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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Jan 29, 2017

繞點遠路新年快樂

下午搭計程車去開猴年最後一個會。在那個三岔路口,司機大叔沒選比較近的路走,反而選了路遠、且紅綠燈多的那條去。
 
猴年要結束了,難得的藍天,天氣晴朗得像是可以把任何東西都吞進去。
 
大叔說,國際會議中心,我開始跑車的時候都還沒蓋呢。我民國七十年就開始開小黃啦。小哥你幾年次呀?我說我七十四,大叔說噢我兒子七十七年次的,退伍之後兩年換了四份工作,乾脆開車。 結了婚,生了小孩,三十年這樣過了喲。
 
我說,可不是嗎。時間過得真快,要新年啦。
 
彎進信義區之後紅燈總是很長,大叔說,這車呀是我開計程車以來的第六輛囉。跑呀跑,跑呀跑,我68歲就得退休,算一算,它應該就是我最後一台車了吧。他拍拍方向盤,過了六十每年還要做健康檢查呢。
 
以前啊,一天跑個三千塊好容易的。
 
現在太競爭啦。難喔。呵呵呵。
 
大叔說,現在跳表、上高速公路,都是電腦在算囉,連新年費率也是,爭都不能爭的。豐田的小黃,在信義商圈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天空藍得嚇人而我有個會要開。時間不急,繞點遠路,沒事的。什麼都交給電腦了哩。
 
我說,今天天氣真是好啊,過年這樣最好了。
 
大叔說,那是哪一年,我家在東湖那邊看出去,山丘上都是雪。真冷啊。
 
我說那不過是去年呀。
 
大叔說是嗎?感覺好久了,時間過得還真是快呀。小哥你來開會嗎?
 
開得慢了,繞得遠了,國際會議中心就在那兒。我說是呀,來開個會,這會聽完就是新年了喔。
 
新年快樂啊。






 

Jan 24, 2017

那時簡訊一則兩塊半

 
高中時有了第一支手機。那是NOKIA貪食蛇稱霸手機遊戲,打電話一分鐘要5塊多、一則簡訊2.5元、卻只能寫70個字的時代。
 
那時候學校麵食部一碗乾麵30塊,牛肉麵55元,兩塊半的簡訊費對學生自然不是小錢,偏偏一則就是70個字,不能再多。倘若談起戀愛來滿腔的費洛蒙情不自禁要人寫多了,還得刪刪減減,把每句話都捏到緊緻飽滿。在課堂上傳著,在補習班傳著。在被窩裡傳著,70個字,加上全形符號,是定要寫到滿才可以的。
 
也不只愛。那些不愛的人,傳回來的往往就是幾個字。70個字的真心換來不到10個字的絕情,同是一則兩塊半,也只能告訴自己:他每個字的成本,比你高得多。
 
當時沒想到的是,把心給出去了,又值甚麼呢?
 
手機的簡訊匣也小。一百則吧。有的簡訊讀完便刪了,捨不得刪的,往往卻是傷人最深的那幾則。年輕時候誰懂得愛呢,以為愛就是彼此折磨,傷害,誰傳來的哪則簡訊說著,「我想我曾經喜歡你。但我們不能這樣下去,我也不曾承諾我們能夠在一起。」各種錯過,各種蓄意的拒絕,留在簡訊匣的最底層,刪去新的,舊的疤痕仍留在那兒。
 
只是NOKIA 5310,它能儲存的記憶是如此稀少。
 
後來新的人靠近了,濃情密意再次灌滿了簡訊匣,你決定揮別舊的簡訊。直到非得要刪除簡訊的那天,儀式一般,還是決定把它抄進日記裏頭,跪撫,痛哭,才刪掉它。
 
但那個GSM的時代啊,曾經相遇的那些人那些電話那些簡訊,哪怕再怎麼珍惜,最後手機還是注定要掉的。
 
換過Sony Ericsson,又換回NOKIA,他們說過的話,哪能每字每句都記得清楚呢。當時想留下的人,十幾年了,電話號碼沒換,卻不再聯絡。直到現在,高中時代的日記早已泛黃,即時傳訊app讓訊息變得幾近免費了,那字斟句酌的青春時光,卻再也沒回來過。





 

