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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May 31, 2006

viewpoint

 

 我想,為什麼他們不應該再見面呢,或者,為什麼他們可以繼續見面。



 姑且不論這則故事當中,兩位當事人到了二十多年後的現在,雙方是不是

仍舊保有當初對對方所懷抱的單純情愫,也姑且不論,這樣的愛情(如果有

的話)是否滿足了我們一再討論的各種要件──諸如責任、依賴、獨占性等

等──單從現實的角度,從雙方都不可豁免必須承認的婚姻狀態講起好了。

而是的,婚姻作為人類社會生活的一種文化機制,尤其在東方社會當中,它

所試圖確保的是兩造經由婚姻的締結而彼此宣示的獨占與忠誠。然而這種制

度弔詭的一面,也正在隨著時代的演變與風氣開放而一再一再地被挑戰:婚

姻不再能保障性伴侶的單一獨占,亦不再能夠簡單地確保雙方經由這樣的社

會性機制而確認愛情的存在──在古代的中國社會當中,婚姻當中是沒有愛

情的,然而到了現代,令我們膽寒的是,即便是經過自由戀愛而締結的婚姻

,也往往正是葬送愛情的手段。



 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古有明訓。



 因此在這個故事當中我們並不能說,他們的愛情背叛了各自的婚姻。因為

如同以上所述,婚姻只是一個社會團體的最小單位,而社會性的功能,萬萬

不能與愛情這種感性的化學反應混為一談。



 都知道,在現代社會當中,與其說婚姻是兩人愛情發展到最極致的階段,

不如說,婚姻是讓相愛的兩人在社會生活裡得到更多實質便利的手段:法律

保障、遺產繼承、以及經濟體制等等。這樣說會不會讓人覺得很現實?



 那麼我換個角度,從浪漫一點的方向來談談,究竟他們應不應該繼續見面

,讓彼此在二十多年前錯身而過的愛情延續下去的理由好了。



 導演李安在談到最近火熱的電影作品《斷背山》的時候有言如此:「每個

人心裡都有一座斷背山,然而當你意識到它存在的時候,往往已經錯過了。

這是讓我最感到悵然的。」這段話不只可以用在電影情境裡頭,敘述Ennis

和Jack之間的同性戀感情,每每聽到這段話在人群當中被提及,我想到的

甚至是1995年的經典電影《麥迪遜之橋》,那段在二十年的枯燥婚姻之後終

於遇到自己生命中最值得投入熾烈感情的關係──噢是的,婚姻,讓我們錯

過太多應該要伸出手去緊緊抓牢的悸動與震撼,如果確認了兩人之間確實有

那樣的愛情存在,跨越時空藩籬而在二十年之後的重逢再一次被點燃──有

什麼理由應該拒絕它,有什麼理由應該關起門來,有什麼理由,要重演當初

什麼都沒能說出口的錯過?



 我是真的想不出任何理由呢。



 如果只是想要抓牢那些逝去的青春,二十多年後的現在,這段愛情本身應

與背叛無關。婚姻當中兩人應該要彼此確定維繫的忠貞價值已經瀕臨崩毀,

那麼愛情本身,就回到愛情的層次上來討論吧。



 張蕙菁在散文集《你不相信的事》裡頭有一篇文章,寫到一對邁入前老年

期的戀人,男方在十五年前為了什麼事情而離開了,十五年之後的重逢,女

方儘管仍然微微地怨嘆各自的婚姻,與當下這種無法前進亦無法抽身的關係

,在台北市郊的小河邊,兩人脫下了鞋襪,把腳泡在沁涼的溪水裡,女人已

經不再美麗而男人也不再堅韌陽剛,女人唱起了一首又一首當年的歌,唱畢

還不忘操著一口台語問,「甘有好聽?」,又自言自語,「好聽?好聽擱再

唱哦……」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文章接近終了的地方,女人以一種無奈而安

靜的聲音問了一個問題:「這次是為了什麼,你會想到我,要跟我再、續、

前、緣、哪?」作家的敘事當中特別指出了在女人流利的台語腔調當中,再

續前緣四個字竟是以鏗鏘的漢語發音。



 想像中,那個聲音一直在我腦海裡頭縈繞不去。



 只是,男人可能永遠也沒辦法在十五年之後的現在,簡單俐落地回答這個

問題了。



 不就因為愛情,不是嗎?

 

narration

 

 那是在二十多年前的台北高中學生生活圈,一個念建中的男孩和中山女中

的女孩,因緣際會成了筆友--長達三年的魚雁往返,他們互相以筆墨刻字

分享著生活當中的一切。若問起為什麼同在一座城市的天空底下,還是要以

如此傳統的方式編織起兩人的交會,是不可知的原因或者保守的社會風氣氛

圍,都可能。總之他們恪守各自的生活分際,寫,把自己的故事封緘郵遞,

送到城市另一邊的信箱裡。



 如此過了三年,男孩和女孩都考上了台大拉近了彼此距離,在同個校園行

走度日,卻還是習慣每個禮拜一封信構築起自己的城,維持著禮貌,不過分

要求對方走進亦不放膽越線跨到對方的世界。



 直到大學三年級的夏日某天,男孩在信中附上一行邀請女孩碰面的字句。



 而當如溪水噴濺在岸邊的石階一般,他們早已相互認識,長達五六年的信

件來回讓他們對彼此知悉甚深。但他還不確定那種感覺來自熟悉或者依賴,

她也是。他們逐漸滲入對方的生活,並肩在台北盆地的炎炎日光之下徘徊、

旋轉,譜成一首合諧的雙重奏。醉月湖畔漫步,西門町的萬年大樓,忠孝東

路當時新開像是一則對城市身世的預言,他們靠近。攜手,擁抱。男孩女孩

初開情竇,走過每個街角都瀰漫著美好的氣味。



 但為了什麼男孩在大學畢業之後飛往美國繼續學業,女孩則在海島的潮濕

空氣當中呼吸。同在一座城市裡頭時的紙筆碰觸不再持續,他離開了她的書

寫,他們像兩條線自交會點歪斜著放射出去....



 再相遇已是二十年後的事情了。當她見到他,洶湧而來的是二十年前一起

走過的記憶,伏案織就的手工圍巾,還有,當年青春的自己。關於他和他的

一切,彷彿看見了自己在校園裡嬪婷的身影,回憶一下拉回到從前,泛黃的

照片裡頭笑著的她和他,台北街頭,有些事情改變了而有些事情還在--能

夠確認的卻已經不多,時至今日他們身邊都已各自有了伴侶與小孩,二十年

的時間足以讓兩個人從熟悉到陌生,時光之流穿過彼此的意識與認知,啊她

已經再不能問起當年想像中問過千百次的話語:「你為什麼離開?」



 離開的原因已經遠得不可觸及了,當再一次隔著一個肩膀的距離走在明亮

東區,都想起在盆地的某個地方有人守候,都想起,左手無名指上款式不同

卻緊緊圈縛的結婚戒指。



 二十年過去,他們無法完成任何事情。

 

May 30, 2006

《遙遠》

 

把姓名鏤刻在漂流木的裂隙

月光是整座海洋的鱗。千萬波濤屏息

漩渦裡,沉船深處還潛藏某個心跳

隱隱停見呼吸相同的頻率

隔著漲退潮的時序間距對望,眼睛

往深處探險,見證子宮內有晚潮湧動--



「與其等待,不如解開纜繩逃開這苦澀的歷史

 到遠方。藍鯨且成群而來

 口內有鬚,把所有心動都篩濾過了」

 

《早晨》

 

心臟還醒著,從高樓公寓俯望而面不改色

拉緊繩索和地心引力對峙

想起走在雨裡的昨夜,鞋面泥漬來不及拭淨

反正

即使是最適於行走的馬汀大夫

前進車水馬龍的街道亦不能免於發瘸

城市令人生懼,像星空害怕烏雲

半夢半醒的步伐在捷運站裡也跛了



可某天無事,且放膽各說各話

虛無是塊巨大玻璃自天空落下砸痛腦袋

疼啊,卻未聞任何聲響

神坐在天堂大笑,十字架霓虹將熄

我們唯一的敵人不過朝九晚五午夜晨昏

祝禱:

「不及走完一個世代輪迴亦無妨

 直接跳進下一個,讓我們齊向廢墟致敬」

 

May 26, 2006

《不需要情詩》

 

我們之間已不需要情詩,說定了

要將瑣碎沉重都細心摺疊

說定了,行李封裝打包後填上地址郵遞

不私自扣留任何情緒

新的住所採光良好,兩面通風

關切便屬多餘

我們不需要情詩



在陽光照亮之處悠悠轉醒

說定了,我們已不需要情詩

為何衣領還有細語殘留刷洗不淨

有些故事不小心隨身攜帶

衣櫥拉開,碎屑落了一地砸痛足尖

被褥在床沿凌亂

卻又提醒

承諾過:

我們之間不再需要情詩



案前匍伏,打亮檯燈

早已說定了我們再不需要情詩

為何仍舊書寫

為何仍舊思念

 

narration

 

