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運初期路網紅藍棕綠橘線,而環狀線剛動土,絲絲密密,編織鋪張為城市裡的蛛網。有時你不免覺得自己像一隻工蟻,循著相同的動線前進,循著蟻群走過的花草與砂礫,費洛蒙沿線散發,你行走,直視前方的肩膀,不必想也不必看,你到達,然後離開。在每一個平凡的早晨與黃昏,決定這日的香水,或只是讓晨間沐浴的氣味繼續留在髮梢。氣味直入腦髓,掌理情緒記憶一座電梯垂降直達地底,一盞薰香,一座城市一個人。
蛛網織在地底。你安靜沉默並不說話,身邊的人們各自按著手機,悠悠晃晃傳送簡訊,基地台在地底以光速傳遞著數碼。到台北車站了。會晚五分鐘到再等一下,好嗎。對不起,今天早上不是有意如此暴躁。列車進站,列車吐出蟻群的步伐如一道深邃的呼吸,列車出站,警示音響。警示音停。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這輛列車是新的。新的氣味。陌生女子拎著皮包的味道,也是新的。工蟻慶幸城市氣味雜然紛呈,走過幾個街角,張牙舞爪望街底吐氣的排油煙管。百貨公司的洗手間比車站更芳香。老書店有老氣息,過幾個月,竟歇業了。哪時候巷弄裡哪戶桂花開,照例尋不著葉叢裡的花,但遠遠知道。
工蟻伸出觸角,和人碰碰,當作是交換情報了,再踏上下一段路。
其實工蟻並不喜歡蟻群。工蟻想著,蟻群並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但每隔一段時日,你會給自己找點藉口走進人群。
後來懂了,城市如同蛛網一般,是蟻群的命運。
捷運站的入口處當然是階梯。持續通往地底。天頂打亮的都是白色燈光,燈光底下都是陌生的肩膀。陌生的髮。女子坐水泥板凳上等車,等車的人正在補妝。水泥板凳沒甚麼特別溫度。更多陌生人來了,也有更多陌生人離去。
捷運路網越走越密,往四面八方延伸出去也帶進來各式各樣不同人群,可見與不可見的語言,包藏著什麼樣的祕密。無聲的蟻群,儘是敲打出步伐與工作的聲響,而你行走在這城市裡,是庸碌的蟻或是撲火的飛蛾,從來就不是可以選擇的事情。車站裡的液晶顯示屏幕,繼續登錄著往淡水方向的列車約三分四十五秒後進站,往新店方向約二分三十秒。跑馬燈跑著,忽而切換到本日動物園大貓熊參觀票券尚餘,零張。工蟻抬頭看了一看,想想這樣的城市,初冬的盆地今日降雨機率百分之八十,氣溫十六到二十度,月台上的人們並不互相交談,只是把玩操弄著手機,隨身聽,衣角的脫線。
月台邊上,紅色警示燈開始閃爍。工蟻站在候車線後頭,隧道風壓嗚咽,列車發出嘶噓與尖叫,迎面奔進車站。車站上方是一襲樹葉凋落的街景,有時你目擊蟻群遺落在車廂裡那些雨傘,鑰匙,甚至錢包,但終究沒去拾起它來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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