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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May 30, 2007

《角落的眼神》三首

 

〈角落的眼神〉三首



˙冬夜



如果我在冬夜寫詩,思維六足翅翼

尚未蛻變以幼蟲之姿蟄伏潛移

雪地數呎下方,時間長出了腳步行

觸角展揚,悠悠試探著詩句詞彙

隱匿複眼折光背後。枯木殘根是橫渡

白河之舟領我們攜手邁向

上個世代相遇時覆蔭的盛夏,雲泥間

我認得冬夜臨暗前彷彿相識的臉

穿梭前世死生遞嬗。風月交疊

傾聽情詩繁殖的訊息,還有

凝雪原野靜默懵然地消融:意念的蛹

遂羽化出均勻透明以至於虛無的翅



冬夜寫詩,那些稀薄恐將悉數遺忘的低語

植在來春日照中,抽發油綠悸動的芽



˙春雨



是時,微雨。夜星為層雲遮羞的眼

凝視時間、指紋、撫摸延續,直放大千倍

淋淋中萬千菌絲罅隙繁殖

或許演化出心跳,或許跨越了季節花序

隨月蝕開闔又殭冷的唇給誰,陷溺哪張床緣?

雨之飄搖,不繫之舟穿越人事光圈

牆沿的綠井、古榕、杜鵑隨之定格而至於

細節,全盪漾在漣漪的背面



多少對時之後:詫異你還在屋裡坐著



風信子擺搖顫晃,孟春優柔美好的馨香彷彿

開滿了星夜正渡進下一筆輪迴

面對,與綢綾相左的衣蠹囓咬什麼

都顯溫存。春雨,誰舟上相看誰端坐更衣

理解而節制地謹守之後的話題



˙初秋



初秋,林邊看見雲翳臨暮的紫

風暴尾端姓字仍尋常來去

忽然冷靜,覺察兩人之間次要情節還在醞釀

遲緩步伐等不及紅葉傳書已然落地

早先為你寫就的章句如秋蟬蜷曲,體溫

一息尚存,卻早為蟻群蛀蝕千瘡



林中彼時並肩俯望的梯階棄於修繕

山腳下零星光火,久坐足邊蔓生芳草

帶著陌生漸枯萎。可想而知

舊日時光斜躺溝壑澗邊,吸納雲氣

培植而成的老默契、老語言、老姿勢

與含羞草一同隨碰觸又再收攏



風之迴旋還在追索隱喻,彷彿眼睛

字符盤桓不去,釀起今秋心緒虛懸的酒

 

May 28, 2007

《抒情計畫》

 

〈抒情計畫〉



  一篇太幽微的散文,從任何段落讀起都是一樣的。它只試圖呈現情緒而非事件

,那是我的問題。詩與散文或許可以是任何東西,但不會是蒙太奇。「如果敵人來

了,」這個前提既不成立,後續言語也就都失去意義。



  終於放棄將過去剪輯成一篇散文。



  那並不意味,我不再注重那些記憶。而事情是這樣的。較之於托身於抒情體例

的書寫練習,我更習慣把現實留在它們發生的位置上,失眠輾轉,床笫間反覆押印

的人形並不會累積而為一套論述。抒情是反抗,但不構成有計畫的戰爭。



  因為,我早已沒有敵人。







  罪犯為我所囚於世界盡頭,偶爾領他出來,告訴他這就是我們那年一起領略過

的風。他點一點頭,他靜默。好像他喑啞不能語。



  好像季節遞嬗裡,我步過忘了上發條那天日記,也是橘子發霉那天。沒有動能

遂無法長久記得,困守桌案長達半年。靜,好像貓。貓之甜來自貓之無聲,撲殺誤

入屋室麻雀,床底的爛。有點殘酷舔舐我手,舌上的鉤如語言細細,舔舔。無聲之

躍伴陪。



  無聲裡,我知我身有罅隙。白色牆前後膨脹內漥溫泉汪汪,呼吸的浪。宿醉隔

天便利商店,封包飲料以兩瓶為單位零星坐落架上。不過食物消費鍊上幾個單位,

選擇一種命運,幾枚零錢銅幣,消亡乃失敗者的葬歌。我就坐晃亮商店前面喝完兩

瓶,遺棄之夜,餐廳桌上兩隻高腳杯站,侍者過來收我說,等等。等等。等等。我

對自己說,等等。等等。



  當時註記的九月二十,仍不時回想起夏季的工業東九路,白色豐田。根本不知

他去了哪裡。路邊擺放,還沒學會抽菸的少年聽見綠蔭也開始說情話,它們都有自

己的想法了。不是邪惡的人可能會做邪惡的事,日記寫著寫著收拾,轉往也許一趟

,只要五套衣服三張鈔票就可以繼續下去旅行。好像甜蜜小貓咪嗚陪我看窗內的海

,發條算時間到底到底,有些人們跳進泥坑。



  身體撐開給他。撐開又闔上。早晨七點煮一壺兩人份咖啡,側身,背身,無止

盡轉。剛是研究所落榜不過幾週,還沒重新開始生活,書都收起不能決定。一切懸

而未決,迴旋,迴旋。飄飄的蠅,貓跳,貓抓。



  無聲之墮。好像虧欠。



  沒有衝突,我隱然聽見二月初起的艷陽底下,有人奏蕭邦夜曲。是他教會我的

嗎?或許不是,最安靜往往潛藏著最血腥,比如革命。一次簡單的抒情計畫,我早

把全部形容詞與副詞都給用罄。把所有血淚心思都給用罄。



  但彼時中元以後,望月已持續消瘦八日。照不亮攀行往丘陵上走的路,也無願

望。「許個願吧,」他說。「你不要離開我,」憂鬱的谷漸漸閉合,原本怎生探望

也似乎到不了的對崖變得一蹴可幾。



  如果可以再活一次,我一定不會選擇那條路。







  一篇幽微散文從任何段落讀起,都一樣。黑翼揮之不去,好像疾病,像雨。幾

個白晝熱辣太陽拒絕承認時序。出柙之虎,關不牢與罪犯一同把陽光也帶進黑夜。



  失眠是被棄者的葬歌,身有罅隙之人知道最原始的恐怖。



  褪黑激素分泌。高潮時刻過去隔天會在臉上何處頂冒幾顆青春痘,或者幾塊紅

癢過敏。意識昏晃偶爾踏空掉入音樂悠緩軟柔的洞穴,又醒。貓抓貓廝,兩條曲子

過去,泥坑處處,清晰分辨著每個音符節拍,慣常之休止。我停了。我什麼時候相

信自己意識高貴。



  什麼時候罰我自己。



  而恰巧是那筆嗓音,聲息,從什麼地方再度滲透過來。枕被遮住音響面板透冷

綠光,睜眼是整塊毫無深度性質的黑,隱隱浮出他的臉:前夜夢中,熟悉的助手座

上飛馳海藍地綠交界,他轉過頭來說了一句什麼話呢,我好像記不起。可又召喚出

悲傷的感覺,月相盈虧替之以潮汐,岩岸邊緣的石滬呈擺雙心,款步進了去卻走不

出來不是?我真的想不起了,當時他表情怪譎多麼陌生,大手卻還暖著我的掌心。

是夢或者想像中星辰的推移,原來我們遇合分離命運,寫在是夜海濱遙指相看的流

星雨裡。



  「許個願吧。」



  又從什麼地方走出來了呢,明明說好不再互相寄送情詩。而我知道--他以前

根本不讀詩的。他的罪行是欺罔。是背叛。捏造根本不存在的他的心,示現於我。

如果這裡還有一顆心的話,會是二月遲來的風寒與驚悸嗎?



  這裡已沒有人了。沒有朋友也無敵人。過夜水杯裡有不透明的渣滓氣味,不淨

的咖啡粉末沉澱,侵襲而來之毒素浸滲我的身體,無光隧道,我彷彿看見消防箱間

隔五十公尺,一個一個地過去了,但我怎看得見?這麼想的時候或許我已真的瞎了

。我能記誦一則寓言:「然後他就死了,」非常簡短不過六字。



  記憶中,詩句描述一雙不寐的魚眼瞠然--但我怎能真正看見自己的眼睛。窗

戶半開,街角的行人車聲逐漸甦醒喧嘩起來,我就那樣平躺著想像自己浮沉於意識

的無岸之河,涼冷秋風吹拂我的眼睛以至於枯涸、以至於擘裂,眼白處斑斑血絲孳

蔓,該疼,我就那樣平躺著直到不再感覺任何感覺為止。



  我有一個抒情計畫。應該將過去重整而為完備的起、承、轉、合嗎?



  如果生命的亦能夠簡單地斷句、分行、過段、謀篇,會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情

。背叛者的樣貌在鏡中浮現出來,我認得他。他讀完了我的詩他說,我再也不需要

情詩。就把所有字句都銷毀。



  晨起洗浴不捨得沖淨昨日的碰觸。比如蔚藍海岸,浪洗過鬼祟的風。白沙都撫

平了我還是軟弱,沒有機會把罪犯們留下的證據銷毀。如果那麼做的話我也有罪不

是?我也將成為別人生命中的罪犯,被我自己長囚於惡魘彼岸,重複以生命一次、

復又一次、復又一次地重複溺與攀援的輪迴。







  戀慕他的雙手,我於是咬斷自己舌頭,要他把食物嚼爛了捧著臉餵我。如此他

快樂嗎?