 偶爾帶著他養的那隻十四歲的迷你篤賓狗在社區中庭晃蕩,多年來培養的

默契讓他和牠之間早已不需要靠細繩圈鏈,幾聲呼喊,狗兒曳著步伐自遠方

走近。牠停下來,緩慢地嗅聞著花圃邊牆上昨夜細雨後留下的水漬,像是在

辨認什麼似地,確認著,或許另一隻狗留下的記號亦未可知。蹓狗總要花上

黃昏斜陽裡約莫半個小時的漫步,他想,狗兒老了就別再催趕,給牠留下多

些時間去記憶這住了四年的社區花園,記憶,回溯,牠是不是想起什麼呢,

從矮仙丹叢中鑽出,又靠到他穿著拖鞋的足邊輕輕磨蹭。



 狗兒這麼溫馴。只是有時會失控也似跑向鄰居小孩們以粉筆在水泥地上畫

出的方格裡,擾亂童真的嬉笑聲音。他喝止,然看見牠小跑一段就開始吁吁

拉出舌頭喘氣,頓時覺得有一點難過,一點疼痛。



 他喜歡把狗繩收攏在掌心,別在背後,在牠後方幾公尺處放空了走著。那

樣空白時刻隨著夕陽西下而趨近結束,有時候他也會想要用牠的行為模式去

思考。鼻頭總是溼潤,蒐集都市中無所不在的氣味分子,啊是了,像是,在

有限的今生記下戀人的氣息。這裡,那裡,氣味是影子一樣瀰漫,且隨著記

憶失真而逐漸渙散。



 若在雨後,當他帶狗出去蹓達,步入家門之前總不忘記拿出一疊舊報紙讓

狗兒踩踏一番,在紙上留下兩排黃土色的足跡。

 

May 24, 2006

2006/05/24

 

在大雨滂沱中逆風騎車,悠忽之間褲腳鞋襪盡皆溼透

和社區警衛打了招呼轉進地下室,停妥車,晾起雨衣安全帽

漫步到他的停車位上--

仍是空的。



一瞬間我像是心裡有什麼東西被狠狠地揪扯了一下

那個夢境又再倒回。有一天他將再不認識我,他的眼裡

我只是個陌生男孩不佔有任何位置,空缺

空缺著像他還沒有回來的停車位似的

而今天駕車的人不是我,引擎熄火時誰在他心底棲息

他什麼時候回來呢。他還塞在山下的和平東路嗎

想這些都沒什麼用了不是,就上樓換下溼透的褲子

坐在電視前拿條毛巾擦拭臉頰、手臂、腳踝

電視裡哇啦啦永不停息

混合了窗外滴答的雨音瀰漫我就在嘈雜裡等待



門鎖喀喇乍響,他旋身走進,哈的笑開扯直了下巴那樣笑

說,你回來了沒給淋濕吧雨真大早知道我就去接你

我積累了整天的抑鬱像是一刀被戳破似的,脆弱再掩飾不住

還等不到他脫下鞋襪就快步走過去深深把他抱緊

眼淚,巴答巴答落下在他的西裝外套肩上

他好像有點驚愕,又有點了解

拋下公事包就站在小小的玄關拍著我的肩膀,說,



好了,好了,我在...



後來我氣自己不知道為何突如其來的情緒,噗嗤一下

笑裡帶淚。他拿張紙巾拭去我頰上的淚

問說小朋友到底怎麼回事啊。我卻又閃躲說沒事

沒事,壓力太大了吧最近

轉過話頭去跟他說文學獎拿了兩個第二名

他大笑出聲順道舉起一雙大拇指,說

真是厲害那我們去吃點好的慶祝慶祝一番吧

這樣很好為什麼要哭呢不是嗎等我換個衣服我們走吧

轉身走進房間時聲音傳出來,去吃同壽司好不好

點你最喜歡的海膽壽司,味噌鍋...



我想起自己等待著得獎名單揭曉的小說裡

那個善於等待、善於在光暗交替之間蟄伏的女子。

都無所謂了。

不管做過怎樣的夢,不管夢境如何真實如預言

哭泣時他會用胸膛肩膀靠緊我,就無所謂了



於是我亦換上一襲乾爽襯衫休閒褲

和他共赴兩人小小的夜宴

 

May 23, 2006

《都市,它傾頹的身影》

 

下水道在都市肚腹裡行走蜿蜒,廢棄語句匯集

千百蟑螂是吟遊歌者以觸角交換秘密

牠們來去,在華麗都市東區的百貨公司腳下

有詩,或者聲音

對照生命力強韌的存在。例如蟑螂

文字匍伏逡巡,苟且光影在明亮的地鐵站

書寫與字句蜷縮地底,有否

暴雨後殘存屋角的溼氣飼育了萌芽的資本主義



叢林法則非常適用。摩肩接踵之間

突破疆界的詩句種植在過度擁擠的櫥窗

霓虹漂浮,人民為自己喉舌

抗議車流壅塞、通貨膨脹、戟指失衡

詩它傾頹的身影,封裝在熟艷的充氮包裝內

與都市文明史共存相依保鮮一百年

人們說,新一代飼料拆封微波三十秒即食

快速、確定、方便

連氣質風尚也感染了都市的疾病

以文化語彙堆垛成菁英主義、誠品書店、以及

理所當然症候群。他們閉上眼睛

當手術刀劃開表皮、真皮、皮下脂肪

不過一肚子泡麵油膩腐敗餿水

比下水道裡滴滴滴滴滲漏更令人不堪



蟑螂A:編號3124保證漲停三天穩賺不賠

蟑螂B:一件一百九兩件三百跳樓大拍賣只有今天

蟑螂C:地下道颱風淹水不會游泳請改道通行

蟑螂D:房屋稅地價稅本月開徵逾期罰款



哲人E:都市和它的影子都犯了自以為是的通病



商業行銷收編詩人的筆跡,股票分析師表示

透明股權獲利空間有限上電梯住套房好嗎

某個早晨醒來都市裡的叢林法則籠罩

歷史學家被放逐到下水道與蟑螂一同進食繁殖

「禁止討論統獨議題,股票狂瀉,長黑十三天無量跌停」

在都市東區

顯然詩句比彩券更一文不名,什麼

陳克華羅智成什麼楊牧夏宇羅任玲啊都只是

出版社鑄刻在書背上販賣的姓名



然而有些意象信仰仍冥頑不靈地對峙著東區

它們漸凝結成一首千行長詩的節點

敘述都市,儘管文思糾結如中年男子的尿路結石

仍要掙扎排出帶血的字彙

在地底,在下水道匯集成巍峨長句

散發某種氣息:都市,經年的失眠與口臭盤旋

地面尚嫌過度擁擠,人人互相窺伺刺探嘲諷

並且冷漠。

有人問若把詩句脫水封裝

能否陪伴都市直到世界末日



蟑螂們在都市裡行走來去

吃掉十八度保鮮的御飯糰和人們遺落的年輕

在下水道中任憑夢想滲漏一天一天

看著人群看著台北

和都市,它傾頹的身影

 

年華

 

堅強果敢的男人們原來也會害怕,你發現

他們站在時間之流裡頭,以為自己可以抵禦沛然大水,卻其實不

白髮什麼時候從耳鬢顱項間開始蔓生

原來你以為康健朗朗的男人,也有害怕的時刻嗎



他們跟你一樣,無論在世界任何角落

仍然要被時間經緯精準地標出位置,並且老去



你的手在他的掌心。他說,我經常覺得自己真的老了

立夏才過,白晝早長得像是永遠也不會暗下

可當他說話,那撇濃黑的小鬍子抽動,天色怎生竟已黑闃

從初識到承諾,到相愛的當下,年華像不可觸的禁句

你們閃躲著從不提起。把自己的年紀加上十八就指到他的位置

好高,又好遠

仰望時的暮色靄靄,時值日正當中的你怎也無從想像起

他冷冷的語言與深邃的眼睛直視過來,你才發現

眼前這個看似一無所懼的男人,原來也會害怕



能夠逃到哪裡去呢他問

在時間經緯裡頭,你們都要殘忍地找到位置且日復一日遷徙

某一天好像忘記當初遷徙的原因,腳步卻已經停不下來



但其實你不在乎,男人們吸引你

正因為歲月鍛冶的火與光。在他們淺淺笑起的皺紋裡

所有智慧都給摺疊起了,你知道他們不太哭泣

也早已收攏青春暴烈的風雨,極少說出細瑣的憂愁與哀傷

他們在駕駛座上常沉默不語不願洩漏了多餘的情緒

他的車,他的屋瓦,他的收藏。還有

他以歲月流轉人世迴旋所積累起的自己的城--



緊緊抱擁你熱烈身體時,你眼角餘光目見

那牆垛極不顯目的角落之處,青色石磚罅隙有苔蕨腐生



時間是不會停止的。你的年華如花苞半綻而他怎麼卻說自己老了

那時在入境大廳裡陌生婦人用語,你們父子

他臉色鐵青急急離開,不肯再多停留再虛擲一丁點光陰

男人平常從容,但當他意識到,時間,卻再擺不出優雅姿態

他原來也會害怕。只是小心翼翼地收藏恐懼

貼上封條那是一個別去開啟的寶盒,裡頭押印的也是時間

是用以召喚逝去年華的咒語,是關於青春的記憶

啊,他的擁抱如此用力,他說,還記得

那個青春期的午後在眷村泵浦邊冷水沖過赤裸胸膛的溫度...



