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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Aug 12, 2010

〈淡水線上落日〉


  車過民權西路站後逐漸爬昇……冒出地面時,已歇業的兒童樂園從列車右側陣列著經過,車廂行進恍惚之間,以為旋轉木馬還在跑著,知道是城市的北段了。剎那間,一列電聯車從反方向轟然而過。是久居盆地的少年眷戀著平原的開闊嗎?或者是,如河川眷戀海洋,我偶爾自己坐捷運去淡水看海。

  一開始養成去淡水的習慣,恐怕只是為了附庸風雅,也或許為的是夕陽,後來卻變成某種逃開的藉口。在男孩路念高中那時候並肩蹺課那人,時常喳呼著說跑遠一點吧!往淡水的路程不算短,但兩個人分一對耳機,相互靠著時間很快就過了。軌道順流而下,越過基隆河,磺溪,繞著大彎弧從平原開口穿出去,關渡,竹圍,紅樹林……當我們到達堤岸,熙熙攘攘來往的小船彷彿不知鄉岸何方,要飄泊到哪裡去?船開向河中央,夕陽映出的金波爛漫讓人睜不開眼,那時天真地以為小船要開出河口去了,光是那樣,還不夠。也許再向東吧?到世界的盡頭。

  曾經也想過會一直這樣下去,但人生在世就是一切的事與願違,畢業後我們如同其他少年消逝的熱烈青春一樣急速冷卻,雖然進了同一所大學卻生活始終兜不在一起,常在電話網路上說要不同去看電影?月月年年過去終於沒有成行。於是我習練的情緒,從眷戀而緬懷而告別,也習練打從城市南方的山坳出發,恍恍迢迢自己去淡水。

  很久以後,我才願意承認自己只是賴著不走,遲疑不想長大,對自己變著拙劣的戲法,欺瞞自己戴上耳機讓時間過去,而一轉身穿卡其色制服的他還會在旁邊,笑著說第八節數學課別上了,我們溜遠一點吧。要去哪呢?

  一轉身,他竟真的出現在旁邊。

  他說,嗨。顯然他早就發現我空空地站在那裡,更顯然他也對這樣意外的相逢感到措手不及。他肯定考慮了很久當我發現他的時候他該說些什麼,最後還是只說了一個字。那聲招呼是這麼地短,卻又彷彿說盡了所有的事情。我短暫地深呼吸很快答他,好久不見,並看見他掌心牽著一個女孩。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不太記得是他先問了這個問題,或者是我先問了他。去淡水。一個人?嗯。女朋友?嗯。轉過臉去說,高中同學,以前時常一起去淡水。女孩微笑點了點頭,我不知道他是誠懇地想要說明什麼,或者意圖用過度的誠實掩蓋那彷彿曾有過什麼,但事實上什麼也沒有的一趟趟旅程。

  杵在他們兩人中間,我意識到自己才是意外的闖入者,明明只剩下幾站的距離就到淡水了,卻漫長地彷彿列車從未停下來。嗯嗯啊啊毫無重點的話題很快就乾了,無從準備的笑容也僵了,我很想乾脆撒個明顯的謊說嘿我是騙你的我沒有要去淡水。這話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真的是這幾年我已許久不曾坐在淡水河畔看船開往八里的彼岸,假的是,如果我在其他地方能再次與他相遇,我又為什麼要一次次來到淡水,俯身撿拾渡船頭的落日風景呢?

  列車停靠在淡水之後我很快編了個藉口同他再次告別。夕陽水燈是這巨河的鱗,拍散細瑣的浪聲,一波又一波蒸散在空中,有點鹹,有點冷。水鳥在沙洲覓食,渡船嗚咽著打遠方過去,回望城市那遠方是關渡大橋吧,跨坐兩端定定的,無憂無懼。深冬不寒,仲夏不汗,人車喧嘩我買盒鹽酥菇獨自食畢,踟躕岸邊,這一切都暗了。

  那天我原本只是要去看海而已。





(2010.08.12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三少四壯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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