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ROB LO, YUCHIA
- 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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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 16, 2005
《我和我的淡水落日》
後來我有好一陣子沒有辦法自己坐捷運到淡水看落日。是因為沒有足夠
的勇氣吧!我實在是無法忍受一個曾經有你和我影子同時出現的地方,最後
卻只剩下了我一個人孤獨的影子。捷運一直都是生活的一部分,但是我還是
喜歡有你身上那種溫度來緩和總是開得太強的冷氣,有你的笑容陪著我走完
長長的回家的路﹔我已失去了在喧嘩之中專心看書的本領,畢竟有些事情還
是兩個人一起做比較來勁,像說黃色笑話和討論很貴很貴的進口搖滾音樂之
類的事情,我還是習慣和你在一起。
來了。深邃的地底發出高速的尖叫,停滯許久的月台,再次因為來往人
潮的代謝而蠢動不安。遠端車燈照亮鐵軌,我瞇著眼睛什麼也看不清楚──
你走了之後,我也就不再有閒情雅致,到淡水去看其實並不是十分特殊
的落日。
還好,在與你相遇之後我似乎學會了如何處理曖昧不明的同性情誼。就
算是這樣繼續陷下去,也無所謂了。可能這就是所謂的「不經一事,不長一
智」吧?只是這樣學習的代價好像太高,得到的卻不是自己原本所希望的那
個部分。
反正總是有點體會。就某方面而言,雖然付出許多,但是整體算起來應
該也算是個收穫。
1
和你認識好久好久了,久到我已經忘記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況、什麼
樣的時間之下,會使我們兩個人的生命就此糾纏,從兩條平行線演變成密不
可分合而為一的存在。
(好,讓我仔細想想關於嗅覺、視覺、觸覺、聽覺,甚至是味覺之間的
關係。)
當我在國文課上偷聽熱門音樂的時候,老師正在解釋蘇軾是在一個我所
無法理解的情況下寫出赤壁懷古的。其實他並不是在真正的赤壁觀光而是在
黃州赤壁,我們天生多情的蘇先生可以用想像將毫不相關的兩個地方串聯在
一起也算厲害,只不過我現在整個大腦充斥著月之海的電吉他聲音,所以什
麼都聽不見、無法思考、無法將赤壁注入我腦中的一個部分,所以對不起了
,蘇先生你也只能先站到旁邊去等著月之海下臺一鞠躬了呀……
突然,你的髮雕味道侵占了月之海演出的舞台,蘇軾心不甘情不願地排
到了第三順位等待和我聊天的機會。我離開了演唱會場,並且看看隔壁桌上
排隊等著和周公下棋的隊伍,哇賽,還真不少呢!
從每日N度的象棋大賽會場回到課堂上,已經不聞國文老師沉重的朗誦
聲,沒有蘇東坡,沒有赤壁懷古,連在排隊的月之海都因為不知道被誰關了
隨身聽而離去。只有你那上面掛著註明「天真純潔」的笑容在我朦朧的睡眼
之前搖晃著。
「乖孩子,放學還知道要起床唷?」我不得不告訴你,你的眼睛實在是太
小了,還是不要笑比較好,以免人家以為你沒有眼睛而驚叫出聲。
「你管。」我輕輕拿起鎚子敲碎了你的天真,你換了一張註明「無辜」的
笑。
「不要這麼兇嘛,」你將我的書全都丟進書包,「反正放學了,要不要一
起去外面晃兩圈再回家?」
隨便囉。反正我本來也就不是喜歡一放學就回家的人。
「只是要去哪裡呢?」「去淡水看落日吧!」
2
「哈哈,結果我還是決定要唸第一類組了唷!」我露出一個笑,對正在
與數學作業搏鬥的你說。「等一下啦,我現在很忙,」你頭也不抬,只用微
帶笑意的聲音小聲回答我,「我恨死數學了說……」
你恨數學?不會吧?你的數學不是一向都好得讓我嫉妒嗎?「我警告你不
要在一個數學每次都在及格邊緣遊蕩的人面前說你恨數學,」我輕輕揍你一
拳,「喂,我不是開玩笑的唷,我要唸一類組啦!真的要唸一類唷!」「我
是說數學作業啦,煩死人了。」你還是沒有抬頭,繼續抄作業,也沒有對我
的決定作出回應。
(一個物理化學唸得比歷史地理好的人,告訴你他要唸一類組,你會有
什麼樣的反應呢?)
