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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Aug 20, 2012

〈拜一的 Free Hugs〉

 
午後,他行經捷運站出口的地下廊道。在電扶梯前頭,遇見一男一女,男的留了長髮,遠看依舊可辨出臉面薄施了脂粉,女的則戴著粗框眼鏡,看來是大學生模樣。那兩人,各執著面海報,一張寫「給跨性別 Free Hugs」,另一張呢則寫著「我是跨性別。我想從男→女,徵求大擁抱!」他趕緊換上腦海中的詞彙,這倒是該稱兩女了,啊,即使那兩人沒走上前來,他也會過去,給他/她大大擁抱的。

正這麼想,那兩人迎上來,說先生先生,不好意思可以耽誤你一點時間嗎?

好啊。

那兩人說,我們正在徵求擁抱,他輕輕一笑說,我知道,Free Hugs 嘛。心頭忖念,當然好,怎麼不好。他們露出有些詫異的表情,可能是少有遇到答應得這麼乾脆的路人,他想。

那兩人還在解釋 Free Hugs 的時候,他卻有些分神,內心掛念一會兒要上銀行辦的事項,還有接下來得處理的幾件工作事務,也沒特別留意到身旁靠來另個女子,想是路人吧,也聽著,蠻好的,路人看到跨性別的海報,會駐足、會停下,真是不錯。那跨性別者說,雖然我生理是男,但希望未來可以接受手術,變成女生。

他心想,啊,多麼勇敢的一個人。正點頭時,卻猛不防,那路人女子開了口說,哼,就死人妖嘛。語畢,竟這麼頭也不回上了電扶梯要揚長而去。

甚麼?

頗有些猝不急防,怎麼回事啊這人,他心頭一股氣湧上來,對著那女子背影喊,小姐,妳這樣不好吧?

跨性別有甚麼問題嗎?

真是氣人,21世紀的台北,還是這樣,他突然像從一個甚麼理想國的夢境裡醒過來,回神,看那跨性別者眼神閃爍,他甚麼不能做,只好說,欸這世界上真的甚麼人都有,不要理她吧,神經病。他甚麼都做不到,說,我們來 Free Hugs 吧,要拍照嗎?那大學生模樣女的卻還有些遲疑,問說,可以嗎?當然可以啊。

他沒有說的是,這當口,這世道,一個免費的擁抱,其實也是他所唯一能做的了吧。

抱完了也拍了照,他想,該去辦事,臨走前他說,加油。真的不要理那些無聊人士。雖然他想,一聲加油多麼容易說出口,可如果他是,他想,如果他是跨性別的話,所面對的最沉重的那些,又多麼困難。
他想,身為一個男同志,其實他彷彿有些懂得,可又不能全部理解,友朋同儕都這樣自然地接受他了,可跨性別,跨性別所遭遇到的,難道不就是那簡單死人妖三個字所代表的,那麼多尖刺的世界嗎?

想到這裡,突然幾個年輕人圍上來,其中一個帶頭的說,先生你好,我是同志諮詢熱線的實習生,他點點頭,心想是熱線策劃這 Free Hugs 啊,眼角餘光卻又瞄到那原已消失在電扶梯彼端,出言不遜的女子突然轉回過來,他用力眨了幾下眼睛,是不是自己認錯了,還想接著說小姐妳好意思回來啊,可那青年人群說,先生,這是我們演的一齣情境測試,要看看台北路人對跨性別的友善程度,又指著遠方一支隱身的錄影機,說剛才的過程都已經拍下來了,不曉得你是否願意讓我們把影片放上網頁……

他愕然一笑,原來是,被設局了啊。

他說,當然可以放上去,我當然同意。沒問題的。

啊,幸虧是演的,假的齣戲,那飾演路人的女子,仔細一看原也是大學生模樣,她嘻嘻一笑說,我剛說的絕對不是我內心所想的呵!他一聲哈哈,卻笑不出聲音,心頭一塊大石放下了,說那沒事兒了吧,大家加油。

加油,掰掰。也在內心給自己握上個拳頭。

臨走時,背後傳來眾人的討論,說剛才他有說小姐妳這樣不好吧,真的好難得……人聲越來越遠了,他想的是,倘若是遇到了別人呢,台北終究已經是性別友善的城市了嗎?又或者,就放手看那路人女子走開的人,會不會畢竟是多數?他猜測了幾種可能,也只有幾種可能,他對這些還有脾氣,更慶幸自己並非沉默的大多數,那時電扶梯上到了地面,迎來週一午後亮得讓人眼盲的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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