可也快要忘記了不是。身體在老去,記憶在老去

直到年華遠得連字跡都淡漠了他才想起已錯過多少時間

所以他珍惜你,也要你把握一切

鬍髭在歲月裡長出又剃去,喝下瓊漿酒液澆灌最美麗的花

你並不覺得他老因為你看見他微笑時亮起的光

當立夏過了再不久就是夏至。從陰冷冬天到夏天

你知道,他的年華是照耀你的燃料

在你近乎無止盡的飛墮中他以歲月織錦承接你

你理解他的恐懼甚深是以你用青春餵飼

你盛開,

你芬芳,

你落入他的世界,遂激起一圈圈漣漪,相互牽引



光影西移,涼風乍起

你和他,相差十八歲的戀人攜手穿行時空經緯

看著城市裡交織的光影,看著時間呼嘯而過君臨一切

什麼時候白髮已在他的兩鬢播種甚至發芽



那是一個降生黑暗的夏日夜晚,有風

他的手在你的掌心。你咬了咬下唇像是想到什麼

領著他,辨明了方向,往有光的所在走去

 

《需要》

 

需要擁抱。

即使話語冰冷如二月驟來的劇寒

也一樣短暫,我仍

經常體悟到彼此靠近貼附

隔著玻璃親吻留下唾漬的需要



鬼坐在陌生的床尾對望

牠們也都需要

 

May 22, 2006

2006/05/22

 

他坐在咖啡館的吧台就跟我說起了他們之間的事情



其實並不複雜,只是有一點不快樂,一點

來回猜忌溝通無效彼此靠近又疏離似乎無法擁抱

他說他沒辦法再知悉他的想法,好像起身要離開卻又坐下

好像在暗夜當中誰要了一個擁抱而無從拒絕

謊言緩慢地滲透在機車後座、校園、電話和電話之間

然後有一些什麼東西,緩慢地損壞了



他坐在咖啡館的吧台說了一些話,然後低下頭去



並不是多麼困難的習題,我知道不過關於離開

只是該怎麼離開得美好優雅誰也學不會

張開雙手撲空他的幻影就要從眼前散開了去是這樣嗎

他留下。只是放不低誰的安靜與眼淚,與白皙臉龐

他說,他一直說下去記得多麼清楚啊所有謊言誕生的日期

我就明白他多麼在乎,可是誰都無能為力

決定權不握在他掌心像伸出手去亦只能企求的姿勢

多麼渺小,卑微,然卻謙和。他說



而我一直這樣聽著。

拼湊出幾許暗夜流轉間被掩蓋了的細小秘密

有些事情他不敢說亦無法說,他怎麼說,怎麼猜測

卻慢慢了解,他心裡空缺的位置不過為了自己

並不是為了他,這個坐在我對面的他



「冷漠地變成為你喜歡的樣子,讓思念燃燒整座城市...」



他坐在咖啡館的吧台,在我的對面說話,又安靜下來



「該說的話就在最多情的時候卻欲言又止

 直到無言是傷痛的開始,思念燃燒在多情的時候...」



說不出鋒利的語言只是那樣聽著,不再探問細節

若有人不知該如何是好終究要學到些什麼。也許傷害

也許疼痛,也許快樂。

都好,這世界上本無對錯黑白--

一切都是過程。而我們,我和他,他和他,和他都在其中

都在路上背起自己的行囊與身邊的某個人揮手道別

隨即又在下一站遇到別人歡欣地奔上前去

熱、烈、擁、抱



「想你的時候,搭上最後一班的列車...」



回家後我站在夏夜窗前,眼看新店溪對面的燈光霓虹

像極了星群落入凡塵點亮人們移動居住的處所

而是的,若搭上最後一班列車,若真在深夜到了盆地邊緣

你會不會在那裡等我呢

你會不會和我一起走到世界末日呢

 

May 21, 2006

2006/05/19

 

其實是這樣的,我知道,

這世界上沒有東西是不會毀壞的。

於是確知了在某個地方,在我和你之間,

有一些什麼,正緩慢確定地漸漸崩毀。



但我為什麼不感到難過呢?



又為什麼要難過呢?

可是,請你像我誠實面對自己的過去一樣面對我好嗎?

可是,請你像我誠實面對自己的過去一樣面對自己好嗎?

 

2006/05/20

 

2006台北電影節預定片單如下:(我覺得我一定會死去)



日期  時間  地點  片      名  備註

==  ==  ==  ========



0624  1030  新光  隱藏的黑夜     *

0624  1330  多鬆  上班

0624  2220  新光  鬼鎮        *



0625  1300  in89  偷腦

0625  1500  in89  愛情快跑      *

0625  1730  中山  一年之初      *鄭有傑

0625  2340  in89  性愛蝕人骨



0626  1030  in89  布拉格狂想     *

0626  1330  多鬆  上班

0626  2150  in89  伊莎貝拉      *



0627  1030  in89  無夢的國度

0627  1300  中山  瘋狂歌后

0627  1520  中山  午夜嗑駭浪人    *

0627  1910  in89  夜間動物園     *



0628  1330  多鬆  上班



0629  1220  新光  紅顏        *

0629  1650  in89  奇士勞斯基之地獄

0629  1900  in89  惡魔的藝術:邪降

0629  2130  in89  春色海灘      *



0630  1030  新光  愛情故事      *

0630  1300  中山  顧爾德的32短篇   *

0630  2020  中山  愛上冰山的女人

0630  2230  新光  我愛斷背衫     *



0701  1030  新光  佳偶天成      *

0701  1300  多鬆  上班



0702  1300  中山  南方失樂園     *

0702  2030  城市  生命宛如長河



0703  1330  多鬆  上班



0704  1030  新光  不愛,情歌

0704  1330  城市  不告而別      )趕不上

0704  1650  新光  肉身蛾       *

0704  1850  新光  短片們       *林書宇



0705  1030  新光  融入美利堅     *

0705  1330  多鬆  上班



0706  1330  多鬆  上班



0707  1440  新光  夜行人       *

0707  1800  中山  誘惑醫生100招

0707  2030  中山  雙生兄弟      *柯能堡



0708  1200  中山  北緯60度,冷酷異境

0708  1610  城市  售後服務      *



0709  1330  多鬆  上班



確定會買票的應該就是打*號那21部吧我想,

不過當然還要有所取捨就是了。(昏倒)

 

《白堊房間》

 

「整座世界如此宏偉,要從我的頭蓋骨裡迸裂出來。」

                     --林燿德,〈一九九○〉



如果你知道,是一個擅寫預言的年輕詩人

構築白堊房間,堆垛語言成巍峨宇宙

在金色年代到來前豢養鋼鐵蝴蝶。片下臟腑他片下

都市空寂的聲音他餵飼蝴蝶以短暫時間

他咬嚼生命。吞嚥,肢離歷史的血液骨脊再重新組起

於是造就悠遠的,人類的詩



如果你知道,所有淋漓憂傷都棲息在那裡

他的情詩緩慢爬過都市叢林的格紋,終端機螢幕上

反覆衍生斑駁的鱗粉凋落,火與光本是雙生

清晨醒來他聽聞窗外練琴聲斷續

聽聞指掌骨節蔓生,音符錯落徘徊。他問:記得嗎

無色的夜裡黑豹躍過河床像震懾於黑暗的隕石

他說,夢中飛行與鋼鐵蝴蝶都在時間裡嘆息



而他寒涼的愛情與字句也是



白堊房間裡,年輕詩人匍伏在時間莖蔓之上

繕寫預言,踩踏八○、九○,並等待未及完成的○○

心臟的擰痛適才平息,寒氣已隱隱四起

他閉上眼睛。

神張開右手掌心都市就在頭顱裡展翅、拍打

鱗粉跌落文字潮汐更迭的背面

他在火箭裡裝填未來的詩,向外太空發射



你知道,年輕詩人端坐白堊的房間

任他關於文明的華麗想像力在時間裡繁衍

他以文字為刀鋒肢離整個年代

即便不知道他的哀愁是怎樣一回事至少你知道

書寫於他是命運。死亡開展絮語飄落如鋼鐵蝴蝶的棲息

昂然抬眼,在那裡,請你聽聞他無光的呼吸…

 

《白堊房間》修訂

 

「整座世界如此宏偉,要從我的頭蓋骨裡迸裂出來。」

                     --林燿德,〈一九九○〉



如果你知道,是一個擅寫預言的年輕詩人

蟄伏白堊房間,堆垛語言成巍峨宇宙

在金色年代破窗而入之前豢養鋼鐵蝴蝶,片下臟腑喉舌

他片下都市空寂的聲音餵飼蝴蝶以短暫時間

肢離歷史的血液骨脊再重新組起。他咬嚼生命,吞嚥

於是造就了悠遠的,人類的詩



都市裡盤坐的古老詩篇無以抒情,他說,落雨

文字與驚雷相依,弦跨坐弓上集中姿態擊破整個年代的聲音--

在火箭裡裝填未來的詩,向外太空發射



白堊房間持續擴張,暴龍逡巡。詩人匍伏時間莖蔓

繕寫預言:整肅七○、八○、九○,諭示○○卻未及完成

心臟的擰痛適才平息,寒氣已隱隱四起

他閉上眼睛。

神張開右手掌心,都市就在頭顱裡蛻變、展翅、拍打

鱗粉跌落潮汐風色更迭的背面

他的情詩緩慢爬過都市叢林的格紋,終端機螢幕上

反覆衍生出斑駁鱗粉凋落。清晨醒來

火與光雙生響亮的姓名,他聽聞窗外練琴聲斷續

聽聞指掌骨節蔓生,音符錯落徘徊。他問:你記得嗎

無色的夜裡黑豹躍過河床像震懾於黑暗的隕石

他說,鋼鐵蝴蝶在夢中飛行且為時間嘆息



而他寒涼的愛情與字句也是



你知道,年輕詩人端坐白堊紀房間直到天明

任憑關於文明的華麗想像力在時間裡繁衍

以文字為刀鋒肢離整個年代

即便不知道他的哀愁是怎樣一回事至少你知道

書寫於他是命運。死亡開展絮語飄落如鋼鐵蝴蝶的棲息

昂然抬眼,在那裡,請你聽聞他無光的呼吸…

 