你終於抄完了作業,抬起頭來又是一個天真的笑,「OK,也就是說你
要和我一樣唸文組的歷史地理,不去唸物理化學?」我點點頭。「你確定要
唸文法商不去唸醫科?」你的笑臉逼近我,一種莫名的壓力。
我笑著搖了搖頭,不置可否。
「喔,這樣喔。──喂喂,我們今天放學出去玩好不好?」
「好呀。」還有一點問題,「為什麼不問我為什麼要唸一類呢?」
「因為我很了解你呀,如果不是你爸威脅利誘成功,你會乖乖念一類組
嗎?」你笑著說。
但是答案卻不像你所說的那樣單純。如果不是因為你要選一類組,我才
不會這樣容易被說服去念一類組呢!可是這種事情實在是不必對你說的……
3
我是像變數Y那樣的人吧!因為我總是為了別人在改變我自己,無論是
朋友、家庭、愛人、甚至是老師同學,常常,一句話就足夠讓我改變自己迎
合他們的需要。但是事實上呢?為什麼要改變自己呢?不是有人說做自己最
酷嗎?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害怕別人在無法忍受我任性的時候,那種負面的評價以及憎恨的
眼光呀。
所以啊,我的改變就本質而言還是自發性的吧。
「犯賤。」你笑笑地說。「我就是這樣,沒有辦法。天生犯賤。」呵,
要扯大家一起來。
如果我跟你說我為了你改變最多你也是不會相信的,所以還是不要告訴
你比較好。
「再來呢?」你正低頭做著你的家政作業,拿著和我一樣的針線還有一
樣的布料,卻將它們組合成非常可怕的形狀。在家政課上閒扯淡果然是不道
德的。看你受到報應了吧。「喂喂,這裡到底要怎麼做啊?教我啦快點,」
你捧著已經支離破碎的布塊和針線要求我救你的成績,「我真的是家政白痴
耶!」唉唉,這樣說來的話我們果然是不同世界的人呀。
在我終於挽救成功的同時,你將針穿到頭髮上玩弄著。「你變態耶,幹
嘛啊。」我狂呼。
「好玩呀。」「果然很變態。」「小心我把針穿到你鼻孔裡面唷!再罵
,你給我試試看!」你拿著針和線在家政教室裡面追著我跑呀跑呀……(老
師大聲喝阻著,但是已經沒有意義。)
(把針穿到鼻孔之中再綁上線,會是一個怎樣滑稽的景象呢?)
看著你高興地笑著,我心中有種怪異的感覺。不停為了別人改變的我,
這次又將為你改變些什麼?對於和你之間的關係,我有種莫名而模糊的哀傷
。一種異樣的預感。
「好了啦,下一節自習可以蹺頭了啦。」「去哪?」「去淡水看夕陽……」
4
於是,我不止一次陪著你在淡水,靜靜看著遠方渡口之外漸漸下沉進入
大海懷抱的淡水夕陽。那種鹹澀的海的味道,在我的鼻腔中迴旋三圈半之後
翩然而去,回到屬於它的那混雜了百分之二十一氧的大氣之中。這樣的時間
也就該要凝結了吧!和你在一起的時刻,或許夕陽的美感就變得不那樣重要
了,不是嗎?
