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診,走廊深深探進醫院的喉嚨。和醫生討論二十分鐘,看著他的臉我仍擔心魔魅來臨,還是決定換藥了,最近我過得不好,也不再打算裝作快要痊癒的樣子。說,我最近現實感挺低。他直起身子來說,怎麼樣算是現實感很低?狀況又壞了?一瞬間我差點要哭出來那樣回,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幹嘛。一方面是說論文,一方面說,那幾座島嶼。時間拉遠,拉近,歪斜的邊框裡頭我一直坐在研究室桌前,男人來了,也總要走,看他們略胖略瘦的樣子我突然領會,時間從來沒有站在任何人那邊。
我想不起來自己做了什麼。
有發生什麼事嗎?
搖搖頭。像一個飄忽的謊言,又像,承認自己沒做過的那些。決議換藥,回到醫院外頭雨忽大忽小,雲又動得快,我抬起臉來正給一整片雨水遮進眼裡去。一無所成的我的人生啊,車騎著,騎著,胸口給打得濕透了。時間從未站在任何人那邊,日子天天過去,坐困愁城的人,光看案頭黃金葛綠了又黃,卻想它凋萎後總也要發新芽的。生生死死,其實我不特別憂傷,但怎麼也稱不上快樂。
卻老裝一臉沒事,沒事。口頭上說,或擺出無聲笑臉,我快要失去現實感,進度趕了又趕,春蠶吐絲,而今已是仲夏時候。那一切輾轉複疊的詞彙裡邊,即將出發的航班並不為誰等待。
同六姐一會,知道也是個由島至島的故事持續寫著,好了又壞,壞了又好,姐姐說人快三十,慢慢理路清晰,還得要面臨更重大抉擇。又問我,有沒有考慮到另一座城市拼搏?我不置可否,沒回話。姐姐揪著我尾巴,要我講。我說,其實有男友,有工作,到哪兒我都能活。這話此時聽來像是一個巨大的自我放逐,說你怎麼可以?淡淡說,我只是想愛,想要交配。真想。
又或者,是為了抓住什麼的最後。
為了那人說,有人眼睛特別好看,不能四目相對。在我還能看著他的時候,在我們,還沒老到看不見彼此的時候。姐姐光朗朗笑聲裡邊,還有些刺。問,這些年來你最愛的是哪一個?想姐姐其實是懂我的,便說了她料想中的答案。說他看來是老了,倦了,肚腩寬了一整圈,以前呢,那麼俊俏的一個人。時間怎麼可能站在誰那邊?才不過幾年時間,一天讀不完一本書,寫首詩,想好落筆的氣韻便寫幾段文字,累得半死只好去睡。
睡醒了,便想早餐吃什麼。午餐吃什麼。要不要午睡?再又是晚餐。一切重複,看似什麼即將發生的時候,也是什麼都沒有發生。我快要想不起來了,關於那島,那人,那城。我們都在裡頭築起字句堡壘,不為什麼,為了能把自己好好包覆,為了我不特別快樂。
總還是決定換了藥。
這夜晚草草結束,為了我一整禮拜沒見到爸媽。擰開大門,老爸背對著門口正澆花,頭也沒回說,這幾天不在,別忘了給你老媽的花澆水。說好。
說,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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