May 17, 2006

2006/05/17

 

下午上完課走出教室暗暗罵聲幹,怎麼這雨下得真狠,

傍晚意識晴朗得比一天當中的任何時刻都亮,

天色卻要生生作對似地陰霾且落雨。世界末日來襲

數算日子只還是五月中,颱風像迎面襲來不可抵禦的預言

打倒一些東西而又有一些東西在裡頭生成

還抓不住問題的核心,還看不清在這暴雨之中要往何方前進



車道邊的榕樹給打落榕子,摔在地上被雨浸著又給人踐踩

爛了一地軟泥。陌生女孩踮起腳尖踏過

她的短裙下襬細細地沾染了水的深色,每一個來往的

身體都瑟縮在傘底觀望自己不被遮蔽的足脛

雨夯啷啷下著嘈雜的聲音聽不見一切

摩托車引擎、車廂裡的黃色雨衣、全罩安全帽指向個不及烘乾的夢境

人影浸泡在雨中,是漂浮或者沉溺,是安靜或者喧囂,都好

決定了方向就往哪兒走去。這時

卻還沒有想好是不是要把車丟在學校改搭公車回去



還愣著,一根菸在指尖默默地被點起

給自己多點時間。這暴雨,晴空已在幾天前的記憶裡發光

陰沉了整座校園透出悠涼的氣息



結果還是跨騎摩托車要到上班的咖啡館取鑰匙

萬壽橋上積滿了水,小心翼翼閃躲卡車、小發財、重型機車

路面溼滑竟流離地通往地獄。時速四十公里尚稱緩慢

十天前,那個熟稔的社團同學去到天堂或者地獄不堪設想

他倒下的時候地面是不是仍殘存了白日的溫度,是不是

在那個光明無可言喻的夏日開端,他勢必錯過之後的每一個夏天

他的血液是否蒸散在飆高的氣溫裡頭

他有沒有想起過往時光裡唱過的每一條歌

他腦海中有否閃現青春的聲息



都不重要了。路上的機車騎士們轟隆飆過水漥時就彼此噴濺

彼此澆灌以暴雨之後方得以顯現的凹凸路面



彼此,彼此。



是這樣的。一個人騎車終究還有風呼嘯

還有雨滴衝鋒在穿了雨衣的胸膛,隱隱刺痛年輕的心臟

 

離開:

 

MSN上那男孩喚你「yc,yc,」如此親暱。

你正在吃深夜的泡麵加上一杯牛奶,房間裡滿是香氣。



他的訊息傳來就讓你神經緊繃,想要點根菸,可是

打開菸盒才想起,從咖啡館踽踽回家的路上你並沒有走進福客多

要一包藍色Dunhill。是因為母親節的緣故嗎。當時你滿腦子只想著

要走進白木屋付清六百五十二元的尾款拿走一個愛之船蛋糕。

白巧克力與野苺慕斯的好吃口味。你只想著要

完成一個責任,母親節,你不在這時候買菸是也沒想到該買包菸

--卻料不到男孩突如其來闖進,

  在深夜的電腦前要你不知所措只想要一點尼古丁救贖。



燃燒生命在狹小房間裡面,哪兒也別想逃。



不知怎地,每當他的橘色訊息在工作列上亮起,你老是覺得

寒毛豎起雙手冰冷,他推開門,生生闖進,攪亂

踢翻,一聲yc喊得你熱切疼痛想要伸出手去擁抱螢幕對面的他。

可是行不通。你一邊吃著泡麵一邊打字,MSN上幾個視窗同時打開

這廂是那男孩一句接一句,你搭理著,另邊是同學們

討論著期末製作要你做紀錄片導演,還有一些熟識與不熟識的人們

編織著深夜台北,夜晚的寂寞,網路鍵結。空虛。



虛空,虛妄,兼且淡漠。

早已經下定決心不愛他了你說,對自己,可是就像

很久很久以前說的話。說不愛就不愛了那樣真的是愛嗎。



那男孩語氣輕鬆自如吧你設想著。他總是

這樣理所當然對你敘述,知道你每天對著他的部落格個人版發怔

他知道,知道你關切他的生活,也知道你無能提起問句,於是

他對你說,如此平淡自在。刺傷你。



「我應該算是死會了吧。」



你死過一次,當然,還可以再死很多次。



--算是?



那男孩說他接受了另一個男孩的告白,一個

讓他可以信任並且感到安全的男孩。你不得不想起某次

課堂上同學I提到,關於巨蟹座經常感到安全匱乏的個性。你死去。

你也知道自己永遠也給不起。給不起他要的sense of security,

and sense of peace。你的人生充滿衝突矛盾充滿

冒險與病態,追求死亡的美感與破敗,如詩如歌如荊棘開花

你不是那男孩的原型也給不起任何他期待的sense of serenity。



你過於震驚,不過仔細一想,

那男孩早就拒絕你了。



一瞬間你死去。一路到底,到底,如斯沉淪,

光急急而來急急散去照亮你破敗心靈身軀的他離開,你

你要自己安靜,也再得不到他。懷抱著被許多男人踐踏過的心

這一切顯得荒謬冷清,白搭著付出許多

情感盡皆多餘。螢幕亮著你看清楚他



男人,不是他要的,男孩,才是。



你和那男孩的世界原本就是兩條永不交會的歪斜線。

枯萎死去且不再構結任何可能。你目見終點,

點起菸,雙手插口袋聆聽他述說卻聽不懂看不清,那樣的

生命燃燒青春燃燒。你燃燒自己,可他不曾選擇你。

從不。



你笑笑,說他這句話讓你的泡麵食不知味,麵在碗裡

都泡得爛了再食不下嚥。他也笑。

說起另一個男孩他表情面容皆坦然,你想

一開始你已經被否定,這滋味一再重複上演

Chris Martin冷調的vocal line刺傷已經疤痕累累的心。

你祝福他,笑著說,這總算是個開始

再說不出剛一瞬間腦中發芽的咒語,你說不出

兼且溫柔敦厚祝福。連離開

也要優雅,連死去都要自己風度翩翩。



你永遠高傲。除了自己

沒有人可以終結你。轉個身你將他封鎖刪除

上到PTT2在他的板名前面按Z,當作告別

你離開,離開自己的期待。



因為他本來就不是你所期待。

 

May 13, 2006

《流亡》

 

那土壇顯然不適於久住

自此處離去,我不再回來

經緯蔓延在原野表面仍無從對照

足尖沾濕,是我生命初次涉足

而終將離去的原始土壤



我明白,在那兒

牲口是不祭的它們奔馳

曠野上錦帛是不書的

它們鋪陳

在星空,血液點滴是不歃的誓言

最後的句讀要用骨骸來寫

剉了骨的罪犯如我

是不能,且被禁止抒情的

我曾想那麼恣意地表達

在丈許見方的小小土壇上

我欲

恣意抒情,用筆蘸血

像嬰孩舉步

在仲春清明的曠野草原

那般迫切......

我說,像嬰孩的睡眠一般

隔絕且迫切。



我的年華與歲月

從所有聖賢被侮瀆的知性開始

師承項上這顆太放縱的大腦

去反叛全部

看似無憾的古老和聲

是的,我選擇反叛

連同一切合適或不合適的

和聲

我宣示自我的神性並且

招致死亡



我說,現在的我早已不能抒情



即使沉默,沉默

也不行

我知道沉默是最高階的泛音

那麼空白也不行。空白

隨著時間凝聚

如我

伸長脖子等待著

易於觸及卻難以裝殮的

時間。

毀蝕我弛怠的張力及韌性

在丈許見方的小小昔日土壤上

將我任意植下如水仙的種子

以錯誤的時序

此處是我永恆的眠床禁堂



在這裡。我每夜每夜被提審

被遠古的激情割傷

同時思量

關於自我的釋放以及

處決

啊,我最終不再緩赦的流亡

請為我設一方能夠

任性抒情的河濱

刑場,在來春

驚蟄過後的第一個向陽麗日

請讓我停止運行



用詩句

片下我日漸風化的胸膛

給予我殘酷的凌遲......

 

May 12, 2006

2006/05/12

 

金屬菸盒裡還放著一支沒點起的涼菸,

啣在口唇之間,薄荷的香氛涼意帶著唾涎溼氣蔓延上來。

打開今天晚上在挪威森林匆匆寫就的幾許字句,

對照《虛構的海》,往腦袋內部生長的美學架構,

覺得自己一直以來所依恃的東西真是稚嫩。



啣著菸問自己:

還寫嗎?還能寫嗎?



