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兩點,用餐時間早過了。麵店裡沒幾個人,空調依然開得疏冷。濕度不斷上升,氣溫持續下降。一個大男孩走進來,邊還走,邊望外頭喊了要一晚炸醬麵,燙青菜,餛飩湯--話聲還沒落,人已在我對面桌子落了座,旋即從筷桶裡頭抽出一雙環保筷,拿紙筷套摺了起來。
我看著他把長長的筷套四等分對摺再對摺。歪頭想了想,拆開來,調整比例,換成三等分摺妥了。再按短的一邊對摺。他的表情轉而為仔細,用食指先在小長方形的左邊沿著中線往內壓,收成小三角形,短邊往內掐凹,捏緊了,再是右邊,如此便收出個精巧的小梯形。
他穿著一套並不甚合身、質料也顯得平庸的西裝。
玳瑁色粗框眼鏡,他手腕上黑色膠殼一只粗厚電子錶。
他像是每一個早晨與我在捷運上並肩打盹的業務,像是每一個黃昏,和我在路口擦身而過的上班族。專注的表情讓他更顯年輕。不曉得從哪座大樓下來在麵店與我偶遇,坐我對面桌子的大男孩他摺著筷套。一個簡易的筷架。
可還沒完,大男孩將梯形的短邊向下壓出道曲線,拇指略為施力,確保凹折的曲型兩側均勻,完整。
於是我對面的桌上出現一個元寶。也許像艘小船。駛在窗外那籠罩城市的細雨之中,駛在台北給雨水浸濕的所有天篷與角落。那樣一只筷架。他敲了敲那筷架,確認受力均勻,平整,可靠。他的表情非常滿意,這才把筷子靠了上去,掏出手機開始把玩。
已經午後兩點了。想來他的午餐早已遲了,而我的也是。
睜睜看著他,令我感覺嫉妒。
我嫉妒他的年輕與他的尚未被生活磨損。嫉妒他在一個不斷延長的早晨之後,依然自在,自得,自信。嫉妒他在兩點的午餐依然講究得細心摺好了筷架。我只是想著,大滷麵怎麼還沒來。我嫉妒他的太不像我。又或許是--我嫉妒自己曾經像他。我曾用一樣的耐心摺出一只只元寶般的筷架。我也會在調整最終收尾曲線的細節時,遮掩不住對自己的微笑。我曾經。只是某天我不再那麼做。
甚麼時候開始,我不再做一件令自己安心的事情?
甚麼時候開始我在四十分鐘的電話會議中,只想著等等要吃甚麼。其實我想不起來了。追逐速度,效率,這樣的生活,又何曾為自己的更多時間掙來了平靜。
大滷麵。我的午餐遲了。他的也是。
我把臉埋進碗裡。埋得很深。且依然能夠聽見對面桌子的大男孩開始吃他的炸醬乾麵。稀哩呼嚕,震天價響。他那樣滿足,發出巨大的安於生活的聲響,響在我一片寂靜的房間。窗外的雨是剛下吧,不知還要下多久。原只是想要好好吃頓午餐,跟平常一樣,我並沒有帶傘出門。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