  沒有舌頭我就寫,靜默如此我心蕩漾一個幻覺。終於放棄將過去剪輯成一篇散

文。月相幾度盈虧之間我注意到身邊人事如何更迭,於是理解,如果連盈滿的望月

亦止不住大潮必須隨之消落,那麼,我的故事蹦跳光年以外,無聲之躍。言語甜美

彷彿糖衣,包裹著苦的相遇分離。我寫過一篇文章,再怎麼樣到最後還不是一樣會

分開。我之釋懷顯得溫柔。



  溫柔:夜鷺從窗口暗暗地飛過。陌生的鬼說著陌生的語言,端坐床尾。他不在

的時候我就和鬼對話。偶爾面面相覷。眼睛紅癢卻無眼淚。



  暗閉之瓦。練習笑容與對話,不及熟稔就要作別。但總有禮貌我說,謝謝。再

見。抽菸就到陽台,機場他出境前說再見。他下車我說再見。第一次見面喝醉酒我

說再見。他幫提三大袋衣服雜什開車門說,謝謝。他留下鑰匙,謝謝。他祝我生日

快樂。謝謝。請愛我,我說。請不要離開我,我說。請愛我如同你不曾離開我。三

個人的晚餐從未展現我之動搖--他瞇瞇笑起眼睛很深,很深。



  點餐,用餐,結帳。我說,又讓你破費了。



  當我清醒時候。我不是邪惡的人但會做邪惡的事。只是再也無法記得,好像我

放棄寫一篇散文弔祭。臉上是酒之酡紅而非妝影。翅膀斜望,攀折,透著穿刺微痛

。靈魂在遠處鎖著一整片沙漠。



  沙漠掐緊渴者的喉。渴,所以不言語。只有身體倒影,海市蜃樓,那是海那不

是海。石滬呈擺雙心,魚在內流河游,進得去出不來。他吞噬了我。我太明白了,

靈魂被取走時候請把我身體也毀滅,莫要我無魂無魄游移人世。



  於是我身成塵埃,身有罅隙。於是覆滅,無生無死,無憂無樂。無無明,亦無

無明盡。無老死,亦無老死盡。



  好像流沙喜愛吞噬。但與他不同,流沙只能讓我死一次而已。







  我不坐著看花,寂寞的人喝冰薄荷茶。不能忍受安靜。六個月看零場電影,和

零個人碰觸。吃零顆藥,抽許多菸。剃髮。髮落,理由是剪刀經過。好像寂寞因為

無人停留。喜歡甜的日子在濃縮咖啡裡加兩匙二號砂白。讀兩百頁論文,翻譯機喀

噠喀噠地敲。



  臼齒蛀得中空,神經拔除之後不疼了,卻有腐爛的臭,咬芭樂時折斷剩下一半

。無花可看,貓蹭貓哼,鏡裡與自己對弈。看了很久的人什麼也無言語,凌晨一點

來四點離開。我在房間裡裸,對白。喝許多杯飲料加許多糖。身體是隱在綠芽徑底

荒蕪之城,靜默祈禱,如果靜,靈魂浪裡活來死去。



  無遠無近,任何事物都隔著領域不能跨越,看。而無味嗅,無光影。詩與歌反

覆練習,不是朋友也不是敵人。可能關乎一種臥姿。敲打醞釀。踩踏。貓躍,落地

,貓離去。在牠幫助下我梭哈多次。



  讓我來談論寂寞。他昨天又說「我愛你」了,他說我不適宜。感情的事要快劍

處理。除非他是騙子但他不是:他只是黃鼠狼,會佔盡優勢玩牌。如果精神分裂他

可能有額外的染色體,他欺騙我。重要的是理解他表達的牌型。我驚訝他沒有成為

最優秀的盜墓者,沒有任何足以補償的品質。



  他再度從我眼前偷走籌碼。我放棄剪輯這篇散文。過於幽微只會構成妨礙,從

任一段讀起都可以。把現實放在記憶對的座標上頭,留下自然光韻。



  抒情計畫終於邁近結尾,或許記得青春期,眷村泵浦冷泉流過赤裸胸膛的溫度

。一個二月夜晚,沙發上兩人剝開橘子分食。還有橘皮,滲出苦苦的汁。







  我忘了上發條。



  因而無法長久記得事情。即使看著當時的日記,記憶喀噠喀噠斷續跑著,一下

停了。比如發條鳥年代記,綿谷昇,當橘子的發條跑到底,遂無法記得發生的事件

。韻文摺疊,泛音斜走高階化為白晝之月,天空的味道益發長了,城裡,極光是盲

眼算命者的玫瑰。



  「我的世界即將在你消失之後,完成了。」那是惡意嗎,或者秋天的雨。洗淨

整座遺憾的夏天。看似美好世界,裡頭定有根隱而不顯之刺,細細,但扎得好深,

不知何時會傷到另個男子。



  或說,不覺有錯,這樣很好。



  我成為另一個罪犯。



  一篇幽微散文沒有情節僅有情緒,夢從掌心溢出,自何處讀起都是一樣的。夢

是惡魔契約。背叛者的原型準備妥當,三個等待時刻我能抽三根菸,與不存在的鬼

妖在暝暝白日裡相視而哭。柏油路面於我等待炙得嗡嗡出聲。



  不意還能看到他。一筆抒情計畫是詩歌聲韻的迴旋。後來我同他說,我遇到並

且愛上的人都很像。像,就不是,但我還是一再一再陷溺於他的摹本,好像某次端

詳睡沉側臉,覺得安詳,那安詳裡卻隱隱透出恐怖:罪犯都會消失,都會離去,人

生本無定靜之物,流動需要許多氣力,但停止也是,而我如此瘦弱無法承受轉身之

後遺留的毒。



  明知飲鴆止渴之不可行,明知,朗朗笑顏如斑斕蛇信,但我身有罅隙,好像藝

術電影裡聚焦剃淨恥毛的陰部,廣場上小提琴男子奏楊提爾森,我靜默我會背誦一

段小說:趕屍人的寓言,「他被電話滋擾,詛咒,然後他就死了,」對被棄者而言

,謊言是他聾的肇因。擦拭身體我的快樂彷彿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演的時候我不是我自己。演他情人,偶爾領他出來,告訴他這是我們那年領略

的風。



  我自己點頭。我演他,分飾兩角。我和自己的失去戀愛。



  應對是如此沉重而又繁複。牙齒也給拔光。不能簡單地提取,我說我好了但我

又哭了。端端坐在情人節前夕,把其中一支手機藏在屋室某處,用另外一支撥給自

己,鈴響,要在接通前掛斷。未接來電回撥受話方還是自己。不知何時我喜歡上這

個遊戲,喜歡在深夜裡暗暗喊著開始,反覆進行直到睡著。



  直到我電池耗盡。



  很久以前就沒有敵人了,太幽微的散文能否稱之為散文。放棄剪輯自己的人生

,裡頭滿是罪犯流亡。



  囚禁在九樓高處陽臺上抽菸,曾以為那是我最愛之人的身影,當美好逸航突然

亮燈,中止,我才明白,醉酒謫仙水中撈月是古典的鬼故事,最寂寞靈魂無法得到

救贖,只好持續進行儀式,以生換死--但光,我所追尋,一下子卻跑到鏡的對面

去了。

 

黃碧雲

 

 黃碧雲恐怖的點是在她以詩的靈魂,穿入整個時代

的肉體。詩之斷裂,那種非線形的姿勢與科學、與全

史觀相互對峙,但詩的價值正在於--篇章就是整個

世界,好像近代物理學上所發揚之渾沌、不穩定、非

線性力學、複雜等等相關概念,掌握全景的時刻將導

致自身為「全景」所惑。



 黃碧雲恐怖的點是在,她穿梭於詩人、小說家、律

師、佛朗明哥舞者,以及更多、更多身份,那些走過

香港社會運動時期的足跡,那些城市養成的冷酷與溫

柔,她的小說其實是詩,你永遠也不可能想像她筆下

「香港」的全貌,但那詩般質地的行文裡面,關於城

市與人的最黑暗氣味,你聞得到。



 黃碧雲恐怖的點是在,她以詩作小說,但相較於我

們認知中的「詩人」形象,她信奉的美學顯然是殘酷

的--一個骯髒的、紅塵世儈中打滾的、完全不「純

真」而甚至蓄意顯示出殘忍風貌的詩人。我們都說詩

人是最擅於「結晶」的職業,但即使是最喜歡以血肉

身軀敘事的詩人如陳克華,與黃碧雲瀝青池一般深深

陷落,無時無刻不在詩文中暗喻以生、老、病、死的

殘酷美學相較,竟也顯得童真不已。

 

2007/05/28

 

本篇文章引用自此



 近乎令人不可置信。



 好比在雨中,非常努力進行的那些事情,突然意識到今年已經過了快要

一半,走路速度很快,來不及留下時間反省只是往前走都不會停,我不習

慣在路上留下任何足跡,持續前進的腳步只有一點自信,但不可免地令人

感到一些惶惑、一些恐怖步可直視的壓抑。



 好比前此時刻,問了無數次的那個問題:「2007年會是豐收的一年

嗎?」這樣的結果會不會是解答,會不會是,看雲眾多方式的其中一種突

然獲得肯定,豐收需要耕耘,好比我的朋友加納莉亞跳著、跳著,世界就

在其中開始完成。



  一個二十二歲的男同性戀究竟要如何「想像」女性的身心靈魂?在小

說創作的歷程之中,我反覆推敲,並試圖建造一個關於女性的「原型」-

-儘管我可能永遠也沒有辦法理解真正的女性,但我寧可相信,這個「原

型」,我的朋友加納莉亞,除了我自己以外還能夠說服別人。



 或許小說創作的最大意義就在這裡:一種虛構與說服的魔法。



 豐收的pattern,從濁水之中漸次浮現,這樣的感覺很好。

 

May 25, 2007

2007/05/24

 

