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ROB LO, YUCHIA
- 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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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t 31, 2011
2011.OCT.31
遊行完的週一,我總想,這麼多的人,這麼大的聲音,解散以後都去了哪裡?那些曾被高舉的牌子呢,它們被放置在哪一個房間的角落嗎,那些被皇后們穿著的絲襪,又是否被草率地脫下,捲成一團胡亂地塞在洗衣籃裡。
我的意思是,那麼多的人,在城市裡,豈止有這麼一天的時間能夠彼此相見,一年 365 天,其他的 364 個日子,到底,歧視還沒有走開,霸凌也還未遠去。總是有那麼一個日子,以為自己奪回了街頭,能夠變得美麗了,但還是有人回到家裡回到工作回到假面的後頭,還是有人,覺得甚麼地方,他不能是他自己。
所以遊行結束之後的週一,邊感受些高潮後的動物感傷,邊思索著,這樣的高潮,除了我們的腦內啡在這時刻分泌得總是格外有效率之外,回到日常生活之中,還有什麼,是我們可以做的。
我們有這麼多的人啊,如果每個人都多一點聲音,都把那高調談唱的曲調再延長一些,那樣,或許,我是說或許,會有那麼一整年的時間,音樂不會停下來,會有 365 天,城市都屬於每一個人。我是這樣相信著的。
Oct 30, 2011
2011 Taiwan Pride
台灣同志大遊行(Taiwan Pride)第九年了。其實我很難說出,這九年來到底發生了甚麼改變,我所能說的,是當我們隊伍中的人數越來越多,我欣喜於那些「普通人」們開始走出來了,直同志開始走出來了。
妖嬌美麗的肯定在所多有、來自國外的佳麗與漢子們亦然。同時--更多的小眾團體、那些不為神所喜愛的,那些,不為主流道德所見容的,也都走出來了。我覺得這樣很好,光譜越來越寬闊的同時,能夠看見彩虹的地方,會越來越多。
必須要這樣相信才行。
Oct 27, 2011
〈耶路撒冷〉
聽見通風井彼端
有陌生身體正嗡哼地喘息
顫抖的眼瞼底下
暴雨未曾降落,或者
甚麼時候它打我們之間呼嘯而過
讓我們草率地相互詛咒以承諾
又再憂愁地彼此敷衍以聰明
塗抹天空
以晦澀不明的體液
記得我們控訴那村那人
佔領了泉水佔領蜂房
非常可能我仍認得那裡
有條路從往昔的居處頂上經過
被註銷的門牌
是夢裡偶發的故土
女人捧著把麥子像抱了滿懷的槍纓
把刀劍放進彼此的胸膛
戰鬥然後愛
死,然後祈禱
有個人他寫好了序與跋
他追著太陽
要陽光的聲響充滿蜂房
還有生之敲打,生之裸裎
要老去的人得到一種新的看雲方法
令柏油路面融出水來
經過荒熱的夏,後來那些
都顯得益發相像
我記得自己曾有眼睛
記得我們跳進困局
我們是棋或者我們不是
但黑翻過一頁又一頁冷峭裡
無眼蠕蟲各自掙扎且喧嘩
且各自蜷曲
如何讓你知道
迷宮裡寒暑交替的陰影
杜絕我馬馬虎虎的懷念
搓洗你的影子
幾個季節了還是觸手生燙
十月還有更多陽光遍灑
亂針刺繡,又是否你所遺留
一種甜美的共謀
如今你是睡了
而世界變著,我打你下顎犁過
翻出照片,搖椅上看山
突然想起泵浦邊我曾同你放縱
那時我不抽菸
你瀰漫安靜
比不得誰更狂熱地渴望讀懂你身體
Oct 20, 2011
〈廣島〉
路面傾軋,雨水如針尖落下
聲音從遠方滾來
我再無其他的話了
一個塑膠玩偶它低首,蒙眼,傾聽
一刻痛苦也帶來一刻狂喜
生出莽草的軌道
讓我匍匐,且以手肘行走
