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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May 17, 2016

悼亡的新月

 
日子靜靜滑進了五月中,沒發出甚麼噪音。在這國際反恐同日,或許也不需要,日子,或者說生活啊,它通常反覆地發出機械與金屬的聲響,軋破所有耳膜,割開每張帆布與護身的鎧甲。於是它若能安靜地傾軋過來,或許能讓底下人們咳血的尖叫聲,傳得遠些,傳得清晰些。
 
你這麼想。
 
你的這天以坐到一台半路拋錨的公車做為開始,可接下來的日子肯定不會因此更加順利的。
 
要搭到拋錨的公車有多麼不容易呢?你並沒有甚麼印象曾在路中間下車,無濟於事地打開公車app查閱下班車幾時到達。在你一切的通勤道路史上,並沒有這樣的經驗。於是你想,這可能比遇到一個不評論的消息來源更為艱難些。可能,比訪談到一個從未遭受霸凌的青年同志,更艱難些。只是電話被拒絕了可以換支號碼再撥打,日子繼續著,有些車子就在路旁,停下了,不再開了。
 
司機帶著抱歉的語氣,說,抱歉,車子壞了,請你們下車等下一班公車到站吧。
 
下班公車很快就到了。突然轉趨涼冷的夏天,也會很快再次回溫,批臉而來的冷風可能好快要停了。這天是國際反恐同日。
 
你並沒有什麼話特別想說--這日子靜靜滑入它的軌道,帶來些壞消息,一個朋友過世了。你對自己說,噢。並不是多麼熟稔的朋友,見過幾次面講過幾次無傷大雅的玩笑話,你想起他不笑時總顯得有些冷峻的嘴角,又想了一想,發現自己想不起他笑的樣子。想到這裡你就想哭了。
 
但你並沒有什麼時間留下來讓自己哭。
 
日子在軌道上便這麼滑進了五月中,五月並不是好的季節,你想起賴香吟的五月。想起每個五月,你送走的那幾個朋友。去年,前年,大前年的五月,都是。慢慢習慣了,你想。
 
而這樣的習慣畢竟是可以習慣的事情嗎?你淡淡地掛掉了客戶的電話,假裝和藹可親的樣子並回覆每一封信件,繼續嘗試撥打不同消息來源的手機。某個追了九個月的案子突然急轉直下,他們說,「最近沒有什麼新的訊息可以分享」。突然沉默的他們,像是五月。起風的初夏,雲氣積聚,氣溫下降。生活還是沒有甚麼聲音。
 
你在辦公室裏頭自己一個人。很想尖叫,但叫不出聲音。啞啞乾乾的,突然另一個朋友說,是不是同志折損率都比較高呢?你說,你不知道。
 
你是真的不知道。或多或少吧,你們承受著稍大的壓力造成各種隱而不顯的傷口,即使是天氣也帶來損害。這已經是五月了。一台故障的公車,步伐踩過,不知道何時鬆動的人行道磚從底下吐出惡意的髒水,上一場雨是什麼時候呢,你不知道。太多事情你不知道了。就像上個禮拜,兩個同時墜樓的陌生人,為什麼呢。腦漿為甚麼是白色而不是紅色的呢。你不知道。
 
你知道的事情太過稀少,不知道,是甚麼東西,在什麼時候損壞了。
上個禮拜北台灣充滿地震,地震充滿了時間就這樣五月中了。朋友說,地震的時候再次確認了自己並不想死。其實你也是。但有那麼一瞬間,腦海中也同時浮現了「或許就這樣在天災裏頭死掉,似乎還可以接受」的念頭。
 
是什麼時候可以接受這樣的念頭了呢?
  
或許真的不需要吧,你只是想要發出無聲的尖叫砸毀這個已經爛到底的世界,口出惡言辱罵每個問出無謂問題的人,告訴他們:拿你的無聊問題去煩別人。但你不行。你只是露出平靜祥和的表情和每個人說,你好,謝謝你,再見。
 
日子靜靜滑進五月中,沒發出甚麼噪音。
 
你還是想不起那個不常見面的朋友,他大笑的表情。他當然是大笑過的。只是這個五月快要過完,以後你也再看不到了。你一個人上班,下班,街角轉過去所在的地方,早上停駛的公車,當然當然也已經駛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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