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最怕雨天。其實誰不怕雨天呢?尤其這幾晚,雨接連著下了幾天沒給人留下餘地,風吹起來,更凍。夜市街上沒什麼人,冷冷清清的樣子。我縮著身子想說要吃點什麼呢——左看右看,還是走到那賣魷魚焿花枝焿的攤子前,向掌勺的阿姨說,我要魚酥米粉帶走。
阿姨循例問著,你米粉要分開嗎?我搖搖頭說,不用不用。
她俐俐落落抓了一把米粉,扔進麵勺掀開麵鍋子嘩的一下迎來整片水氣,把麵撈子拽了進去。抬起頭來看著我說,今天好冷喔。
且哆嗦著笑。
我愣了下。其實這阿姨平常不太有表情,甚至不太說話。她總是一臉酷樣,講話更省,小小攤位上各種物事分明條理,兩個方格裡是細火滾著焿湯,另外兩個則盛著熱水,用來汆燙魷魚或花枝。還有個麵鍋,一把一把的麵杓揣下去,冬粉米粉油麵。撈起來。
然後阿姨舀湯。她舀焿湯的動作總是非常專注,非常精細。先從左邊的湯格子舀三大瓢的焿,下到碗底,然後問,「菜要嗎?」若要九層塔,就說好。也有人不要。「要辣嗎?」有人回答一點點,阿姨就給一小匙辣椒,若是要辣,就兩小匙。醋則是固定三小匙,沙茶一匙半。唰唰唰。唰唰。從來不曾多了,也不曾少了。節奏更是利索。
阿姨的話就像她的動作一樣精確。沒一個作動浪費,也不會多講幾個字。
下完佐料,再是從右邊的湯格子,舀小半瓢焿。所有動作一氣呵成。不多不少,順序不曾變過,也不會變。
「今天好冷喔。」阿姨說。
我說是啊,明天後天好像會更冷呢。
「是喔。」阿姨搖了搖頭。我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聽到她無聲地嘆了口氣。「這種天氣唷。」阿姨邊從裝魚酥的大袋裡揀著魚酥,邊說。
「你很喜歡吃魚酥米粉欸。」
阿姨說。「這種天氣,多些魚酥給你。」菜可以,然後不要辣,沙茶多一點,醋少一點?阿姨問。
她記得一點都沒錯。跟她做事一樣精準,篤定。像她蓋妥碗蓋,會用抹布把碗底擦兩下。就是兩下,不會多,也不會少。拉開塑膠袋準備把紙碗放進去之前,再用兩手的拇指跟無名指,把袋子底拉成精準的方口子,拉個兩下,不會多,也不會少。
你要再來喔。阿姨說。
她這晚講的話大概比過去一整年跟我講的所有話加起來還要多吧。我說,當然,當然啊。我很喜歡吃魚酥米粉。阿姨滿意地笑了。又說一次,今天真的很冷呢。
做夜市的營生最怕就是雨天,尤其這種冷到骨子裡去的雨天。這夜市,有的攤商碰到雨天就乾脆不擺出來了,但也有的呢,像賣魷魚焿生花枝焿的阿姨,除了拜三固定的休息之外,無論晴雨總是開盞燈亮在那裏,鍋碗蒸著水氣,熱烘烘地在那裡等著每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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