女孩兒說《海巡尖兵》確實是部好電影,錯過了。

最近密集地讀著林燿德,可《大東區》座落的意象密度要人怎也看不快。

一些朋友們因為忙碌而漸少連絡,接一通高中同學的電話。二十三分鐘五十秒。

沒點起的菸。

母親節前夕一個禮拜,天天都回家睡覺。幾次晚餐,幾次短暫的碰觸。

每天都要塞點字句到網誌的的寫作模式究竟正確與否,也開始反省。

沒有考上研究所,卻也還沒報名GRE的補習。

前兩週交的報告得到老師的稱讚,但自己不甚滿意。

好幾條想要進行的小說線軸,還理不出個安穩頭緒當然也就無從提筆。



世界並不如想像中那樣簡單。

而自己也確實不如想像中,那樣強悍...



再打開檔案讀幾篇近日寫的詩、敘事、短文,

突然覺得那些文字陳列空洞得叫人害怕。



需要更多生活的本質,而不只是一天到晚坐在咖啡館吧台。

需要更多快樂,不僅是安逸於週末或任何典型的時刻。

尚欠缺更多做為養份的知識、價值觀、美學涵養

這些日子以來少在街頭鬼混而盡量讓每一筆時間都得到充分的運用--

兩相對照之下竟又發現,過往,有那麼多時間在街坊穿梭間浪擲掉了。

還有多少書沒有讀,還有多少電影沒看。想買的CD還立在架上。

以前所一直相信的支柱好像不太夠用。



「太過依賴,是很危險的呢…」



還寫嗎?還能寫嗎?

當然,但或許不是現在。還得再更努力些才行。



嘴上叼著的薄荷涼菸濾嘴已經被唾沫給沾得濕透了,終究還是沒點起它。

得到一些的同時就錯過更多,反省很好,但不需要懺悔得太用力。

 

May 11, 2006

narration

 

 這晚上,明明晴朗夜空在窗外運轉,他懷裡揣著棉被抱枕將滑入睡眠時,

窗口邊上的浪板滴滴答答響起水聲。瞄一眼床頭,時鐘在暗裡散發螢光指正

一點。什麼時間,這時候澆花。他不動,想想,抓起遙控器開起音響,輕軟

音頻流洩出來唱著藍調的,夜晚的歌。



 渾重歌伶女聲發出暖暖的光,包覆他,一時間這公寓房裡起了風。



 一點十五,兩支曲子唱過,水聲還在他頭頂滴淌,從藍調的縫隙間斷斷續

續滲過來,打得他耳朵都濕了。滴滴,滴答,滴滴答答。斷續著,他翻個身

把音量鈕旋大些,才剛蓋過浪板上的水聲,深呼吸之間,滴滴滴滴滴滴竟急

轉直下落得更密集如雨。



 真是下雨麼,嘩一下踢開被褥跳下床,三兩步到窗口,望,樓下的城市橘

黃燈色澄澈乾淨。抬眼,只有他的浪板邊緣濕潤著水簾,滴滴答答滴。絲毫

沒有要停下的意思。真濕。思緒隨水聲流轉,他亮燈,取出紙筆大大寫上字

句:「請勿在半夜澆花。」剪兩段膠帶貼著上下緣,走出房間且拉開大門,

走兩三級階梯到樓下鐵門前,貼上。請勿在半夜澆花。



 回到房裡,滴滴滴答滴答滴滴。一點三十。他躺,輾轉反側,一點四十五

。滴滴答答滴滴。兩點,還看得清時鐘指針幽幽的螢綠。滴答滴答滴答滴。



 幾點,他起身坐到窗前,望過那細細流洩,窗外城市的夜色都暈染開了。

 

May 10, 2006

遠方的西門町

 

西門町距離有多遠?

國中的時候,西門町是從士林搭304公車穿越半座台北城的距離。



那時男孩的身邊還跟著一個女孩,她喜歡牽著他的手,

到豪華戲院、日新戲院、樂聲戲院看電影,

有時候是國賓戲院,首輪,多麼具有臨場感的聲光效果,

《鐵達尼號》、《兵人》、《彗星撞地球》、《世界末日》

他讓她斜倚在肩上就一起陷入黑暗。

電影演了什麼都不記得了,記得的是,

進入黑暗之前和之後,西門町經常飄散某種古老的黏膩,

像國賓戲院布幕上打印著「明星花露水」,像童年,去除不了。

那時候他們常在電影散場後吃國賓後面的刀削麵,

老山東口味(師傅的口音是否真來自山東早也不可考究了),

俐落的刀工和濃厚如師傅口音的牛肉湯吃得男孩女孩滿身大汗,

然後旋身進入萬年大樓,冰宮、湯姆熊、糖葫蘆、水果攤。



萬年那台出氣筒遊戲機,供人打擊的軟墊早已露出破敗的內裡棉絮。



從士林搭車穿越半座台北城,那時的中華路坑坑疤疤,

底下,好像有名作捷運的隧道仍在開挖。

304的司機們總是飆車也似地馳騁,夯啷一下跌進洞裡,

坐在後方椅子上的男孩女孩也就這麼跳--或說甩--上半天去。

手中還拿著的楊桃汁竟要濺得滿身。



他讓她牽著他的手,繞過整座西門町拍遍所有大頭貼機器,

鏡頭前擺出多少種甜美笑容與姿勢不可數算。

但臨至分離,他卻再掛不上任何一種表情去面對她,

只剩下她和他的相互依偎,凝止在大頭貼狹窄的框框裡。



西門町距離有多遠?

高中的時候,西門町不過穿越一座植物園的距離。



無論晴雨,炎炎夏日或者凜冽冬季,

某些下午,只要不想上課,穿著制服的男孩和同學們拎著書包,

一大群卡其色的人影下水餃也似地跳出建中的矮牆,簡直蔚為奇觀。

而植物園是綠,荷花是粉紅。花架是白,一路過去總統府是沉睡。

可是什麼顏色可以代表花俏的西門町?他卻想不出來。

下午的西門町街頭怎麼會有這麼多穿著制服的少年少女們,

綠色,黃色,白色,卡其色,淺藍,草綠色,叢簇成群,並且盛開。

段考後更熱鬧些,他看見一個綠衣少女向朋友秀出剛打上的耳洞。



流行的Jansport專賣店在可樂森林斜對面,

靠中華路一條巷弄裡可以訂做到最貼身的緊身喇叭制服褲,

絕色影城樓下是SEGA,於是他也再少去到萬年大樓。

好多人穿起寬鬆的嘻哈服飾,他的卡其色襯衫裡卻還是社團活動的營服。

難得買一次路邊的烤魷魚回家竟拉了稀。

迷上J-Rock時,95樂府能買到月之海的演唱會門票,

中華路上二樓的佳佳唱片總會進些少見的視覺系樂團單曲,

男孩戴著耳機,就想像自己是彩虹的Hyde,唱著、和著、哼著

從建中穿過植物園到西門町,再走漢口街或武昌街到台北車站補習。



制服下襬總拉出來放在褲頭外,一路上很多憲兵和便衣在看。



無論在西門町的任何地方,男孩看見手牽手的男女情侶們,

總會不經意想起那時候他身邊也有一個女孩,還有她溫溫軟軟的掌心。

高中的時候,他不是和同學們嘻笑著晃過情侶身邊,說「欸,異性戀耶,」

就是和身邊的男人保持一個肩膀的距離,安靜地對話。

在西門町街頭,有些景物好像變得有些陌生,而他也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西門町距離有多遠?

大學以後,只要不下雨的日子騎著摩托車,西門町變得既遠又近。



近,因為從家裡騎過寬闊馬路,轉兩個大彎就到。

而遠,也因為西門町周邊總是難以停車,久而久之就懶得騎去西門町。

另一方面男孩因為種種因素開始混跡比西門更晃亮,

隔著一整條忠孝東西路對望著的,大東區。



他也漸漸對西門町街頭總是大聲說話的人群失去耐心,

一個人的電影散場後待不上半個小時就覺得漸漸耳聾目盲。

太飽滿的色彩與聲音,填滿他。

戴上耳機亦無法隔絕那些不停滲透扎刺,不停盛開綻放的語言。

歲月流轉,西門町的版圖更加擴大,往北,往南,往河邊,

而什麼地方也被填充得飽和了,他在西門町的街頭,再不能接收更多訊息。

穿上mexx、Diesel、AX,他站在街角看著那些來往人群,

甩晃著的項鍊首飾和頭巾,發現,什麼時候他已經和他們不一樣了。



他開始學會離開。

往西門町前進的路途,也總預言著,離開。



同志大遊行一路往紅樓劇院,然後離開。

飆昇高音唱過整個青春期的歌,然後離開。

電影節的黑暗裡自己掉眼淚,然後離開。

買一雙便宜的愛迪達球鞋,然後離開。

才剛停妥摩托車就預想著事情辦完離開的時間,西門町變得又近又遠。

男孩也從不同的人們口中聽聞過同樣的焦慮,好像,

東區和西門町相對的不只是地理空間,也代表了文化上的差異。

習慣在敦南誠品的階梯前坐著抽菸,而不能安於誠品116白得生假的燈光。



他已經離開那個在西門町度過的青春期,離開很久,很久了。

 

May 9, 2006

《雨季》

 

