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哀慮被取走了,這是真的。可憤怒也被取走了。快樂被取走了。
而人靜了下來。原以為生活已足稱無詩無歌了,但我不知道還有更平緩無風的海面,能夠美麗得這麼像假的。
笑也不需要假笑,快樂薄薄的,輕輕一吹就散了,下一秒鐘想著,甚麼是快樂,上一秒鐘的我。想到這裡,去想另一件事情了,想著,想著,而不問快樂不快樂。原來理性秩序恢復的時刻,是用對感性的整肅換來的嗎?其實我知道我早知道的。
用速悅前前後後三年許,間中斷過一次。確實我熬過了戒斷對心臟的電擊,熬過了馬路中央的昏眩,熬過癥候,卻熬不過還是清醒發著瘋的自己,又回去同醫生說,你給我藥吧。看著他穩穩的下巴,差一點我要說,救我。讓我回到這世界讓我成為我所能看見的,平庸的人。只求看不見自己,或許我可以不瘋。
不瘋了。不要再瘋了,意味著不去走那些無以言喻的,曖昧的,壞的門徑。
不去走就是,不寫詩就是,可能人生穩靜如斯其實也沒甚麼好寫的,倘若光潔地活著,過於純白無垢一個人。還算擁有秀麗的風景,可明知道世界是這樣不是這樣的,甚麼狀態是正常的甚麼不是,怎樣是發著瘋,而又怎樣不是?想著如何寫出更殘酷的語言是瘋的嗎,每天準時起床梳洗上工放飯等薪餉入袋又如何不是。
我是繞著自己運轉的星辰,重力的邊界相互擾攘,讓漩渦來把我帶走吧讓我存活在下一個位置。讓我位移而無有深陷,無有深陷,也就無有傷害。思考而不感受,讓我看著五月中旬,邊界持續消失。陽光晒下來,綠蔭裡我甚至不知道該說這樣的天氣美麗不美麗。其實很想說些甚麼,卻又像,遠遠的一個人,他看著自己等在紅綠燈前,啞口無言地過去。
甚麼是真的甚麼是哲理,躺在床上想了良久,良久,暗夜裡,聽著對面陽台上洗衣的女人她一個人過來嗎,痊癒者在整城振臂揮舞的姿勢中靜止,渾身無處招惹塵埃,我發現自己,自己竟遺忘了睡眠的姿勢。
我應再次戒除這一切我應更加真實地活著。再次接受所有憂慮都是我的,是壞的那些造就了如今的我,得允許自己不痊癒,其實也不需要,藥物帶來的幻景空境所補全的日常。
我能握著自己掌心發著熱,發著汗,但不去想壞的部份,只要肯認自己從沒真的好過。
畢竟,從沒誰是真的痊癒過。然後可能便這麼,真好了。
(2012.Dec.15,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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