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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Mar 28, 2012

這不是我們的

 
士林文林苑都市更新一案,王家今天仍然被拆了。

我們以為,這是我們的島嶼,這是我們的家。但是這些都不是我們的。以為我們有居住的自由,我們有免於恐懼的自由,但是對不起,我們以為的自由是如此淺薄,如此脆弱,貪婪的建商挾已同意都更住戶的所謂「多數」,加上一個無視案件爭議顢頇行事的政府,一輛怪手,一群警察,就可以衝散拉緊了手臂的市民。

從一開始王家就不願意加入都更,但建商為了擴大建築基地,擅自將王家所有的土地劃入都市更新計畫,為了籌措資金,預售屋先斬後奏先賣再說,綁架「都更住戶」與預售屋買家成為和建商同一陣線的利益共同體,這是台北的建商。

保留王家原址的建築設計案其實一直都在,然而改變設計,已經售出的預售屋退銷或變更使用坪數,建商勢必得付出龐大違約金,因此,替代建築方案終究未能成為最後的折衷方案--建商怎麼會輸呢,他們怎麼會願意把到手的錢再吐出來呢,為了錢,不惜將王家打為「死要錢的釘子戶」,啊我不知道誰比較愛錢,這是,這是台北的建商。

台北市長郝龍斌說,經兩年來協調,不能讓其他36戶的100多名居民一直有家歸不得,市府依法執行,並照顧最多數人權益。「照顧多數權益」舉著多麼大的旗子,聽起來卻是多麼諷刺,政府難道不應是「順應多數,照顧少數」嗎?

郝市長此言一出,我們就都看得很清楚了--少數永遠只是政策推動過程中,如電波雜訊一般可以忽略不計的人,因為政府的工作是「照顧多數」,照顧多數。天啊,這是我們的市長。

是的,我們選出了這樣的市長,身為台北市民,我很抱歉。

要讓群眾站在多數的一方,向來就是簡單的事情,因為多數讓我們安全,感覺相濡以沫。可是,我們並不總是能站在多數的一方,因為當我們被人劃分出去的時候,他們就是多數了,而我們也將失去為自己爭辯的所有資格。一個政府,照顧多數,其實就是照顧了選票,在當下的政治體系當中,固然可以理解,但也正是--其心可憫,惟其言可誅,啊,照顧多數,忽略少數,這是我們的政府。

聯合晚報記者特稿指出,王家要求建商5億元的賠償金,這個行情,超出合理價格不少,記者指稱王家一度主張惜售、對不動產有感情、建案比較新等辯詞,又與他們確實喊出價格的實際行為矛盾,歸究原因,記者有言如此--「可能只是錢的多寡而已,沒有其他。」然而,錢真的可以衡量一切嗎?更別提王家實際說詞是「不要說是2億元、5億也不賣!」斷章取義,莫此為甚,這是我們的媒體。

錢可以衡量住屋的價值,但你如何能用錢交換祖厝點滴的回憶,當記憶都能販賣的時候,我們還能不能擁有說「不」的權力?一篇特稿,將「主張無價的權力」簡單地打做「補償費談不攏」,毋寧是太過高估了金錢的力量。我相信,有一些東西真的是錢買不到的。可是,有些人是不會懂的,啊這些不懂的人,是我們的媒體。

強制拆遷這日,學生們在網路上集結,前往現場聲援王家,力圖阻止王家遭迫遷、力圖阻止合法住居的房屋被拆除,可是可是,網路上仍然有人說--為何這些大學生不讀書卻去抗議,浪費納稅人的錢浪費警力,還說要公佈現場抗議者的照片姓名,讓全民知道是誰在花他們納的稅。啊這是我們的同胞。

當警察強制排除現場的學生,將其載往木柵、中正紀念堂等地「放生」,我想起那一年的樂生院前面,也是差不多就這年紀的學生們,唱著歌,流著眼淚,只因為還願意相信,能有一個更公義的世界……

可是可是,都更議題 follow 了一陣子,真的不免會這樣覺得--台灣真的是一個警察國家,台北真的是一個建商之城。樂生院事件,尚能稱有新莊線通車的「公共利益」在遠方,然而文林苑,文林苑是一個私人建設公司的營利建案啊,而我們的政府竟然為了建商的私利,不惜出動警察排除一切障礙……幾年過去,台北房價高了又高,我的同胞啊,告訴我,台北終於成為完美的貪婪之城了嗎?