 一直按重新整理彷彿那時候焦慮的強迫症患者

 關於下禮拜天的那件事情,關於

 下禮拜一的兩件事情

 其實我很想知道的那些並不會真正讓我了解



 體育課測驗一分鐘仰臥起坐

 男生們都奮力廝拼,有一個做了五十五下

 另一個做了四十九下

 但更多的他們滿臉通紅也不過三十六七

 那個任性的女人做了三十五下

 只花了四十多秒

 然後慵懶地花十五秒鐘再做兩個

 大汗不出,美麗地通過測驗相當容易



 事情差不多是我想的那樣

 那人說了一些

 枝微末節的其實我沒有很想要知道

 為什麼即使坐著不動也會流汗

 為什麼只是站在那裡也會被許多事情打擾

 一直走進來的那些人不離開

 持續走出去的

 以及等待更換龍頭鎖的

 關於等待

 還有更多的姿勢與姿勢與姿勢然後

 三個人同時抽菸,說

 剛走進來的姊姊真是辣

 他們或許勃起了差不多是我想的那樣



 經過一整個禮拜電話甚少響起

 撥出的時候習慣等待

 不接的人反正也不會回

 有一點生氣,而天空比剛走進來的姊姊還辣

 為什麼坐著不動反而更累



 三個勃起的男人並不能同時去打手槍

 事情也差不多就是我想的那樣

 其實沒有很想知道

 

2007/05/25

 

 沒有很想寫新聞稿,沒有很想弄翻譯。

 但很想去看電影,很想好好地談一場戀愛。



 其實是安慰劑不是百憂解

 但若把安慰劑當百憂解吃仍然有效的話

 那會不會太悲傷了一點

 話說回來

 安慰劑偽裝成百憂解的理由就是要讓人錯認

 就是一種欺騙一種驗證一種

 線索之去除



 但在這個案例裡面

 安慰劑經臨床實驗證明確實有效



 上面那句話抄自舒酸定廣告

 今天的雲抄襲昨天的雲

 每天都要用獨特的方式反覆說類似的話



 倦怠結果,仍得新聞稿和社團簡介修改版各一。

 還沒有開始弄翻譯,還是很想看電影。

 

May 23, 2007

《夜巡者》

 

天頂底下,一些善變,躲著。

當節奏開始急促地摩擦,躲藏的人又逃去,

看月光閃爍那狡獪的牙尖,

是與吃食有關的他們,

狩獵著善以唇齒鼻舌相互依偎的他們。



在冷僻的地底也有一些臉孔,躲著。

是后羿遺落的金烏,被放牧在末日左近之處,

禁地的果實甚甜,他們挪用明天,

任蟻綠色的子夜蔓延在城市許多角落。



今天的雲雨都過去了,久久以來,

他們溺於一種暗澀的天空,

當尼羅河泛濫的時候,

惟有黑暗能領著他們持續進化。

街頭巷尾都有的跑馬燈,

向海潮,帶魚腥味的惡之聲響。他們觀看,歡快的

衝鋒的射精的魚族,滔滔的

老懷疑那是更偉岸的「什麼」之縮小,

一種看似的必然--但孤獨,

並非不可以的。



而夜,會被仿擬。其中一些,

好比路燈孤懸,越走越遠,

走在鋼索上搖搖欲墜,拿汗水澆灌假的梯田,

角膜瞳孔都刺上巨朵扶桑,

夾竹桃種植在最高的山峰頂處,

交相授粉,然後繁殖,然後各自離散。



一條道路,打山洞口草草經過。

僅有的三十六封信之燃燒,在那裡,

黑眼圈與野火流離失所。

兩個人在那裡進行一場賽跑,

跑得快的人可以殺掉另外那個,

於是有人多次被殺,為了戒除自己的臉,

他請假,

消失在整形診所裡頭。



後來,他們養成習慣,要走在別人前面。

反覆與猥褻的疾病抗辯,浸潤受傷的血壓,

懦弱到必須一再找人試刀,

讓每個別人身上都帶著不同傷痕。

他們本能地廝嚎,在地底相愛,陸上行舟,

膝蓋的瘀血始終不能褪去,

他們狩獵自己的尾巴,粗野而

優雅地祭祀。他們不知道,

自己為何持續盤旋,

為何深陷與腐肉相生的時間,

他們持續收集色情的剪貼。



沒有什麼比渴望的山洞更加寂寞,

直到天亮,龐然的熱的陷溺喚醒他們,

覺察又新遷來一張善變的臉。

天頂下突迸發了生之氣味,

那座島,其實已在海中久立多時。

 

May 22, 2007

2007/05/21

 

 感覺滿好的。短短一首詩裡頭,可以經歷這麼多的情緒,

打最迷茫到最冷靜,觀看那些歡快的衝鋒的射精的魚族,我

蹲在台邊感到非常非常孤獨--但當我習慣那狀態,孤獨也

就並非不可以的。



 把燈熄了我們散坐空間圍圈,光綻悠晃,叮叮啷啷放起了

靜坐之曲,呼吸,再呼吸,然後躺下,然後開口。唱起--

或許自己也不太明白清楚的歌。聲音很好,感覺很好,合,

聽別人在排練場的別個角落換氣,知道那又是與我共有一整

座世界的夢境、精靈、火焰在騷動著陰影幢幢。



 我喜歡與你們一同唸詩,誰人蹲在角落讀著稿子,在自己

的音樂裡舞動,想像中身體可以更開,於是身體可以更開,

想像中聲音可以更悠緩溫柔,於是聲音可以更悠緩溫柔,沒

有什麼是不可以的。

 

May 20, 2007

2007/05/19

 

 三姐妹前前後後在信義路、基隆路上飆車也真是夠嗆

的了,通化街夜市新開的義大利冰淇淋葡萄柚甚好,水

蜜桃娘粉娘粉味挺適合我。看一齣舞,不特別怎樣喜歡

也不討厭,個性鮮明但總像是個土氣妖精的北歐大男孩

,坐著坐著扭扭身子,「pussy,」我說。但天知

道他看到台下我們是不是心裡也想著那字,大笑。



 沒有什麼嚴重也沒有什麼真的討厭,吃大碗不太辣麻

辣鴨血冬粉和滷肉飯,呼嚕嚕嚕不怎麼飽,蛇苺子有著

酸甜的影子,嬰兒在路的遠處埋下好像午后我們並肩念

過那首。



 洗澡時想寫一首詩,誰在舞池把剩下的人格跳盡,汗

水蒸騰擁抱,洗完澡出來才發現十點半餘,那個六月七

號生日的人在我手機上留下未接來電。其實很想他,但

在我們中間那些不一定的事情早已沒有可能了。

 

May 18, 2007

2007/05/18

 

 近日生活大概可以列出這樣的規律:



 上班、上課、說一些話、看一些書、倦怠、不說話、不看

書、翻譯、上班、上班、上課、在街上走、寫一首詩、寫日

記、翻譯、上班、上班、排練、排練、排練、吃飯、對話、

排練、打鬧、拉筋、倦怠、不說話、不看書、不寫日記、上

班、上課、在街上走、上班、上班、上課、上課、吃宵夜、

失眠、上班、上班、倦怠、失眠、倦怠、排練、鼓起力氣、

排練、排練、不說話、不看書、不寫日記、寫一首詩、對話

、上班、上課、說一些話、看一些書、倦怠、不說話、不看

書、翻譯、上班、上班、上課、在街上走、寫一首詩、寫日

記、翻譯、上班、上班、排練、排練、排練、吃飯、對話、

排練、打鬧、拉筋、倦怠、不說話、不看書、不寫日記、上

班、上課、在街上走、上班、上班、上課、上課、吃宵夜、

、、、、、、、、



 這樣。



 最好是這樣,習慣規律的生活同時從規律裡頭就會有倦怠

隨之生成,最好是這樣,五月的雨剛剛降下整個季節,卻無

慾望,無潮溼無溫暖,天空很冷而我才剛學會把倦怠當作規

律的一部分這樣。

 

May 17, 2007

2007/05/16

 

 BBS上眾多標示為「轉錄」的文章性質與都市裡的人

群相仿。你走到這裡,總會有些引你注目事物呈現,走到

那裏又有另些事物被他人珍視、分類、收藏,而且是多麼

簡易的一件事情,你按鍵,收回自己看板上頭或在精華區

中開個安身立命地方你檢視著黑底螢幕上斑斕螢火,讀完

了,與他們相遇然後各自離散。



 然後各自離散,許在不久之後在另個場所與它們聚首再

次,然後你認出他或者她或者它的臉。你認出,喊出名字

,但更有可能你覺察自己並不真正認識他或者她或者它。



 那並不重要。於是再度各自離散。



 你隱隱記得那時候的情境、氣氛、環繞。好像想起當時

所以珍視、分類、收藏之理由。只是一面之緣的萍水相逢

,你認得街頭巷尾跑馬燈一樣的霓虹奔走四處,認得市場

口那個時時滴滲冰水溶溶的魚攤腥味海水,滔滔的那些,

這些,所有姓字與臉孔與聲息,一些話語一些姿勢,但你

不真正認識他或者她或者它,只有場景好像謎語的提示般

低語著:「是見過的,」然而其餘細節你根本無從記得啊

這氾濫的城。



 各自的離散在許久、許久以後,你漸漸分不出那張臉是

在高中操場上,隔壁班男生三五成排的搔頭蠢動,或者修

同一門通識課每次都準時到課但每次也都睡滿兩節的怪咖

,你分不出那些滑板少年、嘻哈少年、搖滾少年的裝束,

早晨新聞與前晚電視夜報相仿,這座城市嚼食自己舌頭然

後與自己影子說話然後各自離散。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後,你在朋友地方讀到篇令你心

旌動搖文章,簡單按鍵收回自己看板,依循著分類原則游

標移動到確切的目錄裡頭赫然發現早在十七個月以前你早

就讀過並收妥它--這才想起某張臉的主人,數算不清多

久以前的某時、某地,你們曾經做過愛,一起到達高潮,

只是你完完全全地將他給忘記了

 

許久未用

 

 這類別已許久未用,根本沒想過的事情。



 而原來愛情與藥物白粉同是我憂鬱的原因,

 好像髮落理由是剪刀經過,那簡單道理我了解的。

 如今,我不尋覓不守候不期望,

 蕪雜的髮鬢鬍鬚茁長,

 我之自由簡潔、乾淨、利索。



 快樂感覺卻更像是假,它實在過於善柔。

 我並非適合純白的那種人。

 

May 15, 2007

《每個天空》

 

