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想寫。想寫的時候像獨自跳下懸崖。觀看,且等待。誰會見到你,在黑暗裡揹著一個旅行袋,戴一頂棒球帽,有著秘密的情感挖開一個樹洞然後你寫。只是你之不能,無非你是個不完整的人。
靜聽窗外風聲吹起是殘酷的玩笑,寫下一個字,兩個字。筆尖沙沙,地獄的白噪音。
也很好。和你的書寫都相愛相依,直到死亡把你們分開。願以你擁有扶持,好壞貧富,病疾與康健。你寫。你寫只是因為你無法拯救任何人,甚至無法拯救自己。疲勞讓你專注。專注眼前,一襲越壓越近的隧道視覺你專注在眼前的生活,愈是專注愈是無法看清。
因為近所以暈眩。你知道。這道理你每字都明又不明甚麼意思。
前一夜走廊上有人貓步走過。因為太靜,所以清晰。午夜在花前吸菸那人肯定是你。房門半遮,並非盡開,卻足夠讓人看了進來。經過的人都知道你坐在那裡,寫無人讀的誓言。誓言講完,把一生說死,祝福成為咒詛,另一方有人在三萬英呎處叫來一杯冰凍的白酒,他會不會想起你。你不知道,你寫,寫你的不知不明,無知無明,寫一架班機上安定的廣播,救生衣在您的座椅下方,寫下班機的墜落。像煙,像火。
靜午的小時刻你寫。寫是日的港邊你們在碼頭上飲酒。唱歌。現下的旋律甚麼也都忘了,又記得清,蓄意把啤酒瓶摔落油汙的海裡,酒瓶已空,似浮又似沉。並沒有裂開的物事,清碎破裂的是你人生。是日港邊,你跳下海。他拉開毛巾在港邊等你。他沒有說甚麼,只說你髮際有鹹的風向。陽光和暖,海綠天藍。你寫下。
同時寫下他有他的生活,他不是你的甚麼人。
有陽光。幸好還有陽光。也便很好,你已經不能再寫。
久遠以後,他傳來訊息,說要你。你在哪裡,我來找你。你沒有回,你亦不寫下這事情,你只是說,今日陽光晴好,風啊塵啊且讓它們靜。你不再有話了。有些你寫下,更多的沒有,黑暗的水平線躺在前方,沒有人能夠征服的,也就無人能夠超越。無法渡到冥河的對面,此岸天空不斷延伸,野薑花開,野薑花落,就已是美好的安慰。
你剛參加完自己的葬禮。是甚麼穿越了時間而存在?你的寫,你的不寫,塵砂揚起了穿入你甫搖下的車窗,你有點想看路上的風景。眼睛入了砂,其實已不再有眼淚。
生而為人這一程其實你活得完滿,富足。即使回身已成曾經,也無比豐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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