都以為我們是自由的,以為我們擁有島嶼,擁有家園。可這一切的自由是如此淺薄,脆弱,啊其實我們都不自由。公權力與金錢力的結合,甚麼樣的設計圖也都能推動,只因甚麼樣的拆遷都不妨強制執行,偉哉人權立國,夸夸其言!

可為何城市不是你的,為何國家不是我們的,只因在他們眼裡,很抱歉,非常有可能,我們並不是人。

而不是人的我們,活著,活在我們的島嶼,可是這一切卻都不是我們的。

倘若台北的美化與發展必須以這麼粗暴的手段來完成,就讓他們蠻幹吧,只是如此,台北只會被建設為一座傷心之城。如此,我將無法以它為傲。我將無法喜愛這樣的明天,無法在未來說服自己,這座城市值得我為之歌頌。

袖手的人啊這毋寧是一個我們所共有,中產階級的幻景。都以為自己活在安全的處所,不過當時間過去你也將有一天老去,當你變得醜陋,當你只想要維繫自己長此以來的住居,他們會說,不,他們會說,為了更遠大的明天為了讓你我所居城市更好,更美,更漂亮,你必須犧牲。

而你想為何沒有人挺身而出與你一齊捍衛?只因當時,你還光鮮艷麗的時候,也束手放任政府推倒那一堵堵矮黑的灰牆。時間過去,這一切運轉的方式何嘗會有所改變,倘若沒有人站出來,制止那步步進逼的蟻群。

當他們要奪取的時候,倘若沒有人站出來阻止,這些自由,公理,正義,就永遠不會是我們的。永遠不會。



 

Mar 26, 2012

2012-Mar-26

 
你寫。你寫你活,活在你的文字裡邊你有一座城。同時你是潛入的刺客,為了幾冊頁他人窮盡生命寫就,煉金的方術和絕情的藥方。

多數時候你潛入,為了刺殺又想要它繼續耽耽坐在那裡,更多時候你不確知自己想不想繼續深入,只因秘密之後還有秘密之後還有,你守護可你也習慣親手將之毀棄在墨黑色的夜裡,你修煉補天之石再逐一將它們吞嚥你裡頭的洞窟比甚麼都大。

都深都寬闊,空洞發著疼。

你不寫,不寫的時候你扮演自己的仲裁者,左手的天秤衡量著旁人的心跳你總想要它別跳了,右手你有鐵鉤足以將天空割裂,流一地的反潮不知誰來擦拭。

破壞是好的,安撫是好的,沒有甚麼現狀值得你留存,你是間諜同時也是權柄,橄欖枝很好玫瑰很好牡丹花下死,也很好,甚麼都不寫你何不就這樣好好生活你說你走出去,先踢倒了淚水的汪洋再推翻卑微的論證,啊生存,生存你說,怎麼能簡單地活。

在你的文字裡邊你偶然成為了純愛的偷情者,桌子這頭那人說話,也愉樂也寂寞,更兼有一雙明媚的眼神總是意有所指。

你想偷情者總是急於建立一段關係嘗試另一筆新的寫法,多想在極短的時間拿極少的語言進入另一段魔術時刻。只是你忘了當然你都忘了,前此的穩當你是用多少氣力練就某種詭奇的風格,你赤身走到那裏而無刀劍防身,啊偷情者你是來自昨夜的巫覡總偷去別人的新娘,你誘拐你挪用,你借襲只因你從未饜足。

