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更多人知道關於HIV預防醫學的消息。為了我那因AIDS而死的弟弟,如果HIV感染可以在我們這個世代終結就好,如果有疫苗。如果HIV未來就能夠像天花那樣,成為一種只存在於實驗室的植株,那是我最真切的願望。他說。
二十幾年了。他說。
深夜了。學會交誼廳還沒準備要休息,萬湖邊上的靜夜依舊傳來嘈鬧的笑聲。他們說,我們是否吵到了你?我說噢超級吵,讓我不得不帶著我自己的白酒來制止你們,他們便笑。
那個大個子男人說他來自美國,是個自由記者。
三十年的職業生涯,他有超過三分之二時間在報導資本市場的消息。固定收益產品。債券市場,公司債,國債。他弟弟跟他非常不一樣,是個搞藝術的。他說,我一直以為我弟弟「以後」會是一個非常傑出的藝術家--就像你們來到柏林文學會交流的這些人一樣--只是他沒有「以後」了。九零年代他弟弟因為AIDS而死。他繼續報導資本市場。直到債券市場從初級衍生到次級。直到無所可報他覺得這一切都不再有意義。
我弟已經過世十多年了我才在想我能夠為他做點什麼。他說,「我很想他。」
他便開始寫HIV的預防醫學,PrEP,疫苗的開發,那些藥廠間採不同取徑的進程。以及試著進入與HIV病毒共活的人們的生活。他寫。從最艱深的醫學名詞到最活生生的人們的故事,他寫。他說其實那些醫學好難啊,我說所以你需要最好的消息來源,他說是。他嘗試理解他的弟弟,還有他的同代人,所有在雞尾酒療法出現之前,那個世代AIDS倖存者的故事。
如果他當時能夠從伺機性感染當中活下來,他現在會是個怎樣的人呢?他說。
然後他問我,告訴我多一些關於你的世代的事情。我也想多知道你的國家。
我說我的世代非常簡單。我所認識的,已知的HIV青年感染者從未讓我掛懷,他們定期服藥,病毒量低至測不到,他們有些出了這櫃子而有的沒有。但他們成為一個穩固的社群彼此撐住。永遠最讓人擔心的是,統計上的黑數。那些從未知曉自身HIV感染狀態的人們--從十多歲到四五十歲都有的各種人們並不總是願意接受篩檢,只因歧視與偏見封鎖了我們的社群。
你該如何讓一個「擔心自己被驗出」陽性反應的人接受篩檢呢?我說。他說,基於人權理由,我們不可能全面強制篩檢,所以沒有辦法,他們大概是不會去接受篩檢的了。
時不時便聽到哪個朋友的朋友,還不到三十,肺炎走了。還有那個誰誰誰,住院住了好長一段時間。也是肺炎。還有誰誰誰,肺炎。感染性肺炎。多重器官感染。衰竭。但最厲害的還是肺炎。當人們談論那些朋友,當有人提到「肺炎」,大家便「噢」一下。然後沉默。甚至沒有人追問,可能也覺得--追問,甚至不應該不可以不妥當--也會偶爾有人跳出一句話,說,肺炎對免疫力低下的人們真的是一大殺手啊。
大家就說,是啊,是啊。然後沉默。沒有人提到HIV,沒有AIDS。我說。
大家都不知道誰是誰不是。甚至很多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我告訴他在台灣這櫃子很深,深到人們憂懼自己的「是」。只能像美國軍方之前的同性戀禁令,不問,不說。
不問久了人們就覺得這件事情不存在了。但真的是這樣嗎?
他說是以我期望疫苗終有一天會出現,如果每一個人都接受疫苗接種,這病毒或許終能絕跡在你我之間。他說他有許多positive的朋友都過得很好,六十歲上下了的世代,應當還能一起鬼混到七老八十沒有問題。但不要再有下一個AIDS時代了。他說。
我問他還需要多久才能迎來這世代的交替?
應該快了。他說,因為我們必須這麼相信才行。我和他碰了杯子喝掉了最後一口酒,確實我們必須這麼相信。終結HIV,就是這個世代了。我們還得更努力一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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