傳說,這季的雨怎也不會停歇

水霧降生城市低壓的天頂

植蕨與病毒腐生在磚瓦的罅隙

一些呼吸匿身騎樓面面相覷,我們

抱擁一襲口罩大衣能否安然度過眾神的雨季



X光片裡,肺葉都浸得濕透了

整座城市罹患不可治癒的免疫浸潤



激切字句如雨季草原般增生蔓延

而疾病也是。我們看見

黑色天幕淋漓而來,日光隱遁之後

即使日晷亦無所依恃

我們僅能以病毒複製的速率推斷時間

雨季侵蝕飽滿胸膛以至塌陷

像城市熱島裡貼附高層帷幕玻璃的雪花結晶

飛落、觸撫、然後消逝



雨季不止,向陽坡道已被地平線遮掩

長堤外奔流死亡的囈語

我們說該避免咳嗽甚至呼吸,因為

雨是黑色的,而疾病也是

 

各種事情

 

那時候是個有陽光的春天午後,在咖啡館的窗邊

你點起了菸,和好久不見的學長聊起你近日以來的生活

以及你已步入了中年的戀人。

除卻那些彼此知曉的過往愛戀與經驗,學長問著

究竟你和他,或說,你生命中來來去去的眾多他們都聊些什麼



相差十數歲的你和他們究竟靠著怎樣的言語支撐起

彼此不同彼此互異的巨大人生經驗的歲月裂隙,噢是個多麼

難以想像的場景啊。



「,各種事情。」停頓兩秒鐘之後,你說。

如此理直氣壯且如此平靜。



從陌生到熟悉,男人們都說,你怎麼也不像是個二十一歲的男孩

在酒吧裡頭舉起酒杯且在中指食指間夾支菸的姿勢

聽聞呼喊一個回身,笑開,那表情多老練世故

走在街頭你老眉頭輕皺思索著什麼總不肯讓自己腦袋停頓

男人說,為什麼愁苦。為什麼快樂的表情摻雜太多渣滓雜質

為什麼能夠精準說出他們在句尾苦苦搜尋的詞彙字眼

二十一歲的男孩如你應該熱情奔放,應該迷戀陽光與華美事物

而你,為什麼單單為一本巨大格局的小說微笑,為什麼

像看過多少人事起落老說起他們不肯正視的命題如死亡,如生命

男人們問,二十一歲他們早忘記了自己的二十一歲

時光已消亡太久可他們老覺得你怎麼不像是個二十一歲男孩

那不是個該背負沉重記憶的年紀,那不是個

應該一再反省以致有時竟對未來卻步不前的年紀



有時你和男人談起島國,世界,文化,音樂,電影

雌雄陰陽,權利義務,社會種種,光與闇,昂首或退縮

突然從話題裡頭驚醒過來的時候男人會搖搖頭,

說。二十一歲不應該懂得這些



男人疑惑這樣的你究竟經歷多少翻覆風雨,你究竟

如何積累起這幾許豐厚像傷痕累累。

你一下笑開,說,確實那些疤痕都還清晰可見

但你仍是個典型的二十一歲少年,經常在公車上睡著

就作起千萬個逍遙的白日夢。雖然不會為一場動人的電影落淚

待在戀人的懷裡也就讓你感到無比安穩幸福



你同時跨足在光譜的兩個極端,二十一歲

偶爾輕佻更多時候笑得多麼沉穩肅穆。和男人們漫步街頭

永遠也不忘記適度展現你最適切合宜的禮數

你二十一歲,傷害過別人也被別人傷害

非常懂得反省與內斂的道理。因此你怎也不像二十一歲

以前你走得太快早把一部分人生路途都給走遍,所以

現在理解了放慢腳步也是一種速度,安靜溫柔全都其來有自

傷痕儘管早已痊癒但你總是記得當時留下的疼痛

所以你學會了慢,學會了聽,學會了輕盈



你學會了,各種事情。

他,他們都說,這樣的年紀之時他們也僅能止於想像。



你的年輕仍然繼續下去,綻放,例如你帶著疤痕的青春

還有你的美麗與堅強,都在。在那些

不知道是否該屬於二十一歲少年所擁有的言語當中

與男人們的成熟勇敢彼此對峙,對談,對望--



那是個有陽光的春天午後,咖啡館裡,學長坐在你的對面

深呼吸之後吐出濃郁的煙塵霧氣,久久也不散盡。

話說完了,一個肩背姿勢的轉換之間你卻反而怔忡出神:



你和男人們所談的那各種事情裡頭,

有沒有一種,名作戀愛?

 

2006/05/09

 

我喜歡讀自己以前的文章,讀自己的過去。

儘管在詩句當中一再提及的過去,似乎總存在於晨起面對的鏡中,

但相對於可以觸及的現實世界,在我架起部落格之後,

不可諱言,基於書寫之紀事的本質,過去其實都在那裡了。



然而時間確實在推進。(且如我所寫,年齡也隨之進行著不可逆的增生)



從《2002→2003》開始,我寫過多少悼亡之書已不可勝數,

男歌,刻字,跨界乃至於度日,書寫林總,

都出自害怕遺忘的情緒而匆忙著在每天將逝的時刻做點紀錄。

不過也明白,正像在《部落格:瘋子日記》裡頭所言及的:

沒有一份書寫能夠完全容納下一個人的生活。

遺忘的總遠多於記得的,寫下的,當然也遠少於沒能寫下的,

我依恃著脆弱的記憶,並且轉回部落格上試著拼貼比對某些過去。

震驚地發現--現在記得的,竟和當時寫下的大不相同。



我天真地以為書寫已經是潤飾,篩濾掉自己不願意記得的部份,

然後真正記得的會是當時「書寫」的感覺--但我錯了,大錯特錯。

總有一些最細碎的部份仍然讓人心痛,在最猝不及防的時刻復辟,

從微光的所在狠狠地飆射出來告訴我「其實這才是真相」。



真相之所以為真相正是因其令人憂傷的本質,

至於這真相是否當真為真,也就不再重要了不是嗎。



我們總不記得事情的當下連書寫亦無能將之凝定,

卻無論什麼時候都還記得心痛的感覺...。



我們為什麼總是渴求一次永遠的失憶卻不可得?

 

May 8, 2006

narration

 

 她一直是很能唱亦很敢唱的,站在舞台上執起麥克風,當她張開口像是一

道光從陰翳的雲層上頭亮起,風從她的鼻腔流進就化為羽毛,灑得台下遍地

白雪,輕盈又優雅。無論什麼歌曲何種旋律曲調,高音打亮或深邃低吟,歌

詞字句流轉,他們說她唱歌的時候,多美。



 但她竟是個不喜歡說話的人。或說,她平日甚少開口,言語日常不能脫離

了起伏的音頻而存在。她不太能夠忍受自己說話時平板的語調,那裡頭既黑

暗又滿是疙瘩,一字一句,清淡無味。所以不說。她唱完就安靜了,安靜非

常,像是閣樓關上天窗,沒有風亦沒有光,自然也沒有羽毛,沒有花朵花蕊

,更遑論蜂蝶蜜汁。



 有一天當她唱,舞台上的燈卻無預警地暗下。



 他們說妳既不說話那也就別唱,話語歌聲不都用來傳遞,什麼。妳不要太

驕傲,會唱歌不代表什麼,沒有我們妳什麼也不是。她愣了半晌,再清清喉

嚨,用一種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過的曲調,唱著:在遠遠的山上有一個天使

即使被摘除了翅膀也還是天使,在湛藍的海面有一艘小船她說起風就起風,

天使只唱自己的歌....



 只唱,不說,所以她唱。這時他們知道沒有什麼能讓她說,更沒什麼,能

要她不唱。其實多好。



 可她不說,也就沒有人知道,歌聲裡頭那許多豐沛感情究竟所謂者何。

 

viewpoint

 

 年齡標示出了我們從呱呱落地開始直到當下的歲月。「你是幾年次的?」

這句話無所不在,可以出現在兩個初次相見的陌生人之間,也可以出現在熟

識--但不知怎地或許忽略、或許忘記了對方年齡--的朋友之間。一組數

字有多大的魔力,好像當我們知道對方的年齡,就可以輕鬆地把人扔進某個

特定的世代,背景,環境,然後透過這些隱而不顯的資料去理解一個人在言

語來回背後所透露出的訊息。



 每當談及年齡,或多或少,我們都可以在言語間發現某種程度上的焦慮:

滿十八歲之前想到刑法上的免責年齡,想著自己如果在生日之前謀殺某個一

直以來看不順眼的同班同學是不用負責任的(但基本上鮮少有人將之付諸行

動;)二十歲之後的第一次投票要投給哪一個候選人呢,終於成為大人的瞬

間還帶著一些不可言詮的快感;二十五歲之前,趁新陳代謝尚未變慢瘋狂大

吃享受美食,只要餓個兩天就瘦回來了;三十歲還跟父母同住嗎,每天早晨

醒來身旁有沒有固定的伴侶;三十五歲;四十歲;而六十歲的時候我們又會

在哪裡,而八十歲的時候....



 儘管每次面對年齡--身分證上所標示的不過是一組年月日--我們經常

想要欺騙自己那一切設定不過是社會風氣僵化的產物,也試圖用「放屁」二

字輕鬆帶過無法完成社會期許的藉口,但我們畢竟仍是焦慮的:年齡的數字

隨著每年十二月三十一號瘋狂的跨年派對與年年到來的生日而逐漸增生,像

極了撲滅不盡的香港腳水泡一樣不時麻癢,而腦袋裡的智慧增長多少,一年

過去,我們完成多少事情還有多少事情尚待完成呢。焦慮的主因其實並不在

於年齡,而是,對自己日日年年日復一日的生活感到不滿。



 身體更在老去。還有心。



 年齡欄位的那組數字是一道不可逆的詛咒,它只會不停地擴張、不停地成

長,但我們的身體似乎在青春期之後就停止更新了。我們變得更加緩慢,速

度、強度、乃至於國中時測得的坐姿體前彎數值,好像列車外的風景一般過

去就不再回來。我們開始在早晨起床的時候感到手腳冰冷,走在路上亦察覺

自己竟也會像童年時印象深刻隔壁的退役榮民那般有著偶發的,淺淺的咳。

感冒老是非得拖上一兩個禮拜不會痊癒,看報紙才不過十來分鐘眼睛就痠疼

不已,更別說河堤邊的晨跑了,什麼時候開始,腹部的油脂像是要掉出來似

地沉重,跑不到一千公尺就氣喘吁吁總要休息一會兒才能繼續....