「我們必須在長大之前,展開我們的戀愛。」

              --羅智成,《寶寶之書》50之15



五月仍適宜前進,天空變得更多些

快雨急晴的交錯之夏,是瑣碎的

或--當它走到我們身邊

令我們不可自拔地重複練習

且與什麼有關



讓我們練習紓臆,並練習

嚥食詩歌的些許癲狂

練習說幾句銳利的話,無用的話

所有喉嚨都給割破,每個天空座落上頭

街上,兩週前的憂鬱又再持續兩週

整整六月,我們面向陽光說話

熟梅全部摔入泥濘

於是原先深不可測的那些

--竟一下子說完了

每個天空走過濕滑的磁磚地

久久重逢,靜坐池畔的前此種種

焦躁地掀開鍋蓋

同七月八月一齊吁口大氣



事件發生將滿一年

而我是個多麼斑斕的人

噢不,那樣說的時候我正形容我的舌頭

去年九月埋下的嬰兒

不時從樓梯間小窗窺望憂慮的天色



應當數算清晰的事

需要更多日期

比如說十月有三十一天

足夠讓我們在長大之前戀愛

來得及選擇命運,幾枚零錢幾枚銅幣

拋出些叮噹之後的休止

反正我們停了

十月,飄飄的蠅仍慣常來去

也持續練習,搓手,舔舐的姿勢

裡頭並沒有什麼典故



斜裡刺進行間,有檀香木味

領我們相遇的十一月,廳堂與酒香纏綿

頭顱珍釀

趁放得酸了以前我們相互誘惑以敗德

每個蠅綠色的天空相互維繫

繁殖

那個嬰兒還在哭泣

讓我們殷切地許個願望--

啊再次繁殖他以一種安靜

此後,每個天空都有今天的味道



彼時看過的山泉結為冰瀑

時間停在不知何處

讓我們並肩跨越

練習十二月不過暫時的休止

練習冷的語言

何物值得,再遠點或更安全些的軌道上

好像頂著半寐半醒一月,我們性喜倒懸

必須在二月之前開始戀愛並迅速結束

推開門我問,找另個人

如此適合趁虛而入的身體在五樓

靈魂與之背道而馳

在三月,每個天空有栗子花香



大聲說話是否代表歡愉

缺了一角的花環並不能掛進葬禮

因為四月

並沒有什麼典故

 

May 14, 2007

2007/05/13

 

 今日朋友問我,「叫詩人解釋他自己的詩的那番感覺,就好像________

______________。」留了一大塊白要我填上說是個考題。



 我原先回他,就像打完手槍滿手栗子花味道,拿去給別人聞,還問人家「好聞嗎

。」這樣,但後來仔細想想或許不是那樣。而是,明明我打完手槍居然有人來問我

那是什麼味道,我只能遞給他那張黏呼呼的衛生紙,反問他,「你覺得這是什麼味

道?」



 正是夏宇在〈繼續討論厭煩〉詩中言及,「您要怎麼形容橘子的味道呢?我們只

能說,有些味道像橘子。」



 對我自己而言,若無特別必要(比如說作為演出的稿件之類哈哈,)「寫一首詩

」的狀態在詩本身寫完的當下就已經結束了。你要我再回溯到特定時間點去解讀推

敲一首詩的用詞、靈犀、或者「立意」云云,其實我會覺得非常羞赧。



 然而這並不是說寫詩的人連自己在寫什麼都不知道(或許當時那個寫詩的高中女

生會這樣哈哈哈。)



 而是,「詩」這個文體本身就承載了它全部的意象,尤其以我常寫的長詩來說,

每首詩本身就是一個隱喻系統,名詞、形容詞、動詞之居處都是為了通往並完成我

當下的「寫作狀態」而成立,寫完之後它打從我腦海裡頭獨立出去,也就千萬別再

叫我去解自己的詩了罷。好像近日的排練當中,我常常說,「最好年代釀出最好的

酒已放到酸了」那句就是「最好年代釀出最好的酒已放到酸了」的意思。



 拿形容詞去形容形容詞本身,這弔詭在詩的文類上頭並不成立,因為對我而言,

能夠解詩的蹊徑也唯有它本身而已。



 好比打完手槍之後聞聞今天的味道,若有人問我那是怎樣味道,我也只能同他說

,「唔,這是我今天的味道,你聞聞看罷。」真的只能這樣而已。

 

May 12, 2007

自傳

 

 羅毓嘉,建國中學紅樓詩社出身,現就讀於國立政治大學新聞系。



 父親是工程師,母親是中學教師,家庭教育擺盪文與理的天秤兩端然並無衝突

,讀許多科學類書本與詩與小說,十三歲開始習寫,就深信文字工作會是自己未

來依恃的主要支柱。



 十七歲從自然組轉入社會組,十八歲報名新聞系甄試,不過抱持單純想法:「

新聞系應該是個可以讓我畢業之後再決定要『做什麼』的科系罷。」不意政大新

聞系甄試會場是個轉折,林元輝老師蓄著鬍子,從滑落鼻尖的眼鏡上方直視過來

,問我:「你說你寫。但新聞工作者的生活是很忙碌的,『寫作』這件事情會不

會被你所放棄?」當時,拿過幾次紅樓文學獎就以為自己很厲害的我,回答:「

不會放棄。」



 進了政大新聞,卻有迷惑時刻,我在當個優秀的學生與把自己扔進格子格子之

間游移不定。選讀國際傳播學程,卻和「新聞」保持禮貌距離,成績單上分數一

路排開總不怎麼好看,倒是又拿了幾次道南文學獎、全國學生文學獎,憑著「不

能放棄」的一口氣,整理、篩選幾年來的詩作,在二十歲生日前夕結集出版《青

春期》竟有兩百來頁。



 青春期再怎麼長也總會過完。成天泡咖啡館、挖肚臍眼成就不了詩人,好一陣

子寫不出任何東西,回首翁秀琪老師在大眾傳播概論課堂上,開門見山:「傳播

作為一種志業,」我才省悟,該注視「他人之事」。高中時代,那種對知識無窮

盡饑餓不知消失到了哪裡,政大校園無時無刻總是安靜,踩著影子走上指南山又

走下來,意識自己最需要的不是私密感覺,而是對他者、對諸般事物更深刻的凝

視與關懷。寫作──推遠些,說傳播罷──所賴眼界之廣、之深,絕非無中生有

,惟有豐沛智識得能蘊養犀利見解,傳院課程必修甚少,我又沒來得及抓住機會

修習碰觸更多相關、不相關之事,餓感在頭顱,啃食書籍章冊,更知自己錯過好

些時間。



 回顧自己幾年來咖啡館的打工、研究助理、以及翻譯工作,「文字」與「人」

之交互作用是我經驗的核心。



 工作與學習當是一體兩面。我對「這樣做可以得到什麼」不太有興趣,卻始終

關注「這樣做可以讓我更知道什麼」,傳播工作以人為本,承認特質存在,若欲

理解,還是要回到生而為人的本質。若將傳播作為一種志業,該是時候重拾對知

識的熱情,社會學、哲學、文化研究乃至各種人文學門將是未來照望重點,惟有

站在學識制高點,若要視野海闊天空除了自己努力攀登,不假外求。



 大學畢業前夕的我,手中有三份工作。時間撐得很滿,但不會忘記自我表達的

契機,不忘記感覺,關於人群所以交合而靈犀頓生的理由,關於地鐵公車搖頭擺

腦驟然乍逝的時間,關於困守迴圈無窮扮演的理由,關於言說、關於詮釋、關於

理解與溝通,關於所以面紅耳赤瞠目結舌理由,關於禮貌、關於規誡、關於所以

不得不努力的理由,關於所以一個人開小燈在圖書館翻閱期刊的理由,關於夜歸

、關於閱讀、關於徹夜講到手機發燙的理由,關於電子時代想像的共同體反覆建

構、解構、重構,關於所以書寫直至無感覺的理由,世界的圖像正一塊一塊拼湊

起來,如果完整存在,它必定就在我腦神經迴路與周圍眾說紛紜而喧嘩的符號共

生並存,然後,以極緩慢、極緩慢的動作,從濁水之中輕輕浮現。



 毋忘初衷。

 

2007/05/11

 

政大廣電所成績單。



  國文    缺考

  英文    缺考

  電媒概論  缺考

+) 傳播理論  缺考

====================

+) 面試   無資格

總分      0.00



對照幾個月前友人言及:

「考上了,再多錢扔到垃圾桶也都值得了,

 台灣人是有名的只問結果不問過程的。」



真是諷刺斃了。

 

May 10, 2007

2007/05/09

 

 我身邊的人們,有些正在經歷那最危險的蛻變過程。飲他人

或自己的血,或與他人以血肉相互餵飼。啊是了,我明白在《

魔法律事務所》裡,供給靈體「煉」以外更具有效率的方式即

是以肉體獻祭召喚出之靈體--請拿你的邪惡好好享用我,全

部,一點都不剩那樣,當「愛」毀滅我的靈魂同時,魂魄的光

熱將因著肉身炬火而怦然燃到最大、最亮--



 那蛻變過程是最危險的。從此之後,我身邊的人們將不再乖

巧安靜如貓,而是怎樣都不會再度受到物理傷害的水晶魂魄了

。至少我希望他們可以。可以的,當他們撐過這一次、兩次、

三次的魂飛魄散,點起水鏡蓮燈再次活轉。

 

May 9, 2007

《行腳、做醮》

 

行腳˙做《醮》:

無垢舞蹈劇場白沙屯進香之行



 醮,乃祈神祭鬼,求福的儀式。



 《昭明文選》謂:「醮諸神,禮太乙。」



 而《隋書》謂:「夜中於星辰之下,陳放酒脯、餅餌、幣物,歷祀天皇、太乙,

祀五星列宿,為書如上章之儀以奏之,名之為醮。」



 當道教泛神信仰跟隨漢人移墾在台生根之後,由於閩地風俗一向信鬼好祀,而早

期移民於開拓之際多有因渡海、瘴癘、械鬥而死的,為超渡這些無主孤魂,建醮的

目的遂兼祈神酬恩與施鬼祭魂。







 二零零六年二月十八日清晨,天未大亮,季冬的海風吹拂苗栗通霄鎮白沙屯拱天

宮頂微露的晨光,廟埕前頭已聚集了諸多善男信女。不論年邁或正值壯年,他們的

臉上是肅穆而靜定的表情,戴亮橘色帽,深藍繡字廟宇之名,手持一炷沉香,口中

祝禱喃喃,伴著香煙裊裊向清冷的無上天幕飄散,行前,祈求路途順遂平安,媽祖

神祐來年風調雨順。



 「鼕、鼕、鼕……」起行的鑼聲鏗鏘沉鬱,在冷冽風裡隱隱擴散開來。頭旗已先

一步離開廟埕。伴著一種祥和而沉默的騷動氣氛開始在隊伍中瀰漫,決定出行時間

、路徑的,並非廟祝,也不是負著神轎的男人,而是媽祖。四名中年男人肩負輕便

神轎,步行蹎蹎,鑼鼓震震,行腳的隊伍行列如長龍蜿蜒,太陽漸自東邊丘陵的天

際升起打亮轎頂,穿越田徑、沙地、防風林側、寬闊大路或村里間曲折的小徑,時

近中午,「香燈腳」們的影子縮得更短,走啊,在媽祖神轎幾乎存有自我意志的擺

動中,領著她的子民們望南而去。







 白沙屯,位於苗栗縣通霄鎮的西北端,分設為白東和白西二里,村里處處可見祥

和古樸的鄉村景緻;東倚山,西臨海,北以過港溪與後龍鎮為界,省道台一線、西

濱公路與西部鐵路海線,伴著天地四時之風與沙,從村莊縱貫而過。



 每當冬天季風吹起時,在自然力量交錯下,海風挾帶海沙吹襲庄內,漸漸地在海

岸邊堆起了一座又一座新月形的沙丘,隨時光流變,白沙終究累積成墩,白沙屯之

名由此而生。舊名「白沙墩」,根據文獻記載,清朝雍正年間已有漢人移墾此地,

直至乾隆時期已有大批移民從福建惠安、同安一帶渡海來台,正式在此從事開墾,

才逐漸形成聚落。



 白沙屯,是通霄鎮最早由大陸先民開發的地方,具有悠久文化背景與豐碩的文化

資源,轄內廟宇林立,其中又以拱天宮最為有名。歷經幾番修茸擴建,今日廟宇全

殿為兩殿兩廂式建築,正殿神龕媽祖神尊鎮坐其中,是白沙屯子民的信仰中心。昔

日討海為生的艱苦與危險,全依賴媽祖的慈悲靈佑及精神護持,因此孕育了本地子

民對媽祖的深厚情感。



 白沙屯媽祖每年農曆三月前後,均會前往北港朝天宮割火進香,歷時數天數夜不

等,徒步路程將近四百公里,是台灣目前僅存媽祖進香中徒步最遠、歷史最久的進

香隊伍。廟宇頭旗與神轎領隊往北港進香,是白沙屯一年一度的大事,許多出外工

作或遷居外地的鄉親都會回鄉來參與盛事。



 媽祖進香已成為牽繫白沙屯庶民生活重要的傳統。男子在服兵役之前,執香祈願

,祈求媽祖庇佑,待平安退伍返鄉則參與徒步進香以答謝媽祖福蔭。女子婚嫁之前

,隨長輩走一趟進香祈福之旅,以進一步體會與媽祖信仰緊緊相繫的家鄉情。可以

說,參加媽祖進香儼然成為白沙屯子弟約定俗成的成年禮儀。參加進香不只是走一

趟虔誠祈禱的信仰之旅,更重要的是感念媽祖慈悲濟世的胸襟,學習體現白沙屯徒

步進香特有的苦行與堅毅精神。



 何時開始前往北港進香,年代已不可考,但相傳廟堂落成之前,庄民即已組團前

往北港進香,且根據本地耆老的回憶,在他們祖父輩的時代就已有往北港進香的傳

統,因此,這個傳統至少已有超過一百七十年以上的歷史。



 白沙屯進香的重要事務一向以媽祖旨意為依歸。事前擲筊擇期進香,並徵得媽祖

的杯信確定放頭旗、登轎、出發、進火、回宮及開爐時辰。有時,甚至要在連擲十

多次笅後,媽祖才會確認登轎、出發的時辰。甚且,進香旅程並未事先排定行程表

,也無固定的歇駕停息地點。途中該走哪一條路、該在何處停息,都是依照媽祖轎

的踩轎節奏而定。雖然頭旗為進香隊伍的前導,但是媽祖轎才是真正引領進香隊伍

的最高統帥,所以每當媽祖轎踩轎改變前進方向後,執頭旗的隊伍必須秉持「只進

不退」的原則,繞道遠路,再回到進香隊伍的前哨。



 在白沙屯人的記憶中,長久以來媽祖進香一律是徒步往返。相傳日據時期的進香

,隨香的善男信女人數不及百人。當初的香燈腳背著網袋,帶著進香旗、金紙、個

人衣物及用品,在媽祖的引領下一步一步向前行。昔日沒有熱鬧的陣頭隨行,只有

頭旗及媽祖轎邊的鑼聲,隨香的人多行於頭旗與媽祖轎之間,無論晴雨晨昏,就是

聽著前後兩面相互呼應的鑼聲向前邁進。從白沙屯到北港,香燈腳們的足跡遍及苗

栗、台中、彰化、雲林等鄉鎮,從海邊堤道、田間小徑、縱貫公路大橋,甚至曾涉

水過溪等等。白沙屯媽徒步進香維持其虔誠的傳統,白沙屯人堅持步行朝訪,以簡

單的四人輕便轎肩乘媽祖,一路越跨大安溪、大甲溪、大肚溪及濁水溪等,年年往

返近四百公里。



 紅色的香頭給點燃了,在望不見頭尾的人群當中時刻瀰漫。隨煙霧飄裊的願望,

聲音,誰又聽見了?







