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湖湖畔的早餐時間總是十分幽靜。卻又政治。萬湖如何能不是政治的?這是納粹德國召開「猶太人最終解決方案」的地方。就在湖的對面。一幢堂皇富麗的宅邸。靜如天堂,靈魂的吶喊,則嘈鬧得像是地獄。
萬湖會議之後,有超過六百萬猶太人被殺害。
此後歐洲度過了沒有戰爭的七十年。靜如萬湖的湖水。湖水是一滴血落進去不會發出任何聲音的地方。
七十年,這是歐洲史上最長的和平時期。僅僅是七十年而已。她說。歐洲史上從未有過超過七十年沒有戰爭的紀錄。人們彼此傷害,沒收他們的財產,將刀放進對方的身體,把自己的朋友豬一般驅趕進毒氣室。然後是二次大戰。二次大戰完完全全是德國挑起的,她說,我是德國人,我必須要承認這件事情,這件錯的事情。
當我們談論政治我們談論人的黑暗。我們還在思索為何歷史會是這樣。
每個人都以為英國脫歐已是一個大笑話了,Donald Trump便把歷史變成了一個更大的笑話。他說。他在倫敦住了超過十年。原本只是受不了小布希,於是搬到英國。然後英國投票脫離了歐盟,政治正處於給予極端主義份子最佳溫床的時代。在想著自己是不是該搬到柏林。或者巴黎。之後為了工作在歐陸移動比較便利。只要不是美國,英國,這些重複著歷史的愚蠢的所在就好。他說,這其實是個不好笑的笑話,對不起。而他來自費城,一個最為美國的地方。
但美國讓我不想回家。美國已經成為我所不認識的家鄉。他說。
他不斷逃。
她說,你還可以選擇自己的家,但我不行。柏林就是我的家。在柏林所發生的一切--那道將東西方分開的,人類史上最為荒謬的圍牆,那道,把講同一種語言來自同一個家庭同一座城市一分為二的圍牆--都是我們犯過的錯。
我們真的好想把事情做對。她說。每天早上起床我們都想要當一個好人。
比如說梅克爾。她說,「德國依然開放。」
但梅克爾正在失去她的選民。因為德國面對難民問題開始傾向了極端的「解決方案」,一種最為直觀的,你與我們不同的,方案。那樣的方案太簡單了。你只要關閉國境,你只要按照膚色區分每個人,就好了。
這是會導向戰爭的。她說。二次大戰是我們德國人挑起的。我們不希望歷史重複它自身但人們會重複他們自己。
我感覺悲觀。然而我們該對歷史保持信念嗎?她說。
我們準備好迎來下一個沒有戰亂的七十年了嗎?
沒有人知道在這極端主義的溫床,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們相信愛,相信和平,相信在一個狹窄的地方相遇的緣分,相信談論政治與政治的黑暗能夠讓我們更了解彼此。沒有人想要戰爭但戰爭依然在世界各地發生。比如說,ISIS。
在猶太人遇害最多的波蘭,人們一面紀念殉難者,另一方面則讓自己成為最為種族主義者的種族主義者。她說。英國投票脫歐之後,不計其數的波蘭人從英國搬回了波蘭。她說,荒謬的是,這些人嘲笑英國的保守主義,說「英國就是太放任移民才會導致決定脫歐的反撲,」接下來的話則是,「還是波蘭限制移民入境比較聰明。」而不記得自己也曾經是來自波蘭的英國移民。人們分開彼此像摩西分開大海,然而海水會閉合,人們被分開之後,則只記得仇恨。
但不記得自己為何恨著別人。
仇恨那麼單純。
像恐同症。可是愛其實也是多麼簡單的事情。她說,就像波蘭的Slupsk,一個十萬人的小城選出了波蘭第一個男同性戀市長Robert Biedron。在保守的波蘭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別的城市正在嘲笑著Slupsk的荒誕決定,然而城市的經濟改善了--那些最有創意的人們,那些追求自由的人們,陸續抵達了那座城市。Robert Biedron與他的先生登上了時尚雜誌的封面,當地的人們額手稱慶,說,我們要的是這樣的市長。我們總有一天希望波蘭也可以有這樣的總統、和波蘭的第一先生。他們說,他應該去選總統。她說,對。但不可能。
但不可能。
人們總是太快學會分裂彼此,而太晚才學會擁抱。
歐洲花了幾百年時間學習這件事情,方維持了七十年的和平。她說。我多麼希望世界成為一個能夠相互對話的地方。相互理解,相異,也相同的場所。
那屬於德國的,集體的罪惡感。我們想要背負著這贖罪的心情,讓世界成為更好的所在。她說。
世界上沒有人想要戰爭但我們準備好了嗎?
我們想要和平但我們是否已經準備好面對彼此的差異,相左的意見,不同的性傾向,多變的氣質和彼此無法理解的語言,然後了解彼此。那是一件可能的事。或者不。
我們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