 年齡磨蝕著我們的意志。我們開始用「真是老了,」當作事情無法完成的

理由,專注力再也不像高中時猛力抄寫的筆記一樣精緻整齊,不停擴散出去

的視線沒辦法在電影螢幕上停滯太久,手提鏡頭的晃動也不再像大學時期熱

情的文青歲月一樣讓我們興奮,我們開始疲憊,我們開始懶散,然後,把這

一切歸咎於,年齡。很多事情經過了熱情也這麼被耗盡,年齡的持續增生讓

我們焦慮,然而這焦慮亦逐漸習以為常,連焦慮的力氣都不知道在哪裡被開

個洞那樣流洩掉了: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不是嗎?



 難怪安樂椅經常在電影裡頭被描繪為老人拒絕移動的場所。「你是幾年次

的?」在某個階段之後逐漸在人群之中被我們淡忘,然而時時刻刻提醒的,

卻是益發退化的自己。

 

2006/05/07

 

每當週末結束總是懺悔的開始:

時間如此磨耗掉了有什麼事情完成還有什麼事情要完成



上個禮拜做了多少事情蹺了多少課有多少作業得做

欠老師的已經給老師的為自己預設的書寫的閱讀的一切一切



我去了哪裡而你們又去了哪裡

他站在宇宙的頂端嗎當世界旋轉的時刻哪裡的縫隙有光芒



從那光芒罅隙中滲漏出來的黑色液體是什麼

轉瞬間似乎有一個人閃身而過隨即消失



那是你嗎

或者,是你



我不知道



每到週末即將結束的凌晨總是懺悔時刻的開始

這個禮拜看了幾部電影讀了幾本書下禮拜要好好過生活



狼吞虎嚥的晚餐與入境大廳的擁抱帶領我到哪裡去

鼻孔裡偶爾填滿的白粉與世界末日是否最後一次



我、和你、和你們

是不是每一個人都在觀看呢



一個禮拜一個禮拜過去過去了

我們完成什麼而還有什麼尚待完成



你問

我說



我不知道



一起度過的時間還嫌不夠嗎總嫌不夠

是貪心或者你真的說你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



我從不覺得你真的很老

但你時常覺得自己真是老了



週末即將結束的凌晨我在這裡寫著日記我在這裡

而你又在哪裡要到哪裡去我們的愛情還有多少時間

 

May 4, 2006

《為了成就一幅完美的自畫像》

 

「我確知,是的,終於確知我的心是一座不斷延展繁衍的城。」

                      --陳克華《地下鐵》



為了成就一幅完美的自畫像

我在無人的浴室裡望著鏡中的自己

對自己展示赤裸及偶發的坦白

仔細描繪細節,用筆尖、手指、視線--

試圖成就完美的自畫像

胸口搏動,調和濃稠的顏料

靈魂輕輕走在下顎延伸出去的懸崖上

我彷彿聽見來自通風井彼端

有陌生身體正嗡哼地喘息



為了成就一幅完美的自畫像

寂靜的浴室裡我對正鏡子把鎖骨扭轉九十度

將整付肋骨自胸口取下

掀開胸廓覆蓋,尋求更深層次的內在表達

心臟偏左,與肺葉隔著胸膜對望

鏡子裡我瞇起眼睛,血管中漲滿流動的

思想史、藝術史、文明史都在說話

文字承載著想像中幾乎不可見的氧氣分子

奔流往腦、腹部、手足四肢

它們氧化出充沛的熱量餵養我

且豐富了我即將成就完美的自畫像



胸腔是打開。血液安靜地流了一地

浴室裡彷彿迴盪著淋淋的水聲



我思索著完美自畫像的本質

應該要包含均衡、隱喻、潔白的潛意識

光明黑暗同命相依

自畫像上應該有兩張臉孔甚至三張

在臉孔中央畫出分線割裂白晝與永夜

左腦說:邏輯規則是精密切割的鑽石不可捐棄

右腦說:鑽石即使被丟進火焰燃燒殆盡我仍記得

延腦說:我不說話是因為我不能停止呼吸

耳朵安放的位置代表語言

還有一雙精密的眼神

它們並不對稱卻同時向中間路線熱烈地靠攏

訴說著現代、後現代、建構、解構與重構

在顏面肌肉神經失衡之前微笑

眼波流轉是最好年份釀出最好的酒



也應該容納得下時間。

視線穿越鏡面的長河持續飛射

為了成就一幅完美的自畫像

我在皺紋深處安放姓氏以對抗遺忘

灰色鬍髭在下顎邊緣沉默地生長

靈魂輕輕走到懸崖以外的區域

從意識晴朗的領空往夏日午後的暴雨前進

額角,一只淡薄疤痕向童年致敬,還有

盲腸炎、膝蓋、聲帶的繭

全都被收藏在完美自畫像的某個地方

三聲部和諧地共鳴出過往歲月

六十度相互箝制勾勒出平衡精準的正三角

鏡中浮現未來的倒影

從過去折斷又癒合的脊骨縫隙揚首而生

這個世界已經準備完成…



為了成就一幅完美的自畫像

我在黃昏無人的浴室裡望著鏡中的自己

不忘在空白處填上音樂、美學、愛情

溫婉曲線治療了我的僵直性脊椎炎

彩色音符敘述著昨夜、前夜、大前夜的睡眠

左右腦胼胝的夢境如雙手交握

「房間裡,那襲柔軟的玫瑰綴花床組

 漸次被命運污染…」

完美自畫像的細節處記載著歷史

所有地方、方法、時間

正以浮昇於形式主義之上的形式相互標示

金色年代裡愛人忠實的呼吸也給畫上

指腹在器官私處娑摩時眉毛挑起

如聲音在儀器裡呈現波動

我和鏡中的自己對望許久然後接吻

意識到雙唇潮濕不過因為愛情

不該輕易忽視像大步跨過關於自己的稗官野史



為了成就完美的自畫像我久立鏡前

思索著

還有精緻到近乎客觀的打光角度

還有背景是母親體內羊水汪汪的色澤

還有自窗前飛躍過的黑鍵白鍵

還有交響詩

還有…



或許我永遠也無法成就一幅完美的自畫像

因為我始終

站在無人的浴室裡凝望鏡中的自己

而完美所需的坦白只是偶然

 

《為了成就一幅完美的自畫像》修訂

 