你的住居不必然等於你的生存,在那裡不寫比較簡單但如此活就變得比較艱難。

繼續與自己角力你想,想像能有甚麼一體適用的回答。你清淺地告解並等待冷酷的拒絕,弔唁的時候它們說它們說真的說你犯的罪是你已擁有太多讓你成為了他人的審判者。

但你是王,你也是螻蟻。都貪戀短促的碰觸一刻相識的安息香,你如何寫下心跳,如何重述黃昏如何具現你的疼痛,於是你常將這一切寫下,明白了你從未完成任何作品雖則人生尚在,命運尚在隨時你都是自己的贗品,肯定無人出價也無人搭理。


 

Mar 25, 2012

2012-Mar-25

 
晚餐後,在永康街區賊晃,闃寂的巷弄裡藏著幾間小店,大隱小隱隱於市,都是餐食酒肆的饗宴,餵著城市的胃。藍得發黑的夜色襯著枚細彎的月,遠得,又有風吹,正是春寒料峭時。其實我喜歡永康街嘈鬧裡夾藏安靜,喜歡春夜的勁風。我喜歡自己是有感覺的,不躁不急,不憂慮。

昨晚一度感覺自己對生活對世界失去感覺。我問自己這是否也是種感覺,這是不是。當然,可我知道的,這是一種最會斲傷創作慾念的感覺,我愈是這麼想,就愈是伏身案前除了苦痛與乾澀之外無法有其他的感覺。

但今晚。我不這麼想。我不想。啊我對於生活長此以來的無感覺,源於我已習慣將知識擺放一切之先,對理智對系統化解析的依賴,放得重了看得高了,習慣讓預測,推斷,與結論,先於路程先於步伐,計畫先於出發。於是喜樂傷愁都不再令我驚愕,於是太陽底下再無新鮮事……

工作與生活漸上軌道之後,我行路,行路而不再看路邊草花千萬朵,以為自己是為了更遠大的未來前進,卻反而失去了身而為人,此地此在的快樂。

但不是這樣不能是這樣的。今天午後在咖啡館,說話談天讀書改稿,卻又都是安靜的片刻,平穩的快樂,回去每一條詩寫作的當下我想自己怎麼能寫,能怎麼寫,其實都是承認自己並非無所不知,閉上眼睛追想天空裂開滲出黑苦的雨水那天,澎湃的回憶都靜了下來,睜開眼,我在這裡,人在這裡,穩當的午后我應無所怨懟。

啊我應學會放低,學會凡事不必盛得太滿。學會走慢路過每一個店招和列隊的男女,啊讓我一直走在道路安全的一側。承認自己,都是僅知其一不知其二,承認我寫的都是世界的缺陷都是看它們我有太多的偏見。然後人生啊它自然並非坦途,總是充滿岔路,等待我在哪個轉角跨出去,便能改換了方向。

這樣很好。把稿件寄送到總編輯的信箱,等著我的是台北城市的燈花夜色,我確知,自己還能寫的,看今晚低垂的細眉之月,冷熠的光輝底下我稍停步,感覺療癒,是啊我還有感覺,如此存在著,不假外求。



 

Mar 17, 2012

Political Mother

《政治媽媽》好看得讓人不開心。在急遽升壓的音爆裡邊,不容許任何思緒的介入,彷彿舞者只是舞動,那舉手抬腳,踩著彼此的影子也是我們的生存,勞役,與壓抑。

是甚麼凌駕我們之上,呼告者的吶喊裡面又有沒有我們的姓字?高舉的雙手能否盛裝我們被逼壓的靈魂,出神的舞動者,也毋需想起癲狂與掙扎僅僅一線之隔。

豈止政治啊我想你真正的名字是宗教。

我們都被那些聲音與光線所役,為了比己身更偉大的東西而活。你不快樂是因為我們畢竟不自由…我想起唐.德里羅的《毛二世》,真正的生存,可能容不得思索與追問。

然而,事實是否如此?舞作末段,謝克特說「Where there is pressure, there is......Folk Dance」啊或許跳舞就是一切的出口,讓我們把這支舞再跳一次,即使深深地不快樂,答案會在那裡。



Mar 16, 2012

歐盟徵航空碳稅,有解?

