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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Sep 30, 2010

〈秘密集會Ⅰ:老八板〉


  那天少年確實是像參與了一個不屬於他的秘密集會。從紅樓離開,搭計程車順路把人送回家,甫下車時他探頭丟來一句,今天看到你很開心,又霎了下眼睛。那時我竟有些不忍。

  他們老了。

  儘管說起話來還中氣十足,但一桌五個人,扣除掉我,四個人加起來超過一百九十歲,算算還是挺駭人。幾年過去,現在回憶起當時認識的他們,眉宇之間是更慈祥溫潤了些,但四十幾到五十的五年之間,可以讓一個人老多少?

  看姓李的又再胖了,說就算端午節被打回原形,怎麼沒看過這麼胖的白蛇。我是森蚺,行吧。怎麼不少吃點,多運動?懶哪。反正看你對桌那幾個,如果我是白色巨蟒,他們幾個尺寸沒小多少的,大概也就是臭青母之類,白娘娘的跟班。燈光突然變亮的處所,話鋒突又轉到姓王的身上,姊,你多久沒打針啦臉都垮了。兩年沒打了,怕皺紋消失會上癮,能打一輩子嗎。想想也覺得不能,自然點好。真是自然點好--看看我媽咪,心寬體胖,臉上堆滿油連皺紋都不用愁了。誰是你媽咪,我這麼美。是啊,這麼美,當年可是個瓜子臉,這下端午才剛過,你怎麼月餅就端出來了快收回去、收回去……

  談笑之間,其中一個看著我說,你這小妞出落得是越發氣質、越發美麗了。努嘴轉頭,說你看看他,年輕時騎台野狼125,剎車蹬的一下停了,多帥。現在還行嗎?

  不行不行了。

  上海生活兩年下來,說是變得過份簡單。每天就上班,下班,去健身房動一動,那些個機器甚麼是不再推了,反正沒用。是怕胖,低頭撿東西奶子那樣垂,挺不雅的,再懶也還是得去跑個幾下。低頭?撿東西怎麼可以低頭,頭頂心那麼稀疏讓人看到也不害羞。禿頭藥吃了又吃,掉得少啦,也不奢望他長回來。不不,不吃柔沛,怕不舉。雖然也用不太著就是。說著說著,又再乾笑癟嘴。環顧廣場上行人青春三五百,笑說噯,大概一半我都能吃的。耍起嘴皮子說這麼不挑?

  怎麼能挑?在上海,人家來釣你,挺帥的一個人,做完愛還跟你要錢。

  你有給嗎?

  他都敢開口了,總是幸虧需求沒那樣大了現在,給了。

  五十歲,突然甚麼都能議價的年紀就突然到來。上海、北京、哪裡的男孩店,四個四個走出來給人選,兩百塊點檯,帶出場三百,完事了再給兩百。甚麼都能議價,也就是甚麼都要錢。打針拉皮,吃藥植髮,健身運動,如果錢真能挽回一丁點兒的青春,那也就值得。買不到的是,好比說認識幾個新朋友,小底迪,做幾次愛看幾場電影,瞎混熟了以為是要交往,某天開始同你要東要西,買這買那,淨挑高級館子去吃。慢慢覺得不對,不是這樣的,一天醒來說你以後別再來了吧,這人離開前,邊穿襪穿鞋,還說那昨晚三百。心頭一涼,能怎麼樣?三百,就三百吧。

  話語逐漸黯淡,抬起臉來望對桌問,你們兩個怎麼過生活的?還不就上班下班。一樣的。假日開車出去瞎兜風吧。彷彿提點了甚麼那樣,喃喃自語說不一樣,你兩個是一對,怎會一樣。大約可以看出那表情閃現的縫隙裡,也有著些許悵惘,些許氣結。飛揚跋扈的年紀過去,甚麼時候失身給誰都已想不太起來,而那不該是重要的一件事嗎?原以為自己不會忘的,但還是忘了。工作奮鬥二三十年,以前的李大少成了李老闆,買車,買房,台北市各處都有地產的人,回了家關上門,天曉得這貓這狗能陪著多久。很多事情看得挺重,但更多事情,過了就過了的,看看自己都人老珠黃了,誰還去談呢。

  最後起身要走,不忘照例拱人埋單。李老闆,請客請客。姓李的說,怎麼是我?我下禮拜過四十歲生日的。那人講完,便自己心虛笑了出來。





(2010.09.30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三少四壯集)

2 comments:

  1. 我知道、我知道,這整篇的重點就是:「你這小妞出落得是越發氣質、越發美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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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也就是寫文章從來也不避諱地稱讚自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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