只要看著你欣賞夕陽的那種莊嚴表情,也就已經足夠。
淡水河仍舊緩緩運送著台北人每天製造出來的污水,流動。「你知道嗎
,」你在一陣讓我心情平靜的靜謐之後開口,著實讓我訝異,「每次心情不
好的時候,我都喜歡坐捷運到淡水,走一段路然後在這裡看著海呢。」「哦
,是嗎?」「不一定是海呵,」你淺淺地笑著,一種我從來沒有看過的氣質
,「只要帶點淡水的感覺,這裡的廟宇和攤販,甚至是紅毛城或學校還有人
潮,都會讓我的心情變好呢!」你快樂地訴說,「除了傍晚,其實在淡水,
那種古典的純樸,再加上一點點的原始都市氣息,就可以讓原本的煩躁平息
下來呀。」
(哦?我只要聞到你的髮雕香味還有看著你的飛機頭,心情就會自動變
好呢。)
我已經非常習慣將你和捷運以及淡水串聯在一起,而我的眼睛也已經非
常習慣在搭上捷運之後看見你永遠開朗的笑容,非常習慣在聞到那種過分香
甜的髮雕味之後看見你的飛機頭。在不下百次的試驗之後,我突然發現捷運
上只要有我就會有你,有你背著藍色背包在車上尋找我身影的目光,然後在
找到我之後歡呼著喊我的名字,像巴不得全車廂的人都認識我一樣。真的,
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以為你總是在觀察我回家的路線,故意挑選跟我坐同
一班捷運回家。
我甚至想在假日坐捷運到新店去來個碧潭之旅,看看你會不會又穿著制
服背著背包出現在我的視線之中。但是住在北投的你又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捷
運新店站呢?就算你預測到我會去新店,又要怎麼「突然」出現在我的身邊
呢?所以我一直沒有真的去嘗試這樣的詭異情節。
假使有一天我真的試了,平安無事到了新店,但是你卻沒有出現,我想
我大概會很難過很難過吧。所以還是乖乖一個月陪你去淡水五次,這樣就好……
5
那天我並沒有坐上捷運,而是在上完社課之後,自己一個人穿過長長的
重慶南路,到書店去買書。六點的北一女校門口格外冷清,沒有卡其衣學生
在站崗,沒有潑硫酸的精神病患,沒有特權階級的座車等候千金下課,沒有……
因為我並沒有坐捷運,所以沒有你的笑容、沒有髮雕、沒有藍色背包。
如果現在有你陪我走過著十五分鐘的路程,我還會走到重慶南路嗎?應
該是不會的。為了遵循我們一向謹守的回家定律,我會選擇坐一站的捷運到
臺大醫院站,然後走到重慶南路。
到東方出版社買書比較便宜耶,你知道嗎?只要穿制服或者帶學生證就
有九折優惠喔。對不起,我並不是在幫書店宣傳,只是解答在我心中一向貪
小便宜的你的疑問而已。
轉眼間已經走過了總統府前寬闊的廣場,接受便衣警察和憲兵對一個服
裝儀容不整的高中生行的注目禮,再過一分鐘,書店令人感動的鮮綠色招牌
已是近在咫尺。先看看書再買吧!這樣才不會對辛苦將我送到重慶南路一段
的雙腳感到愧疚。
倪匡、金庸、金賽夫人、青山剛昌、貞本義行、楊照、張大春,還有Clamp
。在一陣掙扎之後,我抽出金賽夫人的性學報告,無視其他人對我投來的奇
異眼光啃了起來。「喂喂,你是高中生耶!」天啊!不會吧,這個熟悉的聲
音。「身為台灣一中學生的你怎麼可以穿著制服在書店看這種書呢?」果然
又是你,那無責任的笑為什麼總是在我就要讓心情安穩下來的時候進來擾亂
我的思緒呢?「什麼台灣一中啊?少自抬身價了。」我回給你一個無賴的表
情。「抬舉你還不好呀?」你繼續吃吃笑著,「還沒有吃飯吧?走,我們去
吃漢堡王。」
明明不是你社團上課的日子,為什麼你會在我進了書店之後出現在我身
邊呢?這樣的話實在不能讓我不相信你是跟蹤我來的。
呵呵,想太多囉,難道只有我一個人能來東方買書嗎?
「可是我想要吃麥當勞呀。」「好遠耶~」「拜託,沒有比漢堡王遠到
哪裡去好不好?」「我不管啦我就是要吃漢堡王啦你陪人家去漢堡王啦……
」「好好,拗不贏你,吃漢堡王就漢堡王。」其實你是因為小氣,所以想去
漢堡王喝免費續杯的可樂吧?
於是,我竟然也就勉強自己和你一起來到其實並不是很喜歡的漢堡王。
但是跟你講說不定暗戀漢堡王已久的你會對我發脾氣也未可知,所以啊,這
種事情還是放在心裡想想就好了。總之,我並不那樣鍾意漢堡王的特大號漢
堡,於是我點了一杯中杯汽水,喝著無限續杯的可樂,靜靜看著你狼吞虎嚥
解決掉我總是吃不完的大漢堡。
(奇怪,今天怎麼感覺漢堡王的餐點不那樣不對味了,是因為你的緣故
嗎?)