 
歐盟從今年1月起將航空業納入歐盟碳排放交易體系(EU ETS),不僅引發全球航空業譁然,甚至還一度引發歐盟與非歐盟政府之間的對立。以美國、中國為首的26個反對國家揚言發起貿易戰,而歐盟推動ETS的堅定立場,更引爆中國杯葛旗下航空業者向Airbus訂造民航機的120億美元訂單。掀起波瀾近1年後,終於在聯合國轄下的國際民航組織ICAO出面斡旋後,將航空業減排責任定調為「各國均需擔負,但責任輕重有別(common but differentiated responsibility)」,相關爭議終於出現解決曙光。

根據ICAO的初步結論,航空業的碳排減量責任,應由全球各國全面推動。不過ICAO認為,已開發國家應擔負較多的減量責任,而ICAO也將成立專案工作小組,釐清已開發國家與開發中國家的責任歸屬輕重,並將研擬EU ETS的替代方案,相關評估報告將在6月出爐,屆時ICAO也將基於此評估報告內容,推出更細節性的全球航空業減排計畫。

值得玩味的是,美國和中國在ICAO減排計畫中所扮演的角色,在ICAO減排計畫中有了微妙的變化。

ICAO在該協商會議當中特別指出,工作小組將會針對開發中國家在碳排減量規劃中的角色進行評估,特別是要重新審閱現行的航空碳排放量規約標準,「是否符合開發中國家的個別狀況與實際減排能力。」而這項特別約定,顯然為中國航空業在全球減排計畫中扮演的角色,找出了解套的契機。

事實上,全球各國為了捍衛己身利益,在「環保」與「發展」兩面大旗背後,始終有著程度不一的角力。表面上看起來美國與中國雖然同樣站在反對EU ETS陣營一方,然而其背後的動機顯然並不相同--美國航空業經過百年發展,顯然已經面對成長瓶頸,在American Airlines母公司AMR聲請破產保護之後疲態更顯,反對ETS實是要規避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然而中國航空業則是挾其市場經濟的強勢成長,試圖閃躲ETS可能拉高的營運成本,來達成更快速的版圖擴張。

ICAO此次協商,將開發中國家與已開發國家的減排責任作出明確劃分,中國航空業需擔負的減排責任將獲得大量減輕,無疑是中國勢力的大獲全勝。

在此之前,中國政府宣布暫停審批該國航空業者在Airbus訂造民航機的120億美元預算,以此作為對歐盟推動ETS的抵制手段,ICAO主導的減排架構之所以能獲得歐盟國家支持,顯見來自於歐盟內部的壓力,高呼Airbus集團可能面對流失訂單的風險,不能說沒有一定程度的影響力。

相對於ICAO拿掉了中國航空業成長的玻璃天頂,同在ICAO架構之下達成的減排協議,美國的已開發國家身分,則讓北美航空業者面對未來需規劃快速推動減排的壓力。短期看來,雖有讓北美航空業營運更加雪上加霜的逆風,不過若航空業者能夠重新審視其機隊配置、航線佈局,藉以達到減排目標甚至同步優化其營運效率,則未嘗是一件壞事。

事實上,即使美國針對歐盟推動ETS仍持反對立場,近期包括5名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在內的26名美國經濟學家,已經聯名上書美國總統奧巴馬,表達希望美國能夠轉向支持歐盟徵收航空碳稅的看法。這些經濟學家認為,即便市場無法在短期內成功減低碳排放量,至少以碳稅將碳排放量進行「定價」,將可有效構成減排的動機。

