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幾天,或幾個禮拜,我會找些藉口理由走入人群。
週末的木柵內湖線,從學校出發往東區去的路,很擠很壅塞,而顯得很長。每每會想,如果騎車的話現在應該已過了仁愛路,人滿為患的車廂裡,我彷彿又看見上回那個像我老姊的女子,或小左,或一個台北女子的典型。她們類似神氣,我非常清楚地覺察到,站在我身前的女子,被人潮往列車裡推而不得不移步的時候,低下頭來,她鞋跟閃過我的鞋。那一瞬間我有些感激。
台北說起來不大,但總的來說,也不是個小城市了。六、七百萬的人口在盆地裡,或盆地邊緣,循著時間軸向內收斂或向外發散,週末的移動便顯得一片渾沌,說去哪便去哪了似的。可選擇又是那樣地少,進城出城,輻輳的路徑很快又達到均衡。真要講台北人如何如何,那均質的語意,每走進人群都要被摧毀一次。每當我發現些新的東西,都覺得,我並不真的認得這座城市。
好比在忠孝復興候車時,向我問路的男子。
他可能向我作勢招呼了一陣吧?
那時耳機裡還哇啦啦唱著「it's not allowed, you're uninvited」之類的電氣聲響,開得很大聲,以致於我根本不可能注意到那略胖的身形。白色舊polo衫垮垮地搭在他身上,稍矮的體格,拄著支拐杖。我不太能夠分辨他的年紀,也不太能從他困惑的眼睛裡看出任何東西。他就像會被貼在龍泉市場或水源市場口,而我不會留心的那款背景。
我這才覺察到他對我比劃著什麼。拿下耳機,他說,ㄑㄧˇㄐㄧㄥˋㄏㄨˋ……聲音非常朦朧。對向的列車正要進站。男人的聲音幾乎要消失、淹沒在忠孝復興站萬般熙嚷當中。
一時沒回神,問,甚麼?
他說, ㄑ一ˇㄐㄧㄥˋㄏㄨˋ甘係往這一路?
甚麼路?
大約是看我晦渾不明的反應,他搔搔頭,露出髮底心處新的灰白。貓著身子往牆上的捷運路線圖看,又說這裡甘係SOGO?我說是,方意會過來他是要去市政府。忙說是,市政府往這方向去。要坐幾站?他問。我一怔。在台北這許多年,忠孝復興到市政府要幾站,這問題我從來也沒想過,盤算一陣,答說三站。男人又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塑膠封套,裡頭夾著幾張千元大鈔、翻過來,背面夾著悠遊卡。
他問,這下車才嗶?
是。
月台邊上,紅色警示燈開始閃爍。往南港方向的車即將進站。男人像是想要確認著什麼一樣,說,三站。我說是,並戴上我的耳機,「the music just makes me dance……」尋到一個沒人角落,縮了縮身,站著。我注意當列車加速或減速,那個男人便拿拐杖撐著身子,但眼神一直盯著紅色的LED顯示板,速度穩定下來,他搓著手。搓完了,拐杖繼續撐著身子。
列車到達國父紀念館,在我臨下車前,男人轉過頭來,說,還剩一站。我說對,下一站便是市政府了。步出列車,很快讓自己隱沒在週末的人潮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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