「我確知,是的,終於確知我的心是一座不斷延展繁衍的城。」

                      --陳克華《地下鐵》



為了成就一幅完美的自畫像

我在無人的浴室裡凝視鏡中的自己

展示赤裸,及偶發的坦白

用筆尖、手指、視線,仔細描繪細節--

試圖成就完美的自畫像

心跳平和地搏動,調和濃稠顏料

靈魂輕輕走在下顎延伸出去的懸崖上

我彷彿聽見來自通風井彼端

有陌生身體正嗡哼地喘息



為了成就一幅完美的自畫像

寂靜的浴室裡我對正鏡子把鎖骨扭轉九十度

將整付肋骨自胸口取下

掀開胸廓覆蓋,尋求更深層次的內在表達

心臟偏左,與肺葉隔著胸膜對望

鏡子裡我瞇起眼睛,血管中漲滿流動的

思想史、藝術史、文明史都在說話

文字承載著想像中幾乎不可見的氧氣分子

奔流往腦、腹部、手足四肢

它們氧化出充沛的熱量餵養我

且豐富了我即將成就完美的自畫像



胸腔是打開。語言安靜流了一地

浴室中彷彿迴盪著淋淋的水聲



我思索著完美自畫像的本質

應該包含價值觀、道德、潔白的潛意識

光明黑暗同命相依

自畫像上應該有兩張臉孔甚至三張

從額至顎畫出分線割裂白晝永夜

左腦說:邏輯規則是精密切割的鑽石不可捐棄

右腦說:鑽石即使被丟進火焰燃燒殆盡我仍記得

延腦說:我不說話是因為我不能停止呼吸

耳朵安放的位置代表語言

還有一雙精密的眼神

它們並不對稱卻同時向中間路線熱烈地靠攏

在顏面肌肉神經失衡之前微笑

眼波流轉是最好年份釀出最好的酒



也應該容納得下時間。

視線穿越鏡面的長河持續飛射

為了成就一幅完美的自畫像

我在皺紋深處安放姓氏以對抗遺忘

青色鬍渣在人中上唇沉默地生長

靈魂輕輕走到懸崖以外的區域

從意識晴朗的領空往夏日午後的暴雨前進

額角,一只淡薄疤痕向童年致敬,還有

盲腸炎、膝蓋、聲帶的繭

全都被收藏在畫像的某個地方

過去現在未來,時間的相度

三聲部和諧地共鳴歲月

相互箝制勾勒出平衡精準的正三角

鏡中浮現未來的倒影

從過去折斷又癒合的脊骨縫隙揚首而生

金色年代裡愛人忠實的呼吸也畫上

指腹與器官娑摩時準確地挑眉

我和鏡中的自己對望許久,然後接吻

雙唇潮濕不過因為愛情

為了成就一幅完美的自畫像,不該

大步跨過關於自己的稗官野史

完美,尚欠更多誠實坦白



為了成就一幅完美的自畫像

我在黃昏無人的浴室裡望著自己

不忘在空白處填上音樂、美學、宇宙觀

溫婉波線撫慰治癒了我僵直的脊椎

彩色音符敘述著昨夜、前夜、大前夜的睡眠

左右腦胼胝的夢境如雙手交握

「房間裡,那襲幸福柔軟的玫瑰綴花床組

 漸次被命運所污染…」

完美自畫像的細節處記載著歷史

所有地方、方法、時間

正以浮昇於形式主義之上的形式相互標示

在眉額間粗略畫上米羅的行星,然後

工筆素描失眠導致的青春痘浮現

一切關於浪漫主義、達達主義、極簡主義

在帶著工業線條的下巴耕耘日益增長的鬍髭

光速電波連結髮絲頭顱直到後現代

這個世界已經準備完成…



為了成就完美的自畫像我久立鏡前

思索著

還有精緻到近乎客觀的打光角度

還有背景是母親體內羊水汪汪的色澤

還有自窗前飛躍過的黑鍵白鍵

還有交響詩

還有…



腦電波降落城市深邃的天空

或許永遠也無法成就一幅完美的自畫像

因為我始終

站在無人的浴室裡凝望鏡中的自己

而完美所需的坦白

僅是偶然

 

May 3, 2006

《對父親告解》

 

 夢裡的湖畔,風吹颯颯。一個男人背對我,背脊安靜地起伏,像在說話

。可我聽不見他的聲音,更無從辨別他話語當中高度抽象的符號。我和男

人皆面對陽光,他的背影高得要人無法想像。



 父親,你背對我讓我看見你後腦全部的白髮。對我開展你的人生,並在

地圖上畫出正確的道路,標示得那樣清楚,當我在十字路口徬徨,你說,

往左或往右,而我也簡單地相信了你:依循你的道德、你的價值、你的意

識,還有你所呈現的典型。父親,你的背影太高,哪怕或坐或臥,甚至你

在我面前站起,我怎麼踮起腳尖也都沒有用了。然而時光運轉,你的髮由

黑至白,每當你暴怒戟指,我會認真反省自己是否無意間躡足躍出你架設

的軌道。



 直到不久之前,我都還認真地信仰著你啊,父親。



 然而某一天醒來,陽光打亮我的枕、我的被褥、我的床,我發現自己再

也不會是你期待的模樣了。那個夢鮮明地提醒了我,夢裡男人背對,父親

,那是你嗎?當你轉過身去,白髮在風中飄蕩竟令我驚惶。我仍清晰記得

童年賴床的時光,你用尚未剃淨的鬍渣蹭醒我的觸覺--我不想承認,但

你怎麼會是我心目中想像一個勇敢男子原型的起點。我跟你是如此近似卻

又不同,父親,我多希望躺在我臂彎裡頭的,是一個和你一樣勇敢健壯的

男子。



 父親,我們很少對話幾近陌生,卻誕生於同一道血脈。背負相同姓氏是

否亦註定了我要延續你以及你的一切--你的臉型、你的個性、你的聲音

,還有,當我們心緒風雨飄搖彼此怒視,我每每在鏡中看見自己的表情是

如何和你一致。父親,我之所以拒絕你因為我是如此地不想成為你。隨著

成長讓我更加熟悉你世界運轉的邏輯,我會擔心,自己的人生是否將要踏

上你走過的足跡--我驚愕地發現,我對你的敵意竟源於自己與你非常相

近的語氣、規則、呼吸。



 不只一次,在暗地裡我取出銳利刀刃試圖割裂自己承繼於你的部份,父

親,我跟你是如此近似卻又不同,多麼害怕自己將成為你--但我怎能挖

出自己和你一同受苦於瓣膜閉鎖不全的心臟,我怎能,切斷自己腦中全部

的神經鍵結賦予自己新的人格,正如我不能靠著手術就去除自己面貌與你

相仿的部份。父親,我不知該如何表達我對你潛藏的矛盾情感,你的一切

已隨著姓氏與血脈深植於我:這麼地想要逃離,手腕足脛卻掛著粗重的鐵

鍊,即使逃亡到世界末日也仍然要被你永恆地牽繫。父親,我又是如此熱

切地想要靠近,傾聽你的一切,然後,認真地拒絕你降生於我的個性。



 你的背影高得要我無法想像啊,父親。從小習於走在你的背後,我以為

自己永遠也無法超越你,理智思緒盡皆清明,無論你或坐或臥,甚至你站

起,我再怎麼拉長身子就沒有用了--就像某次你我開車在蜿蜒的山路上

,有意無意夢境一般對談時你對我提起的恐懼:關於你,和你的父親。我

們都已習於仰望。然而隨著成長我發現,其實你不如我想像中勇敢,你只

是個凡人甚至也會哭泣,父親,當視線能夠越過你的頭頂我感到慌張,當

歲月流轉你日益衰老更讓我害怕。你不再強壯,儘管仍走在背後,我除看

見你後腦全部的白髮,髮絲之外竟連下頜也長出幾莖斑白的鬍髭。



 父親,我與你相對而視並且長大,疏離又靠近。在許多光景裡頭我試圖

釐清自己,或者父親的原型。你與我的關係勢將持續,無從毀壞亦無從逃

離,我的心卻在離家好遠好遠的地方旅行,經由沉澱我要用相機、用筆,

去捕捉一些我們一起錯過的東西。



 於是我站在夢裡的湖濱,臉頰兩側風吹蕭颯。眼前一個男人背對,他的

背影安靜起伏,像是小了許多--在說話,更像在啜泣。儘管聽不到他的

聲音亦無能掌握自他喉間流洩的符號,我仍走近他的背脊,伸出手,輕輕

拍撫他抽動起伏的肩背--

 

May 2, 2006

2006/04/30

 

給夜宴裡頭美好的人群:



女孩不知道自己以指節敲打地板發出美妙的空空聲

男孩和另一個男孩相互靠近並以手指嘴唇安靜地碰觸

女孩沉默,點不起隱形的涼菸

男孩睡前醒來各吐了一次裡頭的夢想仍保留著形體

男孩伸展肢體像春天的花芽般準備隨時綻放

女孩閉上疲倦的殼進入深深的睡眠

還有聲音,他們的聲音都在探索彼此的前世今生



他們從意識晴朗的領空跨步向暴雨前進

睡,然後醒

不必擁抱細節也記得所有美好的感覺



以及我們都知道的那句話:

「好女孩上天堂,壞女孩去阿姆斯特丹。」

 

2006/05/02

 

夢裡一個男人背對。像在說話,背脊安靜地起伏

可我聽不見他的聲音亦無法辨別話語當中高度抽象的符號

他的背影高得讓人無從想像。



父親,你背對我讓我看見你全部的白髮

你開展自己的人生,從小就告訴我那才是正確的道路

而我也那樣簡單地相信了你:

你的道德,你的意識,你的典型。與模範

到現在我還記得小時候賴床你用鬍渣蹭醒我的感覺

我不想承認但你怎麼會是我心目中關於男子想像的起點

父親,當你站起來,我怎麼踮起腳尖也都沒用了

你或坐或臥。你的頭髮從黑至白我看見

暴怒戟指時我會認真反省自己是否躡足躍出你架設的軌道

一直到不久之前我都還認真地信仰著你啊,父親



然而某一天醒來我發現自己再也不會是你期待的模樣了

夢裡的男人背對著我,父親,那是你嗎

當你轉過身去,你的白髮在風中飄蕩我竟驚惶

父親,我們很少對話幾近陌生,卻誕生於同一道血脈

背負相同姓氏是否亦註定我要延續你以及你的一切

你的臉型,你的個性,你的邏輯,當然還有

每次當你心緒風雨飄搖怒視著我的表情

父親,我之所以拒絕你的個性是因為我如此地不想成為你



當我看見你日益衰老我會害怕。你不再強壯

髮絲之外竟連你的下頜也長出幾莖斑白的鬍髭



在暗地裡我拿出刀刃試圖割裂自己承繼於你的部份

但我怎能挖出自己和你一同受難於瓣膜閉鎖不全的心臟

我怎能,切斷那些神經鍵結給自己一副新的人格

正如我不能靠著手術去除面貌與你相仿的部份

父親。你的背影高得無法想像。我永遠也無法超越你

就像某次你我開車在蜿蜒的山路上

夢境一般對談時你提及的恐懼:關於你,關於你的父親



我不知如何表達我對你矛盾的情感

這麼地想要遠離,身體內部卻帶著粗厚的鐵鍊

即使逃到世界末日也仍然要被你永恆地牽繫

父親,我這麼地想要靠近,但又認真地拒絕你的個性



夢裡一個男人背對,像在說話更像在啜泣

我聽不到他的聲音亦無能掌握自他喉間奔射而出的符號意涵

但我仍然安靜地走近他高大的背影

看見他滿頭白髮在風裡飄起



我伸出手,輕輕拍撫他抽動起伏的肩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