無論美國政策是否因經濟學家的建言而轉向,不可忽視的是,高舉減排、環保、救地球的背後,錢的考量,無疑仍是各方爭奪「碳排減量」主導話語權的最主要動機。

這廂,歐盟在減排材料、節能引擎科技有領先優勢,在經濟成長趨緩時力圖尋找產業新亮點,自是無可厚非,卻難免讓國際社會聯想歐盟有藉排放量限額「自肥Airbus」的聯想;而那廂,美國與加拿大政府早先已陸續提高來自航空業的稅收與規費標準,引發國際航空運輸協會(International Air Transport Association, IATA)抨擊各國政府將航空業當做「搖錢樹」的爭議,未來美國政府又會不會藉由支持碳稅,變相挹注其牛步復甦的經濟與財政體質?

就永續發展的角度而言,「省錢」確實是促進科技演進的一大誘因,不過如果碳稅徵收無法確實用在航空減排技術的開發,甚至讓排放大戶假「開發中」之名規避應有的社會責任,徵再多碳稅可能也只是枉然。無論如何,在航空業、政府、國際組織的多方角力之下,碳權爭議絕不會很快落幕,只是它會否成為以「環保」之名、行「拉高政府稅收」之實的藉口,所有人都在等著看。




 

Mar 11, 2012

在門口止步:給311

 
一年前的今天,禮拜五。日本東北強震,海嘯,一連串的連鎖效應摧毀福島第一核電廠的維持系統,那是人類史上前3大核子災害的起始日。我們都想--核能電廠設計夠強悍了,我們總有備用電力可以維持電廠在強震時必要的運轉,但我們想不到的是,上帝要收回祂的土地,同時也說,祂可以收回天火。

人們在尋求更有效率彷彿無中生有的能源時,向上帝借了火焰,沒想到,祂隨時可以讓天火在地面燃燒。

人們知道環太平洋地震帶是地動最頻繁的火環,但都沒料到,芮氏規模9的地震,會這麼發生在近海之處,引發海嘯高達13公尺直入內陸。人們料到了地震,讓核電機組自動暫停運作,但沒料到海嘯會將備用發電機房全數毀滅。人們尋求「創造」,卻沒料到,「毀滅」也是上帝創造大地的方式之一。

與車諾比相隔25年,福島核災成為人類21世紀文明史上最大的傷口。

結構沒問題,系統沒問題,問題是,我們明知和莊家擲骰子迎來的只有全輸。但我們還是同上帝擲了骰子,我們以為,一切都是安全的。

疏散範圍從20公里一路擴大,30公里,40公里。撤無可撤的時候,只能上修輻射容許數值,讓疏散範圍不再往人口更密集的區域蔓延。至今,福島周圍有部分地區恐將永遠成禁區。但若發生在台灣呢?緊鄰核一、核二、核四的大台北地區,我們能承擔半座島嶼成為廢棄的荒原嗎?

或許我們可以疏散人群,疏散家禽家畜,帶著貓狗前往安全的所在吧。但是,你該如何疏散天空,土裡的昆蟲。如何安置蚯蚓與甲蟲,如何撤離鴿子與麻雀?

一年之後,福島周圍的農地生出了巨大的蘿蔔,花芯裡生著另一株花芯的玫瑰。蘋果花白得像是新娘的婚紗,在那裡的人卻因輻射的暴露,再也聞不到花粉的氣味,生命的氣味。而仍有人試圖粉飾,這和輻射無關。和電廠無關。和核子災害無關。車諾比事件之後,世界衛生組織發佈聲明指出,畸形嬰孩的發生率和電廠周邊地理分布的關聯性,沒有統計學上的顯著關聯。我們還能承受下一個車諾比,下一個福島嗎?