「從國中到現在,我一直都很喜歡在漢堡王裡面,聽著鄉村音樂,看貓
王的遺像,一邊快樂地啃著漢堡唷!」你將兩包胡椒鹽灑進已經很鹹的薯條
,「其實啊,晚自習完最幸福的事情莫過於在漢堡王裡面給他狠狠狂喝三百
杯可樂了!」「不過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呀。」我竟然會說出這樣理性視野的
話,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總之,」你露出一個詭異的笑,「我大概愛
上漢堡王了吧!」
呼!這樣言不及義的對話總是充斥在我和你之間,雖然有些三八得讓人
受不了,但總是會讓人感覺很是幸福。
「但是我卻從來沒有想到,竟然能把你這麥當勞叔叔的忠實擁護者拖來
漢堡王,陪我一起吃晚餐呢!」你放肆地笑著。其實你不知道,對我而言這
頓晚餐的主體是你而不是漢堡王的漢堡呀。你原本正在收拾書包的雙手突然
將我緊緊抱住,「下次的目標是帶你到淡水吃章魚丸子唷!」你的嘴唇在我
耳朵外側一公分游移,說話時吐出的空氣在我耳垂上遊戲讓我全身酥癢,「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有這樣的魅力,可以讓你這麥當勞生物到漢堡王來喝免費
續杯的可樂耶!」噢!求求你不要這樣抱住我,你可知道你自以為瘦弱的雙
臂抱起人來有多麼讓人呼吸困難嗎?
我明白,造成我呼吸困難的主因不是因為擁抱,而是因為擁抱的主體是
,你和我。
「呵呵,和你鬧著玩的,」你放開我,繼續收拾不能吃的漢堡紙,「我
又不是不知道你最討厭章魚了。」背起書包,是不是要走了呢?「我們回家
吧!」
走進公園,夏天的晚風吹起來,竟然有點冷。
在捷運上,我靠著你的肩膀睡著了,那種讓人感覺到絕對溫暖的三十六
點五度,包圍你時竟然也能將溫暖傳到我身上。
回到家我才想到自己要買的書還在東方出版社的書架上沉睡著。
6
「你可知 可知
那在雙手胸口交纏的鎖鏈
已然是我所憑恃的一切?
當心口愛情熱切蔓延時
可知 刀鋒劃下的疼痛亦然?
關於雙唇的交合慾望
關於健壯手臂環抱的溫度
汗水沁香肌膚光澤眼波溫柔流動 與
一個令人心痛的微笑
可知 一個不帶愛意的擁抱
如何導致心跳加速?」
當我正在週記上輕輕寫下這樣的句子的時候,我真的很害怕被你看到。
是的,我真的沒有辦法讓你知道這件事,事實上,也是絕對沒有必要讓你知
道。所以在你踅步到我身邊的時候,我很自然地用輕鬆、迅速又不著痕跡的
動作將週記本蓋上。
「幹嘛?」你邪惡的笑容緊緊揪住我的心,有點痛,「在寫A小說怕被
人看嗎?」「少裝笨了,」週記封面上大大的「生活週記」四個字閃爍著光
芒,「你看不懂國字嗎?這是週記呢!『週記』!」唉,可憐的我也只能用
生氣掩蓋我的不安了呀。
「是嗎?」你迅速卸下「邪惡」的笑,換上那張原本應該已經被我敲碎
的「天真」,「好嘛!借給人家看嘛!」「不要。根本就沒有什麼好看的呀
。」
「那就算了,」你遲疑一下,「哎,我們今天去東區買東西好不好?」
「不要啦,我已經沒有錢了。」我掏出皮包,裡面靜靜躺著兩張孫中山,「
窮死了,最近正在經濟拮据非常時期呢!」「呵呵,窮鬼!誰叫你愛亂花錢
!」喂喂,拜託你搞清楚,上次不知道是為了送誰生日禮物,很蠢地去買了
一個價值八張紅臉孫中山的音樂盒,結果那傢伙現在居然在我面前擺著「你
看吧」的無辜。
那麼下個月吧。下個月拿到零用錢的第一天,我一定會陪你去東區,買
你想了很久很久的模型,買你想了很久很久的所有東西,
但是很可惜,今天我只能陪你去淡水。
7
第二天來到學校的時候,我很訝異班長居然趁著我翹第七節課的機會,
偷偷讓同學們重新排了座位。因為我如果不在,就沒有辦法偷偷和人將位置
換到我所一直希望的你的旁邊。(可惡的班長我恨你恨你恨你……)
而事情總是不會讓人太滿意的,所以我並沒有恰好得到那四十五分之四
小得可憐的機會坐在你周邊,也沒有辦法和你周圍的任何一個人偷偷換位置
。我找到自己的新座位,面無表情地坐下,赫然發現坐在我前面的居然是常
常考全班第一的那傢伙,旁邊是沉默寡言在社團卻非常活潑的悶騷狂,不知
道要怎麼形容的怪怪的班代就坐在我的後方。
在我四周半徑三公尺以內,就是看不見你的飛機頭。
當我無聊地看著桌子右上角不知道多少次被外借用作考場而貼了大大小
小的名條,然後被不知道多少個曾經坐在這裡的同學們撕去而留下的痕跡時
,我企圖尋覓一個空白的地方,(那裡一向都被無意識地寫著許多人的名字
、數學公式,或者是為了作弊而填上的英文單字,以及某某學校的某女愛上
某校的某男之類無聊的東西,)想要在那裡輕輕寫上你的名字,用來稍稍減
輕自己想念你的情緒。
又是國文課,但是為什麼我的眼中腦中就是無法抹去你的笑容?都是你
都是你都是你,你害我沒有辦法專心上國文課,你知道嗎?