生存豈只是在月台上
宣稱不會到來的列車都值得等待
將我夷為平地吧
且在我上方辛勤地勞作
炊煙僅有低微的溫度
也可以將我體表完整地燒盡
令螻蟻都來鑽探,無論是廢土
也可以將我體表完整地燒盡
令螻蟻都來鑽探,無論是廢土
或往昔的城垛
種植我以毒血之蕈
以黑巫之雨
生存豈只是長此以來無愛的住居
讓我遠走,在溫泉滾沸的地方
讓我有一些療癒的可能
閃躲迎面的炮火
灌溉我以劇毒的血液
且耕作我
長出些貧瘠的夢想度過整個冬天
生存豈只是往戰爭的耳際
噴出一口口煙灰和密雲
平原持續震動著
一張搖椅是停不下來的了
且讓我伸手去止住它吧
但一雙眼睛
看不到背後的場所
我的傷口開著猶如你身上的傷口
生存豈只是愛你所愛
豈只是每個人
都能夠安於自己逼仄的夢
在我身上造就穿刺與孔洞吧
成為你甜美的廢墟
成為你甜美的廢墟
雲層從地面湧升並盛大地綻放
不用倒數計時
也不用隨機編造甚麼謊言
把砂礫種在肚子裡邊
讓身體長出一切的終點
生存豈只是
恨你所恨的人
拎著手提箱在河口處看船沉沒
Oct 10, 2011
新宿二丁目夜雨
黑色的雨很快停了。
卻還有些遺留在幾個人穿行街弄的腳步之間,從牌招屋簷上頭滴落。
酒吧與酒吧都是藏在公寓裡邊的窄小單位,日本朋友領著路,說這是我常來的店,推開門,肩膀貼著肩膀站著,十幾個人逼在那裡頭,像一鍋濃厚的鬍髭男子熬成的湯,帶著點剛停那場雨的氣味。夠小了吧,不,其實還多得是比這店更小的店,八個人,客滿不收謝謝。
接續著來的幾個人,說的都是中文,卻倒是意外了。搭訕著閒談,那人說自己是前台灣人,怎麼說是前台灣人,年前歸化成日本籍了你知道嗎?來日本十一年了,剛到時在札幌,半句日文也不會說,講英文嗎,雞同鴨講的狀況挺多,總不能天天比手畫腳,牙一咬,震撼教育那樣地學。後來的事情卻又簡單了,工作,繳稅,幾年過去申請了個考試,過了,也就是日本人了。問說,那當時怎麼會來?
說是,交了個日本男友,能不來嗎?說完了,看著我同旁邊那熊笑了笑。
能不來嗎那四字,說得淺了,卻帶著很沉很沉一筆重量,直扎進我心裡去。像是他說,那十二年的時間,短短說完了,先是都在札幌,後來變成東京札幌兩地一月一度交會,聽起來很熟悉,又很陌生,或者我們都過的是這樣的生活。那熊喊說,欸,你別看我,你不是我男朋友。但掌心握得只是更加緊。兩個人看著同樣方向,從七樓的落地窗望出去,夜色很沉很黑,只是靠著想像星辰與航線,隱隱發出銀色的光輝,那裏會給我們指出甚麼路數呢。
時間過了凌晨十二時,酒吧走了一輪客人又來了一輪,朋友們陸續到齊,有人拎起酒杯敲敲杯緣,嘿,十月十日了,是前台灣人的生日。也是台灣的國慶日,舉杯吧,讓我們再喝多一杯。所以是國慶寶寶?笑說都已三十七啦,寶寶?老鴇吧。笑開滿室歡愉的空氣,讓我們碰杯,敬一個中文式的笑話,敬旁的那些不諳中文的日本鬍髭,敬,一雙不甚安份老是要吃人豆腐的視線。
敬這狹小的酒吧,敬偌大一個東京,好小一個新宿二丁目。
喝了又喝,再喝多些吧,紅酒瓶瓶開,啤酒斟了又斟。醚了的雙眼,看出去那黑夜,空空的,又好像很滿。
轉身又來了個台灣人,一問,竟還是台大的學長,來日本也是六年時間了,先是在電子業,轉去了地產業,做的都是業務,都賣的是東西物件,內容大不相同。說是能講中文真的挺好,平常工作雖也中日文並用,但談的畢竟是生意,畢竟是業務,人在日本能這麼天南地北胡聊瞎講的機會,真正不多。一個月休假四日,住在中野,辦公室在新宿,往常跑遍整個東京,回到中野,還是一個人,面對五坪大房間甚麼也不想講,也不知該講甚麼,對自己說話,是講中文好呢,還是日文好些。
這樣日日夜夜,日日夜夜地過。
可能,也都沒可能。
歡愉的時光過得特別短暫,還要再來一杯,再來很多杯嗎?
