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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Aug 14, 2008

虛構的芝加哥

 







  湖岸的風色,暗了下來,我一個人走到陽台上,而這也是我

最後一次站在這陽台上抽菸了吧。或許再過幾天,我會開始懷疑

自己究竟有沒有到過這座偉大的城市,如同我總是懷疑著自己,

是否真曾與那些人碰觸、微笑、憤怒,相愛然後分開;我總是懷

疑自己所宣稱的那些--好與壞的,市中心突然刮起的風,以及

,與我一起走在那底下,而我為了甚麼理由而將他隱藏在文字的

障幕背後的人。



  我虛構了這一切的發生,而我也終於要被它反噬。



  不過都無所謂了。畢竟《瘋子日記》之所以為瘋子日記,最

主要的原因,在於這所有的文章,都來自寫作者獨斷、專橫、甚

至卑劣的揀選--以及捏造。我大約說過這樣的話,「拿別人的

人生說謊的人,可以成為政客;拿自己的人生說謊的人,可以成

為小說家,」但總是會出事的,當現實與虛構的界線無從釐清,

我們從來都不能只是像面對一張釘滿了圖釘的氣球攝影莞爾那樣

簡單。社會科學研究者永遠不能忘記自己原本要面對的問題,但

對於一個詩人、小說家、散文家而言,又何嘗不是?



  文字是遁逃的出口,有多麼巨大的黑暗,就必須燃以千百倍

亮度的字紙書頁,方能照亮它。



  當這一切成為必然的慣習,當生命充滿光亮,而再無黑暗可

供驅趕的時候,那就讓我自己成為黑暗的部份。當旅行,一次被

照顧地妥切的旅行成為過於美好的經驗,而無從描繪、無從拋擲

、無從毀棄的時候,我就捏造不曾存在的情緒,描繪它,拋擲它

,毀棄它。然後我會說芝加哥,說這趟旅行,「好得,像要壞了

一樣,」並為這個令自己也厭倦的自我感到開心。



  我能說甚麼呢,那畢竟不是我的人生。



  無從贗造事實就贗造情緒吧。像千百篇我杵在研究室裡,逼

著自己凝視無人的桌子,打開所有的燈,讓自己成為黑洞,吞噬

它們。我已經想不起來了……當初要來到芝加哥的理由,想不起

來,如何覓得住處並且如何贗造我住在這裡每日每夜的笑聲,我

開始分不清楚真假的界線究竟在何處,我享受這一切,並試圖從

中挖掘出讓人不開心的部份……紀德說,「當我們有好心情時,

做的是壞文學,」那麼當我們有好心情時,就讓自己為了一點點

無關痛癢的小事成為一個 mother / father fucker 吧;當我們

還能歡笑的時候,就假裝自己是個憂鬱症患者,而後,憂鬱的賽

柏魯斯,才會同我對話。



  告訴我,今日也是浩劫將至。



  告訴我,今日我也將習得自己的一課。



  為了甚麼理由我規避談論我最應該感謝的人,這就是了。但

我想不起來,……我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曾提起,好比,我將不

再提起芝加哥一樣。當我再度書寫它的名字,那必然是因為我已

超越了紀實與虛構的界線,當我內爆,而覺察這些文字事實上並

不存在的時候。那個晚上我虛構了自己的憤怒。他為我所做的一

切,他的照護,以及我們一起在車上大笑出聲的時刻,他所問起

的問題,他烹煮的晚餐,都成為我必須書寫之下,蓄意錯置的犧

牲品。我向來習於贗造自己的人生,而我犯的錯,是我不該像個

政客一樣,拿別人的人生說謊。



  湖岸的風色暗了下來。我再次走到天亮之後我將不再到達的

陽台上,點起了菸。想起他總是尾音上揚地同我說,「別抽太多

菸--」我就笑笑地答應他,但當時,我又怎麼能如此堅定地偽

造他的卑劣,而無從覺察最卑劣的人其實是我?



  這才是我的人生。我不惜犧牲我的朋友,成全我自己。



  我從不曾真正生活,我以文字,從文字的障壁間遁逃,並因

此成為我書寫之下的擬仿物。聽起來不覺得很諷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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