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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生,宜蘭人。紅樓詩社出身,臺灣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現於資本市場討生活,頭不頂天,腳不著地,所以寫字。   曾獲文學獎若干。著有現代詩集《青春期》,《嬰兒宇宙》,《偽博物誌》,《我只能死一次而已,像那天》,《嬰兒涉過淺塘》;散文集《樂園輿圖》、《棄子圍城》、《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阿姨們》。作品多次選入年度散文選、年度臺灣詩選,以及《七年級新詩金典》、《港澳台八十後詩人選集》等選本。   Contact email: yclou342011@gmail.com

May 31, 2018

世界和平啦幹

 
一、近年來兇殺案真的沒有變得比較多,根據警政署的統計,蓄意殺人案甚至正在穩定變少當中。多年來,情殺的案子可能沒有變少,但或許也沒有變多。情殺依然是情殺,分屍依然是分屍,只是我們只需要三十秒就可以讀完兩篇關於兩起殺人案的多數細節。因此我們覺得多。
 
這是資訊爆炸的問題,不是兇殺案的問題。一則兇殺案,在報紙的時代,一天只能更新訊息一次。到了電視新聞的時代——比如說,白曉燕案,彭婉如案——變成一個小時更新一次。而網路呢,則每分每秒,「不斷更新」。推播。轉載。新增網友回應。衍生出無數個新的角度,扒開加害者與受害者的所有微小的過去,所有——可能讓他們「成為他們」的藉口。
 
但那又怎樣呢?他們在社會的眼中,早就已經死了。
 
我們還是覺得兇殺案好多。多得不成比例。但也就是這個「比例」,我們真的有必要花那麼多時間去「知道」兇殺案的細節嗎?
 
知道這些「細節」,幫助我們「了解」了什麼東西呢?
 

 
二、我們還是在怪罪著受害者。識人不清。活該。做「那種」工作的女生,就是會吸引到「那種」男生。自甘墮落。沒認清對方的真面目。或認清了對方是恐怖情人怎麼不及時分手。分手了怎麼不搬家。就像被強暴一定是她穿得太暴露。「那種」女生。好像被殺是她們自願一樣。
 
受害者不管怎麼做,都還是會被認為「做得不對」。
 
即使受害者已經死了。
 
所以到底是想要她們怎樣?活過來,然後「再來一次,做到對為止」嗎?
 
 
 
三、還是那句話:情殺的兇手其實都是父權的受害者。因為把對方當成自己的所有物,一旦失去了,就要毀掉它。因為自己的價值只被允許建立在「擁有某件事物的權力」之上,一旦未能繼續擁有這件事物,連自我的價值都不存在了。所以毀掉了它,也毀掉了自己。所有人都被父權架構物化了——而不再是他們自己。可能不是畏罪自殺,而是,他們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還能做什麼,這對於人格的毀滅是如此全面,如此無法脫逃。
 
如此毫無希望。所以要毀掉所有東西。
 
而沒有人問為什麼非得這樣不可。為何這個社會一直生產出這些自我毀滅的人格?
 
關於兇殺案,應該問的問題不是量。而是質。
 
該怎麼做才能讓每個人養成情感的教育,才能讓人知道,缺憾也是人生必須經過的一部份。沒有人是永遠的贏家,甚至,人生根本就不應該有輸贏的概念。性別教育,情感教育,溝通教育,談話的教育。所有這些。能不能夠幫助我們減少一例,哪怕只是一例就好,的蓄意兇殺?有沒有一種方法,讓人不必殺人,也不必殺掉他們自己?
 

  
四、胡思亂想,但沒有答案。五月近底,所有水溝蓋同聲喘出惡臭的氣息。最令人討厭的夏天的味道,我覺得自己從裡面腐爛,其實這社會也是。
 
人得讓自己痊癒才行。而要痊癒,得先承認自己有病。然後才會去看醫生。可惜有病的人很少有病識感。尤其病的如果是醫生自己,就更麻煩。
 
看,有流星。
 
許個願吧——只好希望世界和平了。




 

May 7, 2018

我和這沈默對弈

 
五月上班的第二週,房間冷氣終於不理會電源按鍵,壓縮機轉了一會兒,不轉了。風扇也不動。一年過去了超過三分之一,盼望了整年的夏天開始,而許多事物開始如混沌中的粒子互相交錯,磨蹭,通往停滯。通往毀壞。或許一切都還在運動著——像性別平權的努力,像工作第八年變得稍微資深了,像還沒六月氣溫已經升高到溽暑的層次——生活並沒有等候任何人,留在原地的是不是我們。
 
