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要過年了。今年的氣氛有些不一樣。
老實講,從大學畢業開始就每年被阿嬤追問「甚麼時候要結婚」,到現在大約是已經不會有甚麼特別的感覺了--畢竟身為同性戀最擅長的不就是說謊不打草稿、笑笑說「還沒存夠錢結什麼婚」、「沒有遇到有緣份的人」啊,就可蓋上牌結束這個回合。
只是眼看著婚姻平權就是咫尺之遙,很有可能,在說那些習以為常的小謊時,內心會想著另一件事:如果時候真到了,該怎麼跟阿嬤說,「阿嬤,我欲來結婚啊,伊是一個查甫郎。」呢。
那將是另外一個極度困難的場景了吧?
又或許並不全關於阿嬤。甚至是我的媽媽--那個向來與我有著全面性的默契,她徹底知道一切、她知道我與我的男友,知道我七年半的長期關係,知道我的書寫,知道我在街頭高聲談論性別平等的,我的媽媽。也是那個從來不願說出「同性戀」的,我的媽媽。
她會在同志遊行的時候說,「你今天去那個遊行嗎?」她說。在1226的立法院外,她傳了LINE的訊息問我,「你今天是去上班,還是去抗爭?」
她說,「你不要為了那些人,那麼投入。」
的我的媽媽。
但她希望我健康,她希望我快樂。只是十多年了,十多年來她還是沒辦法談論「這些」。偶爾她會問我,「他下次來台北看你,是什麼時候?」而從未說出「男朋友」、乃至他的名字。她保持著非常謹慎的距離看著我與我身為同性戀的「她的兒子的這個部分」。彷彿,只要她不輕易鬆口,我就不會是那個全面活得「像一個同性戀」的我了。
猴年過完,即將要邁入雞年了。雞年,也是媽媽的本命年。
媽媽居然要六十歲了。
當阿嬤在餐桌上問我,「那小嘉甚麼時候要結婚?」媽媽會丟給我一個眼神,意思是,「這個問題你自己處理吧。」
其實沒有問題。我很會。撒些小謊,當然是沒有問題的。
只是,只是媽媽啊,我總是擔心她正擔心的--倘若台灣的婚姻平權通過了,總有一天我極有可能會跟她說,跟我的阿嬤說,跟我的舅舅阿姨說,「我欲來結婚啊,伊是一個查甫郎。」那麼我的媽媽,會不會突然為此啞口,會不會突然再也藏不住她自己,那個十多年來在她的兄弟姐妹與她的媽媽面前,必須把那有個同性戀兒子的她自己,突然給亮出來?媽媽呀,她是否擔憂著這件事情呢?
轉眼又要過年了。
或許在餐桌上什麼也別說吧。連最簡單的小謊,也別說出來。只是我依然希望得到每一個家人的祝福,婚姻平權已經那麼近了,我們要跨越的,家人之間那還沒能說出口的事實與謊言間的鴻溝,卻還是那麼寬。那麼寬。這櫃子畢竟還是那麼地深啊。
是啊,我們甚麼時候要結婚呢?或許不會是民法修正案通過的那一陣子。肯定不會是的。
但願民法修正通過之後,我能有真正的勇氣,可以跟我的家人們坐下來,好好談論這一切:
「我欲來結婚啊,伊是一個查甫郎。」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