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台北下雨了。空氣悶了幾天終於滂沱,一場雨從城市南方往北邊落過去。我想,這雨啊,想來肯定是從我們都熟悉的,政大那多雲霧多雨的山坳開始下起的吧。而這樣挺好的。雨下起來,我在傘底下就不用多說些甚麼。
我說不出話來。那天晚上著急地撥了幾通電話給你,可你沒接。
其實,接通了又能說什麼呢。你會一如往常說,「姐。」而我該答什麼呢,「這位水水請你不要嚇姐姐。」或許吧。
你高中時我們就認識了。在那些記憶缺頁的地方,還不熟稔之時,你說幾次寫信問我學業、科系的問題,我總是非常有禮詳細地回了你的信。我說,有嗎。其實我早已忘卻。我們所能夠記得的事情總是如此稀少,除卻訊息紀錄,以及生活令我們暈眩的時刻。後來,對你的越發熟悉,是留意到你的書寫。你詩歌裡充滿青春的能耐,細緻的刻花,纖細而易於傷害。看著你我不斷想起自己的青春期。
於是你進了政大變成我的學弟,也顯得順理成章。幾年下來,你出落得越發大方,聰明,幽默,帥氣。我總是看著你,心想咱們政治女大每屆都要有的妖姬一脈單傳傳統啊,這棒子就交到你手上了,你會做得很好。當然,你有著一走出來便hold住全場的氣勢,怎麼能不。你總說自己老起來放的一張臉,嘲弄著自己被誤認為博士生的長相,還是日日有了你應該有的年紀。時間過去,你只是慢慢不再書寫。
我問你,為何不。你說,覺得不再有甚麼好寫。我沒再說甚麼。
我曾被書寫所拯救。因為我看著你就像看著以前的自己。這時窗外依然崩落著巨大的雨水,想起某年朋友的生日會前夕,我拿著單眼相機,拍下你吃御飯糰的側臉。你說,姐,那張照片大概是最符合我年紀的奇蹟美照。我說,是啊。
你手持御飯糰,那麼像是個孩子。其實,你真真切切地只是個孩子。
你逐漸成長,茁壯,我們一起在歧途上徘徊,盪到彼岸,再回返此岸。只是你不再回來。這兩天,我不斷想,如果電話有接通的話。我不斷想,如果,你也和我一樣被書寫所療癒的話。想了一會兒,不再想了,那畢竟是我的自私。成長若是一連串的痛苦,我都理解那一切生活的磨損,感情的消耗。我也看過失眠的黑洞,憂鬱的深淵,你做了選擇,也不必再探問理由。
但一切又何嘗能夠如此順理成章呢。
姊姊們看著你,就像看著以前的自己。你和我們一起在PTT上戰爆少女,酒酣耳熱時躁動地說著好想打炮,我們便笑。我們一起上街遊行,為理想而吶喊,世界改變,或許世界尚未改變。又後來的日子,你進入職場,我們又一起被體制束縛,加班到凌晨,我說,不開心就別做了。你說,那是你很想要的工作。你描繪著,五年八年後,撐過去了,或許就是你的了。
你講又遇到幾個誰誰誰,好喜歡,雙魚少女心大爆發。我們也跟著你起落。只是有些事情,你把心事放在不同的房間,從來不說。
我來不及聽,雨便來了。
今天下午夥了一個你也熟的學長,去寶藏巖求了地藏,希望祂帶你去到無痛無傷、忘憂得樂的所在。我們搭著兩雙夾腳拖,趴搭趴搭一路走著。那時雨剛要下。我說,幹,好想吃冰。他說,那吃完冰可以去逛Outlet嗎。只是才幫你求完平安,立刻去吃冰,購物,這樣真的太男同志了。他說,欸,如果你在的話,搞不好也會說出差不多的話吧。是啊,你一定也聽得到的。
然後我們就笑了。苦苦的。
就讓大雨洗去這一切。你好好睡一會兒,再過幾年,或許長些時間,姐姐們就去那裏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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