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時代吃飯喜歡呼朋引伴,下課鐘還沒打完,一群人已經風馳電掣離開教室。即使得站在校門口熱辣的天氣下喳呼個幾分鐘,汗流浹背也還沒拿個準要吃什麼,也還是怎麼想都覺得,熱鬧了些。進入職場之後,從來沒法兒每天都有足夠的幸運找到人吃晚飯,帶些不得已,帶些無可奈何。
卻還是漸漸習慣了一個人吃飯。無可無不可。一個人,這麼想,異想天開想吃什麼便吃,甚麼隨意步入的餐廳,看著周圍三兩成群的人,聽他們談天說笑,孤單些,自由些,死生清閒。
那天下班,就突然想吃熬得白糜糜的粥。想極了。
在台北還沒吃到過地道的廣東粥。那天下班,疲憊已極,想吃粥。辦公室附近也沒甚麼選擇,還是來到老友記。晚餐時間,台北的餐廳人聲鼎沸。併桌的對面,一對中年師奶早已坐定點定了餐食,先是來了盤蝦仁腸粉,戴眼鏡的那個點了玫瑰油雞飯,很快備妥,向沒戴眼鏡那個說,我先吃了。
我揮揮手,望跑堂的要了一碟蠔油芥藍,一碗皮蛋瘦肉粥拚牛肉,看著對面師奶的腸粉令人胃底生饞,想了想,還是算了說先這樣吧。先這樣吧--其實經過了一天我已經累極了,卻無法拒絕那對師奶在我對面滔滔不絕了起來。
我從來無意偷聽,卻總是在自己吃飯的夜晚暗自窺伺了別人的秘密或者甚麼。
戴眼鏡那個說,我兒子永和家裡最近要裝潢了,說是沒甚麼錢。向我們兩老問了些錢。其實不想給,他媳婦結婚以後就辭掉工作了呢。還好意思。
沒戴眼鏡那個說,你兒子那邊不是在等都更?還裝潢。
他們那個社區,就永和路轉進去,往國小那邊的巷子進去,快三十年的老公寓,雖然在等都更,可是巷子前頭四十年的都還沒辦,哪輪得到他們。算了吧。前頭那店面的,聽說是在等人出更高價,拖了幾年了,辦不成。後面巷子的就更不用說,屋齡都沒有前面的老。摸摸鼻子算了,要裝潢,就裝潢吧,順便把漏水甚麼的治一治,小夫妻倆說是這一兩年要生了,生了又是一大筆開銷,一兩百萬我們也不是給不起,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這時沒戴眼鏡那個的粥也來了。桌頭一陣氤氳,我想,我的雙拼粥怎麼還沒來。那麼我就可以把臉藏進碗裡。假裝不聽不看。
看不見自己也無所謂。
沒眼鏡的說,我家小鬼最近說是要跟女友求婚,在想是不是該在台北市給他找個房。頭期款沒人幫忙是沒辦法了。我家老頭說,是不是給他們出一點。唉呀台北市怎麼買得起?戴眼鏡那個說。光自備就要七八百萬。貸款兩千,要還三十年一個月都要好幾萬。擔得起?寵壞了吧。
我想她們家裡的兒子大抵跟我差不多歲數吧?每到三十歲前後關頭,房啊車啊老婆啊成家立業了誰都想要五子登科。
卻並不是我。
突然那個戴眼鏡的,抬起臉來說,小弟你結婚了嗎?
一瞬間我愣了。沒有預料到自己突然成為話題的核心,忙說,還沒。確實還沒,也不能夠。搭著話說,沒錢呢,怎麼買房子,又怎麼結婚?幸好這時我的粥已滾燙地來了。我忙不迭伸手取了湯匙。沒戴眼鏡的推了推戴眼鏡的肩膀,跟人家抬槓甚麼呢妳!那戴眼鏡的便笑了。說吃飯吃飯。
說到吃粥,台式番薯籤稀飯也已經很好,這夜我自己想念起生滾到米粒形體盡皆化盡的廣東粥。其實番薯籤稀飯本來是粥食王道,百般搭配滷豆腐,龍鬚菜,醬茄子都好,但偏想念的是香港生記粥品的廣東粥。
也沒甚麼。
只是想要好好地自己吃頓飯,這樣而已。那也沒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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