 往年,不乏來自台灣外地的香客信徒,隨白沙屯人徒步進香的隊伍往北港而去,

但隊伍組成的最大宗仍以當地人為主。年復一年,老人們臉上的皺紋來自海風雕塑

成型的堅毅,他們粗壯身形是嚥飲鹹澀歲月的証明,也正是這種以時間之刀刃鏤刻

至深的信仰,他們年年跟隨媽祖神轎,來回數百公里持續不輟。



 但二零零六,行腳中,卻有一行人的臉容,和他們都不一樣:甚至可說是青春,

年輕而清瘦,頎長的手腳如木之生長,春芽向天,根往土,青年男子紮起的長髮若

解去髮帶綁縛將如黑瀑般沉落,女子們的臂腕肱股,亦帶著肌理繃束的痕跡,偉岸

身體是雕,表情形容是塑,動作流利,踏步前行深深落入土地的姿勢卻更似祭舞。

足穿布鞋踏在柏油路上,一公里兩公里三公里這樣過去了,鑼聲在前,鑼聲在後,

他們青春,在隊伍行列中顯得特別,但又有著與白沙屯住民相同的地方:走路,對

這些人而言,亦是一種生命的實踐。



 並非虔誠於土地海洋之給予的在地人,鄉土地帶的子民,卻來自台北,來自一九

九五年創團的無垢舞蹈劇場。



 傳說中,有一種極為高貴的純白絲帛,上面織著純白的隱花紋路,絲縷細密而不

攙一點雜質,而用這種布料裁製的衣裳竟是織於內層、不外顯於人的。這種絲帛,

有一個美麗的名字:白無垢。



 無垢舞蹈劇場的名字,就來自於這則傳說。



 潔白無玷,時時刻刻提醒,藝術道路之至善至美無止追求,是幽微含蓄,是天地

四時流轉,論語有言:「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比如人之

誕生,需要母親肉身十月懷胎,無垢舞蹈劇場自一九九五年創團,十年以來僅醞釀

了兩部作品:《醮》與《花神祭》,帶著藝術總監林麗珍的血水、乳汁、乃至愛而

問世,質地細緻而白淨精湛,規模龐然而恢弘巨大,史詩般的創作格局,宛若長河





 白沙屯媽祖遶境,其迂迴繞道,其轎搖逡行之路,所關注的,正是時間流變之偉

岸。所以舞者們在這裡,步行,步行。長程的、未知何時休息的徒步旅程宛如修煉

。在走路的過程當中是與自己、與神性不停歇的對話。



 一開始在人群中緊跟媽祖神轎前後,有時候媽祖一時興起,竄前趕後地跑起來,

不走大路卻逕往農舍小徑裡頭鑽去,香燈腳們遂跟著簇擁著跑。會詫異四人抬的大

轎看起來不那樣大,但總也比兩個男人並肩略寬,怎進得了窄窄僅容一車單行的小

路。不久後天色斜斜拉起了灰色的幕,飄雨,雨絲風片,仗著年輕拗性子的男子不

穿雨衣,結果雨絲漸變成雨滴,越來越多人翻出亮黃的輕便雨衣,在陰黑天中亮出

點點星光,又開始猶疑到底要押注:淋微雨或是悶濕汗。等到雨再大,年輕舞者終

放棄瀟灑,穿上雨衣。這時候才不到中午。到得下午,運動鞋已浸得水溶,褲管也

染了半截乾濕。



 第一天心裡頭或許還有點玩耍的興味,可是已經開始擔心起來,要是之後也都狂

雨強風,那果真是大挑戰了。或許抽離開來忍不住問自己:「你不是想要全程徒步

嗎?為了體力不應該一開始就這樣橫衝直撞的。」「可是跟在媽祖和人潮之中一起

跑著,很難抵抗那種熱情呢。」同行的香燈腳有人拖著大行李,等下要在雨中挨家

挨戶去敲門問宿……心中一句閩南語俗諺安慰:「時到時擔當,無米再煮蕃薯湯」





 舞是鏡,行走也是。練習中許多不良的習慣姿勢首先發難。左邊肩膀若常常不自

覺聳起,果然容易感到痠澀;誰大腿後側肌肉開始痠漲,每有機會休息,提手提腳

地拉起筋來,想把那條肌肉拉長拉鬆。為什麼左腿不會痠,想必是某些姿勢左右沒

有均衡使力。水泡隨後也在腳底浮現。有意識地走路注意著不讓腳底有太大摩擦,

但第一天腳板子泡得濕透,摳起腳來走路卻不知不覺。但那些禍因伴生,除了可以

清楚感知到某處特緊、哪裡破皮,還有全身體力不足的掙扎。



 好像,回到台北永和的場景,無垢團員招考初試的現場。



 舞團教室不大,在高樓,工作人員把縫了遮光幕的窗廉拉上,於是下午兩點也有

了午夜的,昏然的氣氛。



 林麗珍老師挽一個髻,薄妝紅唇,麻布披肩,坐在列陣隊伍臉孔前方,袖幅一揮

,淡淡地說:「馬步,蹲五分鐘罷。」她手如鼓棒,緩邃而確實地輕敲擊鍋具大小

的手鼓。鼕、鼕、鼕、鼕……吐納之間,彷彿,呼吸都給節奏帶走了。卻又還留在

身體裡面,馬步之蹲踞長久,需要髖骨與肚腹力道的完整調和,一分兩分三分四分

五分,鼕、鼕、鼕、鼕……五分鐘過完,林麗珍老師說:「五分鐘。能繼續蹲的人

,就繼續罷。」而知那方是試驗真正伊始,無人起身。鼕、鼕、鼕、鼕……十來分

鐘過去,是靜,同場的有人已撐不住而軟了腿筋,敗下陣來,老師說話總是輕清:

「你知你極限所在了。」極限,卻其實關乎舞者自己的選擇,或許場中有人能再撐

下去,老師掌中手鼓節拍卻越打越急,提氣呼喝,一聲如春雷驚蟄!「動、轉、轉

、動!」若身體在長久的蹲伏與醞釀中已備好姿勢力道,於是舞,由靜至動的變幻

,髖骻肩胛腰軟,或開或闔,乃至手臂張懸,都以脊椎為支點,旋,開。腿仍堅持

跨馬姿勢,呼吸帶領著節奏在肌肉間傳遞,無垢之舞,從與自己的肌膚之親開始。



 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

,不如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撕腿時鼓聲敲擊,足尖帶著肌肉延長,胯裡面有更小更細的肌肉可以延伸、翻轉

,悠悠把氣吐盡,小腹向前溶進土地的一部份,要喊停嗎?或者不停;是手臂,林

麗珍老師掌心的鼓聲也在,向外再向外,不僅在空中畫出最大的弧線,而是初生力

量,像芽尖,終掙破種皮,在空氣中一寸一寸生長,要喊停嗎?或是不停;鼓聲好

像生命之穿刺,從尾閭開始,一節一節,脊椎蜿蜒小路間匍匐迂迴的蛇身,疾行時

要如長鞭閃電,緩慢溫柔時竟有山脈的崚嶒與厚實,又細緻精巧地彷彿有一道細絲

般的力量拉扯著肌肉,要喊停嗎?或是不停。



 舞是鏡,認識身體的極端經驗莫此為甚。



 喊停的從來是自己,沒有別人。好像每次練習前,從靜坐二十分鐘到盤腿時任脊

骨隨鼓音自然地圈旋,找到身軀內部的核,重心,不施加任何外力而用自己的力量

去追求形體完成。若要劈腿,力量不來自胸腹之推壓而是股大肌的擴張再擴張;若

要騰,即使幾分之一秒的時間全部氣力爆炸出來,與地心引力相抗,相衡,學會停

留。力量在內,不在外。鍛鍊是為得到更精準的肢體,感情發現之絮語,由內而外

張揚。



 而走在媽祖遶境之伍裡,當也是一種極端。







 倘若不以性命相搏,怎知極限所在。



 身體一定會有好或不好的時候:跟隨著媽祖絕無預期地走,正是學習在各式各樣

的狀況當中調整自己的身體。



 比如第二天結尾時,右膝蓋後側筋膜在痛,該是之前登山時造成的問題,至今方

才浮現。於是走路的方式勢必需要調整,步伐要維持正常又能同時放鬆疼痛之處,

重新學習:如何走路,如何走得正確,走得有效率。媽祖在前,誠心默念禱文,也

要同時與自己的右膝蓋後筋溝通。



 一天、兩天,走在左近的臉孔已經漸漸熟悉。疲累欲死的時候,一同走路的香燈

腳也會互相打氣。



 若腳步稍停,身邊戴斗笠的阿嬤問:「你甘有要行全程?」點頭稱是,阿嬤笑得

臉上全部的皺紋都揉了起來:「卡氣力咧,媽祖婆就在頭前看吶……」看她笑裡帶

著某種柔和的光芒,以及一樣堅定的步伐,繼續下去就顯得理所當然。那些祝禱的

專注眼神、那些低眉暗語同媽祖細訴的面容、那些躬身下拜的虔謝之情,是人們用

不同形式共同完成一件事:有人肉身隨護、有人香燭花果供奉、有人以食宿供養香

客、有人體力、時間不許可,有心一同祈願此行順利,這麼多人這麼多顆心牽繫在

一起:原來這裡沒有單打獨鬥的游勇,而是受眾人滋養、受天地神祇護佑的幸運兒





 然而此後幾天,身體狀況仍接踵而來:除右膝的問題外,右腳背腫起、小腿腫脹

酸硬還有腳底發麻,每一步都覺得直接踩在踵子骨和大腳趾骨上面,腳掌變得不柔

軟,每一步都痛。這是最痛苦的狀況,當每一步都痛的時候,每一步都會讓人想放

棄,一旦想放棄的念頭在腦子裡不斷地運作,就更讓人走不下去,隨時都想停。



 林麗珍老師說:「快撐不住的時候,舞才要開始。跳舞絕不舒服。」所謂輕鬆舒

服,刻畫不出深度。當內外兩股力量對抗、拉扯,才有張力線條,才有空間質感。

有了質感連續,才有過程。此時仍以樹為喻,若沒有扎根的力道,何能向上拉拔?