「喂,我好想念被你飛機頭遮住黑板的日子,可以偷偷睡覺不會被抓包
。」吃午飯的時候我這樣對你說,「你不知道坐在悶騷狂附近的滋味多難過
啊,何況對我而言,坐在第一名的後面唯一的意義只有作弊比較方便而已。」
「呵,不要,這樣我上課就會想要跟你說話了,」你伸伸舌頭,「坐我
旁邊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嗎?那不過是上課時候的座位呀。還有,上課的時候
睡覺是非常不道德的一件事情唷。」
「我肯坐在你旁邊,是你至高無上的榮幸耶!」我嘻嘻而笑,「我才不
在乎你跟不跟我講話,只是想要逃離那個怪怪的新位置而已。」
(其實啊,我想要確定的只是你在我身邊,確定你的飛機頭在我的視線
以內,確定自己聞得到你的髮雕香味、看得到你的藍色背包,我根本就不在
乎你會不會跟我聊天打屁,我真的只想要確定你在,我只是不想讓視線穿過
教室在雲霧之中尋找你飄渺的身影。)
「唷,這榮幸太沉重了,在下無福消受呀!」你扒著飯。
我其實很明白你一直都會在這裡的,不管看不看得見你,結論都一樣。
既然如此,為什麼我必須用這種方式確定你的存在呢?我在害怕什麼?──
我在害怕嗎?
「可是我還是想要換位置,」我喝完最後一口泡麵湯,拍拍你的臉頰,
「你難道不覺得我很可憐嗎?」
沒有錯,我的確在害怕。我想要分享,不,我想要獨占你生活中的點滴
所有,害怕一旦遠離你一步,就會離開你更遠更遠。我這樣想很傻嗎?我只
是想要接近你呀。
「你現在坐的位置挺不錯的,作弊方便。換什麼。」你不置可否地笑笑
,「還有,換個座位真的沒有那樣必要,專心把數學學好還實際一些──別
小題大作,來,笑一個,很快就會過去的,我們還是可以一起去淡水看夕陽
,一起坐捷運回家呀!」你將便當收進袋子,起身從書包裡拿出樂譜,然後
拍拍我的背之後離去。而我,只能傻傻地笑著,趴在你的桌上,看著你走出
教室,而後消失。
你知道嗎?我非常認真的體認到你已經不再需要一個像我一樣的朋友,
基於我的愚蠢無知,我是不是已經沒有資格繼續陪在你身邊了呢?對你來說
,我是不是一個重要的朋友呢?