日文裡的「被爆者(hibakusha)」只能相互通婚,連生育對他們而言都已經成為一種罪過。我們知道,那裏的東西都已經被污染了,甚麼時候開始人們會害怕雨水,害怕雪露風霜,害怕土地裡生出發光的毒蕈,然而統計學上可以沒有關聯,核四廠的設計修正可以沒有顯著風險,倘若事情發生,人們卻必須在這樣的土地上,繼續活著。

我們活著。在這我們僅有的世界,人們不必扣下鈑機,災難已經接二連三地污染了腳下的土地。

一年後的今天,2012年3月11日,台北正下著不輕不重的雨水。我想這城市它有一張寧靜的臉,而如果某天降下黑雨,我們會知道這世界病了,但問題是,我們有沒有勇氣承認,非常可能,我們做了些錯誤的決定。

擁抱核能,我們活著。我們走到這裡。是否思考,我們該在門口止步?




 

Mar 10, 2012

〈福島〉

 
  我們活著
  像陌生人一樣孤單
  駕著起重機在無人的村落疾馳
  對火焰噴洒無用的誓言
  在上帝收回的領地
  我們仍然活著
  看見雨水蛀穿櫻桃樹的葉子
  一顆心分裂然後碰撞
  碰撞,而後分裂
  我們活著

  是人們開的槍
  卻是上帝分發的子彈
  一如祂給了我們天火一輪黑色的月
  我的靈魂死了
  其後也將生出沒有靈魂的東西
  我們活著
  上帝收回了土地
  在那裡我們如陌生人般相遇
  然後被他們分開來埋葬

  去墓塚上對談好嗎
  我們過去的愛如何停止了生長
  在墳場上蓋一座藥局好嗎
  為了我們仍然活著
  打開黃沙,打開黑夜
  有人大聲禱告
  對著黑色的太陽赭紅的月亮
  有人靜靜祈求
  我們活著
  慶讚自由與豐收
  用鎚子收割,拿鐮刀割草
  在柏油路上打麥子
  任憑巨大的蘿蔔
  嘲笑我們無多的生存

  我們活著
  如果不在這裡
  就是在其他的地方
  空氣裡瀰漫著宰殺的氣味
  是誰去捋了上帝的鬍子
  祂突然笑了
  可是我們仍然活著




  --寫於2011日本東北強震,福島核災起始日後一年
 

Mar 6, 2012

原油漲價的原形

 
「隨著伊朗情勢的緊張, 國際原油市場預期供給將出現短缺的疑慮,推升原油價格升上近9個月高檔位置……」然而事實是,無論利比亞或伊朗的石油供應斷鏈,我們從未見到原油供應短缺的狀況。反而,其他產油國藉此擴大市佔,供應巨頭板塊確有位移,但更給予原油期貨投機客、對沖基金、投資銀行上下其手的機會。

MENA (Middle East and North Africa) 動亂,僅是創造了炒作的題材,市場對於原油供應短缺的「疑慮」短期內並不會實現,反而投機者大發利市,財富傾斜而集中,油價飆升則讓全球埋單。

國際貨幣基金(IMF)雖然預期2012年的全球經濟將呈現走軟的格局,然而也提示出,原油將是大宗商品跌價趨勢中的唯一例外。固然,供需關係是主導全球主要商品價格的最重要法則,然而實際上,即使是2011年的利比亞甜原油停止出口(佔全球供應量僅2%!!!),或今年的伊朗問題,都沒有、或尚未導致真正的「斷貨」狀況,讓盤商無貨可買的實際狀況出現。而我們是否正在重蹈2008年--油價從一桶50美元衝上147美元不久後旋即回落到原本價位--的覆轍?

讓我們拿前此不久的泰國水患衝擊硬碟供應鏈問題來對照。即使關鍵零組件的缺料顯而易見,漲價幅度也是在短暫觸及50%後旋即回落,快速的報價走勢升降令人聯想到已是寡頭市場的硬碟產業假借洪災藉口減產抬價;然而在原油市場,各國均有充足戰備存量釋出、部份產油國增產補足斷貨缺口狀況下,北海布蘭特原油價格仍一去不回地站穩115美元/桶。成品油方面,航空燃油價格從2010年的每桶87元均價衝高到127美元,而2011年開春以來,航空燃油均價為每桶132美元。

市場喊了無數次的「回不去了」,而如今油價是否確實已站穩在高檔了?

