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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Sep 29, 2014

九月廿九中環

 
一夜難眠。早晨上班途中,我搓著手心傳了訊息問他,一切好嗎。他說,還可以。我問,看來你今天得從家裡坐計程車到港鐵香港站呢。他說,也不是,地鐵還是照樣開,未曾被封鎖,催淚瓦斯都沒有進到地鐵站裡。沒事,他說。他在那港,日常的日常。非常的非常,股市一樣開市。
 
香港發生了大事,馬照跑,舞照跳。只是,馬已非九七的馬,舞也不再是九七的舞。
 
昨晚我鎮夜盯著臉書。牆面上不斷更新的訊息,如呼嘯的鑽子般把我們穿透。所有的發言都帶著既視感之侵襲。四處的消息,記憶彷彿拉回到三月底台北那個夜晚。網路上的耳語消息傳言海嘯般吞沒我們,在場與不在場的,確定的,與更多不確定的,重疊著台北我城的場景,以及港島新填了海生成的政府大樓,遮打道,金鐘大會堂,海富中心,遠東金融中心那些那我所熟悉的港島樓廈,我想像,驚惶的人影在輾轉反側的心跳裡襲擊而來。蹦跳的數字。以及,催淚瓦斯。
 
以及港人對著警察噴射而來的胡椒彈雨撐起了的傘啊,傘啊。能撐得過催淚瓦斯的暴風圈嗎。
 
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是香港,或者不?
 
我記得有一回,我們站在中環的土地上,他說,兩十年前,這裡仍是海。而今滄海桑田,海已填平,生成土地。中國的暗影如台北今日不散的霧霾。他說,封鎖的區域是官署喇。他們不可能封鎖整個城市。他們就算封鎖了城市也封鎖不了我們。
 
而蘋果日報網站上貼出了照片,旺角街市路口幾台卡車自發性地斷電了。停了。佔領了。教師聯盟發表聲明,全港罷教罷課,是不得不。亦有廣告公司總監傳訊予員工,稱員工可以自決是否繼續上班,強調若員工認為有事情比工作更重要,公司不會因此責備或作出懲罰。他說,幾處街口的交通管制不是封鎖。就算封鎖,也封鎖不了我們全部。
 
他們就算封鎖城市,也封鎖不了我們。就算港警在防毒面具底下鐵了心,不流淚,亦不能封鎖我們。
 
香港人不為繞道的不便抱怨的。他說。
 
我沒聽到誰會投訴這種事情,眼下是更加更加重要的事情啊。他說。
 
認識他那年,二零零九,我搓著他的鼻頭說,香港都回歸十二年了,你是中國人呢。我是台灣人。你這護照上印的是P、R、 C、你知道我的意思嗎?我說。他哼了一下,說香港人是這樣,我們啊,要的東西好簡單,就是民主。我們一直都想要民主。那是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第25至26條:香港居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香港特別行政區永久性居民依法享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第28條:香港居民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第27至38條:香港居民享有言論、新聞、出版的自由,結社、集會、遊行、示威、通訊、遷徙、信仰、宗教和婚姻自由,以及組織和參加工會、罷工的權利和自由。
 
自由,民主。他說。
 
香港人要的其實好簡單,他說。香港回歸十七年,甚麼也都變了。也不需要王家衛的2046。
 
今天上班途中,窗外的台北有些晦暗。不知是何處惹來煙塵,北方的霾害遮蔽了公車外的視線。他說,催淚瓦斯讓香港人都吃驚了,但那不能阻止我們。也沒有大不了,我們今天會返工,也有些人會罷工,罷課,有些街道讓他們封鎖,這都是戰略的一部分。不會有人抱怨罷工。不會有人抱怨罷課。只要是一般的,正常的,一個香港人,都會知道,並且理解--這一切都是為了最重要的那件事情。他說。
 
民主。真正的民主。
 
我想念他的鬍子。想念他在鍵入這些話語時所可能有的唇形。他說,人們並不多談論抗議本身,因為那是為了更遠大的事情,在昨晚發生。在今天發生。以及接下來的十一,「國慶。」讓我們一起想想,哪個國家,能夠慶賀這樣的事情。我願慶賀我愛一個這樣的人。即便我們分屬兩個不同的國家。
 
記憶裡,三月的台北還有人說,抗議封鎖的路途阻礙了上下班的道路。再稍早些,臥軌的老工人承受了「開車,全都壓死」的責難。我想,再也沒有一座島比台灣更荒謬的了,而香港要的很簡單,台灣或許也是,但台灣,我們,真的想清楚自己要的是甚麼,並準備好承受那可能的代價了嗎?曾經一場長達二十四天的嘉年華,彷彿喚醒了甚麼,但會否只是一場自我感覺良好的幻夢。曾經五十萬人準時解散的集會,完全合法,乾淨,簡潔,沒有垃圾,卻沒有改變任何事情。我們--可曾準備好了,要透過一場絕對非法的集會,不再「維持現狀」?
 
他說,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中環的街道或許還有些催淚瓦斯的餘味。但世界一樣運轉。但希望世界會有一點改變。
 
有張照片,一個香港青年掛著牌子:「台灣人,請踩著我們的屍體前進。」從來就只有一國,沒有甚麼兩制。只要我們想清楚了,就沒有人可以封鎖我們。而有的機會,可能這一輩子就只有一次,過了,就沒有了。
 
香港其實好簡單。台灣也是。可能台灣和香港從來未曾如此接近過。
 
而我始終很想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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