不間斷的拉扯,而有生長。因為沒有任何一個生命可以喊暫停;時光流轉,每一口

呼吸進出,就是吸收與消耗,就是綿長不斷的改變更迭;而唯有用力刻畫,才有過

程,否則只是順水推舟物隨時走,徒然過去而已。生命如此,舞蹈如此。



 沒有舞過,怎麼會更懂得生命是什麼。舞與巫同源,上古巫覡因為舞,所以比別

人感受得更深,而能知天。



 沒有走過,怎會懂得,當肉體已極度疲憊而不見媽祖停駕的線索時,那在香燈腳

之間傳遞的低語,竟說是媽祖給太平人世之試煉。舞與疼痛相連,而行伍當中或著

布鞋或著運動鞋的腳掌底下可能藏著許多紅腫的水泡,土地上曲折而行的路,也讓

人更認識天地之廣袤寬闊。



 天、地、人,世界與靈魂之間,本也只有一具肉身。



 在農耕民族的儀式與舞蹈當中,雙足與土地的關係,是東方人身體美學的基本形

式。無垢舞蹈劇場的舞者們,以身體表現出像樹一般的生命力,他們的動作與西方

世界的舞蹈傳統不同,重點在根,深入土壤形成結實的錯節盤根,往水源生長,而

非樹枝向上之張牙舞爪。譬如男舞者雖是肌肉賁張,但身體沈穩的定力仍可見於長

時間的步行之中;男體的內在氣韻在緩緩流動之間,又一步步往下沈落,甚而攤在

地上化為春泥。身體不再僅是人的軀幹,它是與大地緊密結合在一起的樹木,就在

身體由內在氣韻的運動轉為外在動作的形式之間,展現萬物生滅、榮枯之間的淒然





 「步行」是《醮》的動作的中心軸,由此繁化出豐富的身體風景。



 身體一起一落間,如踏踩浪上危顫顫地向前移來,舞者步行,在脊骨、脈搏與呼

吸間找到身體的音樂性,不是一步步慢慢地踏下去,而是一腳在前滑行,一腳在後

跟上,寸步間緩動;尤其一群舞者從舞台縱深處這樣緩緩地走到台口,彷彿鬼神幽

靈巡行,詭異中帶有神聖之感,此時人身或作為召喚之媒介,或是動作推移即為古

靈所在,界線已顯得模糊不清。或爬行,或低身;若令身體回歸原點看肉體行動,

人與動物、人與鬼神、人與天地間本亦有著密切的關係,儀式之完成,舞是非語言

的記號,沒有人能夠解出其中表達情感,它們像某種生物般的蠕動,從人的位置俯

身來看,這些動物性的身體,竟是不忍而已。



 於是又走一陣,接近彰化市區時,疼痛緩解,遂又復歸鬆懈,偷空在路旁蹲著休

息,放鬆腿,但因太過放鬆,當媽祖轎帶著鑼聲鏗鏘拐往巷裡衝的時候,腿似不聽

使喚,一拐一拐跟不上衝鋒,只好望著煙灰興嘆,望著人群簇擁著神轎衝上駐駕地

二樓,那些群聚的肉身啊,恍然有一種奇異光線,從雲層初裂的向晚時候,望那些

攢動的或灰白烏黑的頭頂,投射過來。







 從北港回程的那一天,半夜離開朝天宮,到晚上近九點終停駐過夜。一整天只休

息了約莫三次,加起來怕不到兩小時,其他的時間都在兼程趕路。



 從黑夜的北港城出來,沿路是黑洞洞閃著星光的水田,然後天色漸光,奮力撐開

眼皮,還得擔心走路間若重心不穩將摔落田溝。這時根本也管不著水泡或哪條筋不

順,只要可以移動就好。後來太陽漸漸毒辣起來,熱空氣蒸騰,燠熱的天氣更讓人

昏昏欲睡。走到晚上,沒有辦法再跟在媽祖轎邊;神轎速度經常忽快忽慢,有時候

會有熱情的信徒排整列等著鑽轎腳,有攔轎人敬獻香花,或媽祖興致勃勃地衝進某

條小路,或走轎進街旁店家探視一番,凡此種種,隨行於轎邊的樂趣此時已無法享

受了,當身體疲倦,需要倚賴意志力持續前行的時候,只能一直往前走,走,走。

腳步不大不要緊,千萬不能一口氣鬆懈休息去,就怕一懶散就再也提不起勁了。



 最疲累的時候原來才是真正考驗的地方。



 考驗的不只是身體,也不只是意志力,還有信任。



 下午四點多,大家開始揣測神意,預估當天會走到幾點、會在哪裡過夜,臆測與

謠傳開始在人群中穿梭。走到八點,已經過了好多個可能停駐的點,可以休息的希

望一再破滅。台一線在員林大村一段是繁華的市街,五光十色的霓虹燈閃啊閃著,

專注於走路的心也彷彿跟著閃動。沒有辦法把停與走的決定權完全交託給媽祖的,

大概已經跟心魔打了無數次的大小仗役,滿心煩躁地退下陣去。



 好不容易,回程電車在月台上鳴鈴,要離開白沙屯。新蓋好的風力發電機佇立不

遠處像在道別,海岸線逐漸退場,電車雖不快,但車輪轉動、碾過軌中砂石傳來的

轟轟聲音像是轉場音效,鞭炮聲、馨香味、豔陽下的汗水、眾人鼓勵的面容、進香

經過的沿途風景,令人安心不過的神轎和媽祖面容……自腦海中紛沓流過。用自己

的腳一步步踏過,感受艷陽之後土地蒸散出來的溫度,好像穿過鞋底直直熨在足心

;細雨或滂沱或者帶來生理上的不適,也會被目擊路邊車前草芽綠的色澤給洗褪殆

盡。若因疲憊而落在隊伍最末,神轎的鑼聲遠走,恍神,又好像媽祖聽聞呼喚而駐

足讓人跟上……村野泥香間的移動,是線性的,人情、土地、乃至於信仰的高度,

也都是線性的。行旅的一切過程如珠般串起,在持續前行的星夜當中,帶著溫度,

發亮。



 踏上台北車站的月台,見到那再熟悉也沒有的紛擾人潮和台北種種,竟然有種陌

生浮上心頭。如果是從台北到高雄,或許嫌火車太慢,鐵路的兩端銜接一樣的匆忙

與繁擾。



 從白沙屯回神的時間,不該是一程火車的長度。



 八天八夜的旅程在一輩子當中有多少份量呢?只覺經過眾多人情、神情壓縮在這

幾天之內,讓這趟旅程有了百年的厚度。走路遂不是一個人的功課。整個遶境活動

的發生就像是一個莊嚴的儀式,也像是一個完美的演出。然而來參與這盛會的每一

個人,都專注的進入了這個空間,進入了這個無限大的劇場,使每一件事情的發生

都是那麼的真實,耐人尋味。



 白沙屯媽祖的頭旗確實體現了「往前行」的道理,如流水源源不絕向前、向下順

流。在個個不同的空間環境順勢而行,挑戰所有發生的可能性,撥開層層的阻礙,

那是堅持是股毅力。當臉上身上被汗水流過時,就像徹底被流水洗滌一番的舒暢有

精神。然而只要懂得「放下」,沉重的包袱也會不見,走起路來也會更為輕鬆自在





 一路上盡量跟隨在媽祖的附近,不斷和媽祖說話,和自己身體說話,總覺得有媽

祖的庇祐一切可以老神在在。媽祖是大地的母親,敞開廣闊的胸懷擁抱著祂的子民

祂的兒女,不受災禍侵害。



 並且知道,媽祖一直都在。永和的舞蹈教室裡,拉起窗簾的室內光線並不是暗,

而是類似水下的陰涼,半明半昧的空間中有騷動微微,彷彿光塵無形,竊竊私語。

舞者們正做《醮》總排練前的準備工作,拉筋,靜坐,馬步一蹲就是二十分鐘,林

麗珍老師輪流為舞者們上妝,白粉紅唇,淨身,點香,舞台上無人。高樓的窗外底

下忽傳來迎神的鑼鼓聲,非常清晰明亮。



 是神明趕來了。



 琵琶錚然一聲,打開回憶的鎖。



 深遠而空靜的舞台,凝神,屏氣。塗彩點睛是儀式宣示,舞者們自俗世肉身幻化

為舞台上的靈魂,亦步亦趨,緩行於空間,軀體但穿透自如。遶境一路,流散各地

的魂魄再次聚首,含苞於蓮花一般的斗燈之中,往事歷歷在目溶入復又淡出,文化

民情與土地息息相關,歷史的線性蔓延如長河般綿延不絕,流轉平靜,卻又瞬息萬

變。



 人生自「無無明、亦無無明盡,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的生死空無哲學之中超脫

,回歸母體根源:媽祖之生乃林默娘之死。沒有死亡,就無法了解生之喜與悲,沒

有死亡,就無法了解生之愛與恨,好像媽祖、古靈、乃至於鬼神,皆與人相對,一

本二元,在陰陽對立的空間裡,不斷相互映照與對峙。







 媽祖遶境隊伍中,可見農家子弟珍惜土地所給予的全部:斗笠給時間咬出了竹片

的腳,棉麻衣褲上異色補釘,遮陽的袖套口有下田留下的泥漬,經年累月而不能洗

淨。惜物,是農業社會對物資取得不易感恩之投射,而《醮》之本身亦關注這般情

感。一九九五年初演時訂製的戲服從倉庫取出,衣角有裂,林麗珍老師一針一線將

之縫補;密寫〈心經〉與「醮」字的黃紙燈籠作方已然失傳,但無垢將之珍藏,當

舞台燈光打下,晃亮如燭火其中,宣紙泛黃的色澤真是舊了,經過十年時間的薰香

陶冶,卻只有更顯渾然天成。



 芒花起,布幔落,戲上演了。



 黃紙燈籠書寫「醮」與「林麗珍的舞」字樣,歷經十年,再次在舞台上漂浮於暗

黝之中,導引著一匹布幔形成的輦轎,在南管演奏裡,緩緩而來。



 引火起醮、陰陽雙生、放流水燈、降乩、伏魔、那些漫天紛飛的芒花遮蔽了眼睛

。人之肉身如何與自然相衡,野鬼孤魂盲行時代耗去多少心神精力,聆聽對話,然

後將它們無所不在的超自然力量納入生活的價值裡頭?鬼神降臨,粗獷而優雅的祭

禮上點起了火,照亮臉龐與整座寧靜的劇院。一時間竟忘記自己身處何處,而記憶

裡召回的卻是水邊悠悠而下,不繫的燈燭。



 時間的意義已為之還原、消褪。極安靜深邃的空間裡沛然崩流的聲音如此精微而

充盈,神鬼精靈緩緩而來,幾乎無法察覺輕如氣流如溪河一般的動作。



 如此被吸納進去。無法喘息,無法呼吸。最後一轎炬火在舞台中心點燃,震撼的

淚水這樣滴落下來:啊,那些被氣流抬昇而起飛舞如蝶的祝禱啊是否上臨天聽,好

像白沙屯千萬年海風吹拂群起之沙墩,天地間季氣交疊之靜默又隱隱嘈如歌唱,沉

緩的聲音半音、半音地響起,爬升降落,最後到達的是港城裡媽祖據以守護庶民的

廟埕,抑或是最誠心祈願的人們心中呢?



 隱隱聽見了時間循環,雙手合十祝禱。儀式的諸般秘密逐漸就緒,一個美好卻又

陰鬱的辭彙,還反覆流盪,迴旋在持香的掌心……









 註:無垢作品《醮》之外文譯名為Miroirs de Vie,乃「生命的鏡」之意。

 

詩劇場《今天的雲》

 

本篇文章引用自此



 一首詩終於寫好,印在紙上。一位讀者專誠地讀它,跟著詩的音樂節奏起伏,

直到最後。他又從頭讀了一遍,嘗試去理解,感受,而並不太擔心懂不懂的問題

。他輕輕唸出聲來。他喜歡這首詩,於是唸給別人聽,以他的詮釋與合適的聲音

傳達給對方。雖然有幾個字和意義靠聽覺一時不容易明白,對方仍然覺得感動,

有些什麼與目視不同而美好。



 這首詩或許可以由多人一起唸,讓變化豐富的聲音催發出詩的另一種氣韻。聲

音具有無窮可能,樸素乾淨,層層交疊,或吟或唱。這首詩讓他們以全部的心神

體氣,他們的全人投入,展現。



 有一天他們選擇了許多首詩,用一個晚上在一方舞台演出,復配上音樂、服裝

、道具,觀眾如赴饗宴,每一首都是珍饌。這時已不僅是文字語言的藝術,而是

各種藝術的綜合了。



 而是的,這麼久以後我們終於在度聚首於充盈微光的排練場,一起用聲音醞釀

感情在時間遠遠離去之前。

 

《老電影》

 

晴朗月台上,雲寫著發車時間

明明美好的午後為何

憂鬱繾綣

畫面邊上,一隻老犬翻找殘餘菜飯

我們的故事反正是遲了

火車進站前短短時間走不了太多情節



若留一個不算長也不算短的

鏡頭給你

能否告訴我,明明無雲的天空

為何屋簷開始垂淚

告訴我遠方市鎮的姓名

如何在陌生雜貨店詢問教堂鐘塔的方向

電光拍亮你臉龐眼睛

撫摩多次那裡

雷霆遮蔽哭泣該當是最好一個表情



濾鏡底,色澤傾軋向古舊之黃

適合車站的老故事

演練多次不是

我揪住適當時機開口同你再說多點話

零散念頭卻往膠捲外傾溢出去

請告訴我,是否

你新的居處將有新情節鋪陳

探勘演繹另筆風景



但這座城--關於出發的故事

已遲得不能再遲

老犬吃飽了牠蜷起身睡

如此是好的,你用眼神提我忘忽了的詞

雨倏然又止在那裡

滴滴淌淌滴滴

不及數算諸多鏡頭將然的位移

 

