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髮女子側臉的表情與她棗紅眼鏡,說話時候口唇開闔將每個發音都發足了,她說話語氣冷澈,您好,我非常享受您這篇文章。猜測棕髮女子三十過半,或許四十有餘,話術清朗一個人。
她站上講台。按開麥克風,字字句句,說,我兒子,十歲,是個自閉兒。
棕髮母親侃侃而談,她說話速度不特別快,也不特別慢。談阿拉斯加的比爾,談堪薩斯的克里斯多福,談華盛頓的約翰。還有其他的父親。談一個父親結婚前想著以後要帶兒子打橄欖球,釣魚,打獵。然而孩子三歲了,會使用的詞句還是很少,很少。孩子五歲,對他的說話往常以尖叫作為回答。孩子七歲……
棕髮母親侃侃而談,她說話速度不特別快,也不特別慢。談阿拉斯加的比爾,談堪薩斯的克里斯多福,談華盛頓的約翰。還有其他的父親。談一個父親結婚前想著以後要帶兒子打橄欖球,釣魚,打獵。然而孩子三歲了,會使用的詞句還是很少,很少。孩子五歲,對他的說話往常以尖叫作為回答。孩子七歲……
她說,挫折的父親們,形容憔悴。有一個父親後來想,別的父親帶他們的兒子打球,開車,別的父親慶祝孩子生日,他們家裡為了孩子多學會十個單字而慶祝。而那有什麼不可以的?一個個故事,關於永遠也不可能成為父親那樣男子的男孩們,與他們的父親。談自閉症的男孩如何改變了他們的父親。
好比,平常的父親會為兒子夜歸暴怒,而自閉兒的父親生的卻是自己的氣。一個尋得機會就往外跑,到隔壁鎮上去才找回來的漫遊,父親氣結,自己為何沒能注意到溜出去的兒子?
也想過要放棄不是嗎?她說,當然,包括我自己都灰心。喪志。
棕髮女子說話堅定,睜大眼睛好像是在說著,她自己。她說,南卡羅萊納的艾瑞克,一度選擇酗酒,逃避,那豈不是美國社會典型父親的形象嗎?比如說紐澤西的班傑明,孩子八歲前想盡辦法出差,工作,賺的錢全送回家去,但他自己是說什麼也不願意回去的。孤獨的父親們,從沒有人告訴他們,該怎麼做。
語氣開始上揚的時候,她說,自閉兒像是一個遮罩。將父母籠罩在裡頭,將世界隔絕在外頭。
走進公共空間,孩子的尖叫可能引來人們側目,不只一次,賣場警衛走過來說,不好意思,先生女士,您若不能管教您的孩子,我們很遺憾必須請您離開。也有父母將孩子鎖在家裡,在鐵門加四個鎖頭防止孩子自行外出,比如說……孩子們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公共空間,什麼是私人空間。
她也是一個孤獨的母親,在與她以前所不知道的東西,在戰鬥著。
離開研討會那天早晨,在旅館餐廳再次遇見她。我說,嗨早安。她瞪大眼睛,說,嗨。早安。一秒鐘長。她說,你也是發表人嗎?我說,是,但和妳分在不同的論壇。她說噢,真是可惜。我說那有甚麼,但昨天我很享受妳的論文,特別是妳知道,英文不是我的母語,妳講話方式讓我聽得格外清晰。
我以前講話並不是這樣的。她說。我以前是個急性子。
棕色頭髮的母親說,然而孩子改變了我,改變了我的丈夫。當你必須拿著字卡重複十五次而孩子尚且不能專注的時候……
講話就自然地變慢了。如此而已。
(2011.03.17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三少四壯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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