我一直想要知道你在想什麼,卻總是被你的笑弄得狂亂欲醉而什麼都無
法臆測。就算神智仍然清醒,卻又總是猜不中你笑著的臉龐下,究竟是用什
麼眼神看著我這個所謂朋友的朋友。我和你越來越遠,九百度近視的視線中
,你的背影越來越模糊,直到我再怎樣用力瞇起眼睛,也看不見你的影子,
再怎樣努力也找不到你。
8
「給你我所能給的,並且等待你的拒絕
流淚,是我想你時唯一的自由……」
9
發現你和某個我不知道的人或事或物越來越好,可知,在我看不見你笑
容的地方卻能夠聽見你爽朗的笑聲,有多麼令我難以克制自己嫉妒心情?可
知這種距離對我而言有多麼殘忍?其實啊,看著你快樂的笑容,我真的會很
開心嗎?看著你的笑容,我的開心是心甘情願的嗎?「別想了。」我所認識
的你在我心底笑著,散發出來的光照得我好痛。
「嗯,會嗎?我一直都是用這種笑容面對你的呀,你應該很習慣才是,
為什麼會突然想到心痛的感覺呢?」你說。
我果然還是想要獨占你生活之中的點滴呢。
有些故事很美,有些故事很廉價。有些真實很長久,有些卻一下子就幻
滅了。在你的分類之中,我們的友誼是屬於哪一種呢?如果說我對你的好,
是一種發自於內心的關懷,不如說是友誼變質轉化的後遺症。如果說你對我
的好是對我的回報,我寧願相信是在你的純真之下,對於一個可以當作一生
朋友的人的本能反應。
投影到螢光屏上,我扁了。在戲院之中獨自看著哀哀孤絕的電影。
10
那天我心情實在是非常非常糟糕。你知道的,段考考完數學之後,我一
向都會有那種無來由混亂的低潮。「根本不是無來由,因為你數學太爛了。
」你一邊為我解答數學考卷的問題,一邊嘲笑我。原本想要和其他同學一起
去西門町給他大聲唱歌飆高音排遣幽暗心緒的,不幸荷包慘叫著它內裡的空
虛,使我不得不作罷,乖乖回家去。
回到家,躺在床上,感覺好像整個房間都要垮下來一樣。上個學期數學
補考的陰影再度出現在我的心裡,父母的責難、親戚的嘲笑、同學的不屑…
…我狂叫著。我清楚聽見自己狂叫著。
換好衣服衝出去,實在是很慶幸我竟然沒有被車撞死,進了捷運站,有
車。管他三七二十一上了再說吧!我漫無目的地在車廂裡面走著。坐下。車
子從地底上升到高架的部分。圓山、劍潭、士林。……
北投。
直到我走到你家樓下按了門鈴,才發現自己只是想要看到你──嘿,你
不是到西門町去了嗎?──當然你不在。從捷運中山站一路任憑思緒狂奔糾
結到北投站,可也是很累人的呀!我發現自己累了,坐在你家樓下的階梯等
你,你這痞子,不知道要到幾點才會回家!五點多,你媽回來了,因為我沒
有穿制服,所以她並不知道我是你的同班同學,但是她的笑容和你簡直是一
模一樣,所以我一下就認出她來,她只笑笑地問我說在等人嗎,我說是,她
沒有說什麼就進公寓去了。
其實我是在等你呀!我差一點就要向你媽坦承。
坐在你家樓下,感覺會離你比較近一點。雖然,我家似乎還離西門町近
些,但是這裡比較感覺得到你的味道,之後,才能夠比較有力氣回家去。
等了五個多小時,你沒有回家。看看錶已經是晚上八點多,想想:你搞
不好不打算在晚上十二點以前回家,只好拖著疲憊的身子,爬回捷運站坐車
回家。
11
我買了一罐你平常用的那種髮雕,現在才知道有點貴。(哇,你竟然將
這種昂貴的東西抹在頭上,而且還是每天!真夠奢侈呀。)輕輕旋開瓶蓋,
那種我一直無法欣然接受的香味蜂湧而來,將我淹沒。我一直天真地以為有
了這種香味,接下來就會有你的笑容在我眼前出現,但結果卻是發現了自己
的軟弱。我竟然必須藉由你的存在、髮雕的存在、甚至虛無飄渺香味的存在
,才有辦法確認自己是否真的存在。
你和髮雕和飛機頭的關係,是光與影與本體嗎?你用髮雕製造出飛機頭
,你是光,髮雕是本體,而飛機頭是影子嗎?我不想承認你對我而言就像光
之於綠色植物那樣的地位。
到底,我是因為想你所以才去買那罐髮雕的,還是因為不小心買到和你
用的一樣的髮雕,所以才在無意間開始想你?