BP墨西哥海上油井爆炸沒有讓誰買不到油,利比亞狂人格達費燒毀油田設施也沒有讓誰買不到油。伊朗禁售也好,歐洲國家約定不買伊朗石油也好,都沒有讓誰走上絕路,我們看到的是伊朗大舉提高對中國售油部位。原油市場的交易運行如常。甚至耳際響起歐洲原油需求正在下滑的聲音,那麼,原油供給短缺的憂慮,會否畢竟只是種猜測?

癥結點顯然在於原油交易市場,從未出現過一個即時、準確、乃至全面性的供需統計數據。

國際能源總署(IEA)的產值數據過度依賴產油國自報家門,而新興市場的原油消費大國(如中國)則缺乏精準統計原油需求量的機制,原油的實際供需永遠處在曖昧的光影之中,仰賴買賣盤商的經驗予以微調,這當中自然創造出能夠讓投機資金介入炒作,營造原油「陷入短缺」恐慌氣氛的空間。

不像貨櫃海運的運能供需有一相對精準的預估值,市場對油價供需的猜測,創造出「預期心理」可供毛手毛腳漫天喊價的操作空間。即使從未見到原油實際短缺的狀況,喊到頂的油價,飽了炒作投機客的荷包,負擔此一「憂慮風險」的,卻是從2010年以來全球經濟好不容易重新拾回的復甦步伐。

沒人知道獲利了結的賣盤會不會在近期內出現,但如此重要、供需關係卻如此不透明的原油市場,投機炒作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




 

Mar 4, 2012

2012-Mar-04

 
你終於上路了你終於,走在一條時有月光的街道你感覺出發就是唯一的理由。

其實你沒有方向,走在楓樹底下走在櫻花底下走在無葉無花無果的菩提底下,感覺路上會有解答,走路的時候你只是一個人,你繞過禿鷹繞過青石在途中參加一場葬禮親手將自己埋葬,你看見別人把你的名字刻在碑文上,你有方向或者你沒有,你上路。

上路就是唯一的解答。

你不可能站在原地同時又有所前進。

想知道空氣如何迴旋,三月的天空還是冷的它的恨有時很深,深得像一襲藍色燈芯絨的睡袍。

你總是碰不到空氣的你就將花都摘下,揉碎了花瓣讓它們飛在風裡你知道,你知道葬禮已經完畢所有的花都會回到土裡。你走路。腳步虛沉,臉孔青澀,腳印還沒乾就印上另外一個。

有時你走在軟泥裡走在崖邊走在溪澗的裡面,走過的痕跡很快消失你走過。

走過自己。也走過別人的時候你大聲說「嗨」你大聲說。大聲說。說到喉嚨裂開的聲音有人聽見了有人沒有,連月光也把你的皮膚晒出斑駁的光痕。僅僅需要一個季節的時間。

你想驚動整座星球你向白雪的林間吶喊,向夏季的湖心吶喊,你有驟雨也有狂風,拉攏衣領你感覺衣領令你安全,這些都是真的,也都真的不是你的解答,不是生動的風景。

這裡你有一輛列車你沿著軌道前進。你想軌道也是有分岔的你該如何抉擇,卸過了貨的列車繼續前進你終於上路了你終於,浮世的風色,塵俗的蕭涼,你把一些東西留在上一個站,踩過棧道的姿勢你又找到了下一個目的地但你不知道它的名字。

雨水不是為你而落它當然不是,可是落花終於要回到枝頭,浪濤也在海洋深處暗湧,千百年後或許是的,你出發尋找時間尋找日光,出發就是你唯一的解答,你是和你自己失散太久的人,在日曆的終端等候自己的葬禮,會在每一個季節再次地發生。



