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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Jun 20, 2007

2007/06/19

 

 那麼好的一個人,中午聽爸媽從醫院回來說狀況似乎

還好,講話能夠聽見的,模糊當中存在意識,但不過幾

小時以後,下午三點四十七分醫生簽下死亡證明書。她

眼睛閉合、呼吸停擺、心電圖那條綠色直線。



 表妹說:房間變得好安靜啊。為什麼?



 撤去了呼吸器,電動泵浦不再吵雜地給胸口灌入空氣

又抽出。切開的食道氣管以至於喉頭都縫合。她早已不

再戴眼鏡的臉還有些蒼白。二舅說,讓我自己靜一靜。

我們都害怕致死的沉默,疾病,以及病房內剩下的死之

氣味,死亡是那麼巨大的事情,從小到大經歷一次、兩

次、三次,不同的人們往房間外頭走出去,但我們從來

學不會輕鬆地面對,從來學不會好好地將它敘述完畢。

我們都不是勇敢的人啊。



 表妹說:機器都不見了,房間好安靜啊。



 初識舅媽的時候表妹還不在呢,一下子十多年了。中

山北路小山上的教堂,西裝男人白紗女人,兩個人走路

都不甚方便的聽說在教會相識,扶持著走啊走啊,懷孕

,表妹出生,表妹週歲,表妹上科見,表妹上小學--

然後舅媽生病。舅媽住院。好轉。舅媽出院。今年過農

曆年前,轉移,惡化,舅媽再度住院。



 二舅三不五時就往醫院跑,其間聽說和舅媽娘家起過

幾次爭執。每個家族都有一篇難寫的家族史,或許這是

二舅必須克服的東西,但亦沒有想過死亡來得這樣急,

上天為何要給二舅和舅媽這樣多的磨難呢?



 表妹說:好安靜啊,媽媽睡著了嗎?



 好安靜啊。



 小兒麻痺女人長久不良於行,而她再也不用撐著柺杖

鐵鞋上下樓梯了。醫院的太平間不在這層樓,回家的路

上我們不再能夠伸出手臂給妳支撐,妳自己要小心腳步

,莫急莫慌,慢一點點,會留一盞燈給妳。



 我為何覺得空空的想要哭泣?十幾年多來她那樣勇敢

堅強地發笑,甚有威嚴地約束表妹行止,喊我,小嘉可

以幫我把拐杖遞過來嗎?她坐著的姿勢總是非常端正,

那麼漂亮的一個人,移動雖不很方便但她從不因為慌躁

而失態。即使在病床上幾回見她,不能說話她點頭或搖

頭,好,或者不。亦慢緩溫吞。



 表妹說,今天晚上我們要留在醫院陪媽媽?媽媽今天

好早就睡了。



 黃玉雲,民四十九年生。民九十六年六月十九日,下

午三點四十七分死亡。死因:乳癌末期,轉移至肺、脾

、以及其他器官致衰竭性死亡。藥石罔效,罹病後期僅

接受消極性治療。氣管切開,死亡後縫合,傷口整齊乾

淨,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一切,妳就好好地去吧。人

間存留的是記憶,人間以外,妳且慢行,還有許多時間

在這裡是我們要繼續面對與治療的。



 電視機上依然播送著與我無關的死亡,哭泣的人們在

那裏簡單地被消費,端正的主播說出一些好聽的話,標

準的話。但不管怎樣,有一筆或許僅與我、以及身邊少

數人有關的死亡,已悄悄跨到線的那一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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