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傳了訊息給老爺,說釋憲結果快要宣布了,有些緊張。老爺一如往常,傳回來說,「I don't care, haha.」
多麼像他。
司法院記者會直播那時我對著電腦,很快逐字謄打著宣讀的釋憲內容,短短的,再翻譯成英文,貼到臉書上,像坐在司法院記者室的那些同業,做著一件我們應該做的事情。內心並沒有太多激動,看著臉書上不斷跳出朋友們高喊著「大哭」,「太感動了」,然後我按讚。我逐一按讚。我既沒有大笑,更遑論大哭,直到今天早上,看到幾大主要報紙的頭版頭--也差不多就是報紙唯一的頭版新聞了--感覺逐漸真實起來,我們,台灣,真的走到這邊了。
同志運動於我,始終淺淺地相聯繫著。它關乎於我的生活本身,它意味著定義著我是一個怎樣的人。我從未走到戰鬥的最前線去,也並不以自己的肉身與這世界潛藏的惡意貼身肉搏。
只是想,作為一個人,我能夠做點什麼。
於是回想起來我和同志社群這十多年來的牽絆,或許是從2000年開始的吧?或者更早一些,1999年,建中烏魯木齊BBS為了是否開張全台灣高中同志站台的第一個MOTSS板的大戰。那時還年輕,氣焰正盛,跟著一群大學生的建中學長比肩大戰站方與校方,開板了,成功、附中,也跟著開了。2000年初夏,成功與建中的MOTSS大聯誼在成功高中校慶那天舉辦,2000年的秋天,第一屆台北同玩節在彼時還叫做華納威秀的中庭廣場舉行。
當時並不知道這些事情即將成為定義我人生的重要節點,而只是覺得好玩。該去。認識了一些人,幸運地讓我身而為一個同志,從來就不必覺得自己是孤獨的世界上唯一的男同志。
2003年台灣第一次同志遊行,彼時肉身豐美,我穿得妖豔,接下來幾年更樂於展現25吋的腰身,2007年開始我拿起相機給每一張笑容拍照。給站在高處揮舞彩虹旗、守護著我們這群大CC小CC的祁家威大哥拍照。我們在臉上畫上彩虹。然而身邊開始有HIV+的感染者朋友們,向我出櫃,我總是問,「有什麼事情是我可以為你們做的?」
後來的故事越來越簡單:同一個問題它成為我與社群連結的關鍵,有什麼事情,是我可以為我們同志做的?
我不過是一個人,有一支筆。2009年寫了篇關於西門紅樓發展的小小論文,接著還能寫點東西。運動起來我們可能比別人少一點能動性,要衝的時候嫌懶,要動員的時候則嫌天氣不夠好。我喜歡在酒吧的高椅子上跟陌生的人聊天聽聽他們的故事,然後寫下它們。
我總是這樣,淺淺地笑,生活起來又愛得很深。對這個世界,對每一個人。但要保持距離,因為害怕受傷害。
我看著熱線的智偉總是站在每一座舞台上嘶聲吶喊,我看著那些與我同年紀的志工們在熱線開枝散葉。2013年那時候我主持一個線上專欄,也不知道怎麼著,或許是伴侶盟正竭力推動著婚姻平權的嫩芽吧,便接連寫了幾個月的婚平話題。
像是往一池靜水裏頭丟著小石子。安安靜靜地投擲著。
也不需要漣漪。
戀愛的時候老爺總是不厭其煩重申他並沒有要跟我結婚,但要我儘管去給台灣爭取婚姻平權。這樣也挺好,或許我要的,只是想像中一場最為虛華的婚宴,在小巨蛋,換十套衣服,和朋友們狂歡。只是在想像裡頭,也已經很好。
而我們終於走到這臨門一腳的關頭。十幾年來我依然不是一個同志運動者,還是繼續在自己的各個平台寫著有關與無關的文章。從BBS,到部落格,再到臉書。
十幾年來,從懵懂無知的高中生到現在還能捐點錢給運動團體的小上班族,我跟運動維持著某種距離,像衛星繞著行星轉,不碰撞,不靠近,但也不曾遠離。像是去年1128、1210,乃至1226的集會。我在人群邊上安靜地看著人們的激越,快樂,乃至某些受到挫敗的表情。
但我們終於走到這裡了。
或許之後我跟老爺依舊不會結婚,他還是會絮絮叨叨說,你要照顧自己身體健康,你要對自己好。他罵我,罵完了下次再飛來台北跟我吃飯。兩年後,沒有什麼意外的話我們也就十年了。他總是說,退休以後可以搬來台灣,我說好,他又說,羅毓嘉我沒有在徵詢你的意見。
像他那句,「I don't care, haha」。
世界不會因為婚姻平權獲得伸張而自動變得更好。HIV、與其歧視的黑洞還是在重力最深處侵蝕著我們的朋友,而跨性別和許許多多性別不符社會期望的人們,則難免遭受制度與人們的傷害。接下來我們還能為他們、為我們自己,做點什麼呢?
我回了老爺,「But I do care, haha」。
這所有的改變,都是時間的累積,是每一個人在人群中點亮的自己,所聚集起的巨大光亮。而我們能夠給我們的下一代怎樣的世界呢?我不知道。但至少,至少釋字748號確認了「平等」這件事。我們一齊把自己帶到了這裡,我並沒有哭,也沒有大笑。淡淡地寫完了這篇文章。
接下來讓我們一齊把台灣帶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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