May 6, 2007

2007/05/06

 

 接下來的生活只會更滿,昨晚打死兩隻蚊子都吸飽血,棕黑痕

跡留水泥漆壁衣櫃門上擦不淨的滿滿肚裡殘餘。腿上兩個包,抓

抓翻身醒來夜裡,挺熱那樣輾轉悶悶,反側,想到早晨排練又很

快睡著。



 但還是遲,賴床賴得很大,直到最後幾分鐘搖電話說晚到的人

慢慢洗一個澡清醒的時候,學會不在早晨抽一根菸的早晨騎車過

河,隨身聽裡唱歌,喊喊呼呼拔高的音,聲線低低拉開較之以往

溫柔些、敦厚些、清楚些的歌詩但那卻是瓶頸處所,好,但不能

更好的物品值得更多練習。



 其後換上棉白長褲透露色情的事、簡單的事、隱匿的事,無須

細節也覺非常潮濕。其後過同座橋回同個街區,陌生店裡吃兩份

煲飯,很快回去很快不及消化的語言和見面,轉身走了,只會更

滿,牽連的人們都在那裡錯愕。



 我跳,我舞,和自己寂寞的影子玩無聊可笑的遊戲一而再再而

三,我跳我舞我歌唱,今日什麼甚好,小宇宙不用錢的青春簡直

就是太青春了,拿詞彙形容它本身豈不是太精準了。



 沒有更精準的,我用生活敘述生活,拿疲憊交換疲憊,在半夜

自己看一片逾期未還的DVD,持續練習寫流水帳是帳還是流水

,能不能兼治一種文謅謅?

 

May 5, 2007

2007/05/05

 

 昨晚兩點半到家,喝一大瓶茶洗胃然後睡覺,不到八點又起床

滿口還是酒臭掛在那裡刷牙刷了很久。上墳去同爺爺說毓嘉考上

啦,和爸爸一起在碑前,拜。金爐裡燃金銀紙同時下起大雨,一

瞬滂沱,落著落著回到山腳處竟停了。



 然後同奶奶談天她今天看來心情甚好。說到某人原是到大陸跑

路去了她就露出擔心的表情。其實也就這樣,個人造業個人擔,

與我同姓的人所作之事全與我無關。



 爸爸工作換部門,打七樓換到十四樓我們搬許多東西,清掉許

多東西,帶回許多東西。汗流浹背和一個辦公室男人同桌吃二十

顆水餃喝淡啤酒,不,我這樣就好,等等要進劇場。謝謝。其後

一個人坐七站捷運回家洗浴,等會兒去看,再更晚也是看人並且

負責調整他們許多。明早則是被人看且被調整的位置。



 直直變換的角色我覺得有一點滿,孫子兒子學長學弟以及其他

,有一點累但很快樂。很久不曾這麼快樂。

 

May 2, 2007

2007/05/01

 

 我對自己實是越發嚴苛了。



 其實要寫出好看的文字作品真不是困難的事,但怕自己因為

簡單,而失去一些誠懇、多出一些取巧,比如今日重讀某詩人

的集子感嘆他真是個聰明的人,儘管從其他作品當中得窺他亦

是時刻深切自省的類型,但詩本身--那些從我青春期便為之

陶然的巨大華美--卻怎麼左看右翻只看見他聰明,跳躍的身

影。



 啊,詩之靈光並未離我遠去,只是詩想在落筆為文之前往往

給嚴苛地篩濾掉了。



 好像心動,我往往是真喜歡他們的,但在放任自己深陷之前

每株芽都要仔細地檢視--然後親自將它們給摘去。



 是也真想得很多、很多,我逐漸變成一個屈坐原地,不動不

言不語的憂鬱症患者那樣不寫不愛不走進去也不讓人走進來,

想寫的小說構思一半不到就決定不走那路徑,好看故事除了好

看應該也要對得起自己的誠懇,除那之外我也沒什麼優點,剝

削非常危險,消費自己與自己的族群將會是世界上的最後一件

事情,我不那麼作。



 寫的事情說的話越來越少,學會在出口、下筆前思索有無那

麼做的必要,直言自己誠實讓人羞赧,但我真不希望--而這

恐懼近日以來也有日益膨脹的傾向--某天成為被打破的那面

魔鏡。



 我總是期望著「什麼」,然後它在我胸膛裡頭逐漸擴張、濡

濕、吸納氧氣與血液,越來越重,越來越重。我終於哪裡都不

能去了,是這樣嗎,我終於哪裡都不能去了。



 另一方面來講,對於那些聰明到近乎沒有人味、而又基於某些理

由而在書寫當中故作人味的人,我一向是既厭惡又嫉妒的,這點我

必須承認。



 在寫作上,我大約是那種憑藉著努力與犧牲來完成「什麼」,而

非天才如他們--有許多事情可以讓他們感動,提筆為文,寫啊寫

啊寫,那麼完整一個世界簡直不屬人間事物--相反地,隨著生活

與歲月演進,我經常害怕自己曾經以為最堅韌的「什麼」都將在一

次又一次的死與復活間磨蝕殆盡,生存是艱困的而全不浪漫,生存

是憂鬱症患者的掙扎,生存是理解自己的具體存在以及這種存在帶

來的苦痛,我並不聰明--但卻又足夠聰明,見得這諸般事物。



 所以我一次、又一次地在渾沌雜沓人間徘徊,有用與無用的糾纏

,永遠也不可能上天堂的「這個」,等到其他人都在那裡在笑了,

或許我還在紅繩綁縛軀體中思索抓握與放棄的時機。



 然而轉念又想,花花說過,這人詩句中有實實的人間氣息--也

或可聊慰,林黛玉他媽的也會大便,只是曹雪芹沒有寫出來罷了,

所以那又怎樣,那又怎樣呢。

 

2007/05/02

 

 瑣碎夏天,疲憊憂鬱並生的早晨都與陽光有關,會被否決

一次兩次三次,更多時間在那裡奮鬥著。我之吃食我之戀慕

我之生存,意外地油門催不太上去誰也顯得老矣老矣。



 逆風之夏兩個夜晚前我看一場電影,順風的雨夜捷運開得

甚快,歸回螢幕亮晃深深裡面,鏡前讀自己的唇,沒有,沒

有別的如此生成:那樣我會是幸福的嗎?仍感到寂寞,或許

寂寞會讓我犯一個危險的罪,勾勒誰人眼睛,溫婉馴良的人

早已離開,比劃姿勢我轉身又轉身,拉抬上身骨脊我彎我發

光並且熾熱,一種練習。



 他說我們持續練習是好的。他在流汗的時候說話。



 聽後來雨停了變成近似夏天的欲望。有風迎面但風是厚的

,罩得很重,很重那樣我吃藥希望自己會好。在課堂上和少

年對話分享些許經驗什麼,遇到一個、兩個、三個相關的人

原都串在一起的根,我喘氣的時候說話,如此持續練習是好

的,然而生活是練習卻並不一定會變得更好些,說來會不會

不過謊話三言兩語帶過,樓廈底部同源的人隔坐抽菸講起青

春還是同樣熱烈。



 是怎樣我不由自主又騎經那條通過他居處上方道路,搭車

離開已是許久以前的事情,我寫一首詩,不給他的卻是悼念

自己,華美青春一瞬,是也適合消蝕的姿勢溶溶,眼睛是很

遠的了,目擊事件發生的時候情緒很暗卻必須潛藏壓抑的我

知道,他說我心機重不過必然。流汗喘息都是掩飾。



 隔夜之嗅,腐敗氣味還留裡面,操另種腔口急急遮蓋,告

訴他的事情並不定全發生過,其實也有些遺漏我什麼說什麼

不說。



 每個天空在那上頭,如此我練習羞恥,練習打開,聲帶在

終極位置與堤外柳樹葉梢相連,尖銳而溫柔而熱烈的召喚,

好像八月好像我失去的影子。



 台上沒人的動作是快,真動起來時候都顯得,慢。



 沉鬱用詞變成慣常的習性其實我本未痊癒,朗誦音調拉得

比心跳更緩而深,「遠天的星光似乎與我們無關,」逕自閃

爍希望或失望的淚水滌清我破落肉身。被否定三次的早晨我

不說話,但仍有什麼是必要的:



 我們相關嗎?我認識你嗎,你好。我的名字是羅毓嘉今年

就要畢業,終於要結束這場漫長的清唱劇。初次見面我們保

持冷靜或者是假裝初次見面的兩個人無話可說,還不如久久

相逢一次靜坐池邊前此種種默默相望。每個天空在那上頭,

以及分裂的可能以及遞嬗千秋之季總有些是讀不懂的。說話

像寫詩之人說起話來也用上靈魂,紅線悃悃款款細細揪揉,

牽扯,往南體溫稍降,往北心跳加速跨越星球,兩個夢反正

是不再相遇的了所以各自失眠也好。也好。



 然而非常可能我仍將認得那裡。即使他笑的時候像另個人

,荒漠是生存之處,向仙人掌前進、前進、前進,日月風沙

皆不會變但他是會老的,掘出點水來洗刷他衰老的臉而我不

去看但仍將認得,油門又催不住了趕不及的夏天啊這樣。爾

後或許離去,或許獨自在無感的窗外往五樓公寓頂頭找個什

麼樣的人同他悲哀地做愛,持續練習,持續練習,如此儘管

我不知地之暖亦不知天之冷,三月四月過去,事情會是好的

如我之善柔潔白。



 爾後一個人走上山去又走下來,拿手帕拭臉彼時以為停留

的翅膀收疊起了,沒有什麼是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