「在你的心中我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是啊,我們是好朋友吧?是朋
友嗎?有多好?好到怎樣一個程度呢?」
你大笑著,「管那樣多幹嘛,都快要高二的人了還在意這些個東西?走
啦,我們去你最愛的麥當勞買蛋捲冰淇淋吃,現在只要十塊錢唷!」對不起
我欺騙了你的感情,其實現在我最喜歡的地方是漢堡王,和你一起去漢堡王
……
我舉起鎚子敲碎麥當勞小妹標明「營業用」的笑容,她躲躲藏藏頗有些
慌張。「為什麼要這樣呢,她不過只是個工讀生嘛。」你歪著頭問我。「我
討厭那種笑容,」我說。我討厭那種假裝你專用的「天真」失敗的營業用笑
容。
我想,也許我只是在想念你用的那罐髮雕而已。
12
來到東方出版社,拿起上次還沒能看完的金賽性學報告,想想是不是在
看到某部分的時候,你會再次出現用戲謔的語氣諷刺我,可惜的是,直到花
了三個小時又二十五分鐘思緒混亂狀態之下將那本書看完後,你仍是沒有出
現。
我只能回憶以往曾經感受過的幸福,而那幸福一下子就演變成不可彌補
的缺憾。
自己一個人漫步到漢堡王,點了平常你吃的和我吃的兩套套餐。兩杯無
限續杯的可樂,兩包薯條再加上兩個漢堡。但是坐在桌子前面的仍是只有我
一個人。「你神經病呀?一個人買兩份套餐。」櫃檯小姐的眼神這樣說。
這次我請客,你要不要到這裡來吃我為你點的超級大漢堡?
沉寂。
我多想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呀!但是赫然發現身邊沒有你的結果,只是
把自己搞得很難過,我想哭,想笑又想哭,不知道應該笑還是應該哭,哭不
出來卻也笑不出來。只好面無表情將那兩份套餐都吃完。在離開之前,順便
將仍有冰塊但是飲料已經喝完的杯子,丟進垃圾桶。
將往事打包後,我還是沒有足夠的勇氣和決心將它們丟掉,但是對於已
經沒有利用價值的紙杯,倒是不用吝惜,隨手就可奪去它們繼續存在的權利
。
你呢?
塑膠與紙杯與冰塊的交互作用發出清脆的「唰」的聲響。
13
捷運上,耳機之中,金門王和李炳輝其實並不能稱得上優美的歌聲在我
耳中來回衝撞著。「有緣,無緣,大家來作伙,燒酒喝一杯,呼乾啦,呼乾
啦……」這讓我不得不讓我想起自己第一次傻傻地陪著你到淡水的時候,坐
在堤防邊你輕輕唱著的歌,我們是在流浪嗎?
或許。我聽著隨身聽,無視於左前方一點五公尺處有個步履蹣跚的老人
,因為車廂的晃動而差點跌倒。因為我現在也是病人呀,因為想你而生了病
。我將頭靠在旁邊的壓克力板上,完全不想看車廂對面貼的公式化捷運詩,
因為腦中充滿了你的影像,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去思考任何事物。
不知道過了多久,壓克力已經因為物理的熱平衡效應而達到三十六點五
度。「這可是所有學物理的人都要會的東西呢。」你曾笑著對我說。那讓我
聯想到以前在坐捷運的時候,喜歡將頭靠在你的肩膀上,感受到的我所熟悉
的你的體溫。但這畢竟不是你的體溫呀,雖然是相同的溫度,但是不是從你
身體裡面發出來的,就不是你的體溫。
「呵呵,物理老師可不是說過嗎?很『像』,就『不是』。你現在散發
的溫度不也是三十六點五度麼?但你畢竟不是他呀。」壓克力板如是說。
在感受到那種溫度之後,我的眼睛還不習慣找不到你的臉、你的笑、你
的飛機頭,當我在驀然驚覺你已經從我的生活之中消失好一段日子之後,目
光仍然不由自主地在北投站四顧搜尋你的影子。雖然,你絕對不會突然出現
在這裡,我知道。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讓自己傷心的。我傷心的話,你會難過吧?
如果我快樂你會不會也快樂呢?這樣騙自己會不會好過一點呢?
去淡水吧……
如果你突然在北投站出現的話,一定會指著我靠在壓克力板上發呆的表
情大叫,「你是不是在思春啊?笨蛋。」然後笑笑地在我身邊坐下。可惜你
是不會再出現了,所以這種想法果然還是不可能成真的。
坐捷運從臺大醫院到淡水其實並不需要一個小時的。但是療傷止痛(不
,應該說是防止自己被回憶吞噬)所需要的時間,又豈是短短一個小時就足
夠呢?「已然不再重要了,不是嗎?」梳著飛機頭的你常常如是說。
笑語盈盈暗香去。(我找不到你。)
14
當我再度回到了淡水,沿著河床漂流而下:關渡、竹圍、紅樹林……,
剎那之間一列電車從反方向轟然而過。
玻璃上映出迅速移動的人形之中,是不是有一個你?
