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推開那小小的餃子麵館大門,老闆娘老是「欸」地說,「來看我啦」。還沒等我說要吃什麼她就率先給我派定了今天的午餐--今天剛炒好炸醬呢,你就吃炸醬麵吧。熱騰騰的,又香又好吃,她說。有時則說,天冷啦,吃個大滷麵啊。加點辣椒,暖暖身子。
怎麼每天都吃那麼晚呢你們年輕人工作要顧,午餐要早點吃啊,別老一點半兩點才吃。她說。
小小的餃子麵館裡,我的大滷麵不一會兒便來了。她給我送上了麵,拉開我對面的椅子一屁股坐下了,說唉啊,終於可以休息啦,忙過中午我這老骨頭都散了。
我午餐向來吃得比較晚。
商業區本來吃食的選擇就少,過了一點半,館子休息的休息,還開著的那些,轉進去則泰半擺張「我們要休息啦,你快點吧」的臉,吃得人是膽戰心驚,胃底抽筋。
這麵館子,燈光只開一半。電視播著新聞。老闆娘說,要不要吃小菜?今天有苦瓜,海帶芽,小黃瓜,干絲呢。我說,給我一碟小黃瓜吧。她又說,唉呀我這一坐下就站不起來了,自己去夾吧,盤子裡有多少都給你了。小菜放不過夜的。小黃瓜前幾天還一斤七十,貴得我買不下手,今天早上一斤才三十五!
我夾了一碟子端回桌上,她瞪大了眼睛說--噯,不是要你全夾了嗎!
那方才還說自己站不起來的老闆娘唰地一下抓起小菜碟,走回櫃台旋風也似把盤子裡的黃瓜全數撥進了碟子,小山一樣,又問,你吃不吃蒜頭啊?我再給你拍幾片大蒜。
於是我吃麵。每一個吃麵的中午,她同我絮絮叨叨說,這巷子裏頭的餐館在鄰近的某大企業搬走之後,少了人潮,多半是慘澹經營的。咱們這館子開了三十幾年啦,就煮麵給大家吃,如果退休待在家裡也不過就是看看電視,還不如每天上菜市場,揀幾樣菜,煮完麵每天還跟你們聊聊天。她說,你還有在玩那個甚麼,寶可夢啊?去年大家最瘋的時候,有幾個女生,麵吃到一半就丟著結帳了,說要去後面那幾條街抓寶可夢……
在每個吃麵吃餃子的片刻我時常是午餐時段的最後一個客人。她就坐在我對面,評論著新聞,有時則戴起老花眼鏡滑起她兒子女兒買給她的iPhone。
吃飽啦?要多來看我啊。買完單她都這麼說。
會的,會的。每天的午餐時間像是不存在的盜賊,生活是把臉浸在一碗湯裡,看麵湯裡的油沫聚合又分開,拿筷子戳著油泡,破壞它們的表面張力,把滷蛋的蛋黃攪碎了弄濁一碗大骨湯但不去喝它。一天很快就會過完了。
不知道明天老闆娘會準備甚麼小菜呢?
印刻文學生活誌.2017年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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