 

Mar 2, 2012

〈我的愛人他在街角〉

 
  是如何我遇見了你
  撞見你有滿懷滿城的憂慮,在街角
  眉心愁鎖彷彿深冬裡盤桓的秘道
  沒有一條路通往人群
  他們何以沉默
  牌招又何以豔紅
  枯枝與霜葉
  車馬與飛砂
  鋪成了季節鋪不出你曾經的影子

  我多麼明白你曾在那裡
  等著用你的繁華幫襯我的蕭涼
  只是我不走過去了
  只在每堵牆上砌上你的名姓
  把點字留給後來的指尖
  我也在地底穿行
  掛上只淨白一個月圓的臂章
  沉默的人們
  沒有一個與自己探問
  為何我的愛人你獨自站在街角

  倘若我是場雨淋在你的肩上
  我的愛人,我會是你披衣的織錦嗎
  如何我撞見你,碰落
  你的驚愕與災荒
  飄泊與悲戚
  原以為對你的富足我知道得太多
  如今已無人給你溫酒一杯
  我當為你的忌恨誦念

  我的愛人你垂首在街角
  表情嶙峋得就像此前的磚瓦
  舊了鏟了
  蓋起了新的又風化了
  我看不清晰並不因為我站得太遠
  而是我總將你抱得太近
  三月的風,人群如潮汐湧升
  再次枯索地退去

  是如何我又再遇見你,我的愛人
  當你仰首張探
  且真實地行走著
  我不替你留下任何一盞燈火
  為了你的掌心攤開
  裡頭卻沒有我的蓮花


 

Mar 1, 2012

2012-Mar-01

 
你寫的理由其實好簡單。你恨透自己季節性的憂鬱總是穿了錯的衣服,在冷天寬衣在雨天收傘,赤炎炎的晴空底下你有一件羽絨的外套無處可擺,把它脫下你從縫線下面抽出一根根羽絨一根根。你抽著它們像把自己拆散,風來了就飄在風裡。

昨日的雨下在溝渠,你寫的理由,你問,你答,說給自己聽久了你不再問。

在這裡你成天發著慘白的慌。

在這裡你坐著。你寫,寫之前清咳兩聲撥通電話撥完了你寫,電話沒接通你還是寫,都很好,你寫的理由是追求繁複但你欠缺的是所有的簡單。你恨透自己總是在這裡空空坐著,和自己爭吵的聲音在二月的第二十九天,陽光總是太晚出來出來的時候又讓整座城市顯得健康,顯得安全,清潔自在得虛假了傷逝了所有人都在笑著。

乖巧奉承得近乎嘲弄。你寫下這些。

你寫的時候把腦殼打開,用一支精緻的刷子掃著裡面的灰燼與塵埃。記不清楚甚麼時候這裡有一場火。一次災厄。季節性的,或在日夜交替的時候毀棄了規律與循環。

你坐著。有時你站著。你寫。那年的二月也有二十九天,輕盈的班機來了載走了沉重的海洋的憂慮,背著自己的臉走來走去,把別人的臉放進信封寄了,蓋一個章寫上不屬於他的名字,寄了都寄了春天到了很快又走。你寫的理由只在這裡。掉進漩渦那樣深深旋轉,深深地沉。

和自己辯論的嗓音有點厚實。可能都有點心虛。你有這麼多要看,要錄記,有一支筆寫幾個字沒水了你往湖裡去蘸水,拉著柳枝往自己臉上蘸。沒人認識你的地方你對誰都能十分殘忍。你把邏輯都丟棄了想面對真正的自己,真正的,沒有影子的時候世界像唯一的燈火伴著你不知幾時會熄,你想這樣很好但你還是恨。

恨你有一襲錯的衣服你穿或不穿沒有差別,你不能不穿,理整衣領假假笑了走進人群而開始的問題是甚麼,其實也沒有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