living 22 years
not knowing what he could grab in hands
I'm washed away
day by day I get pale as a sheet on the desk
put there, not going anywhere
Yes I can only shiver while
you turned your back on me saying nothing
where's the next stop in the time?
love flushed my body and bone thoroughly
inside out, being clean first-ever
if I didn't meet you I would not realize
there's some part of me
remaining fragile and crunchy
do you see fragments in the sky?
I have no idea and I don't want to sleep
in the dark bed of evil hearts
Jan 5, 2007
2007/01/04
我聽她說著她的故事,她說想要酒,我就給她。
打開冰箱,最後那瓶酒一下就喝完了。氣泡還在喉頭,
突有暈眩衝擊而來,好像我的朋友加納莉亞最後那六十六
個定點旋轉。而妳是知道的,瑪德蓮,佩卓的名字像一根
刺,絕望並不最恐怖而是失去感覺。瑪德蓮妳很好,當騰
的時候,即使幾分之一秒的時間妳把全部氣力都爆炸出來
,與地心引力相抗,相衡,妳會停留。
如此妳知,飛躍時最終極的位置。
佩卓到的那天晚上,加納莉亞盯視入境大廳時間表滿牆
光屏熠熠,說來了。我先看到佩卓的髮,再是他藍色眼睛
,死之希望被他收攏在瞳孔裡面。佩卓也不說話,他的光
之靈動來自他的黑,來自他沉默,少話。
其實我並不想讓加納莉亞死。但那支舞她自己選擇,佩
卓,她自己選擇。如此她死,咎由自取。難道她不幸福嗎
,她裡面曾有一個天使,慾望走到最高處,回身下望不過
一個姿勢,是開始也是結束。如同舞本身就是解答了。
但幾近邊緣之處,突然,甚麼感覺一瞬消失。
那麼再斟一杯吧?瑪德蓮,我喜歡聽妳的故事。今晚如
此甚好,謝謝。
Jan 4, 2007
2007/01/03
我相信,世上人們之遇合與分離,這諸般事物變幻萬
千之色,讓我們笑又讓我們哭,帶著一雙染血之手撫摸
最疼痛的傷口時,一定一定,在那核心處有一巨大不可
質疑的「什麼」是我們窮盡氣力必須持續逼近的。
我相信,「現在」站在過去每次選擇的分岔路頂點正
觀看著我自己。我相信,之所以已疲憊不堪而仍要翻越
山嶺的理由。我相信,那唯一無法被更動的「命運」,
是生與死的願望。
我想死了。佩卓說,死亡無法完成,因妳仍有希望。
希望:連「想死」這件事情都無法慾望,那才是真正的
絕望。
然後妳再絕望地去死吧。
剛才到陽台上抽完一根菸,沒吐完的煙霧澱在胃裡引
發嘔吐惡感,我相信,身體毀壞勢將領著靈魂去到另個
,現在的我所不知道的無垢之地。然又想,身之難馴,
舞之難馴,他之難馴。並無任何擔保,死亡的花原也曾
開,就知道一切指向核心所在,是重力的陷阱,在夢裡
鞦韆。
盪來、盪去。
雪白的腕骨卻還在這裡,絕望地敲擊著。絕望地敲擊
著。空空、空空、空。
2007/01/02
如果連你自己都無法好好說明的話,那我也就不知
道該怎麼做了。然而,更讓人難過的是即使我知道,
我也不確定自己真的做得到。
「這次我說到做到,」遠得像是一句謊話,那就這
樣吧。一直以來也都是你說了算啊。
而你後悔了嗎?
我才剛跨越那些案牘勞形的事情,走到這裡,然後
你就走開了。或者,出自害怕。我的朋友加納莉亞說
雙人舞在彼此默契之完成,充分理解並且控制,預測
,看穿對方下一步或進或退的軌道,跟上。如此兩人
完成。
你知我步進緩慢,而你,急急靠近又遠離,我明明
看出了你的位置你的日程你的所有動作,可是,對不
起:我根本就找不到你。
迷惑的人原來是我自己。最複雜的事情也就是最
清晰:我,跟你,並不適合戀愛。這樣而已。
可惜我遲遲無法看清。
「可是你還是太好奇了,是嗎?」朋友說,我投
降。於是更認識了自己。
Jan 1, 2007
2007/01/01
新年快樂。
昨晚在志凱家天台喝到爛醉,看台北一零一噴火三分鐘,
和嘉瑋、宗明、哲健一票老朋友對著天空拉炮:啊,因為大
家都在這裡,非常快樂的狂歡飲宴,超級開心。
但沒有宿醉,被似乎很適合逛街的天氣給亮醒。啊,我親
愛的2007應該用怎樣的下午開始呢?
新年第一天就去吃下午茶吃到飽,簡直就是逍遙法外。不
過也無所謂啦,吃東西很快,做事情也很快,新年也要持續
當一個強力的多工作業系統。
原要直接到東區的咖啡店開工,但客滿的午後讓人無所適
從。遂從東區過大直,往陽明山去,在花鐘底下抽了一根菸
後循原路回到東區到固定的位置坐下打開電腦,持續從去年
延續到今年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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