一看這夜過了快半,凌晨三時許的光景,揮揮手,大著舌頭說也不必了。回問著說,那你們怎麼回去?計程車吧,幾個人都住在中野,分著車錢可以了,那也是為什麼這些人清一色往中野找屋找房子去的理由。一回過頭來,直起下巴說,或是,喝到天亮吧。一群人笑了,逼仄的酒吧裡漣漪也似地盪開了快樂的空氣。
東京的夜。初秋吹來是有些涼冷,但交握的掌心透著些溫熱。
那時還有半座城市醒著,二丁目呢,行走飄搖的則是人們不捨得睡的臉。
Oct 6, 2011
Steve Jobs
以Apple作為終端電子產品大廠而能夠維持毛利率達40%以上的亮麗表現,我們應該要問的不只是Steve Jobs如何創造Apple的品牌形象、讓消費者心甘情願掏出錢來購買訂價相對高昂的Apple產品,而是應該要問,Apple如何能創造出此一龐大的消費者「宗教」,讓人能不去注意到它在擴張的過程當中,其實也有著資本主義本質上不可避免的惡。
天才發明家Steve Jobs辭世,讓我們失去了看看他能把消費電子的疆域拓展到甚麼程度的機會。
Steve Jobs是偉大的商人。但偉大的商人,從來不等於偉人。
若他要是一個偉人,事實上我更希望看到的是一家市值全球最大的企業,在資本主義運作的邏輯之下,能不能推出更具「創造性」、「領導性」的社會公平作為,在企業管理與供應鏈布局上承擔更多的分配正義責任。
只是Steve Jobs已經離開,未來的Apple Inc.會怎麼繼續走下去?全世界看的,不能只是它未來的產品布局,我期望看到的是Apple在推展其商業責任共享、社會公平實踐等領域,繼續改變世界,如同iPhone 4推出時的口號:
「It changes the world, again.」
Oct 5, 2011
〈倫敦〉
在這裡,誰都能用霧就遮住傷口
盡情成為不被世界所知的人
人們聚在一起練習轉喻
在這裡您可以有許多種語言
但表達的那幾件事
都相去無幾
在這裡語言又換上張異國的臉
您可以任意點播
如同把做愛比作游泳
把死亡比作個玩笑只是它會一直持續
一切都是發明若您再也不想工作
就抱著炸彈走入隧道那裡人滿為患
想盡辦法打亂隊形
再讓另一些人毫無根據地排序
很快都接受歡愉的槍擊
望向終年不散的水氣或者
曾經不那麼快落下的軍旗還有甚麼
不能讓您稍微滿意
讓我們從風險重新開始討論吧
甘冒些被迫繞道的可能吧
從容渡過河面跨越殘疾
或跨越殘疾的他們面前有一只
碗或者籃子
讓我們跨越世界的病灶
假裝自己病得比其他人都重
在身上經營一些疤痕
經營自己,無非是希望
別人覺得我們值得被他們所愛
但不要經營自己
要求別人愛你
鐵橋和時間受到些輕的重壓
如何您能說虐待一隻蝸牛
與一條狗不會是同樣的罪行
在青石的鐘樓上在河面上沉悶地碰撞
在這裡很快會沒事吧
一切都會沒事吧
再問候自己是不是如常地快樂
Oct 2, 2011
〈水手〉
航線只是圖面上虛構的方向。有時太陽
從北方升起我這麼說你會相信
一艘船沉沒之後怎麼又撐起了島嶼
每天早上,慶幸世界大致完整
雲影運行如常,海平面
仍是昨日的樣子,只是我的髮梢
可能又多結了些鹽份可能一隻雀鳥
還是停駐在我的背脊同我一齊遍尋地方
築巢,排泄,歌唱
我如何能是自己的掌舵者
倘若我重複煮飯,洗衣,刨削魚鱗
剝去我所擁有那些堅強的偽裝
把錨下在每一個曾被瘟疫拜訪的荒島
如何確知我孤身一人
被世界所包圍而非他人的語句
流言,潮起潮落?海的歎息
一波長過一波,啊,生活
像極了攀附在船舷的藤壺張口濾食
令憂鬱更加牢固,持續繁殖……
在海之前,眾生且平等無礙
海圖上洋流匯集而我僅有的一艘船
思念著晚禱的鐘聲
還能撥快星球運轉的速度嗎?
那些夢都不是我的。我只是生還了
逃離凋亂的漩渦,躲閃風暴
倉鼠日夜不止地囓咬
用我的生存築起牠們黑暗的環礁
把海圖刺在我的胸膛吧
將網灑向時間卻無法將之捕捉
把海圖刺在我的胸膛吧
將網灑向時間卻無法將之捕捉
在世界內緣迅速融解,我像一塊流冰
已遠離冰冠太久,甚至無法想像
長居,安定,是怎樣一回事。
我知道平穩無風的海面
有時也令人暈眩,不曾到過的地方
卻想要回去。把錨下在沒有燈塔的島嶼
而月亮從南方落下,當我這麼說
你會相信,在行星彼岸
有溫熱的海灘在陽光下鋪陳
一顆椰子遠流而來,擱淺,然後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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