捷運的終站,淡水。河水在不遠處迴旋入海。
忘記計算時間長短的隔離之後,再度來到淡水,卻沒有記憶中淡淡的海
的味道,還有你靜靜訴說的熱情高亢以及低潮。太久沒有來到淡水,好多的
記憶都變成了模糊昏黃以及不堪。我抓住尚存的一絲感覺,走向靠海的那座
古城,從這裡看過去的渡頭落日,是那樣熟悉地撞翻了所有的曾經,一件件
,哦,我是多麼想要俯身撿拾卻又遲疑著……,是在害怕什麼呢?是怕又陷
入兩難的境地吧?不久之後我將不再來到淡水這地方,這個沒有你陪著我的
地方,包括關於淡水的一切也將通通捨棄不再提起,再來一次只不過是想要
做一次告別,告別我曾經留在這裡的,曾經屬於你和我的,淡水。
該是時候要埋葬過去了吧。我想。
第一次之後的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那麼喜歡去淡水
。我喜歡在渡頭河堤邊上一坐坐上幾個小時。當然不是為了附庸淡水河的風
雅,當然更不是為了夕陽了。
是為了陪你看那河中的小船吧!熙熙攘攘來往的小船子,船到哪裡去?
船開向河中央,夕陽映出的金波爛漫讓人睜不開眼,那時也就以為小船開出
河口去了,到了東海──光是那樣,還不夠。也許再遠些吧?到世界的盡頭。
我在世界的盡頭與你相會,與你分離。我會一直在那裡等你,等待重逢
的那一天。等待你坐著的那艘小船在過分沉醉的清澈之中,擱淺。
但是可惜淡水河不會清澈到讓人沉醉而擱淺的地步,所以呢?
當然就算船到了世界的盡頭也是絕對不會停下的,小渡船撕裂的水痕也
很快就瘉合了,於是船到了對岸的八里。是的,對岸的八里。
直到現在我仍在淡水河這裡望著對岸,期待你的出現。
只有那裡,我一直站在對岸的淡水望著。
15
我開始喜歡涼風真世的「為了守候愛人」。一面聽一面讓自己沉醉在自
己永遠不可能實現的荒誕不經的幻想之中。
(我每天都可以看見你,大方地接近你,但是距離卻好遠好遠……)
然後雨適時地落下了,
(日劇的女主角繼續哽咽地訴說她坎坷的身世,音調慘慘然有些讓人哀痛。)
我在蠱惑的夜色和雨水交融之中一點一滴地,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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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rcel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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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感動到啦~心也跟著痛起來了..
ReplyDelete謝啦^^真是一篇好文章~哈哈
原諒我沒有努力將她看完
ReplyDelete但是淡水附近
到也是我的傷心地
其實一直沒有勇氣
在騎著我的小老婆前往
即便那是個風景美麗的地方
海洋就在眼前
適合兩人在那裡竊竊私語
總是呢喃細語訴說著對對方的愛戀
現在
不敢去了!!!
害怕在去碰觸那個內心的傷痕
那些過往的光芒時序,經過自己的編修與潤飾
不得不讓我們承認那是最好的時光。
是的,最好的時光,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
ReplyDelete高一阿...10年前了吧
青春期就是喜歡將日子活成各種煽情的句子
這一篇還真像看到自己的青春期日記
我忍不住一邊看一邊笑一邊對照一邊感觸
這篇可以給我收藏嗎?
ReplyDelete嗯,基本上我網誌上的文章都歡迎亂七八糟隨便轉載,
唯一要求是請標明作者是YC羅這樣。哈哈哈。
看是要收藏或者轉貼都無所謂,我完全不會介意
不過其實自己覺得其他文章好像比較值得收藏的樣子...
果然這就是對自己青春的回眸嗎?XD
噗,其實與《青春期》裡頭收錄的東西,
還有我網誌上面放的其他文章比起來,
這篇《我和我的淡水落日》說起來還真算的是少作。(笑)
有多青春呢,不過是,
高一下學期為自己喜歡的男孩R所寫的文章。
望過去,已經是快要六年前的事情了啊。
很少上來無名
ReplyDelete最近玩起復活
不經意的踏入
這篇文章 讓我想了淡水
或許人的情感總是充斥著無奈吧
所以都是不由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