Jan 16, 2017

我欲來結婚啊,伊是一個查甫郎

 
轉眼又要過年了。今年的氣氛有些不一樣。
 
老實講,從大學畢業開始就每年被阿嬤追問「甚麼時候要結婚」,到現在大約是已經不會有甚麼特別的感覺了--畢竟身為同性戀最擅長的不就是說謊不打草稿、笑笑說「還沒存夠錢結什麼婚」、「沒有遇到有緣份的人」啊,就可蓋上牌結束這個回合。
 
只是眼看著婚姻平權就是咫尺之遙,很有可能,在說那些習以為常的小謊時,內心會想著另一件事:如果時候真到了,該怎麼跟阿嬤說,「阿嬤,我欲來結婚啊,伊是一個查甫郎。」呢。
 
那將是另外一個極度困難的場景了吧?
 
又或許並不全關於阿嬤。甚至是我的媽媽--那個向來與我有著全面性的默契,她徹底知道一切、她知道我與我的男友,知道我七年半的長期關係,知道我的書寫,知道我在街頭高聲談論性別平等的,我的媽媽。也是那個從來不願說出「同性戀」的,我的媽媽。
 
她會在同志遊行的時候說,「你今天去那個遊行嗎?」她說。在1226的立法院外,她傳了LINE的訊息問我,「你今天是去上班,還是去抗爭?」
 
她說,「你不要為了那些人,那麼投入。」
 
的我的媽媽。
 
但她希望我健康,她希望我快樂。只是十多年了,十多年來她還是沒辦法談論「這些」。偶爾她會問我,「他下次來台北看你,是什麼時候?」而從未說出「男朋友」、乃至他的名字。她保持著非常謹慎的距離看著我與我身為同性戀的「她的兒子的這個部分」。彷彿,只要她不輕易鬆口,我就不會是那個全面活得「像一個同性戀」的我了。
 
猴年過完,即將要邁入雞年了。雞年,也是媽媽的本命年。
 
媽媽居然要六十歲了。
 
當阿嬤在餐桌上問我,「那小嘉甚麼時候要結婚?」媽媽會丟給我一個眼神,意思是,「這個問題你自己處理吧。」
 
其實沒有問題。我很會。撒些小謊,當然是沒有問題的。
 
只是,只是媽媽啊,我總是擔心她正擔心的--倘若台灣的婚姻平權通過了,總有一天我極有可能會跟她說,跟我的阿嬤說,跟我的舅舅阿姨說,「我欲來結婚啊,伊是一個查甫郎。」那麼我的媽媽,會不會突然為此啞口,會不會突然再也藏不住她自己,那個十多年來在她的兄弟姐妹與她的媽媽面前,必須把那有個同性戀兒子的她自己,突然給亮出來?媽媽呀,她是否擔憂著這件事情呢?
 
轉眼又要過年了。
 
或許在餐桌上什麼也別說吧。連最簡單的小謊,也別說出來。只是我依然希望得到每一個家人的祝福,婚姻平權已經那麼近了,我們要跨越的,家人之間那還沒能說出口的事實與謊言間的鴻溝,卻還是那麼寬。那麼寬。這櫃子畢竟還是那麼地深啊。
 
是啊,我們甚麼時候要結婚呢?或許不會是民法修正案通過的那一陣子。肯定不會是的。
 
但願民法修正通過之後,我能有真正的勇氣,可以跟我的家人們坐下來,好好談論這一切:
 
「我欲來結婚啊,伊是一個查甫郎。」






 

Jan 15, 2017

〈冷竹〉

 
 最初枝節是你下手修剪
 我是沒有花開的一把椅子,坐在
 陣風的陽台讓我憔悴
 在光還沒有溫度的黎明
 針扎進指甲
 窗簾找到音箱
 絲絲
 繫繫
 
 深冬是女人的光線
 瓷磚,與它--驕傲的旋律
 是怎樣的針尖令你受傷
 怎樣的新芽
 為你抽長
 總有話是說不完的
 梔子花都睡了吧
 冰淬的爪子搔出了另一個文明
 激情的枝節還在生長
 
 無所失
 亦無所得
 我是沒有花開的一把椅子
 這季節很快過完了
 我沒有只開一次的花名
 
 請你剪下我吧
 讓我的枯朽成為白鳥
 自下一個季節的風裡飛走
 烏雲下有一把黑傘
 埋葬我的地方
 赤裸的人質
 他在地下邊走邊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