我不知道是什麼事情在哪兒出錯了,比如我所旁觀的那些事情,一個被黨同伐異玩殘的「性騷擾」。比如,萌萌們蓄意的曲解,令包含科學與知識在內的所有事物,都成為包裝惡意的鬼魅糖衣。
 
我不確定事情為何會這樣。2018年並不是一個好的年份它給我許多失落。而冷氣故障了也只是隱喻之其一。
 
近日的生活我過得並不十分順遂。即使表面上看來它依舊如往常般運轉。今年以來和老爺見幾次面,我們歡好地用餐,繼續在平常去的餐館談笑,飲紅白酒,開啟香檳的「啵」的聲音仍然響亮。晨起的那短暫時光我會在他懷裡窩上一會兒。等他問,「欸我們今天做什麼呀?」工作也是。我起床。我打電話。我工作。解決客戶的問題。再寫一條未公開訊息。我的消息來源們與我談笑,飲咖啡,吃一頓飯。我加班。我睡覺。
 
我睡覺甚至也不再需要安眠藥我應該是已經痊癒的人——那麼為什麼。
 
為什麼我時常感覺毀滅。
 
每個月我回宜蘭。父親的小小農園又綠了一些,結出豐美的蔬菜與果實。酸甜的金桔,甘爽的玉米,南瓜,芋頭,萵苣。醜豆豇豆四季豆如火如荼地生出豆莢。陽台上母親的蘭花過了幾個寒暑繼續開花。九重葛也是。八重櫻,枝垂櫻,也是。其他的那些週末我就與高中同學們聚首。快樂如此真實。但為什麼,這一切還是令我感覺毀滅讓我感覺不真實。
 
冷氣就這樣壞了。毫無預兆就在我加班完回到家撳下按鈕的那一瞬間它決定不理會我。
 
我總是等待著一個又一個的奇蹟,但生活何嘗有什麼奇蹟?就像當時臨危受命飛了趟香港,喝完三杯咖啡然後簡報的那個早晨,生活不斷落下來。而接住它,或者不接,從來不是我們可以選擇的事情。就像這一天,有個人在這一天死去。我們從來沒有接住過的人——而2018年的幾天之前,另一個人說平權的主事者只求還有人能夠祭旗。就像,敬鵬桃園工廠的惡火裡頭有打火兄弟殉職了,隔天的財經新聞標題寫著,「樂迎轉單」。我只想問,你是不是人。你們還是不是人。
 
我還是不是人。
 
以前我以為我很確定但現在我不。飲酒的問題越來越嚴重,去年五月新開的酒吧我已經喝掉了28瓶龍舌蘭酒。這尚且不包括那些在其他酒吧打開的軟木塞瓶那些鋁罐裝的啤酒那些威士忌,我在追求什麼呢?像一隻手,伸向瓷碗裡頭的骰子——啊生活,讓我們再骰一輪,即使生活它永遠會在你已經連飲三輪的時候給你一組BG。生活就是如此,它沒有變得更好,卻也不會更差。
 
那又有什麼。
 
骰子落進碗裡發著清脆的聲響。不一定是我最想聽的。但我毀滅。我的毀滅並不會因為一組葫蘆而被拯救。這才是真的。
 
有些追求真真正正地落空了。我累了懶了癱了。
 
有時也想——世界變成怎樣其實都於我無所謂的。但真是這樣嗎?我還是在乎。在乎自己。在乎另一個人。在乎,更多的人。越是在乎就越是失落。而失落帶來失眠。這個夜晚甚至沒有冷氣。而是的,冷氣是個隱喻。世界是個美好的蜂巢正被一場火焰席捲。
 
還是有失眠的夜晚我問自己究竟是什麼東西在什麼時候毀壞了。
 
問。但沒有答案。
 
我喝完了酒我吃宵夜我準備睡覺我刷牙。我躺平。或許會失眠,但其實也不重要了。今晚依然是沒有空調的夜晚,夏天還長得很,跟朋友相約了的我還沒去到海邊。但我必須去。行程表已經排到七月了,而我不願意失約。
 
只是這樣而已。如此簡單的理由。
 
等我一會。等我把自我的碎片撿回來,即使在此之前,一切仍將會繼續運轉。
 
但會沒事的。讓我安靜一下。讓我安靜,因為靈魂是在寂靜當中最可怕的嘈雜。
 
我將和這沈默對弈。
 
在我能夠再唱出下一首歌之前。